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景先生的曇花（3）

[silmarillion (23玉)]

1934年的盛夏，號稱是上海60年來最熱的夏天，電影明星王人美主演的〈漁光
曲〉6月中在金城大戲院首映，造成盛大轟動，主題曲（漁光曲）也跟著傳遍大
街小巷，人人都能哼上幾句。好萊塢新出的電影，不消一週就可以在大光明電影
院裡看到。戰爭的陰影正在北方蔓延，上海卻在這個時候極端地繁華富麗，那畸
形的歌舞昇平正因為病態脆弱而格外輝煌，彷彿所有的人都在做一個儘管不實際
卻美好的夢。

上海開埠通向黃埔江的四條土路之一，舊稱四馬路，是有名的文化街。長長的街
道上設有藥店、書局、印刷廠等等，商家的後面是千折百轉的弄堂，文化背後過
著日常的生活；同一條路望下走轉進的石庫門群落，則是另一種「文化」的匯集
地：長三書寓。1924年一個叫劉景德的富商把原來的規模翻建擴大，最後咬到
福州路邊上成了「新會樂里」，新會樂里裡頭住的則都是高級妓女「長三」，門
上掛著色彩斑斕的玻璃燈，燈上寫著書寓裡先生的花名。

30年代的上海正是左右兩派鬥爭的戰場，眼看無產階級要革命，妓女倒是等級
森嚴壁壘分明，讓許多戀舊的文人雅士還能夠在長三書寓裡尋一個往日的夢。

「別矇人啊，賴九，這裡真的可以看到那些長三先生的光屁股？」

兩個男孩正小心翼翼地攀著屋簷與屋簷之間的空隙往上爬。爬在上面的那個黑壯
男孩叫做賴會保，小名賴九，是清泉混堂（註：公共浴室）的小兒子。他其實排
行老三，當時的人給孩子取小名習慣增加幾個數字，取人丁興旺之意。半年前清
泉混堂新闢了一間女子浴室，號稱設備新、換水勤又夠隱密，給附近長三堂子的
姑娘們開了方便之門。

「噓。小聲點，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發現這個破綻，你再這樣大聲嚷嚷，等下讓我
姆媽發現就慘了。」

爬在下面的那個白淨瘦弱的男孩叫做景仲良，他是仙和源藥店的小兒子，上面有
三個姊姊。上海女人厲害，三個姊姊也都不是簡單的人物，景仲良被壓得脊椎都
直不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都10歲了還是長得瘦瘦小小，看起來只有
7、8歲大。藥店和混堂相隔不遠，賴九和景仲良總是玩在一起，闖禍也結伴。

「到啦，這裡，你輕點兒啊。」賴九熟門熟路地摸起了一塊磚瓦，示意景仲良從
那邊往下看。後者則一臉興奮地把臉湊過去。

「怎樣，看到沒？」

「看不清楚啊，給擋著了吧？你行不行啊？這裡不對吧？」

「怎麼給擋著了？你讓讓，給我看。」

「欸別推啊，別疊在我身上，哎呀！」

「嘩啦」一聲，景仲良手撐的地方突然坍了下去，大約是屋頂沒辦法承受兩個孩
子的重壓跌進了水池裡，池子裡幾個泡澡的女子都驚叫起來，爭先恐後地要爬出
池子，景仲良嗆著水冒出水面，看著眼前的畫面呆了。

這恐怕是景仲良這輩子看到最多光著的女人屁股。

這時一隻手捏上了景仲良的耳朵。他吃痛，像豬仔般慘叫著，一轉頭便對上一雙
桃花眼，描細的眉毛挑得老高。稍微拉遠了點看，一個僅穿著文胸襯裙的妙齡女
郎正氣勢洶洶地瞪著他看。

「小癟三，偷看女人洗澡？啊？」

「疼，疼疼疼，對不起啊姊姊…」

景仲良緊急之下，竟然依著習慣脫口而出「姊姊」，只因為他的姊姊兇起來大約
也就是這樣，一時間兩個女人的形象重疊到一起。本來看來有些生氣的女子愣了
一愣，表情忽然放柔，又「嗤」地笑了出來，罵道：

「誰是你姊姊？急起來就亂認人。」

景仲良看著她的笑容呆了。他想到識字的時候學到「美味」這個詞，可怎麼想像
都沒有辦法體會，要一直等到真的吃到好東西，才恍然大悟什麼叫做「美味」。

那是景仲良第一次理解到「美人」這個詞真正的意涵。

「唉唷我的天啊，賴九！你搞什麼鬼？天花板都給你們壓塌啦！等會兒再找你們
算帳！各位小姐真是對不住，對不住啊…」

賴九的母親趕來，看到一團亂的浴室差點沒暈過去。趕緊忙不迭地和姑娘們賠不
是，一邊說著今天免費招待，還請大家下次繼續照顧…

最後，兩個人都被各自的家長打得半死。

後來景仲良才知道，那個揪了自己耳朵的女人花名柳香隱，是會樂里長三堂子裡
的紅先生（註：受歡迎的長三妓女），有著自己的「香隱書寓」。柳香隱入行的時
間較晚，雖然人長得極美，技藝也學得好，性格還是留下了一點草莽味。偏得是
新舊交替的時代，她這樣文雅又豪爽，偶而還有點粗魯氣息的作風反而對了許多
客人的味。

景仲良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她了。沒想到隔了幾天下午，一個自稱柳香
隱娘姨（註：長三先生的僕婦）的女人到藥店裡，抓了幾副清熱解毒的藥，還多
給了錢指名要景仲良來送。送上門的錢哪有不要的道理？心裡忐忑不安的景仲良
也只能抓著藥包跟著娘姨走了。說不怕是騙人的，可是他心中又有一點點期待。
期待什麼呢？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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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好奇漁光曲的話，是這首：
http://www.youtube.com/watch?v=Yx9iSP8uIh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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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tryik:推推~很有感覺~有泛黃膠卷影片的感覺@@
推 skyfly25:很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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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linyuchun:我決定要追您的作品了！
推 xlovelessx:有民國初的味道，推，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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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ilmarillion:謝謝～營造這樣的感覺是我追求的目標啊！感謝大家推
→ silmarillion:這篇嚴格講飄點比例比較少的故事（目前為止....Orz）
推 monianna:真好看！！
推 donation12:寫得很好，請繼續加油（上海話可以考察一下...）
→ silmarillion:謝謝～其實是有考察的，可是我覺得如果角色用上海話
→ silmarillion:首先會造成閱讀困難，再來就是我的寫作時間會加倍Orz
→ silmarillion:所以只留下一些我覺得比較有特色的用詞....
→ silmarillion:比方說像：「別矇人啊」跟「濃別擺噱頭介」的取捨...
→ silmarillion:「濃勿要放白鴿介」字數多了快一倍.....囧
→ silmarillion:不過還是很高興有人會注意到這點，以後有時間來改寫
→ silmarillion:對話好了，說不定也會很有趣：）
※ 編輯: silmarillion    來自: 164.67.233.121       (09/23 0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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