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景先生的曇花（6）

[silmarillion (23玉)]

從那天起，柳香隱時不時地會差景仲良給她送藥，這當然只是恍子，但柳香隱給
的賞錢多，景仲良的父母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景仲良像是掉進萬花筒的
花花世界裡一般，每一次見到柳香隱都有些新奇的事情。

如果那天柳香隱下午沒有預定會熟客的行程，他們會搭車去大世界遊戲場、電影
院，柳香隱會買玻璃瓶裝的荷蘭水（註：汽水）給他喝，或帶他到永安公司「七
重天」去吃七彩聖代。如果不出門，他們就在柳香隱的書寓裡玩橋牌或讀書。各
種糖果點心是不可少的，要是興致來了，柳香隱還會唱曲給他聽。「掃花」、
「思凡」、「遊園」、「驚夢」、「斷橋」等等，柳香隱的嗓子得天獨厚地好，
在景仲良聽來，實在不輸給真正在臺上唱戲的。在這些段子中，她最喜歡唱的卻
是《桃花扇》中的〈寄扇〉。

《桃花扇》講的是明朝末年復社文人侯方域與秦淮名妓李香君之間的悲歡離合，
詩扇則是他們之間的定情物。侯方域後來被奸人誣告，連夜潛逃，留下李香君一
人。之後她被迫改嫁，李香君抵死不從，撞柱自殺而血濺詩扇。這把扇子上的血
點被侯的好友染成折枝桃花，故名桃花扇。香君僥倖重傷不死，〈寄扇〉這一段
就是在講香君在養傷時囑託侯的好友將桃花扇轉交給侯方域，以表情衷。

柳香隱總是笑著說這只能唱來自娛，〈寄扇〉唱段零碎，曲調悽婉，講的又是哀
離傷別之事，尋樂的客人是不愛聽的。景仲良可以感覺得到柳香隱對於〈寄扇〉
偏好，相較於其他段子唱來輕鬆自在，柳香隱對於〈寄扇〉卻是句句斟酌。像這
樣在相處中撿拾拼貼柳香隱的喜好是景仲良的樂趣所在，就像是發現她特別愛吃
玫瑰餡的點心一樣，會讓他覺得自己和柳香隱無比地親近。

時間轉眼就到了農曆的七月十五。一年有三大鬼節：冬至、清明和盂蘭盆節。傳
統上冬至祭的是先祖，清明拜的是家鬼，盂蘭盆節就是普渡眾生了。昔日有目犍
連尊者，以天眼通見母親在地獄化為餓鬼，便盛飯餵母，然而飯未入口即化為炭
火，難以下嚥。為求救母，目連依佛祖指示在七月十五日時以盆盛裝衣物食品供
養眾自恣僧，以渡其母；只是後來供僧節傳到民間轉變為超渡十方鬼靈。

盂蘭盆節雖然是鬼節，卻不如名稱一般陰森恐怖。除了富庶人家會施飯施藥救
濟，廟宇也會舉辦各種法會或搭戲棚表演，還有人會扮小鬼遊行。到了這一天，
四馬路上燈火通明，各家準備元寶蠟燭與蓮花燈，燃燒徹夜。整條街明晃晃地，
煞是好看。景仲良家開的是藥店，在盂蘭盆節前後生意最忙，景仲良也只得在家
幫忙，一時抽不出身去找柳香隱玩耍。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新會樂里一個娘姨出
了事。

那時正是深夜，出局的長三姑娘多半還沒回家。娘姨們會趁這個時候補眠小寐，
好在姑娘回來的時候可以伺候她們更衣梳洗。一個叫做黃二姐的娘姨倚著床柱睡
得正熟，突然被人搖醒。

「二姐，二姐。」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是自己家的長三姑娘，花名蔣迎春，不知道什麼時候
竟然已經回來了。她趕忙答應著起身。

「給我端盆水跟絞手巾上來。」

「欸。」

她一邊燒水一邊奇怪，怎麼今天姑娘回來得特別早，自己還都沒有發現。等到她
端水上樓，蔣迎春已經換上了睡衣，正在鏡子前面卸妝。她把水放下要走，蔣迎
春突然叫住她。

「熱個火腿粥吧，肚子餓得睡不著。」

黃二姐應了轉身便走，一腳才剛踏出門，腦袋轟一下地想起「迎春先生上個禮拜
不是已經吞金自殺了嗎？」，她猛然一回頭，房間空蕩蕩一片漆黑安靜，燈都沒
點，只有她端來的那盆水好端端地放在桌上。

黃二姐嚇得腿軟站不住，轉身扶著牆慢慢地想要離開，這時只聽到自己背後從屋
裡傳來幽幽的一聲嘆息。這下可驚得她三步併兩步地逃下樓，結果腳軟使不上
力，一踩空摔了下來，所幸只是把腳踝給扭傷了。

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景仲良聽到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蔣迎春的書寓離柳香隱
的書寓不遠，屋子一時還空著沒人入住。看到柳香隱不當一回事，他忍不住問她：

「妳不怕嗎？」

「怕什麼？這個會樂里幾十年來死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就我這間房，算下來就
死了好幾個姑娘。有吞鴉片死的，有得病死的，有讓老鴇打死的，還有被強盜勒
死的。那你說我是要住還是不住呢？你會不會怕得不敢再來找我？」

景仲良並沒有認真想過，但他立刻堅決地搖頭表示不會。他雖然怕鬼，可是相較
之下不能夠再見到柳香隱是更可怕的事。

看到他的反應，柳香隱溫和地笑了，看起來像是憐惜他又像是有些傷腦筋。

「小擰就是小擰，只能看得到表相。會樂里書寓是啥地方？皮相下是白骨精啊！
都是屍體堆裡打滾出來格。」（註：小擰是上海話小孩子的意思）

沈默了一會兒，柳香隱拿起折扇打起點來，又唱起了〈寄扇〉。

「叫奴家揉開雲髻，折損宮腰；睡昏昏似妃葬坡平，血淋淋似妾墮樓高。怕旁人
呼號，捨著俺軟丟答的魂靈沒人招。銀鏡裏朱霞殘照，鴛枕上紅淚春潮。恨在心
苗，愁在眉梢，洗了胭脂，涴了鮫綃。」

沒有琵琶伴奏，悠悠地清唱像是在誦經渡早逝的紅顏。景仲良在心中默默希望柳
香隱能夠平平安安，長命百歲。就算是最後柳香隱變成白髮蒼蒼的老太婆，肯定
也是個可愛的老太婆。而且到了那個時候，自己和她，是不是看起來就沒什麼分
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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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飄點了嗎？雖然是只有一點點啦...
因為自己覺得合格，就還是先放出來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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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64.67.233.121
推 trobey:頭推!
推 forlornevan:頸推!!
→ god46:景先生  你好緊喔
推 Vicente:push
→ silmarillion:↑抱歉，我想請問上上樓那個推文我可以自己作主刪掉
→ silmarillion:嗎？故意玩低級是還好，主要是他ㄣㄥ讓我有點痛苦Orz
→ silmarillion:（職業病....呃啊....）
→ silmarillion:                              ㄣㄥ不分
推 gloleas:推推. 看到那行推文連我也想把它給抹掉了。
推 xlovelessx:推
推 emmita:文章很好看！加油加油
推 shih:好看~
推 Donostia:推！好細膩的寫法！
→ silmarillion:謝謝～我會不小心完全沈浸在小細節中無法自拔XDD
推 monianna:真的很好看耶～
→ silmarillion:謝謝，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