作者bluesky0226 (曼珠沙華)
看板marvel
標題【轉貼】彼岸花·曼珠沙華 (下)
時間Sat Jan 7 03:30:56 2006
眼前是一張陌生的臉,清秀蒼白,細眉細眼,柔婉美麗,五官和葉天征沒有半點相似,
一望而知不是葉家血脈。女子的頰邊流著血,情緒激動地退到了葉天征身邊,拉著他的袖
子:「公子,我不要嫁到南宮家去的……死也不!」
「你是——」手裡的面具薄如紙,南宮陌怔怔盯著面前的女子,看到她眉心那顆紅痣
,陡然間感覺有些眼熟,不確定地脫口喃喃,「你是……玉簫?」
「是。」這一次,接口回答的卻是一直默不出聲的葉家大公子,「她是玉簫。」
「玉簫……」慢慢記起了多年前天征身邊那個侍女,南宮陌恍然大悟,「你讓她假冒
小葉子?所以一直來都不肯把她嫁入南宮家,是不是?可是…可是……這到底是為什麼?
小葉子?小葉子呢?」
他急切地看向葉天征,白衣公子卻轉過頭去,不敢和他的目光對視。
「他媽的葉天征,你把小葉子怎麼樣了?!」陡然間心裡有不祥的預感,南宮陌跳上
去一把扯住了昔日好友,幾乎一拳就打了過去,「小葉子現在怎麼了?」
「你上山來的時候,不是已經看過她了麼?」葉天征的手指在袖中微微顫抖,卻阻止
了一邊玉簫上前,眼睛一直看著窗外碧藍的天空,靜靜道,「你不是說,她……和十年前
一模一樣?」
茶盞從南宮陌手中砰然落地,在接觸到冷硬地面的瞬間迸裂成無數片。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多年的摯友,手指慢慢鬆開,一步一步倒退,彷彿忽然間不認
識眼前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男子。
「葉天征,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今天不給我說清楚你就別想出這個門。」滅魂劍錚然
從劍鞘中跳出,攔在前方,南宮陌看著試劍山莊莊主,眼神裡隱隱有了煞氣,「你們葉家
到底瞞了多少事情!從什麼時候開始玉簫成了二小姐?真的小葉子又怎麼會成了拜月教主
?十年來,你從不肯跟我好好說過一次真心話,虧我還當你是刎頸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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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像-
葉天征的眼睛一直望著外面的天空,仰起頭,不說話,彷彿摯友的責問半字未曾入耳
。那樣恍惚的表情讓一邊的玉簫心中發冷,不由暗自拉了拉他的袖子,葉天征卻沒有絲毫
的反應。許久許久,他緩緩抬起右手,舉到眼前,眼睛黯淡了一下:「就是這隻手,十年
前,將天籟留在了那個火窟裡。」
「十年前?」南宮陌脫口驚呼,「就是……拜月教攻入山莊的時候?」
「是的,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沒能將天籟帶出來。」葉天征嘴角浮出一絲苦笑,臉色
蒼白,「我拉出了玉簫,卻將她留在了火場裡……她落入了拜月教手裡。」
「可為什麼你們葉家要掩飾?為什麼不跟我們南宮家說?」不可思議的,南宮陌問。
「讓玉簫代替天籟,那是家父的意思,沒有人敢反對。」葉天征笑了一下,低下頭去
看著自己的手,蒼白而修長,能握住世上最犀利的劍,卻錯失了最重要的人,「而且,我
們並沒有瞞著你們南宮家,令尊應該在事發當年、就知道了真像。」
「怎麼可能?」南宮陌這一次的震驚不下於看到玉簫真容的剎那,「怎麼可能?我爹
……我爹從來沒跟我說過!他一直催促這門婚事早點完成!」
「令尊當然不能跟你說,你若知道了,哪裡肯依?」葉天征微笑起來,看著摯友震驚
的臉,「那樣,南宮家和葉家的聯姻也就完了……你爹是多麼希望能聯合南方的武林勢力
,來穩固他中原霸主的地位、阻擋拜月教的擴張,你知道麼?至於娶的媳婦是不是天籟,
有什麼區別?只要是名義上的葉家二小姐就可以了。」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南宮陌連連倒退,踢倒了一張椅子,厲聲,「怎麼可能
沒有區別!這個女人又不是小葉子,憑什麼要我娶她?!」
「令尊擔心的就是你這般暴烈的脾氣,」葉天征苦笑,看著怒氣勃發的摯友,搖頭,
「要知道我們這樣的世家子女的婚姻、並不是男女兩人之間的私事,而是兩個家族之間的
事情。南宮,你向來率性而為,從不肯為家族和大局考慮半分——令尊為你擔了多少心,
你可曾知道?十年來,你為何不長進一些呢?」
「去他媽的家族大局!長進?」南宮陌忽然冷笑起來,看陌生人般看著面前的葉天征
,「長進到像你那樣扔掉小葉子,然後玩這種見不得人的把戲?」
葉天征蒼白的臉陡然變成慘白,彷彿被刺了一刀般彎下腰、微微咳嗽起來。然而回頭
瞥見南宮陌揚頭轉身而出,立刻喝止:「南宮,你去哪裡?」
「我去找小葉子,」南宮陌長長吸了一口氣,冷笑著看了一眼身邊的摯友,又看了看
臉色蒼白的玉簫,點頭,「好,你不要小葉子,可我還是要的。」
「再也沒有小葉子了!沒有!」雪亮的劍光在他踏出試劍閣前掠起,攔住他的去路,
那是他再也熟悉不過的試劍閣葉家劍法,葉天征忽然出手,將他攔截在大門前,臉色蒼白
如死,「小葉子,在八年前就死了……死在火窟裡了。你回頭去,找到的只有拜月教主!
」
「滾開!」南宮陌毫不退讓地拔劍,錚然交擊,瞪著面前的摯友,眼裡湧動著複雜的
表情:憤怒,失望,痛惜和鄙視,「葉天征,你還好意思攔我?!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當年為了這個丫鬟、將小葉子扔在火裡,她怎麼會變成這樣?我問你……我問你,你怎麼
忍心?怎麼忍心!她那樣倚賴你這個哥哥,你卻——」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有人這樣當面毫不留情地
責問,葉天征頹然垂下了劍,踉蹌著後退,臉色蒼白,「那時候所有山莊裡的人都分頭廝
殺去了,試劍閣裡只有我和天籟……火燒起來了,魔教兩位長老截擊我……好容易才擺脫
,我冒著煙霧衝到天籟房裡,拉起她就跑。一直跑,一直跑,半步都不敢停,著火的房子
在倒塌下來……終於,我拉著她跑出來了,可是——!」
長劍從年輕的莊主手中墜落地面,葉天征頹然坐倒,用手摀住了臉:「可是我一回頭
,才看到拉出來的人不是天籟!不是天籟!……剛要回頭衝進去,試劍閣轟然一聲,全部
塌了。」
玉簫連忙上去扶住了他,手指也是微微發抖。
「那之後我大病一場,一連昏迷了幾天。肺部的傷沒好,一直吐血。我想起衝進去的
時候,在火裡聽到天籟在哭,我急昏了頭,根本沒注意到拉起人就走的時候、那個哭聲還
在原地,變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南宮陌看到葉天征慘白的臉,修長的手指痙攣地
抓著自己的頭髮,那個從來不曾癒合的傷口再度迸裂,「我就一夜一夜地睡不著……我想
著那時候天籟該有多害怕——她那樣小,還只會倚賴我這個哥哥。四面都是火,而我卻拉
著別人頭也不回的跑了!」
「天征……」南宮陌聽得呆住,不由自主放下了手裡的滅魂劍,喃喃。
「我以為天籟就那樣死了……後來大劫過去,父親不知為何隱瞞了天籟的死訊,反而
將錯就錯、讓被我從火裡拉出的玉簫假冒了葉家二小姐,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葉
天征抬起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玉簫,眼神深邃而複雜,忽地苦笑了一下,「我想,大約是
父親和南宮家商量過,覺得即使發生了這種事,兩家的聯姻還是需要完成,乾脆就來個李
代桃僵。」
「那你……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南宮陌有些茫然地看著那個假冒的葉二小姐,想
起原來在那麼多年前小葉子便落入了魔教手裡,不由心痛如絞,「我父親瞞著我,你也瞞
著我?你們、你們都當我是什麼?」
葉天征嘴角有苦澀的笑意,抬頭看著一起長大的朋友,忽然抬手握住了南宮陌的手:
「南宮,你的心思我還不知道?你……你其實很喜歡天籟吧?如果知道天籟死在拜月教手
裡,你一定不顧一切也要為她報仇——而我和你父親商量後,覺得時機未到之前,絕不可
再和拜月教開戰。而葉家和南宮家的聯姻,也必須完成。你若知道了,一定會攪亂我們竭
力維持的局面。」
「天征?」南宮陌聽得出神,怔怔看著面前白衣如雪的友人,得居然是完全的陌生,
他忽然大笑起來,「好,好!原來你們都把我當傻子,是不是?那麼你為什麼不把這個該
死的冒牌貨嫁過來?是怕我識穿真面目麼?」
「呵,事隔多年,你又非心思細密之人,倒也不是怕你識穿——其實識穿了又如何?
有你父親和葉家的認可,誰敢說她不是真的天籟?」微微冷笑,然而看到對方眸中的憤怒
,葉天征的瞳孔忽然凝聚,抬手打開了南宮陌直指玉簫的手,站了起來,「是玉簫不肯嫁
……我也不忍心逼她,因為我心裡也不想她離開。」
南宮陌看著面前這一對假兄妹,唇角忽然忍不住泛起了苦笑——原來是這樣…原來外
面那些謠傳,的確不是空穴來風。多年相依為命支撐著山莊,共同守著這個見不得光的秘
密,本該是主僕的兩個人、反而建立起了不能為外人言的感情吧?
「你不能怪她——這件事裡面,你可以怪所有人,卻不該怪玉簫。她什麼都沒有做錯
,八年來,她為了我們葉家過著見不得光的日子,你以為是她願意的麼?」彷彿生怕南宮
陌盛怒之下對玉簫下手,葉天征輕輕將她拉到了身後,「她聽了我父親的遺命,去扮演這
個二小姐的角色,這麼多年來為了山莊盡心盡力,她什麼都沒有做錯。」
玉簫低下了頭,沒有說話,神色複雜地變幻著。
「是,是,她什麼都沒有做錯。」南宮陌看到葉天征下意識地維護那個女子,忽然覺
得心頭憤怒的火直燒上來,大笑,「她什麼都沒做錯,就安安穩穩地取代天籟當上了葉家
二小姐!——天籟本該有的一切,包括你這個哥哥,全部被人取而代之地佔有。她沒做錯
,難道是小葉子做錯了?!」
那樣的直斥,讓葉天征本來就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彷彿有火燙著,他鬆開了拉著玉
簫的手,嘴角浮起了苦笑,將手中那幅斷裂的衣襟展開:「是的,她們都沒錯——唯一錯
的人,是我。所以當我看到這個信物,知道是天籟要回家來的時候,我就知道她必然恨我
。」
那幅展開的衣襟上,小小的血手印赫然在目,看得南宮陌倒抽了一口冷氣:「這衣襟
……是從哪裡撕下來的?你怎麼一看就知道是小葉子?」
手指緩慢地磨娑著這幅衣襟,葉天征臉色也是浮起淡淡的茫然,搖了搖頭,只是道:
「我並不清楚,家父臨死前告訴我說,如果有朝一日看到一個印在衣襟上的血手印,就是
天籟回來報仇了——那之前,我一直以為天籟已經死在那場大火裡了,並不曾想到、居然
是拜月教在火裡將她擄走。」
南宮陌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好友,不明白羅浮葉家到底隱藏了多少秘密,甚至這樣連
父子之間都不曾坦誠相告。
「我派人出去對她說,如果她肯放過試劍山莊,那麼我便任由她處置——可是她不肯
……她不肯就此罷休!」葉天征將那幅衣襟扔給南宮陌,定定看著那個小小的手印,聲音
不自禁地顫抖起來,「她非要我親手殺了玉簫,用人頭去換!她甚至把以前山莊裡疼愛她
的前輩們都變成了殭屍,一個不留!已經完全變了……她現在是拜月教的教主,再也不是
以前的天籟。我的心都冷了。」
南宮陌想起來之前再扶風寨裡看到的那一幕,想起那個女童拍手笑著看羅百回和史解
相互殘殺的樣子,陡然心裡有刺骨的寒流湧起,拿著衣襟的手猛然一顫。
是的,是的……完全變了。
他也記得當年這兩位試劍山莊的名劍,是如何疼愛葉天籟,天籟也是喜歡纏著他們,
一口一個叔叔伯伯。然而現在,她居然能微笑著拍手看兩人在自己操縱下自相殘殺!
真的……真的已經完全變了麼?那個小葉子,那個當年鳳凰花下笑吟吟看著他和葉天
征的女童,在八年前那場大火裡已死去,現在活著的、是另外一個陌生的邪教教主?
「我死不足惜;玉簫沒有錯,不該怪到她頭上,」看到南宮陌沉吟的神色,葉天征走
上前去,苦笑著將佩劍拿起,「然而我最怕的,是即使我一死謝罪,她也不會如約放過試
劍山莊!她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天籟了,南宮。幸虧她還放過了你……現在,或許只有你能
拯救整個試劍山莊。」
「我?」南宮陌的手猛然一顫,冷笑起來,「難道你要我去殺了小葉子?」
「如果殺了天籟,能遏止拜月教擴張的勢頭,那麼也只有下手!」葉天征眼色卻是冷
厲的,半分玩笑意味也無,「如果試劍山莊落到了拜月教手裡,整個南疆就全被邪教控制
了!——然後呢?然後你以為中原武林能置身於外?你們南宮世家和我們羅浮葉家相交多
年,早就訂立了攻守同盟。羅浮葉家本來是遏止拜月教北擴的屏障,此刻葉家一倒,南宮
世家領袖中原武林,必然要直面魔教!到時候你作為長子,能推卸這個責任麼?」
向來不大關心武林各方勢力的角逐,然而此刻聽到好友厲聲分析將來趨勢,彷彿一盆
冷水當頭潑下,讓南宮陌寒到了骨髓裡。
他雖素行不羈,但也知道武林中正邪不兩立,而作為和西域大光明宮並稱的苗疆拜月
教,更是被中原武林視為天下兩大邪教。多年來,雙方的相互攻擊從未停止,每當拜月教
意圖北擴,來犯試劍山莊,坐鎮鼎劍閣的父親就會派出人馬支援,同氣聯枝,並肩抵禦。
而如今……當了拜月教教主的,居然是小葉子?
那麼就是說,全武林,包括試劍山莊、也包括鼎劍閣,甚至包括他父親和他,都必須
完全站到小葉子的對面去,相互非置對方於死敵不罷休?
「你若此刻轉身就當沒有來過,那接下來我和羅浮葉家的事情、就和你沒有一絲一毫
的關係。如果你再往前走一步,那麼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
——隱約間,他記起了扶風寨裡女童冰冷的話,終於明白她不欲自己捲入其中的原因
。
是的,沒有回頭路可走……面對這樣非生即死的局面,他必須要作出站到哪一邊的選
擇,無可逃避。
「今夜便是最後期限,到時候天籟……不,拜月教主將驅趕她的殭屍來到這裡,將所
有摧毀。山莊原本的人手在過去三個月中折損大半,連四大名劍都只剩下了一個孫馮。南
宮,能與我並肩戰鬥的,目下只有你了。」葉天征的語調一直是冷定的,波瀾不驚,轉頭
看著發愣的南宮陌,「如果我假稱獻上玉簫人頭,便能進到她身週三丈——那時候我們兩
人聯手,用以前練習過的劍法合璧,我捨了性命不要替你擋住那些殭屍,你應該可以有機
會殺了她!——那也是唯一的機會。」
「住口……住口!」那樣冷酷鎮定的謀劃傳入耳中,終於讓南宮陌無法忍受地叫了起
來,一把推開好友,「你要我和你聯手殺小葉子?你瘋了?你瘋了?」
「不是小葉子!早已經不是她了!我們現在要殺的,是拜月教主!」葉天征臉色蒼白
而冷厲,一巴掌打在南宮陌臉上,將他打得愣住,「你知道我求了她多少次,告訴她當年
我是無心才拉錯了人,求她放過試劍山莊,可她聽了麼?!她要把這裡全部人都變成殭屍
!連羅百回和史解都不放過……連一個都不放過!你能找到別的法子麼?明日日出之前,
我們若找不到阻止她的法子,這山莊裡所有人都要變成殭屍!」
猝及不妨被兄弟狠狠打了一掌,南宮陌陡然愣住,看著葉天征因為絕望和激烈的情緒
而變得有些猙獰的臉,那樣俊秀而淡定的眼眸,此刻只是充滿了孤注一擲的殺氣和悲痛。
「你瘋了……我可不陪你一起瘋。」南宮陌和葉天征對視了片刻,他忽然扔下了一句
話,憤然轉頭,「那是小葉子……那是小葉子啊!你居然要殺了她?」
「小葉子已經死了。八年前已經死在火裡了。」葉天征一把攔住他,眼神如同冰上燃
燒的火,「你想逃避,也是逃不了多時——拜月教和鼎劍閣,遲早也是要一決生死。而那
時候,試劍山莊大約已經成為殭屍出沒的墳場。南宮,必須阻止她!就當我求你,我們兄
弟一場,如今試劍山莊面臨滅頂之難,求你援手,你難道不肯應允?」
南宮陌看著昔日好友,神色劇烈地變幻。
外面天色已經暗了,試劍閣門外,三三兩兩走過巡邏的莊中子弟,個個面色萎黃,顯
然多日的圍困已經讓那些人無論身體還是心理、都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其中一個年輕的
莊客拉著妹妹走過去,忽然看到了站在門邊的鼎劍閣少主,眼睛裡有了振奮的光,對身邊
的妹妹輕輕說了句什麼,兩兄妹一起遠遠對著他行禮。
南宮陌不由自主地微微躬身還禮,環顧這個原本在南疆興盛一時、如今卻處處透出末
路頹廢氣息的山莊,想起童年時自己在這裡得到的歡樂與照顧,忽然間心中一堵,恍然有
一種大聲吶喊哭泣出來的衝動。
「聯手阻止她……是麼?」他的手,暗自握緊了滅魂劍,沒有轉頭看一邊的摯友,只
是緩緩點頭,「好吧,我們一起守住這裡——只是,你好狠的心。」
「和整個武林的格局變動比較起來,個人的愛憎微不足道。」聽得那樣的話,葉天征
的手只是微微震了一下,隨即穩定地握住了佩劍轉魄,也沒有轉頭看一邊的南宮陌,「父
親去世後這裡所有一切都必須由我來負責——南宮大少爺,如果現在被拜月教驅趕著殭屍
團團圍住的、是你們鼎劍閣,你作為閣主站在這裡,面對著那些把生死交付給你的下屬的
目光,你又當如何?」
南宮陌沉默,許久,只是道:「沒想到我的兄弟葉天征,在八年前就已經死了。」
「是的,」這一次,葉天征居然淡淡笑了起來,轉頭看了南宮陌一眼,「南宮公子,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那場大火裡死去的,不止是天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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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火-
燈火下,那一片片火紅的曼珠沙華彷彿燃燒起來,恍如記憶中永生難忘的那場大火…
…那場將她一生歡躍和幸福付之一炬的大火。
耳畔是慘厲的廝殺聲和呼號,濃煙嗆得她不能呼吸,不時有燃燒著的木頭從頭頂落下
,帳子都已經燃燒起來——十三歲的小女孩已經忍不住大哭起來,卻不敢亂動,乖乖地呆
在房間裡——因為雖然爹爹顧不上她,可她知道哥哥一定會來這裡救她,一定會來這裡帶
她走。
所以,她不敢一個人亂走,抱著雙肩瑟縮在屋子一角,等待著,直到喉嚨哭得嘶啞。
濃煙幾乎將她窒息的時候,她終於聽到了不顧一切奔來的腳步聲——瞬忽而來,瞬忽
而去,她甚至來不及呼叫,就看見濃煙烈火中,兩個人攜手奔逃而去的背影。
「天籟,你怎麼可以這麼霸道?玉簫才比你大一歲,可你看看人家多懂事……」
「要是你再胡鬧我就不要你了!」
白日裡的話猶在耳邊,烈火從四方蔓延過來,將十三歲的孩子團團圍困。她忽然間哭
不出來了,只是呆呆坐在那裡向前伸出了雙手,卻沒有喊——只是看著哥哥拉著玉簫,穿
過燃燒的火和不停下落的巨木,向外奔逃。
她被留在了這裡。哥哥……不要她了。
哥哥不要她了!他拉了玉簫丟下她,跑了。
烈火,濃煙,瀕死的慘呼,不斷下落的燃燒巨木——然而這一切紛紛擾擾,在孩子眼
睛裡陡然失去了色彩。她的手依然向前伸著,彷彿想要什麼人來抱她,然而大大的眼睛裡
卻是木然的,嘴巴微微張開,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一根燃燒著的椽子落下來, 帶起呼嘯的風聲和烈火。然而孩子眼睛是空洞的,似乎根
本看不見、更不知道閃避,只是木然伸手坐在那裡,直到那根椽子啪的一聲砸到她小小的
手臂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和滋啦的焦糊味道。
手臂骨折了,軟軟耷拉下來,然而那雙小手依然沒有縮回去,直直伸在那裡,對著那
已經消失在濃煙中的背影方向,彷彿依然希望能看到那個白衣少年回頭尋覓的身影。
然而,什麼都沒有……整座房子都在坍塌,彷彿燃燒的天幕墜落了。
她知道,其實是她心裡的天幕墜落了……十三歲的孩子呆呆地看著面前的一切,似乎
驚嚇到癡呆了,絲毫不知道躲閃或者驚叫。四周的火蔓延過來,包圍了她,舔著她的衣角
和頭髮。艷麗的火宛如開放的紅色花朵,然而映著火光的孩子的眼睛,依然是黑白而空洞
。
又一根大梁燒斷了,巨木呼嘯著掉落,迎頭砸下。
要死了麼……那個瞬間,孩子的眼睛裡居然閃過一絲奇怪的微笑的表情,身子一動不
動,甚至雙手還是那樣僵直地伸向燃燒的空氣,眸中映出漫天下落的燃燒的火。
然而那一瞬間,她伸向空氣的手忽然觸到了什麼真實的東西。虛掩的門轟然打開,白
衣如同閃電般掠過來,衣襟拂過烈火,微微一俯身就抱起了她,足尖一點,抱著她迎著那
些下落的天火掠起,等她驚呼出來時、那座燃燒的房子已經在腳下。
「哥哥!」她用折斷了的手緊緊抱著白衣人,驚喜交加地叫了起來,「哥哥!」
「……」沒有回答。耳邊風聲呼嘯,那人已經抱著她落到了空地上,低下頭看著懷中
的小女孩,忽然微微笑了笑:「我不是你哥哥。」
映入孩子黑白分明大眼睛的,是一張陌生的英俊男子的臉,額環下的眼睛帶著邪異的
笑意,黑髮垂落在她的臉上……孩子忽然驚叫起來:不是哥哥,不是哥哥!
「祭司大人,您沒事麼?」周圍有人圍上來,恭恭敬敬地說話,「屬下辦事不力,剛
才讓試劍山莊的少莊主從火裡逃出去了——請祭司大人責罰。」
逃出去了?哥哥……拉著玉簫,從這群魔鬼手裡逃出去了?!
那個瞬間,孩子嘴巴微微張了張,露出了一個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表情。
「唉……真是惹人憐惜啊。跟我回去,好不好?」根本沒有聽手下長老的稟告,看著孩
子眸中劇烈變幻著的感情,那個白袍男子只是抬起手,輕輕撫摸著孩子嬌嫩的臉,微笑,
「你哥哥不要你了,跟我回月宮去,好不好?」
「不要!」她脫口驚叫起來,掙扎:「放開我!我要回家去……我要回家去!」
「真不聽話呢……」然而那個英俊的魔教祭司卻沒有發脾氣,只是溫和地微笑著,彷
彿逗弄著一個漂亮的布娃娃,「好吧,我就送你回家去,好不好?——不過,只怕你回去
了,還是要被送回來呢。」
不知道為何,面對著眼前這個比哥哥更英俊溫和的男子,孩子只感到說不出的恐懼,
拚命掙扎著,想從他懷裡掙脫。然而無論她如何掙扎,那雙修長的手卻是牢牢地抱住了她
,額環下,那雙深碧色的眼睛也是微笑著,一直看著她——恍然間,她的神智就開始昏迷
起來,不知不覺在那樣深不見底的目光中,沉沉睡去……
那一覺,一睡就是八年。
那是一個醒不來的噩夢……一直到她奪來了拜月教教主的位置,拚命試圖擺脫,依然
無法從那個惡夢中醒來。
抬頭看了看,月已經到了中天,將冷冷的光芒灑向嶺南大地。
時間到了,果然葉家「兄妹」還是想負隅頑抗麼?——唇角露出一絲冷笑,小小的手
從陶罐上移開,拿起了身側的短笛,輕輕吹了一聲,立時整個安靜的空寨子裡就想起了簌
簌的腳步聲。無數黑影在陰暗的角落裡移動,一張張慘白的臉,向著木樓走來。
八年前,能將自己的親生妹妹扔在火窟裡;如今,卻不捨得將那個冒牌貨的頭砍下來
麼?
女童眼睛裡陡然湧起說不出的陰鬱,一揮笛將一個跪在腳前的殭屍打得滿口吐血,冷
笑著站起來:好,那麼,葉天征,你就等著看我如何在你面前折磨那個賤人吧!
大紅色的肩輿已經停在了木樓外,黃金做的星星串成了珠簾,在火把的光下發出璀璨
的光——那是她從靈鷲山月宮帶出來的座架,拜月教主的肩輿。抬轎的,除了試劍山莊的
兩名名劍羅百回和史解,還有南疆另一個大門派青龍會的兩位正副幫主。
真是豪華的陣容啊……她放牧的黑羊兒,今夜後將會更加龐大吧?
殭屍們跪成兩列,匍匐在她面前,從她座位前直通木樓外石徑上停著的肩輿。孩子的
嘴角現出了一絲冷笑,抬起腳,踩踏在面前一個殭屍的頭上,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踩著那
些頭顱,走向停在門外的肩輿。
暗夜如鐵,那些紅花在夜幕下綻放的反常的濃烈,宛如暗示著即將流滿羅浮山的鮮血
。
走到肩輿旁,腳底踩踏著史解白髮蒼蒼的頭顱——忽然間,聽到寨子外圍的殭屍群中
傳出一陣混亂,似乎有什麼在拚命往這邊奔過來。
是試劍山莊的人想提前發動這一場決戰麼?真是急著找死啊……唇角露出一絲冷笑,
她坐上了肩輿,微微一抬手,示意殭屍們抬轎。短笛聲起,大群面目慘白的殭屍,就這樣
簇擁著這個穿著大紅百褶裙的女童,緩緩在黑夜裡向著試劍山莊走去。
騷亂越來越接近肩輿,感覺不像是有大隊人馬來襲,女童眼裡反而有些詫異,揮手止
住了前進的隊伍,殭屍向兩邊退開、退開露出的甬道裡,血紅色的衣服向這邊飄過來,那
個女子一邊用盡全力揮開那些殭屍們抓過來的手,一邊向前狂奔。
「哦?」忽然認出了來人是誰,女童漂亮的瞳孔忽然凝聚了,一個手勢就讓所有殭屍
頓住了手腳,任憑來人跌跌撞撞跑過來,跪倒在她的肩輿下,踉蹌著抓住她的裙角:「教
主……教主,求求您,求求您收手吧!」
「賤人。」女童嘴角露出一絲嫌惡的笑,腳忽然用力踩在對方臉上,「怎麼,沒有帶
著葉天徵人頭,就敢回來見我?我不是說過了,除非你割下他人頭給我,我才會免你萬蛇
噬身的罪?你以為我是昀息祭司,會顧惜你那麼久不處罰麼?」
「教主,你收手吧!」女子無法抬起頭看她,手卻不肯鬆開,聲音因為心神交瘁而恍
惚,「你把我扔去餵蛇也好,喂蠍子也好……那是罪有應得。但是求你收手吧!再下去,
天征就要被你逼瘋了!他已經狠下心來要殺你了!他離瘋也不遠了……你不要再逼他了!
」
「要殺我了?是麼?」女童用力踩踏著對方臉孔的腳忽然頓了一下,漂亮的臉上不知
道是什麼樣的表情,忽然冷笑起來,一腳將女子踢開去:「很好,很好……我就等著看他
怎麼殺我!」
「你們好!一個是寧可鬥到最後魚死網破都不肯交出你來,一個是寧可萬蛇噬身也不
聽教主的命令!真是……真是情深意重。」肩輿垂簾上的金色星星被她握在手裡,細索灑
下金色的粉末,女童用力咬著嘴角,忽然無聲無息地笑起來,眼神冷厲,「你這個賤人,
十一年前按昀息祭司的命令混進試劍山莊,現在又敢背棄拜月教!教唆我哥哥扔掉我,哄
騙我父親收你為義女,還想李代桃僵代替我嫁入南宮家——哈哈哈,你以為你是誰?你不
過是拜月教派往試劍山莊的一顆棋子,和我爭?不嫌自己命長麼?」
「屬下怎麼敢跟二小姐爭……」那樣惡毒的語氣,讓來人不自禁地顫抖起來,「屬下
本是二小姐收留在莊裡的,卻為聽從祭司大人密令謀奪山莊;本為教中子民,卻為試劍山
莊違抗教主命令——無論…無論哪邊來說,都死有餘辜,不敢爭辯半句。」
「不要叫我二小姐!」那樣話反而讓肩輿上的女童更加暴怒起來,「二小姐早死了!
你不用裝可憐——我哥不在這裡,你再裝可憐也沒有用!」
然而,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盛怒之下脫口說出「我哥」這兩個字,女童的臉色微微一變
,只是冷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是。請教主賜我一死。」玉簫低下頭去,「但願教主息怒,放試劍山莊一條生路,
莫讓手足相殘——屬下即使萬死,也會感激教主。」
「嘻,」沉默許久,女童沒有說話,只是用冷銳的眼睛打量著跪在一邊的下屬,唇角
露出一絲刺骨的笑意,「倒真是會說話……以前昀息派你來試劍山莊臥底,也就是看重你
這花言巧語的本事吧?——我倒要看看你的舌頭到底長的是什麼樣?」
話音未落,紅色衣衫拂動,一道金色的細索如同鬼魅般飛出,一把勒住女子的咽喉,
勒得她不由自主地因為窒息而張開了嘴,「噗」地一聲,另一根尖利的金索刺穿了她的下
頷。
小小的手正勒緊了線,忽然唇角浮出一絲冷笑,放鬆了手。
「不急著殺你……留著你的舌頭,等一會兒自己把這個故事告訴葉天征吧!」女童看
著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的女子,眼裡的光亮如閃電,「讓他看看,這麼些年來,他到底是和
什麼樣一條美女蛇為伍!」
「教主……教主,」彷彿驚惶於這樣的命令,玉簫掙扎著上前攀住了肩輿,「求求你
不要!祭司大人都答應過我,不會讓天征知道我的身份……他答應過我的!」
「昀息是昀息,我是我。他答應你的,我可沒答應!別想拿他壓我!」女童嘴角露出
一絲冷笑,嫌惡地踢開了攀上來的手,「你大約還不知道昀息現在在哪裡吧?嘻,他現在
,大約還在聖湖底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和那些惡靈撕咬在一起呢。」
玉簫忽然呆住了,仰著頭,不可思議地看著新任的教主,喃喃:「怎麼……怎麼可能
。你、你把昀息大祭司給……?大祭司是不會死的,沒有人能制住昀息大人!」
「不可能?你是不是也以為我會永遠被昀息當作寵物養著,不可能爬到地面上來找你
們報仇?」說起那個被自己打入地獄的拜月教大祭司,紅衣女童唇角的冷笑忽然變成了脫
口的狂笑,「哈哈哈……什麼不死之身!還不一樣被我關到了聖湖底下?現在拜月教是我
的!是我的!沒有人可以再阻止我……」
笑聲漸漸歇止,女童冷冷的目光落回到一邊面色蒼白的玉簫身上,忽然哼了一聲:「
我還嫌不夠呢,如果告訴葉天征你的本來面目,再讓他殺了你,就有些沒意思了……不過
也沒辦法,誰叫他怎麼都不肯提著你的人頭來見我呢?——那麼我就剝下你這層畫皮讓他
看清楚了,讓他來說你到底該不該殺!如果他也說不殺你,我就放過你!」
彷彿被那樣可怕的目光焚燒,玉簫臉色蒼白如死,顫抖著,終於低下頭去,細若游絲
地回答:「如果……葉莊主不殺我,教主、教主真的會放過我麼?」
「呵……當然。當然!」看著匍匐在腳邊的白衣女子,想起多年來這個人代替自己得
到了多少東西,女童眼裡凝結出了可怕的利劍,彷彿要將面前這個美貌溫柔的女子切割成
碎片,大笑,「如果他居然說你不該死,那麼該死的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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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天征帶著孫馮和管家,巡檢了山莊一遍,待得所有都佈置停當的時候,夜幕已經降
臨,血腥味裹在風裡,滾滾迫近。
敏銳地感覺到了殺氣的襲來,年輕莊主微微咳嗽起來,卻是轉頭吩咐管家:「讓二小
姐帶著女眷,去莊後的紫雲洞裡躲著,無論外頭情況如何都不許出來!」
然而話音未落,就看到身邊守衛山莊的人馬中,居然就有一名少女,不由皺起了眉頭
。剛要說話,少女旁邊的濃眉大眼的青年連忙行禮,分辯:「莊主,這是我妹妹!——她
不肯躲到紫雲洞去,非要跟著我不可。」
「不行,這裡很危險,」實在沒有心思和這一對兄妹多話,葉天征冷冷吩咐,揮了揮
手,「別讓你哥為你擔心。」
「我不!」雖然是面對著莊主,少女拉著哥哥的袖子,因為恐懼微微顫抖著,臉色卻
是倔強的,「我怕……不和哥哥一起,呆在紫雲洞裡我害怕!」
看到兩兄妹這般相依為命的情形,彷彿極細的針猛然在心裡紮了一下,葉天征臉色蒼
白下去,忽然厲聲:「不行!呆在外面很容易就沒命了……做哥哥的如果擔心妹妹,就不
該讓她賴在外面!管家,給我把她帶回紫雲洞去!」
「是!」已經被封鎖了將近半年,管家白胖的臉上也陷了下去,低啞著嗓子答應了一
聲,臉上卻浮現出為難的表情,「只是……莊主,晚飯後就看不到二小姐的影子了……」
「什麼?」葉天征微微一震,正待發問,風裡忽然響起了一陣若有若無的短笛聲。
淒切幽咽,有如一個童聲的哭泣,在暗夜裡傳來。那樣細微柔弱的聲音,卻宛如催命
的符咒,讓試劍山莊所有殘餘的人馬都悚然一驚,冷入骨髓——那個人……那個躲在暗夜
裡操縱著殭屍的魔鬼,就要過來了!
「大家小心!」葉天征再也來不及多想,厲聲提醒周圍子弟,拔劍躍起,跳到了牆頭
。那裡,一襲青衣臨風,是南宮陌提了滅魂劍,一直怔怔站在高牆上,看著暗夜裡開滿了
火紅曼珠沙華的來路。
「她要來了。」沒有轉頭,卻知道好友已經掠到了身邊,南宮陌忽然喃喃說了一句,
抬起手來,指著茫茫的暗夜,「小葉子……小葉子就要從這條路上、過來了。和十年前一
模一樣,穿著大紅的衣服,大大的眼睛……」
「不是小葉子,是拜月教主。」葉天征聽出了好友語氣中的迷惘,冷冷補充。然而忽
然之間感覺心肺裡有一把利劍絞著,再也忍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是拜月教主……」
彷彿感覺到自己的情緒也到了極限,不敢再去回想什麼,葉天征握緊了手中的名劍轉
魄,轉過頭去:「南宮,還記得我們以前對練過的劍法吧?——以你的補天劍法,配上我
們葉家的天羅脫形劍法,我們都知道能發揮出什麼樣的威力。」
十年前的鳳凰樹下,滅魂劍和轉魄劍劃出雪亮的光,兩名生氣勃勃的英俊少年舞劍對
攻,各自不敢懈怠;而火紅色的鳳凰花下,那個孩子的雙腳晃啊晃,小臉上帶著甜甜的笑
意。
一個失神,南宮陌手心一鬆,滅魂劍居然從手中直落到莊外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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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憎會·上-
一夜之間,通往試劍山莊的路邊長滿了曼珠沙華。一朵朵在夜幕下怒放著,簇擁著那
條石徑,猶如烈焰燃燒著的通往地獄的路。
笛聲在濃重的夜色中時斷時續,紅衣女童倚在肩輿上,信口吹著短笛驅趕那一群殭屍
,沿著山路走上來。越接近那座孤城,女童的眼神卻是慢慢失去了平日的惡毒和犀利,有
些茫然地穿透了眼前晃蕩的金色簾幕,彷彿看到了不知何處的遙遠時空。
父親,哥哥,南宮,玉簫……還有山莊裡那些叔叔和伯伯……最初的十三年,是多麼
燦爛的歲月。也就在這個地方,她是人人寵愛的小公主,萬事都隨她的意。雖然沒有母親
,可父親慣著她、兄長寵著她,莊裡的人都遷就她,即使唯一敢惹她生氣的南宮,還不是
得一樣每天陪她玩?——那是多麼美好的歲月。
想著想著,孩子的嘴角破天荒地浮現出一絲笑意。
然而,就在這個瞬間,忽然聽到前方有什麼騷動,有人脫口驚呼「妖女」,然後一枝
響箭呼嘯著刺破夜空,射入了簾幕!
「住手!」葉天征急忙阻攔那個濃眉大眼的年輕莊客,然而已經來不及——精神已經
繃到了頂點,雖然沒有莊主的吩咐,那個帶著妹妹的莊客在看到大群殭屍簇擁著詭異的紅
衣女童出現的瞬間已經崩潰,再也忍不住多日來積壓的恐懼,不顧一切地將手中長箭射了
出去,希望能稍微阻擋一下下那群怪物逼近的腳步。
妖女!——那樣兩個字,忽然間將所有一切打破成碎片。女童的手指驀然探出,扣住
了那支當先射到的響箭,看了看上面刻著的「葉」字,冷冷一笑,想也不想反手擲出,暗
夜裡有短促的慘叫響起,一個莊客從牆頭翻落。
女童的小手撫著短笛,忽然吹出了一個短促淒厲的音節——彷彿接到了命令,原本表
情呆滯的殭屍們眼球翻動,陡然喉嚨裡咯咯有聲,大步朝前走去,直撲黑夜中箭石如雨的
試劍山莊!唇邊忽然綻放出一個淡淡的笑,放出了殭屍,女童放下了笛子,用小小的手掀
開了陶罐的蓋子,裡面無數幻蠱呼嘯而出,散入黑夜。
「住手!」葉天征厲聲命令周圍的人,然而所有人的眼裡除了恐懼已經看不到別的,
一疊聲的「妖女」「殭屍」的驚呼著,根本沒有陣法進退可言,那些守護在莊外的子弟不
顧一切地將手頭的箭石對著那群殭屍發射了出去!
「住手!住手!」葉天征提劍大呼,然而那些滿眼恐懼的子弟已經聽不見莊主的吩咐
,個個蒼白著臉,用顫抖的手拉開了弓箭,不顧一切地還擊。
在這樣呼嘯的弦聲裡,南宮陌忽然嘴角扯了一下,浮出一個苦笑,轉頭看了看好友。
「笑什麼?」眼前情勢急轉直下,葉天征提著劍準備躍下牆頭,卻看到南宮陌這般奇
怪的笑容,心中一震,「快跟我去!快跟我去阻止她!」
「我笑你枉自苦心竭力佈局,卻不曾料想別人並不都是你這般心如鐵石……」南宮陌
看到那些子弟們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那些不顧一切的嘶喊和掙扎,轉過頭看著摯友,在
這種時候居然還能失聲笑,「沒有人能在這樣長時間的恐懼中還保持冷醒的頭腦,你千算
萬算,卻算錯了人的心。」
葉天征猛然怔住,看著忽然間說出這樣沉穩的話的南宮陌:「算錯了……人的心?」
「是。」南宮陌微微點頭,看向腳底下已經亂戰成一團的局面,忽然長長吐了口氣,
「天征,我不敢說你錯了……畢竟在整個江湖上,那些老一輩教給我們年輕人的都是這樣
的東西:權衡,取捨,謀劃。但人的心,並不是能冷定地衡量出來的。」
殭屍們已經攻到了高牆底下,有些都已經肢體不全,卻個個渾然不覺疼痛,形態可怖
。
「在這個時候說這些話有些可笑,不過,你是我兄弟我才對你說這樣的話——你看看
這下面吧!」南宮陌忽然冷笑起來,抬手指向遠處火把照耀下的肩輿,「你說一個人的愛
憎微不足道——如今,你看到一個孩子的憤怒和悲哀的力量了吧?你看看!這一切都是為
了什麼?」
眼睛投向那個金紅色的肩輿,依稀看到上面坐著的橫笛而吹的女童,葉天征的眼睛忽
然雪亮,復又黯淡下去,忽然捂著胸口咳嗽起來:「是,是!我承認你說的對——不過無
論如何,不能讓她再殺人……不能讓她再殺人了。」
轉魄劍在夜色中流出一道冷光,將一個剛攀上牆頭的殭屍砍翻下去,葉天征臉色鐵青
,攬衣跳到了殭屍群中:「你不幫我,我一個人也要阻止她!」
然而,話音未落,當他看到自己轉身面對的那張慘白的臉、居然是片刻前還見過面的
孫馮時,即使葉天征也忍不住怔在當地!——就在那個瞬間,另一道閃電掠過,將那只殭
屍伸向葉天征面門的手攔開。
南宮陌從牆上跳下,一劍將那些逼上來的殭屍攔開,迅速和葉天征背向而立。
「我答應過要和你聯手阻止她……你是我兄弟,我不會扔下你不管。」滅魂劍下,那
些殭屍嘶叫著退開,葉天征同時也逼開了幾名殭屍,聽得這句話,精神便是一震:「好!
那麼我們按照原先的計劃來,如何?」
「原先的計劃?」南宮陌臉色凝重,嘴角忽然露出琢磨不透的笑意,一劍逼退周圍的
殭屍,提起了一口真氣,將聲音遠遠傳送出去,「小葉子!小葉子!我們認輸啦,不打了
……我們打不過你,認輸啦!」
「小葉子」三個字響起來時,短笛的聲音嘎然而止。
那些殭屍忽然間失去了指令,個個木然呆在了原地,眼神呆滯地盯著地上盛開的曼珠
沙華,嘴角流出唾液,然而沒有主人的命令,即使美食近在咫尺也不敢亂動。忽然間,又
彷彿接到了什麼命令,個個向著肩輿方向移動回去,安安靜靜地沿著通往山莊的石徑排成
兩列。
偌大的試劍山莊內外,忽然間安靜的可怕。
「嘻,嘻嘻……」許久許久,一個銀鈴般的童聲忽然響起在夜風裡,伴隨著拍手的聲
音,「臭南宮,怎麼樣?你們認輸了麼?還敢欺負我麼?」
「認輸了認輸了……小葉子饒命。」南宮陌將劍提在手裡,一扯葉天征的衣角轉身並
立,卻揚聲說話,遠遠傳了出去,「要是再敢欺負小葉子,叫山上的老虎吃了我,蛇窟裡
的蛇咬死我,毒瘴毒死我!」
那樣熟悉的賭咒,是多少年前他們三人之間說過無數遍的。
一邊說著這樣的話,南宮陌和葉天征彷彿心有靈犀般並肩提防著左右,悄無聲息地一
步步向著肩輿方向走去。南宮陌手心裡都是冷汗,聽著風裡傳回來的每一句話,不知道下
一句那個女童會不會立刻就發出讓所有殭屍撲上來的命令。
小小的手從空了的陶罐上放下,撫摸著身邊的短笛,女童的臉在金色的簾子後閃爍不
定,忽然間掩口咯咯笑了起來:「臭南宮,那麼多年你死到哪裡去啦?都不來看我,你知
不知道……知不知道我一直被人欺負啊?」
那個細細的童聲,在說到最後一句時微微頓了頓,那樣些微的停頓在南宮陌聽來卻彷
彿是巨錘敲擊,讓他身子一顫,只覺胸口熱血上湧,無窮無盡的疼惜、憐愛、自責和苦痛
一下子將他湮沒,脫口:「誰欺負你了?誰敢欺負小葉子?我繞不了他!」
「我哥哥欺負我!我爹欺負我!那些叔叔伯伯……山莊裡所有的人都欺負我!」女童
唇角吐出了這樣的字句,手指微微發抖,忽然一抬,指著暗夜裡那些變成殭屍的人,「他
們統統的都欺負我了!臭南宮,你替我把他們都殺了!」
那樣陡然湧現殺氣的回答,讓南宮陌和葉天征齊齊一驚,立刻提劍護身。
「小葉子別賭氣了……你哥哥不是故意要欺負你的,他一直很疼你的啊,是不是?」
驚訝於女童心裡的煞氣,然而南宮陌只有硬著頭皮說下去,「還有你爹,山莊裡那些叔叔
伯伯,他們多疼你啊,怎麼會欺負你?快別淘氣了,我是來娶你回家的呢。」
「娶我……娶我回家?」女童猛然怔住,手指定定指著黑夜,喃喃自語,陡然間揚頭
大笑了起來——那樣的笑聲宛如夜梟般刺耳,劃破寂靜的長夜,驚得人一顫。
那些殭屍彷彿感覺到了主人內心猛然湧動的濃烈殺氣,齊齊發出了可怖嘶叫。
「哈哈哈哈……好了,戲演完了!」女童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手指忽然一劃,大群
殭屍驀然轉身,團團圍住了兩人,女童拂了拂大紅的百褶裙,在金壁輝煌的肩輿上施施然
坐定,冷笑,「葉天征,南宮陌,你們只能走到那裡為止了,別想再趁機靠近過來!怎麼
?要投降?——好啊,玉簫那賤人的人頭呢?」
在殭屍的簇擁下,紅衣女童施施然攤開小手,臉上的微笑冷酷而惡毒。
那樣的表情,讓葉天征和南宮陌臉色瞬間慘白,兩人閃電般地對視了一眼,葉天征眼
裡帶著慘淡的苦笑,對著南宮陌微微搖頭。如何?事到如今,還是被逼到了這一步吧?已
經不是小葉子了……眼前這個嗜血的魔女早已經不是小葉子。
一切,還得按照他們早就商定好的、兩敗俱傷的計劃來吧?
緩緩從背後解下那個早就準備好的包袱,葉天征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力讓自己的語氣
平靜,然後開口:「玉簫的人頭我已經帶過來了,你要不要看看?」
「哦?好啊!」唇角浮出了饒有興趣的笑,女童將手肘撐在扶手上,看著暗夜裡背向
而立的兩名青年男子,似不經意地點了點頭,「拿過來!」
那些殭屍彷彿接到了指令,忽然齊齊後退一步,沿著石徑,讓出一條通道來。
葉天征滿是冷汗的手微微一緊,不知是驚是喜,暗自一拉南宮陌的衣襟示意他跟上,
便捧著布包向那台肩輿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距離在一步步拉近,火把映照下,那個女童的臉都已清晰可見
。
依然是保持著八年前的樣貌,天真的,美麗的,嬌憨的,長長的睫毛閃動著,黑白分
明的大眼睛流露出期待的光,微微張開了雙手——宛如等待著哥哥給自己送上禮物的孩子
。
那個瞬間葉天征只覺胸口撕心裂肺的疼,舉步維艱,雖然極力壓住了咳嗽的聲音,可
那無聲的咳卻依然帶出了一口口的血,從唇角慢慢溢出——那是天籟,那是天籟,那是天
籟!那就是八年前被他遺落在火窟裡的天籟……他曾那樣愛若珍寶的妹妹。
眼前的一切彷彿模糊了,只有火把的光在跳躍,火光下沿路盛開的曼珠沙華猶如烈烈
火焰——八年後,重新出現在他面前的天籟,依然保持著離別時的最後模樣,抬起大大的
眼睛期盼地看著他,張開雙手等著他抱,等著他帶她離開這個絕境。
然而,他卻將她遺落。
葉天征只覺手中的劍如同有千斤重。父親去世已經多年,他成為試劍山莊莊主已經多
年,大劫後的廢墟上,他赤手空拳帶著殘餘的下屬重新建立起了試劍山莊,種種的權謀、
爭奪、背叛和被背叛——山莊重新建立起來的時候,原先的葉天征就已經徹底死去了。
然而在此時、此刻、此地,在他提著劍一步一步接近那個微笑的女童的時候,那樣劇
烈的苦痛卻提醒了他:原來,一切都是依然存在的……然而,時至今日,他必須要阻止她
,必需要阻止她!不惜一切代價,也不能讓她將死亡傳播到這裡。
南宮陌斜眼看了一下摯友,目光中流露出深切的哀憫和焦急,忽然間,他一把拉住了
葉天征,同時一劍削開了那個布包——利劍過處,那個布包片片碎裂,裡面只包了團棉絮
。
滅魂劍劍光騰起的時候,周圍殭屍忽然出手,攔住了兩人,顯然早有防備。
然而那樣突然的舉動,卻讓葉天征和女童同時怔住。
「這是假的!這是假的!沒有人頭……我們騙你的,小葉子!」沒有看身邊葉天征蒼
白的臉色,南宮陌只是收起了劍,大聲宣佈,彷彿生怕對方聽不見,「我們本來想騙你的
,小葉子!不過我們知道你一定不會上當,也知道你一定不高興我們騙你,就決定投降啦
!」
「哦?」女童驚愕的神色到這時才有些緩解,唇角泛起一絲琢磨不透的笑意,看向那
兩個赴死的年輕人,忽然間唇角那個笑意瀰漫開來了,「哈哈哈……南宮,你真有意思!
可是哥哥啊,你還是不夠高明——不過也算是你們運氣好,沒有再上前一步,否則……」
女童微笑著,忽然間小手探入肩輿後面,隨手輕輕一拎,就將一個白衣女子拎到了面
前:「否則,在你們的劍出鞘之前、這裡就會多出一個好大的盾牌哦!」
「玉簫!」在火光映出那個女子蒼白的臉的瞬間,葉天征南宮陌同時脫口驚呼。
「嘻嘻嘻……怎麼樣?很驚訝她會跑到我這裡來?」女童的小手輕輕撫摩著玉簫的側
頸,斜眼得意地看著兩個人震驚的表情,緩緩翻出最雪亮的利劍,「如果我告訴你,這位
玉簫姑娘、冒牌的葉二小姐,原來是我們拜月教的臥底,你們會不會更驚訝呢?」
「什麼?」同時脫口驚呼依然是葉天征南宮陌,葉天征的臉色更是瞬間慘白,「胡說
!」
「嘻嘻,我胡說幹嗎?你不想想,當年玉簫被我們收留的時候,誰知道她來歷?你再
想想,試劍山莊和我們拜月教僵持多年,互有勝負,為何八年前忽然被人長驅直入一夕擊
潰?」女童眼裡殘忍的笑意慢慢燃起,看著對方的臉色,將言語放到最冷最利,「昀息派
了這個賤人去試劍山莊臥底,一去就是五年,她做得多好啊——言語伶俐,行事謹慎,從
老莊主到少莊主,誰不被她哄得團團轉?嗯?」
蒼白的小手傷痕纍纍,得意地拍擊著玉簫沒有血色的臉:「來,別在那裡發呆,快給
葉少莊主說說你的那些本事,說得越詳細越好。說不定我一個高興啊,就不殺你了——」
「玉……簫?」葉天征有些茫然地看著面前的人,喃喃,「這都是……都是真的?」
「是真的。」玉簫沒有看他,轉過了頭去,低聲,「我也不叫玉簫——我是拜月教裡
的司花侍女,自小就入的教。」
那樣淡然的回答彷彿一柄利劍,一直刺到面前白衣男子的心裡去。葉天征閉了閉眼睛
,彷彿硬生生忍下了湧到唇邊的一口血,身子猛然一晃。南宮陌眼見不對,連忙騰出手扶
住了好友,但葉天征擺了擺手,隨即站直了身子。
「哎,怎麼說得那麼簡略?我讓你說詳細點!」對方那樣的神色彷彿在女童心裡激起
了奇異的反應,小手猛然扼住了玉簫的咽喉,冷笑,「你就給我好好說說,當時你是如何
和拜月教裡應外合、放火燒了試劍閣,引著昀息祭司攻入山莊的!」
「不要說……不要說了!」再也無法聽下去,一直冷定的葉少莊主驀然叫了起來。
女童微笑起來,卻是不管不顧,手指輕輕撫著手中傀儡的咽喉,細聲威脅:「說啊,
嗯?說得好了,我饒你不死。」
「我……我說。」玉簫身子在微微顫抖,然而彷彿忽然下了什麼決心,猛然抬頭,直
視著面前的人,「我要說的是——那時候,少莊主的確是衝進火裡要救二小姐的!他是為
了救二小姐而不顧性命衝進來的,只是拉錯了人!」
那樣忽然響亮起來的話語,讓所有人都一震,女童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扼緊了對方的咽
喉,臉色微微一變,冷笑:「狡辯!」
「不是狡辯,不是狡辯!」玉簫的臉是慘白的,然而眼睛亮得如同鬼火燃燒,用盡了
力氣將聲音掙出來,「那時候我剛按照祭司大人的命令,偷偷放火燒了試劍閣,卻也被困
在了火裡。然後我看到了少莊主跑了進來,一邊跑、一邊喊著二小姐的名字。那時候煙火
好大…熏得我快要死了,我不想死在那裡!就在那個時候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拉住了少
莊主的手,叫了一聲哥哥……」
那樣的敘述,讓所有人都呆住。許久,葉天征看著她,喃喃:「真的是你叫的麼?…
…我一直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那時候我聽到有人叫了我一聲哥哥,我…我就拉著她回頭拚
命跑……」
「是我,是我叫的。」玉簫眼裡忽然浮出了晶亮的光,「你拉著我跑的時候,我沒有
說話……我生怕一開口,你就聽出來了。你就會把我留在火堆裡,回去找二小姐……我害
怕一個人被留在火裡……而且那時候,我有多嫉妒二小姐啊。同樣的年紀孩子,我過的是
什麼日子?她過的是什麼日子!憑什麼!」
「賤人!」小手忽然掐緊了她的頸部,幾乎將她血脈掐斷,女童眼睛裡驀然爆發出了
驚人的煞氣。
「咳咳……」玉簫陡然無法說出話來,劇烈地咳嗽, 「後來、後來奔出了火場,少莊
主回頭一看見我,臉色就變了,瘋了一樣回頭往裡衝過去,我怎麼拉都拉不住……」
「玉簫……?」葉天征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朝夕相處的女子,脫口喃喃。
「咳咳,不、我不是……玉簫,我只不過是拜月教的一個卒子。」玉簫慢慢咳嗽著,
慘淡地笑,「昀息祭司要我在葉家臥底,葉家破了之後,又讓我想法子討老莊主歡心、李
代桃僵地當葉家二小姐,好、好嫁給南宮家……這樣,我們拜月教在南宮世家也安插了眼
線,以後,咳咳,以後對付中原鼎劍閣,也就容易多了。」
「……」這一次,連女童都沉默下去了,忽然微笑,「昀息那傢伙,果然謀劃的深遠
啊。」頓了頓,孩子臉上轉而浮現出令人驚心的冷嘲:「不過,最後還不一樣栽在我手上
?」
小手一緊,扣住了玉簫的咽喉,將眼光轉向葉天征,聲音尖利起來:「你看,哥哥,
我早就跟你說讓你殺了這個賤人啊,你卻不聽我的……嘻嘻,現在,你說該把她怎麼辦呢
?你說,她該不該死呢?」
葉天征似乎聽得呆住了,怔怔看著面前拜月教的兩名女子,久久沒有回答。
最後宣判的時刻到來,然而玉簫慘白的臉上卻反而浮出了輕鬆的笑意,不等葉天征出
聲,低下頭忽然輕輕回答了一句:「當然是——該死。」
話音未落,一道血箭從她嘴裡激射而出。葉天征避讓不及,袖袍上登時佈滿血點。
「啊?」察覺到手底下脖子的脈息陡然被震斷,女童臉色一變,第一次止不住地脫口
驚呼出來。原本她生怕玉簫不想讓葉天徵得知原委,半途自尋短見,所以嚴密看守——然
而不料一路上玉簫都那麼安靜,見了葉天征也不曾驚惶失措,她便以為對方是怕了死。然
而不曾料到玉簫這般鎮定地說著話、心裡卻早萌生了死意。
女童連忙伸手,想去拉住那個委頓下去的身形,然而她的手一移開,玉簫便轉過了臉
,看著她,忽然微微一笑:「只是……二小姐啊,少莊主、少莊主當年……真的是……拼
了命想去救你出來的啊……八年來,我…我一直好嫉妒你……因為少莊主他、他不曾片刻
——」
話語終於不曾說完、便游絲般斷裂在夜風裡。女童怔住,眼睜睜看著那個蒼白的笑容
如同花般綻放和枯萎,跌落地面,小手怔怔僵在半空。
就是為了說這句話麼?……這個賤人,原來早就不怕死了,之所以那樣一路含垢忍辱
撐到最後、不惜直面著所愛之人的輕蔑和仇恨,就是為了最後說這句話給她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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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憎會·下-
「哈……哈哈哈哈!」女童呆滯的目光忽然轉動,揚起頭大聲笑,一腳將那個死去的
女子從肩輿上踢了下去,「謊話!謊話!都是謊話!」
「小葉子……小葉子。」看到女童原本軟化的目光陡然凌厲,葉天征怔怔看著倒下的
玉簫屍體沒有回過神,南宮陌卻是感覺到了危機的驟然迫近,立刻出聲試圖緩解她的殺氣
,「不是謊話!你知道天征從小多疼你——你八歲那年不小心中了瘴毒,你哥哥為了救你
、想都不想就把毒都引到了自己身上;你九歲的時候鬧著說非要死亡谷裡的那棵澤蘭,你
哥哥……」
「住口!」女童摀住了耳朵,忽然暴怒起來,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所有人都不
要我了!所有人都不要我了!都去死!都去死吧!」
一聲令下,周圍的殭屍立刻洶湧撲上。
暗夜裡,那些慘白的臉在眼前晃動,無數傷痕纍纍的浮腫手臂伸了過來,那些殭屍雖
然神智已失、武功卻是保留著,不畏傷痛的勇猛彌補了動作僵硬的弱點,密密麻麻將兩位
並肩奮戰的年輕人包圍在中間。夜色裡,無數的幻蠱如同雨點飛了過來。
「小葉子!小葉子!」危急之下,南宮陌只來得及一拉出神的葉天征,提醒他拔劍防
禦,「你收手吧,不要玩了!不過是個誤會,現在不是弄清楚了麼?別鬧了,你真的要把
這個山莊毀了麼?你爹、你的那些叔叔伯伯,從來都是很疼你的……」
「很疼我?」暗夜裡,撫摩著袖中的短笛,女童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來,那樣的笑
容出現在一個孩子的臉上,陡然有一種令人驚心的美艷,「哈,哈哈哈……真是很疼我啊
!疼得我在拜月教的每一個日日夜夜都心心唸唸想著,怎樣回來把這群人千刀萬剮!」
彷彿壓抑許久的殺氣忽然被點燃了,女童忽地從肩輿上站了起來。那些被控制的殭屍
依然匍匐在她榻前,低下頭,女童臉色蒼白、眼神隱隱如刀,下腳一踩斷了面前跪著的一
個殭屍的頸椎。那些殭屍根本不懂反抗,居然老老實實跪在原地。
那樣嗑啦啦的頸骨斷裂聲在暗夜裡傳來,帶著可怕的壓迫力。
「小葉子!」看到女童舒手站起,眼裡閃動殺氣,陡然感覺到對方終於要打開殺戒,
南宮陌脫口低呼一聲,手卻是暗自用力握緊了滅魂劍——真的…無可挽回了麼?小葉子早
已經聽不進任何勸告,變成了嗜血暴虐的魔教教主?
「小葉子!」在女童的腳再度微微抬起,向著匍匐在前的史解白髮蒼蒼的頭顱踩下去
的時候,南宮陌再也忍不住厲喝,「停手,停手!那是你的史伯伯……那是小時候抱過你
的史伯伯啊!」
女童抬起頭看了南宮陌一眼,唇角綻出一絲笑意,穿著紅綾緞鞋的小腳卻是毫不遲疑
地踩了上去,「嗑啦啦」一聲,將那個人頭踩得塌陷下去!
「現在,是『死伯伯』了。」女童忽然拍著手笑了起來,聲音尖細。
「小葉子!」最後一次,南宮陌看著她的笑靨,喃喃,微微苦笑著拉了一下旁邊剛回
過神的葉天征,低聲,「原來你是對的——等一會如果她一分心,我們……就動手吧。」
「動、動手?」在殭屍的包圍下,葉天征低聲重複了一遍。這本該是他一早就堅定不
移準備執行的計劃,然而此刻聽得好友終於同意,臉上反而殊無喜色。
小小的腳用力踩踏著那個破裂的頭顱,一直踩得老人的臉埋入土壤,女童臉上交織著
惡毒和雀躍的神色,觸目驚心。一邊用力踩,一邊再也克制不住地冷笑起來,尖聲:「什
麼伯伯!什麼叔叔!都是壞人,壞人!該死……該死的!我叫你們賣了我、我叫你們挑唆
我爹爹賣了我!」
「喀喇」一聲,隨著孩子尖細的叫聲,那個頭顱破裂開來,白花花的腦漿濺在路邊的
紅花上,女童一跳,避開了那些汁液,跳到了另一個匍匐著的殭屍身上,低頭一看,卻是
羅百回,不由再度尖聲笑了起來:「啊,這個是羅叔叔呀……」
「天籟!」在女童的腳再度抬起來的時候,葉天征忽然開口了,臉色慘白,「剛才你
說什麼?你說什麼!——爹和他們…爹和他們……把你賣了?!你、你不是從火窟裡被拜
月教大祭司帶走的麼?」
「嘻嘻……原來你也不知道啊。」小腳停住了,輕輕踩在殭屍的腦後,女童手指絞著
頭髮,饒有興趣地笑了起來,看著不遠處的白衣男子,「也難怪……那樣的事情實在太丟
臉了,我聽爹和他們在一起發了毒誓,無論對任何人都不洩露隻言片語。所以,即使是少
莊主你,在拜月教忽然從羅浮山撤走後、也不知道你的妹妹是怎麼被賣掉的啊……」
「天籟……?」南宮陌還沒有回過神來,葉天征卻是隱約明白了什麼,身子猛然一震
、劇烈咳嗽起來,「你、你的意思是說……是說……當年拜月教之所以忽然停戰,是因為
、是因為……」
那樣的話,說到後來語音已經顫抖得不能自控,終於沒能說完。
「嘻嘻,嘻嘻嘻……」女童停住了腳,用袖子掩著嘴笑,就這樣站在滿地殭屍上面,
大紅色的衣服如同一朵曼珠沙華盛放,「是啊,你真聰明,一猜就猜到了……看來換了你
也會這麼做是吧?——不錯,那時候昀息大祭司把我從火窟裡帶出來了,我鬧著要回家,
他居然很聽話地把我送回去了……」
「昀息……昀息大祭司?」葉天征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眼前回想起多年前火場裡看
到的那一襲如雪的白袍——那個白袍長髮的英俊祭司,帶領著拜月教諸多人馬一夕間攻入
了試劍山莊。那樣「非人」的身手和風姿,以及額環下那雙深碧色的眼睛,如同雪亮的閃
電、深深烙印在當時還是個少年的試劍山莊莊主心裡。
「是啊……昀息大祭司,被你們天下武林正道稱為邪教第一高手的昀息。」女童微微
笑著,手指絞著長髮,忽然間語氣就有些低緩下去,彷彿也想起了什麼往事,「那時候就
是他把我從火窟裡帶出來,送回到了爹那裡……」
「有這麼好?」南宮陌聽得詫異,脫口反問。
「哈哈哈……是啊,那時候我盯著他那樣好看的臉,也這麼想。」女童忽然大笑起來
,腳尖踢著一邊殭屍的頭,眼神轉瞬惡毒起來,「他那時候笑著對我說:『就算我把你送
回去了,你還得回到我這裡來』——我才不信!撲到爹懷裡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安全了,
我再也不會被留在火裡。」
「結果…結果,我那時候聽到那個傢伙對我爹說:『莊主,我想和你們停戰,我在拜
月教內一天、就一天不對試劍山莊動手。』」慢慢仰起頭,看著沒有一絲星光的夜,女童
唇角露出一絲奇怪的笑容,「爹那時候忍住了沒有立刻回答,但是我看到他眼裡欣喜若狂
——那時候我小,只以為我們試劍山莊是天下最厲害的,卻不知道那一場混戰下來、莊裡
傷亡慘重,眼看就要撐不下去了……爹聽對方那麼說,自然高興。」
「不等爹答應,昀息那個傢伙忽然說:但是要拜月教撤回靈鷲山,羅浮葉家必須要交
一個人質出來!」女童的腳下不知不覺加力,直踩得羅百回額頭抵上了泥土,看著脫口低
呼的葉天征和南宮陌,她忽然笑了笑,「是啊,後來你們就知道了……爹爹和那些叔叔伯
伯商量了一個晚上,說葉家就兩個孩子,而將來山莊不能沒有男丁繼承,就決定……把我
送過去。」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紅衣女童一直陰梟冷厲的眼裡陡然黯淡無光,聲音低了下去
:「我怎麼睡的著?就偷偷聽了一夜。天亮的時候,他們…他們就商量好了,要把我送給
昀息祭司,當作人質帶回靈鷲山月宮。」
「天籟……」葉天征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脫口低呼,「我、我怎麼不知道?」
「你怎麼會知道?那時候你從火場裡衝出來,傷重昏迷了好幾天……就在那時候,他
們、他們把我賣給了拜月教。」女童忽然冷笑起來,聲音轉瞬尖利,如同夜梟,「哈哈哈
……他們就把我賣了!一個個……一個個叔叔伯伯,平日裡那樣對我笑、對我好,大難來
的時候,你看看他們一個個的嘴臉!」
一聲骨骼斷裂的脆響,小小的紅鞋子陡然用力踩了下去!
「一個說:再拼下去玉石俱焚,不如犧牲一個人保全山莊……」女童的腳毫不留情地
踩斷了羅百回的頸椎,冷笑著,又一步踏出,這次卻是踩上了剛成為殭屍的孫馮的頭,「
另一個說:女娃子麼,反正也是要嫁到別家去的……眼下形式危急,也等不到將來用來聯
姻了。」
「喀喇」,複述完一句,就踩斷一個人的頸椎,毫不留情。
女童冷冷敘述著,聲音冷定如鐵,嘴角帶著凌厲的笑意:「一個個……一個個的嘴臉
!還說什麼,如果小葉子懂事了,也知道能為山莊作出這樣的犧牲是她應有的榮光!」
喀喇喀喇聲不斷響起,穿著大紅衣服的女童就這樣踩著滿地殭屍,一直走到離兩人不
遠處,停了下來。用這樣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聽得失神的兩個男子:「你知道我那時候多
害怕麼?我知道他們……他們要把我給賣了!他們要把我送給那個不像人的傢伙了!我拚
命哭,拚命求爹爹和那些人,我說我會乖乖的不惹他們生氣,我會好好學女紅針線,我會
乖乖的嫁給南宮家的臭小子——我急得什麼都答應了……可他們不理我。」
「小葉子!」「天籟……」同時,背向而立的兩名男子嘴裡吐出了低語,長劍垂落地
面。
「他們把我賣啦!」女童頓了頓,反而笑起來了,舉起手輕輕旋轉了一下身子,「不
管我哭也好,鬧也好,又抓又咬,弄得自己滿手是血,可這次沒有人寵著我了……就這樣
把我交到了那個昀息祭司手上——對了,我送給你的那幅衣襟,還留著麼?」
「衣襟?」葉天征忽然覺得懷裡有烈火燃燒,下意識一勾手,拉出了那幅被撕裂的衣
襟——上面,那個殷紅的小小血手印赫然在目。
「我死死拉著爹的衣襟不肯放……可一直到衣襟都斷了,爹頭都不回。」小小的手忽
然凌空一抓,彷彿無形的力量摧動,葉天征手裡的那幅衣襟瞬的飛入了女童手中。喃喃自
語著,孩子將手緩緩放了上去,比著上面那個一模一樣大小的手印,忽然笑了:「我跌在
地上,死死握著那幅衣襟,對爹爹說:爹!我一定會回來的!——或許那時候我說話的樣
子太嚇人了,我看到爹的瞳孔都收縮了一下,然後踉蹌著逃也似的走了。」
「爹臨死前說,如果有一日這樣的衣襟送到試劍山莊,就是你回來報仇的時候。」葉
天征的劍垂落在地面,低下頭輕輕說了一句,「我一直以為……你是被我遺落在那裡、才
會被拜月教抓走,沒想到、沒想到……」
「沒想到是爹親手把我送走的?是麼?」女童忽然大笑起來,雙手一揚,那幅衣襟碎
裂成千百片,在夜中如同蝴蝶般撲簌簌落下,她一步步走過來,腳底下踩著那些武林豪客
的頭顱,「他們把我賣了……一個個,都叫我小葉子,寵我哄我逗我高興…到頭來,就這
樣把我賣了!那個時候,其實並沒有到絕境啊……可作父親的,罔顧人倫、捨棄親生女兒
;作為家臣的,不思拚死血戰、卻要主公賣女苟安!——那個時候,這些大人啊……這些
武林有名的豪客,只知道欺負一個什麼也不會的孩子!」
「天籟……天籟!」那個瞬間,葉天征忽然低呼出聲,向前奔去。南宮陌沒有料到一
直冷定的友人陡然間崩潰,要拉已經是來不及。
「站住!」女童忽然厲喝,殭屍的手瞬的伸了過來,持劍攔住葉天征的腳步。
「哈哈哈……天籟?現在叫我天籟,太晚了!火窟裡的時候,你在哪裡?爹賣了我的
時候,你又在哪裡?!那時候我叫哥哥叫得喉嚨都啞了,可沒人理我……」女童冷冷看著
面前被殭屍長劍攔住的男子,那樣熟悉的臉上、因為痛惜和焦急,浮現出和往日一模一樣
的表情,她卻是冷然,「昀息原本就是要回靈鷲山對付十長老、奪到教中大權,才不欲和
試劍山莊多糾纏——他要我當人質,其實也是為了一時好玩……他說我像個漂亮的傀儡娃
娃!那個傢伙…那個傢伙,逼著所有人都拋棄了我,才像撿垃圾一樣把我帶回了拜月教。
」
再度說起那個人的名字,女童眼裡陡然閃過雪亮的光,忽然捲起了手上的衣衫——大
紅的袖子下,蒼白細弱的雙臂上傷痕纍纍,直伸過來,厲聲:「你看看!你看看!拜月教
裡我過的是什麼日子!他讓蛇咬我、讓蜈蚣蠍子蜇我……說是要我練什麼百毒功,說這樣
我就不會再變大——他喜歡我像個傀儡娃娃,所以不許我長大!」
「小葉子!」陡然明白了為什麼女童在二十二歲的時候、還保持著孩童時期的面容,錐
心刺骨的痛楚讓南宮陌忍不住叫了起來,「我殺了那個該死的祭司!」
「哦?哈哈哈哈……你殺不了他的,誰都殺不了他。他修煉邪術,已經是不死之身,
」女童冷笑,眼裡殺氣翻湧,「自從殺光了十長老,奪了拜月教的大權,他脾氣越來越古
怪……這些年,為了不讓自己像一隻破舊的傀儡娃娃一樣被他扔掉,我費盡了心思、時時
刻刻討他的歡喜,哄得他高興了,拜月教教主他都讓我當了——反正也是個傀儡教主,他
的傀儡娃娃。」
「可惜他忘了娃娃也會殺人……我殺不了他,卻能用我的血下咒、把他囚禁在了聖湖
底下。對,祭司是死不了的……哈哈!那時候他一定恨自己為什麼死不了!—早上那些惡
靈吃掉他的血肉,可到了晚上他就能復生過來……」笑著笑著,女童眼睛裡忽然隱約有了
晶亮的光,仰起頭,定定看著天上一片的黑,「每天都要死去活來一次,永無止境。只要
我的血流動一日,他的咒語就一日不會解除!」
雖然聽說拜月教內邪術不可思議,作為中原武林的人士,南宮陌卻還是忍不住動容。
「這將近十年的時間裡,我們教裡風浪不斷、忙著鉤心鬥角。先是昀息和十長老,然
後是我和昀息……才會讓你們羅浮葉家苟延殘喘到今日。」女童的聲音慢慢從尖利開始平
靜下來,微微冷笑著,看向暗夜裡無數被殭屍噬咬著、幻蠱攻擊著的試劍山莊莊客,小小
的手指撫弄著短笛,一指南宮陌,「你要我收手?你知道什麼?你知道被所有人一夕背棄
的滋味麼?你知道生死不能、暗無天日的滋味麼?」
「是!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如果你再不收手、我就不得不和天征殺了你了!」南
宮陌看到她再度拿起那支短笛,生怕她忽然間對葉天征下殺手,立刻衝了過去和他並肩而
立,臉色也是蒼白,那樣絕望的語氣甚至讓女童都安靜了一下。
「你還要如何?你是不是要把天征也殺了,或者讓他當你的殭屍傀儡跪到你面前來你
才甘心?如果是,我問你、那一腳你踩不踩得下去?你放手吧,跟我回鼎劍閣去!」
「南宮啊,你怎麼可以這麼天真?」女童的小臉低了下去,嘴角扯動了一下,忽然冷
笑起來,如同一朵盛開的曼珠沙華,「嫁給你?現在我是拜月教主,鼎劍閣卻號稱中原武
林領袖!正邪不兩立——你父親南宮言其早就知道我被拜月教擄過去,多年來、他權傾武
林,可曾派人去救過我?一個孩子微不足道,他們要的、是維持這個正邪相持的局面。」
南宮陌猛然怔住,看著這個孩子的嘴裡,慢慢吐出這樣冷銳的話,直斥他的父親,竟
無話可反駁。這麼些年來在魔窟掙扎求生,眼前這個女子又經歷了多少磨難。孩子的面容
下,又是如何一顆冷漠蒼白的心。
「那麼……我們不回鼎劍閣!」一念及此,南宮陌只覺胸口熱血上湧,說不盡的痛惜
和憐愛,脫口而出,「我們找個別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好好住一輩子,我一定再也不欺負
你……沒有人可以再欺負你。」
「……」女童忽然沉默了一小會兒,卻轉瞬冷笑起來,「不可能……什麼都完了!我
再也不能長大!什麼都完了!說謊,說謊——誰都不會要我了,我也誰都不要!」
大笑中,彷彿殺氣再也掩飾不住,女童不和他們再囉嗦,忽然一點足掠回肩輿,將笛
子橫到唇邊,吹起了尖利刺耳的曲調。那些本來已經安靜下來的殭屍陡然發出了可怖的嘶
喊,一起向著人群中的兩個青年逼了過去,想要把他們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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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
「天征,小心!」南宮陌見好友居然還是神思恍惚,忍不住厲聲提醒,同時揮劍替他
擋開了來襲的殭屍,急急低語,語音卻近似於夢囈,「看來是不行了……等一會兒如果有
空檔,我們合力…殺了她吧!」
葉天征臉色蒼白地看了好友一眼,默不作聲,只是提起劍凌厲地出招,將那些逼過來
的殭屍斬殺在劍下,踴身朝著女童的肩輿衝殺過去。
南宮陌也是心神恍惚,下意識地出劍、配合著天征的劍法——那樣的合璧,在他們童
年時早已練習過千百遍。他只覺得通向肩輿的那十幾丈路、居然長的可怕。周圍殭屍的臉
一張張湧上來、一張張哀號著倒下去,他到最後已經顧不得對方是不是相識的故人、該不
該手下留情,只是用了最厲害的必殺招式,將那些人砍殺。
葉天征在他的左手邊,同樣臉色蒼白地斬殺著原先屬於自己屬下的殭屍——自從玉簫
死去、女童說出多年前真像的剎那,他就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南宮陌在衝殺的一路上心亂如麻,卻也知道摯友臉色不對、居然完全不怕被殭屍傷到
一般,只是拚命向前衝,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妹妹身側——那樣赴死般的神色,讓南
宮陌心中隱隱有不祥的預感。他只能用盡全力在葉天征身側為他擋開那些殭屍,踉蹌著和
他冒著血雨前行。
女童一直鐵青著臉坐在肩輿上,小小的牙齒咬著下唇,定定看著面前紛亂血腥的一幕
。看著並肩聯手殺過來的兩個男子,手指慢慢握緊了短笛,另一隻猛然手探入陶罐,抽出
來時指尖已經捏了兩枚赤紅色的蠱。要殺她?這世上,如今還有誰能殺了她!
殭屍一排排的撲上去,倒下,那一襲白衣和青衣上都濺滿了奇異的紫黑色血跡,葉天
征頰邊也濺上了星星點點殭屍的血,襯得臉色更加蒼白。然而他提著劍,卻是不管不顧地
一直往前殺過來,眼睛裡隱隱有絕望如火般燃燒。若不是南宮陌一直為他擋開周圍那些攻
擊,沒有奔到肩輿旁十丈他便已倒下。
近了、近了……近到這一對兄妹能看到彼此臉上表情的那一瞬間,女童拈著幻蠱的手
一顫,陡然明白了哥哥這種目光的含義——他是想死了……他是不管不顧、只想和她一起
死了!
十年前、他沒能在火窟裡將她帶出來;十年後,他是要和她一起回歸於地獄!
周圍的廝殺還在繼續,聲音卻已經慢慢弱了下去,大多試劍山莊的人都已經被俘虜或
者咬傷,成了新的馴服的黑羊,這一場血戰、從一開始便是勝負分明的。
女童看著越來越近的兩名年輕人的臉,看著那熟悉而遙遠臉上帶有的種種激烈複雜的
情緒,微微揚起了頭——手指輕輕扣起,瞄準來人的頸部。露出白骨的指尖上、那兩粒幻
蠱彷彿感覺到了生靈血肉的迫近,蠢蠢欲動的扭曲。
兩柄雪亮的利劍呼嘯著刺破空氣,同時,小小的手指蓄滿了勢。
最後的終結不過是一剎那——不是她將最後不服從的人變成黑羊,便是她這個放牧者
被毀滅。無論怎樣的結局,她都已期待了十年。
廝殺聲已經弱下去了,長夜漫漫,只有風在這個血腥之野上旋舞。斷斷續續的呻吟中
,忽然聽到一聲含糊的嘶喊,劃破長夜:「哥哥!哥哥!」
那樣普通的聲音,卻在三個人心裡激起了奇異的震動,目光閃電般轉過。
昏暗的火光下,只依稀見到一個莊客模樣的年輕人拚命揮劍,想去拉回一個被殭屍簇
擁的女劍客。而那個少女被殭屍噬咬得滿身是血,淒厲地叫著,頸部卻已經有了被幻蠱鑽
入的傷口,眼神也已經開始渾濁。在哥哥拉住她的瞬間、她忽然張開了嘴一口咬住了對方
的手臂,死死不鬆口。年輕人顯然知道怎麼回事,卻不肯放開妹妹,只是任她咬著,拚命
喊著她的名字,試圖喚回她的神智。
遍地屍體血污中,一瞥而過,然而那個年輕莊客臉上血淚交織的神色如同烙鐵一樣刻
入心裡,女童眉梢忽然一跳,手閃電般地抬起,袖中金索掠出、一下子捲住了那個年輕莊
客,將他連著那個女孩一起扯回肩輿,踉蹌著倒地。
就在同一個剎那,因為她的分心,那兩柄劍已經刺到她身側!
雖然明知此時若不殺,日後禍害更是無窮——然而那樣的理智話語,卻無法控制南宮
陌的心,他只覺手中劍有千斤重,沒等刺到女童身側三尺便放緩了劍勢。
滅魂劍停滯,然而轉魄劍卻是依舊帶著冷厲的光,直刺女童眉心。葉天征的雙手居然
沒有一絲顫抖,臉色蒼白如死,忽然間眼中有淚水長劃而下,流過濺滿血的頰邊。
「哥哥。」那一個瞬間,葉天籟忽然仰起了臉,逆著長劍看過來,盯著葉天征的眼睛
,驀然脫口喃喃喊了一聲,伸出手來——卻不是去阻擋那急刺過來的一劍,只是在那個昏
迷的少女頸部一抹,彷彿血肉下有什麼東西跳了出來,颼的一聲鑽入她的手心,迅速蜿蜒
上去。
「天籟!」那個瞬間彷彿有無形的屏障猛然建立起來,轉魄劍再也無法刺出,葉天征
臉色唰的慘白,忽然丟下了劍,不管不顧地衝了上去,「天籟!」
南宮陌還沒有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看見好友崩潰般地放開了劍,忽然一個箭步跪
倒在肩輿前,伸出雙手抱住了那個小小的紅衣孩子,一疊聲的喚她的名字。
「我把你妹妹……你妹妹還給你,好不好?」女童的手垂了下來,忽然間彷彿生氣散
去,只是對著那個跌倒在地上的年輕莊客微笑,大紅袖子下,那一雙小小的手青白嶙峋,
傷痕佈滿,有些痙攣地扯住了葉天征的袖子,眼睛裡隱隱有一種孩子氣的倔強:「不…不
要以為是我殺不了你們……如果、如果不是……」
只是轉眼間,那個火焰一樣綻放的孩子就委頓下去,葉天征覺得心肺間似乎有千百刀
子絞動,忽然間失聲痛哭,緊緊將那個小小的身子抱在懷中,彷彿生怕她忽然間就消失不
見:「是的,是的,你殺了我吧……我永遠陪著你。」
「哥哥……」彷彿那樣用力的擁抱要將她窒息,女童掙扎了一下,眼裡神色渙散開來
,卻露出一個轉瞬即逝的笑意,伸出青白消瘦的小手,微微抱了他一下——她終於知道哥
哥是愛她的……一直是愛惜這個唯一妹妹的。
方纔,他執劍刺來的那一刻、那臉上血淚交織的表情,和旁邊那個濃眉大眼的莊客居
然一模一樣!
一個是南疆第一大山莊的莊主,一個不過是卑微的莊客;一個欲其死,而另一個欲其
生——然而無論是莊主還是莊客,無論是殺人的還是救人的,臉上那種表情居然一模一樣
!
只有那樣血濃於水的同胞之情,是一模一樣的。
紅衣女童忽然微笑起來,眼裡的煞氣宛如清晨的霧氣般消失,她安靜地側過頭,將臉
靠在哥哥的胸口,歎了口氣:「如果、如果那個時候你在的話……你是不是、是不是像這
個哥哥,拚死……也不會讓他們帶我走?」
「嗯,嗯。」那樣微弱的聲音彷彿隨時隨地要中斷,葉天征臉上的淚水長劃而下,將
十年後失而復得的妹妹抱在懷中,衝口回答,「是的,是的——我一定不會讓拜月教帶你
走!」
「啊……其實,我這一次回來…也只是想問你這句話罷了……」女童微笑起來,心滿
意足地歎了口氣,神色委頓下來,「昀息總是說,除了他、所有人都不要我了……我不信
他的。」
孩子的臉上閃過歡喜的笑容,那個笑容混和著孩童的天真和女子的嫵媚,在夜色中有
觸目驚心的美:「你和南宮……一定還會要我的,是不是?」
「怎麼了?怎麼了!」南宮陌不明所以,但是心中也知不祥,再也忍不住一把扯住葉
天征,「小葉子,她怎麼了?」
沒有回答,女童只是微微抬起了右手,掌心那個被幻蠱鑽入的破洞已經變成青紫色。
「除非主人死了,釋放出去的幻蠱是永遠不能再收回來的……如果從宿主身上收回
來,便會攻擊施術者,」葉天征臉色蒼白如死,看著懷中女童迅速灰敗下去的臉,在摯友
激烈的推搡下木然回答,「南疆這邊的蠱術就是這樣……一旦釋放出去,不能害死對方、
就會禍害自身,沒有第三條路。」
「所以……所以你……」陡然明白為什麼從一開始、葉天征就作出這樣非殺不可的絕
決計劃,南宮陌猛然踉蹌了一步,只覺雙腿無力,一下子跪倒在肩輿旁邊,握住了女童冰
冷的手,哽咽,「小葉子!」
「別、別碰……」女童的手微微痙攣了一下,想要抽出來,「是…是有毒的……我就
要、就要爛掉了……不要看。」
「小葉子!」然而南宮陌卻是緊緊拉住那只瘦的可怕的小手,根本不顧傷口處的潰爛
,「你別怕,你別怕——我這就帶你回鼎劍閣去!啊?那裡的墨大夫醫術如神,一定可以
治好你的!你別怕……」
「我不怕…不怕。」 昏暗的視線中,那些曼珠沙華如同火焰一樣綻放,女童輕輕搖了
一下頭,唇角露出一絲笑意,「哥哥和你都在這裡……我什麼也不怕……這些火、這些火
就要從地獄裡燒過來了……我不怕。」
「小葉子,小葉子!」感覺到她的神智已經開始渙散,南宮陌心下一急,拚命晃動她
的肩膀,喚著她的名字,「別睡,別睡過去!我是來娶你的,我這就帶你回鼎劍閣,很快
就到那裡了!你別睡!」
「我…我不會嫁給你的……臭南宮。」女童躺在哥哥懷裡,昏昏沉沉地睡去,下意識
地喃喃,彷彿是重複著多年前的話語——然而語氣一轉,後面那一句卻已然不同,「我已
經…已經嫁給昀息了……本來在中了我血咒的時候…那個傢伙可以把我殺掉的……他卻不
敢。嘻,他也有、也有不敢的事呢。」
那樣滿含著苦痛和歡欣的低語,讓身側兩個人聽得呆住。
葉天征抬頭看南宮陌,不知是什麼樣的眼神——那樣長的歲月裡,在那個遙遠神秘的
月宮裡,到底又發生過什麼樣的往事?
然而,昏沉了半晌,彷彿忽然間有什麼沖上心頭,女童的眼睛陡然睜開,神智清明地
看著面前的人,急急開口:「對了!哥哥,南宮,昀息要出來了……如果我死了,他就要
從湖底出來了!你們、你們要小心……他很厲害,哥哥,你們要小心……」
彷彿那幾句的囑咐已經耗盡了她殘餘的神智,女童臉色再度青紫下去,喃喃:「把我
燒了……一定要把我燒了,全部燒得乾乾淨淨……不然他會找到我,會讓我再當他的傀儡
娃娃……求求你,一定要把我……燒了。」
她的語氣漸漸枯萎,夜幕下只有風在旋舞,那些殭屍忽然間彷彿沒了主意,個個呆在
原地,隨著女童的昏迷也開始了沉沉的昏睡。只有曼珠沙華一樣怒放著,高挑的花莖上一
朵朵花兒如同火焰的冠冕、在如鐵幕般的夜中張揚著血色。
旁邊那對兄妹攙扶在一起,怔怔看著這個詭異的局面。妹妹嚇得呆住了,不住地瑟縮
著往哥哥身後躲,那個年輕莊客眼裡也有害怕的光,卻忍住了一動不動地握刀站在原地。
「啊,哥哥,哥哥……火、火燒過來了!」最後模糊的視線裡,看到的是那無處不在
的火焰般跳躍的紅色,女童微弱地驚呼起來,緊緊握住了葉天征的手,昏亂地低語,「火
燒過來了!」
「不怕,不怕,天籟,我在這裡,哥哥在這裡——不要怕。」葉天征有些茫然地低下
了頭,握著那只漸漸僵冷的小手柔聲回答,「不要怕,那些火燒不到你……不要怕。」
「嗯……」眼裡全是四起的火光,宛如十年前走投無路的那一夜,然而女童臉上綻出
淡淡的笑意,用盡全力將蒼白的小臉依偎過來,在他懷裡靜靜睡去——那是她混亂陰暗一
生中,最後的、永恆的安寧。
沒有星月的天幕下,南宮陌靜靜站在那裡看著,看著葉天征在夜色中燃起的火。
火紅火紅的一片,翻騰著,漫捲著,圍繞著那一片荒涼的池沼烈烈燃燒,發出滋滋的
聲響,彷彿有惡靈在烈火中哀嚎……那些滿山漫野的曼珠沙華,就這樣和那個締造出它的
主人一起、付諸一炬,化為片片灰燼盛放在彼岸。
看著滿山漫野的紅花,看著那些等待天明後醒來的殭屍們,看著蒼白著臉將火把投入
堆堞的葉天征,他忽然覺得自己原來是多餘的……在這個故事裡,原來,他一直只是個旁
觀者罷了。南宮陌陡然有一種非人世的恍惚,彷彿這一切、都並非真實。
唯獨手心那一縷頭髮,那一縷從那個紅衣孩子頭上偷偷割下的頭髮,將成為這一切唯
一的紀念,和他手腕上難以磨滅的牙痕一樣、伴隨他直至死亡來臨。
火焰在眼前烈烈燃起,彷彿焚盡三界邪惡的紅蓮之火,將所有吞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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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佛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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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bluesky0226 來自: 61.230.168.194 (01/07 04:00)
推 Vicente:一次看完好累喔!!! 但真的很好看 01/07 16:13
→ wishmoon:請問這位作者有出書嗎?覺得她(他)寫的很讚!很吸引人 01/07 19:25
推 drivehome:好看! 01/07 21:08
推 owllett:滄月是大陸作者,台灣有出版他的書... 01/08 18:29
→ owllett:不過這一系列應該沒有出 01/08 18:29
→ owllett:上面那是她的專欄,不過是簡體字的! 01/08 18:32
推 flyingfish:我哭了....T T 01/08 22:19
推 genderbb:請問台灣哪家出它的書呢?博客來找不到 01/08 23:10
推 sonyE:好好看喔 很感人 01/10 02:16
推 blackcat:有個BUG,銅鏡是不會像現在的鏡子那樣破碎的吧XD 01/11 11:38
→ blackcat:推錯篇 Orz 01/11 11:39
推 cykong:彼岸花跟曼珠看完有失落感....不知道要接什麼下去看囧rz 01/11 15:50
推 girl0424:看到後來就哭了....好悲傷... 01/13 23:39
推 mollyh:看完就哭了…T T 01/15 16:08
推 love579:真好看Q__Q 01/17 2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