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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踏進會樂里,景仲良緊張到感覺脖子一跳一跳地,彷彿心臟不是長在胸 膛,而是長在喉嚨裡。因為地狹人稠,弄堂的設計目標務求將空間利用到極致。 景仲良看習慣了自家住屋這邊橫過一條竹竿晾著鹹肉,那邊掛著一桿內衣褲的景 象;會樂里弄堂的空間感儘管一樣緊促,卻有一種寧靜整齊的氣氛。 長三有自己的獨棟書寓,一樓多半是給娘姨僕婦住的,或設有廚房,讓紅倌人能 開自己的小灶,不僅在客人來打茶圍(註:在書寓裡喝酒、抽煙、聊天、吃點心 等,主要是讓客人和先生社交、交流情感)的時候可以端出自家烹製的點心招待, 姑娘要用餐也可以不用每次都從館子叫菜。 相較之下,二樓就有看頭多了,突出來的迴廊用精緻的雕花欄杆圍著,下午是長 三姑娘的清閒時光,門多半都掩著,只能從窗戶的樣式去想像主人的個性。有比 較西式的,紅木的百葉窗外釘了玫瑰花枝形狀的鐵架子,種著波斯菊和垂盆草, 植物沿著鐵架披垂而下,像是曬著綠底織花的毯子;也有人在縷空的窗鑲嵌上彩 色玻璃,圖案是百合和玫瑰,從外面看不出名堂,當陽光穿透彩色玻璃,就會在 房內灑下五彩的流光。 香隱書寓的窗戶是簡約大方的風格,窗戶被細木條分割成幾何圖形,再用透明與 淡綠色的玻璃錯落著排列出圖案。窗戶半開著,只拉上了麻紗窗簾,給風吹得一 掀一掀的,卻還是看不清楚裡面的樣子。 娘姨領著景仲良上樓,穿過迴廊,推開雕花木門,景仲良聞到淡淡的木頭香。對 於這個10歲的孩子而言,柳香隱的房間簡直就像是博物館一樣,有著各樣精巧 稀奇的小玩意兒。天花板上掛著巨大的拼花琉璃燈,地板則奢侈地用上了實心柚 木地板,踏著都彷彿有彈性似的,在微暗的房間裡沈穩地發著光。家具的風格不 特別偏中式或西洋式,有紫楠木的寫字台,也有黃花梨木的拼格木櫃。大約是主 人的偏好,家具的線條都柔和優雅,彷彿女人的身體曲線一樣。 雖然說長三先生的衣帽頭面與家具都來自客人的餽贈,但她們自己得負起挑選的 責任。若砸了大錢卻盡買些俗氣的物事,不僅長三先生本身的品味被質疑,客人 的臉也掛不住。柳香隱很能拿捏簡單與繁複之間的平衡:大處大方,小處細膩。 泰半她吸引客人的手腕也在於此。 整個房間日照最充足的地方,也就是窗戶前的小空間,養了一棵跟人差不多高的 曇花。在景仲良住的弄堂,天井的小空間也養了一株,只是沒有柳香隱這邊的曇 花長得好。整個房間因為這株曇花樹的綠意點綴而有了居家的氣息,使人自然地 放鬆起來。 柳香隱坐在房間中央的黑酸枝鑲青花瓷圓桌前,他們進門的時候,她正在嗑瓜 子只是她似乎只是享受嗑的過程,嗑下來的瓜子卻不吃,淺瓷盤中已經累積了好 些淨瓜子。 距離上一次看到她才兩天前,景仲良卻覺得又像是第一次見面。那時一團混亂, 連柳香隱幾時離開混堂都不得而知,只留下一個穿著胸衣襯裙的美人印象。這次 再見到柳香隱,景仲良才知道女人穿著衣服是可能比脫了衣服更好看的。 柳香隱的頭髮就像景仲良在良友畫報看過的封面女郎一樣,燙著細緻的波浪捲並 側分,再清爽地收到耳朵後面。大約是抹過了油,服貼地發著黑亮的光,襯得她 頭上的珍珠髮夾和珍珠耳墜的色澤格外圓潤耀眼。 天氣依舊炎熱,她穿著純棉細布面料的窄身小包袖旗袍,露出大半雪白的胳膊。 旗袍的圖案由月光黃和淺薰衣草色的方格子交錯而成,領邊、袖子都細細地滾上 普魯士藍的邊,領口精緻的如意盤扣還穿了珍珠。柳香隱斜斜地坐著,旗袍的下 擺切切地搆到膝蓋下幾吋,小腿柔和的線條結束在米色縷空花高跟皮鞋的繫帶。 她左手腕上戴著一只翡翠鐲子,景仲良的姆媽特別喜愛翡翠,跟在姆媽身邊久 了,他也懂得一些。柳香隱的鐲子透光看是極淡的紫羅蘭色,中間點綴著雲彩一 般的湖綠色,這種翡翠叫做「春帶彩」,已經足夠稀有,再加上水頭足、種地好, 價錢定然不斐。隨著她抬手低手,翡翠鐲子也跟著來回滑動。 景仲良不是第一次看到女人嗑瓜子,但他得承認從沒看過有人嗑瓜子嗑得這樣好 看。柳香隱用擦了藕色指甲油的手指挑著形狀合適的瓜子,送到嘴邊,嘴巴微開 的時候可以看到她潔白齊整的牙齒,粉紅色的舌尖若隱若現。她垂著眼睛,修得 細細的眉毛呈現安適的弧線,咬下瓜子的瞬間,她長長的眼睫毛就會因此微微地 顫動,搧出眼裡的一點星光。 娘姨伸手要把景仲良手上的藥包接過,他才稍微回了神。 「先生,藥買回來了。」 「嗯。」 柳香隱只是應著,卻沒抬頭。 「阿珠,絞個手巾,再拿涼品給伊喫。」 「欸。」 叫做阿珠的娘姨答應後便下樓了。房間裡只剩景仲良一個人,他呆呆地站在那 邊,不知道該怎麼辦好。沈默了一陣子,柳香隱終於抬眼看他,卻沒什麼表情, 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 「坐下啊。」 坐哪?景仲良環顧四周,就這樣大辣辣地坐到柳香隱桌上固然不好,其他的椅子 或榻呢,要不離他或柳香隱太遠,要不就是太大器,他一個小孩子坐上去怎麼看 都怪。他東看西看,最後撿了一張紫檀海棠凳坐下。凳子矮,他一坐下去只能抬 頭看著柳香隱,縮著身體的樣子看來怪可憐的。大概是被他逗樂了,柳香隱又 「嗤」地笑了出來。 「你做啥?那個凳子是用來擱腳的。起來,過來坐。」 看到柳香隱招手要他過來,他這才放心地走到圓桌前坐下。看到她嘴角收不住的 笑意,他忍不住想柳香隱方才是不是故意要捉弄他。不過她笑起來真是好看,景 仲良想,就算總是被她欺負也沒有關係。這時阿珠也拿了手巾給他抹臉,然後在 他面前放了一碗冰鎮的百果餡酒釀團子。景仲良正覺得口渴,就不客氣地吃了起 來。柳香隱也不嗑瓜子了,隨手從桌上拿起一副紙牌,動作俐落「刷啦啦」地洗 起牌來。 「你叫啥名字?」 「景仲良。」 「多大歲數?」 「今年十歲。」 「喔?」 柳香隱挑起了眉毛,她眉毛描得細,稍微一挑看起來就是很驚訝的樣子。景仲良習慣這種 反應了,通常接下來的那句就是「咂看不出來?看起來像是7、8歲的樣子」。柳香隱沒有 再說話,只是繼續「唰唰」地洗著牌。半响,才又開了口。 「會不會打撲克?」 景仲良搖搖頭,他只有看過鄰居幾個趕時髦的大哥哥和朋友在店裡玩,對於規則 卻一點都不懂。 「那我教你吧,來。」 柳香隱把桌上的東西挪開,開始從橋牌最基礎的規則開始教他。他不懂,她也不 生氣,只是更仔細地跟他解釋。他們玩了一下午的撲克,一直到傍晚聽到跑堂的 在樓下喊「大先生出局」為止。 「出局」不僅是收入來源,更是能讓長三先生露面的重要的社交活動,又可以分 為酒局、花局、牌局、戲局等細目,叫局的人將寫了先生花名的局票交給僕役, 他們再前往各個書寓派票。 長三先生一個晚上常有好幾個局,叫做「轉局」。等到回家時多半已經凌晨。柳 香隱問了出局的地點,又吩咐娘姨準備符合出席場合的服裝首飾。看到娘姨開始 準備晚餐好讓柳香隱出局前墊肚子,景仲良才驚覺自己也該回家了。 「下次再來玩吧。」 臨走前柳香隱微笑著說,讓景仲良一時頭暈目眩,只能用力點頭。他心不在焉地 衝下樓梯,卻差點和人撞上。對方「唉唷」地叫了一聲,聲音沙啞地像是老人家, 景仲良抬頭想要道歉,卻反而被嚇了一跳。 -- 又是毫無進展的一節,一半內容都在嗑瓜子XD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64.67.233.121
dababy:描繪的很仔細~彷彿就在眼前一般!很棒!! 09/18 09:35
Vicente:push 09/18 11:06
ppmmht:推~~ 09/18 12:29
※ 編輯: silmarillion 來自: 164.67.233.121 (09/18 14:00)
silmarillion:謝謝:) 09/18 14:01
monianna:真的好仔細喔,很有海上花系列的味道 09/18 15:04
xlovelessx:推~ 09/18 15:29
skyfly25:不會啊 好像畫一樣 雖然只是看文字卻很立體 09/18 17:28
shih:好看 09/18 18:58
linyuchun:您敘事寫景的功夫真是了得! 09/18 20:16
mea:好漂亮的文章 :) 09/19 00:56
silmarillion:感謝~這篇故事步調比較慢,感謝大家的耐性..... 09/19 02: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