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三分鐘,和子特地跟家中的傭人交代說她要去找文太。之後,她就出門去了。
她走進野櫻林,月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薄薄地撒了下來,地上一片銀光,與小徑上緩緩飄揚的野櫻花瓣相交錯,多麼美的一幅畫面,她看著,心中悲傷無比,她正要去做一件事,她要去跟文太告白,她要告訴他關於她的愛戀,然後,結束這一切。
他總是在那裡,她的老樹。
當她輕巧地接近他時,他似乎很驚訝。
「和子小姐。」他丟掉手上的香煙,站起來恭迎她。
「文太先生」冷靜點,和子。「我有話要跟你說。」
「是?」文太在名義上雖然是和子的舅舅,但和子從不叫他舅舅,只喊他為文太先生。
他不明白和子對他的情感,對他而言,和子是個安靜且溫婉的少女,有著靜默的氣質,但卻有一雙銳利的眼神,尤其她看著自己的時候。「小姐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跟著你出來的,」她故意頓了一下,並且意有所指地說:「我看見你和母親在後院。」
文太聞言大驚失色,她知道了?
「我……我不明白。」他在腦中想著如何自圓其說,竟然被和子看見了?
但和子卻忽然抱住他!這是怎麼回事?「文太先生,我一直喜歡你。」
文太呆住了,不能消化和子突如其來的告白,她喜歡我?
和子抬起她的臉,那張年輕青春的臉龐,這時他才發現和子是個非常美麗的少女。
「和……和子小姐。」他有些不知所措,這種情形不在他的預想範圍內。
「我真的很喜歡你……」是啊,為什麼你要跟我的繼母亂來呢?
「我……」
「所以,我不能原諒你。」和子將隱藏的刀慢慢轉了過來,變成握在手裡,「我必須要結束我的感情。」
她在說什麼?文太的腦中才剛浮起這些話,就感到他的腹部傳來一陣劇烈的楚痛,怎麼回事?接著是溫熱的液體流了出來,他下意識地撫著腹部,是血!他的雙手滿滿是艷紅的鮮血,櫻花花瓣像在下雨一樣,沾上了他染血的手掌。
和子將刀子無聲無息地插入了文太的腹部,他完全不敢相信也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他意識遲緩地看著在月光下高舉刀子的和子,她的眼神透露出淒厲的殺意。
鬼!文太看著她的眼神,全身竟不由自主發抖。那是鬼!一個櫻花厲鬼!
「叛徒。」她冷冷地說,接著將刀用盡全力地沒入文太的喉嚨,他抽搐地靠在樹身上抖動,他的痛苦沒有太久,臨死前文太的表情還是一臉不可置信。
她站在老樹前,看著剛才才結束的戀情,在喘息中,感到心中的平靜又回來了,她又回到以前的自己了。
那年的櫻花開得如此盛大,像是要將一生的繁華落盡似的,在她殺了文太的同時,櫻花瓣捲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花浪。
有些茫然,和子的心跳回復了之後,跌坐在文太的屍體前,現在該怎麼辦?
這時,有某種聲音自樹林附近傳來,有人來了?
和子看著周圍陰暗的林間,好不容易平緩的心跳再度高張,這個時候有誰會來?
那聲音的主人比她預期地早出現,一個瘦高的英俊年輕男子自陰影中出現。
「妳被襲擊了?」那年輕的男子有著奇怪的日語腔調,似乎不是本地人,這時他驚訝地看著坐在地上的和子及靠在老樹上的那具男屍,臉上拂過一抹高深莫測的複雜表情。
但和子無心去探討,眼下她根本無從解釋她為何會跟一具剛死不久的屍體一起在這個野櫻林裡。
「妳受傷了嗎?」那男子靠近她,表情轉為擔憂,並且笨拙地為她檢查身上是否有傷勢,和子並沒有反抗,或許這個時刻她才有感覺她殺了文太,她甚至沒有發覺自己在顫抖著,而同時間她也感受到這個陌生的男人在關心她。
和子突然覺得想哭,經歷了兩種瞬間的心情轉換,她愚蠢地明白她有多渴望被人了解,被人關心。
她的眼淚像突然而至的午後雷陣雨,輕輕啜泣了起來。
陌生男人看著文太的屍體,對著和子說:「妳很勇敢,」他拍拍和子的手背,「妳救了自己一命。」
他誤解了眼前的一切,但和子並不打算說明,就這樣吧,讓文太的死成為一個謎,紀念她變調的初戀。她朝他輕輕點頭。
自從和子的親生母親過世後,她沒哭得這麼兇過,這個年輕男子的輕言軟語讓她有股安全感,直覺認為她可以信任他。
「沒必要為了這種男人毀了自己的前程。」說著,他站了起來,離開和子的身邊。
和子想都沒想就拉住他的衣服,他要去哪裡?那男人朝她展露一個令她安心的笑容說:「放心,我馬上回來。」
不一會,他又從陰暗中走回,帶了一大片薄薄的樹皮,用堅韌的樹皮開始在老樹根底挖掘,和子只是在一旁靜靜地看。
十幾分鐘後,一個大洞出現在兩人面前,那男人將文太的屍體粗魯地推入,然後快速地將土石給掩蓋住。文太就這樣長眠於老樹下。
「好了。」男人滿頭大汗地喘氣,看著和子說:「妳重生了。」
我重生了……和子看著眼前的他,領悟到她今晚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某種新的意義。因為他。
「你叫什麼名字。」這是她第一次開口。
「林文隆。」他笑了,「我是台灣留學生。」
和子嘆了口氣,她就坐在文太的墓地上,現在她很清楚,文太並沒有離開。
但她隨即想到,那具骸骨是誰?
這個問題似乎並不重要,她要做的只是阻止和真一繼續開發這片野櫻林,或者說服和真一放過她的老樹,那株守著她秘密的老樹。
回到家後,傭人在她洗完澡後敲門,「和子夫人,老夫人過世了!」
和子隔著紙門在擦拭頭髮,一聽到這個消息,也是時候了,她輕輕帶起一抹淺笑,「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和真一茫然地看著靜乃的遺體,對於母親的死亡似乎有些超現實,她那個樣子很多年了,怎麼會說走就走呢?
「和真一。」和子在他身邊坐下,他只剩下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了。「母親有說什麼嗎?」
和真一搖頭,他是被管家給急急找回來的,那時他正在跟某個政府官員喝花酒呢。
很好,他什麼都不知道。「把媽媽的後事辦好吧。」
接著,她打電話給在台灣的林文隆,並且把這裡的一切告訴了他,包括那具骸骨。
他只說了一句:「我搭明天早上的飛機到日本。」
靜乃的靈堂很快就佈置好,由於竹口家在地方上有著很奇妙的地位,竹口組是地方建設的先驅,卻也是黑道世家,一旦有重量級的人物去世,來自各方的弔唁也就沒有間斷。
和子忙碌著,不時看著時鐘,計算著丈夫到來的時間,應該快了。
就在同時,警局派人來了資料,說是有了那副骸骨的消息,雖然和子很好奇那副莫名的骸骨是哪冒出來的,但家中在辦喪事,和真一忙著靜乃的後事,所以由和子來處理這個尷尬的場面。
「您好,」和子正坐著,微微向送資料的小警員致意。「真是不巧,家母剛剛去世,家裡亂成一團,招待不周,請不要見怪。」
「不不不,別這麼說,我們才是不好意思,這種時間來訪,但是……」小員警向她遞上牛皮紙袋,「我們也只是公事公辦。」
和子接過那個有點厚的牛皮紙袋,要管家招呼這個員警,她則是拿著紙袋走回自己的房間。
她把那個紙袋捧在手上,猶豫著是否要拆封,想了一會,決定先拆開來看,反正她早晚都會知道。
她撕開封口,拿出裡頭的文件,首先先瞄了一眼檔案上的照片,一個長得不起眼的男人,看起來頂多二十歲出頭,接著她把視線移到姓名欄。
她楞住了,確定沒有看錯,這個名字──林文隆,這具骸骨的主人名叫林文隆?
跟她的丈夫同名?她接著看其他資料,這個林文隆也是個台灣人?和子更吃驚了,有這麼巧的事?
但是,愈看她覺得愈不對勁,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這副骸骨的資料竟然跟她的丈夫大部份相同,除了身高、體重及血型與生理特徵不相同之外,他們之間所有能證明身分的資料全部一模一樣!
這時有一張紙條掉落下來,上頭寫著這副骸骨疑似是十幾年前在日本留學卻神秘失蹤的台灣留學生,經由齒模比對,證實了該具骸骨確為林文隆本人。
和子感到一股強烈的不安,突然驚覺到那天晚上,林文隆的出現其實是件很突兀的事,但她那時遭逢巨變,完全沒有細想任何事,即使一直到現在,她從沒懷疑過丈夫那晚英雄救美般的行為,有可能也是救了他自己?
和子覺得發冷,一個怪異的聯想跳進了她的思考,假設那具骸骨真是林文隆,那麼她的丈夫是誰?
「我殺了他。」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硬是插入她的思緒。
「親愛的……」當年英俊的他,經過歲月及智慧的洗禮,已經是個意氣風發,充滿魅力的中年男子。「你……」
「那一天,我跟妳犯下了相同的罪。」他走了進來,輕輕地拉上紙門。
「相同的……」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和子瞪大眼睛,她的丈夫知道她曾經殺了人!
「那個林文隆是台灣來的富家子,他到日本來唸書,跟我不同科系,我跟他並不太熟。」他安靜地訴說往事,「我一直想找個機會跟妳說,但卻不忍心。」
和子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那種不確定的感覺重回到她身邊。
「我殺了他只有一個理由,他搶走我的女友,把她肚子搞大後就拋棄了她,結果她懷著身孕上吊自殺,就在我的宿舍前,並且留了一封遺言給我,告訴我她有多麼對不起我。」
和子顫慄著,不對……這一切都不對……
「我本來殺了他之後,將他丟到老櫻林裡去,我以為那裡人煙少,他不會那麼快被發現。之後當我失神地在樹林裡遊走時,我看見了妳。」
她明顯地驚跳了一下。
「我看見妳一刀戮進那個男人的咽喉,那麼堅決,那麼果斷,」他的臉浮起了一抹微笑,「我就明白妳是個堅強勇敢的女人,我像是被雷電擊中一般,和子,妳明白妳那種堅毅的神情觸動了我嗎?我還在為殺了一個人而不知所措時,竟發現這世上同個時間有人跟我一般,我決定重新活過,拋棄我原本的身份,用另一種身份重新開始人生:林文隆的身份。我回頭把他身上的證件全部取走,並且把他埋在一棵老樹下,之後我就到妳身邊,幫妳解決妳的『麻煩』。」
她虛弱地看了他一眼,頓時明白這個她所謂的丈夫並不是她想像的那樣,他娶她除了她是跟他有共同的秘密之外,再來就是他隨時可以監視他埋的屍體被發現的一天,他的身分被揭穿的那一天,就是現在!
她活在一個謊言中!她從未在惡夢中醒來。
「現在我知道了。」她吞了一口口水,「你打算拿我怎麼辦?」
「傻瓜,」他坐了下來,撫上她的臉。「這一切並沒有改變,只是多了一具奇怪的屍體,況且早過了法律追溯期,更何況……」他看了看她手上的資料。「和真一還不知道這件事。」
沒錯,他說得很對,和子這才發現,其實這一切都沒有變,她的丈夫還是她的丈夫,不管他原本是誰,當年救了她的是這個人。
「我該怎麼做?」
「威脅他,要他別再動那片野櫻林的主意。」
「我拿什麼威脅……」她突然住口。他知道?
他笑了,那笑容跟當年在老樹前一樣。「是的,和子,我很早就知道了。」
「你怎麼知道的?」她覺得再也沒有事能讓她吃驚了,她的丈夫遠比她想像的深沈得多。
「有一次和真一因為意外動手術,那時醫院臨時血量不足,需要家屬輸血,結果竹口組長跟和真一的血型不符,雖然那時母親敷衍過去了,但是我注意到事情沒那麼簡單,於是我私下取得他們的血液樣本去化驗,發現了他們的DNA不符合,而且是大大的不符合,這也說明了妳為何對靜乃一直有敵意,因為和真一不是組長的小孩,既然妳不想讓人知道,我也就保持沈默。」
連這種事他都注意到了,和子深吸一口氣,「我明白了,眼前只有這個辦法。」和子覺得她不能回頭了,為了她的秘密,這是必要的。
「那個血液樣本跟DNA報告書我還留著,放心吧,和子,妳的秘密會永遠在老樹底下。」
和子望著他,「你本來的名字叫什麼?」
「那不重要,不是嗎?我現在是林文隆。」
「我不相信!」和真一激動地彈跳了起來,臉色怒紅,「妳說謊!這是不可能的事。」
「你最好相信,和真一,到今天我還願意讓你繼承竹口組是因為這是父親的遺志,我隨時都可以公佈真相。」和子冷靜的說,雙眼淡漠,讓人猜不出她的心情。
「妳想怎麼樣?」和真一看著桌上那份報告書,知道她所說的這一切都是事實,他不是竹口介信的親生小孩,他是他母親跟某個野男人的種!
「我不會追回你的繼承權,我只要你做一件事,若是你答應了,你可以安安穩穩地當你的竹口組組長。」
「什麼事?」看來沒得選擇了,和真一只有妥協。
「停止開發野櫻林,把這片野櫻林歸到我的名下,還有別再追究那副骸骨的身份。」
「就這樣?」野櫻林?和真一莫名奇妙地攏起眉頭。
「就這樣。」
「妳這樣做有什麼目的?」和子這種交換條件等於是白白把竹口組給了和真一。
「我已經嫁人了,組內的事與其交給一個底下人,我想交給你也是一樣的,我不在乎竹口組會落入誰的手上,那是父親的事業,我只在乎我從小生長的這片野櫻林,我還是會把你當成我的弟弟,只要你好好管理竹口組,你永遠都是竹口和真一,我想父親也不會有意見的。」
「明白了,我會照做。」和真一痛苦地抱著頭,他只能這麼辦了。
「很好。」
和真一抬起頭問:「妳知道我的親生父親是誰嗎?」
和子沈默了一會,她道:「我不知道。」
和子又來到了這株老樹前,她看著這株美麗的樹,心中充滿了靜謐。
「今年的櫻花還是那麼美。」她輕輕撫摸著樹身,「謝謝你,一直為我守護。」
櫻花開始飄雪,揚起了和子的袖子,那像是一陣嘆息,美得讓人無法自拔。
「從今天開始,再也沒人會來打擾你了,永遠……」
和子看著腳下的那塊石頭,嘴角浮起一抹心滿意足的笑……
是的,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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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安^^/,看到這 篇,有人一定有疑問,好像上幾篇也有人寫過相同的題目,呵呵
因為那是我跟天天之間的一點小遊戲,以後我們也常常會有相同的題目 ,可是不同內容
的情形唷,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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