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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弦—似是故人來 作者:水心沙 來源:晉江文學網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30249 -------------- 先前PO過的那一篇鳳凰弦已經被作者改寫過了,底下這個是新的版本。 下一次寶珠再現,應該是要準備看結局了(作者自己有預告)。 p.s 有錯字,就請多包涵,我眼睛已經花掉了! -------------- 第一章 有一種琴,據說它在某個特定的環境下,被某個特定的人彈奏出一段特定的旋律, 可以把龍給引來。 那段旋律,名字叫做《引龍調》。 而那把能將龍引來的琴,他們叫它叫鳳凰弦。 很多古琴愛好者都聽說過這把琴,但只限於那些神怪故事的小說裡, 以及古琴愛好者的傳言裡,真正的鳳凰弦誰都沒見過,因為據說它是用龍皮製成的。 你見過龍嗎? 當然沒有見過。 那怎麼可能會見到用龍皮製的琴? 由此可見,鳳凰弦,純粹只是個被古琴愛好者們編造出來的美麗傳說而己, 現實裡,它根本不可能存在。 只是我要說,這把琴,我是真的見到過的。 真的。 但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它的真實名字,也沒見到傳說裡的一曲引龍。 只知道,它外表看起來和普通的古琴幾乎沒有什麼兩樣, 所不同的,它有個非常特別的彈奏者,那位彈奏者是個「鳥人」。 「鳥人」是個很不尊重的稱謂。 只是孩提時,我們都習慣了這麼稱呼他,常常在他小心翼翼出現在弄堂裡時, 我們一班小孩跟進跟出的,前前後後圍著他轉悠,然後大聲念: 「鳥人鳥人,嘴巴尖尖!鳥人鳥人,身上沒毛!鳥人鳥人,滿地撒尿! 鳥人鳥人,媳婦跟人飛跑了!」 每到那個時候,只要姥姥聽見我混在那群小孩子裡跟著湊熱鬧的聲音, 必然會跑出來揪著我的耳朵把我拎回去,甚至有時候還會拿起竹片在我屁股上抽一頓, 大聲罵我沒有出息。 為此,也算是我童年時留下的一點點小小的陰影。 「鳥人」是個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歲的男人。因為從他的長相來看,實在很難判斷他的年齡 只知道他很高,兩條腿細長細長的,背還有點駝,這讓他的影子看起來真的很像只鴕鳥。 只是同鳥最近似的地方,應該是他那張臉。 他的臉真的很奇怪,很長,也很窄,於是眼睛也就同我們不一樣,不完全是一平面的了, 而是分在兩側,就像是條魚。 而他的鼻子亦是非同尋常,異常的尖,又尖又長,還帶著倒鉤…… 種種,令他遠看過去真和鳥沒什麼區別。 聽說從小到大他都是這副樣子。 也因此,縱然他媽媽省吃儉用存了大筆錢好容易給他娶回來一個媳婦, 最終沒過多久還是無法忍受,於是跟人私奔了吧。 說實話,無論誰,每天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張臉,說不害怕,那真是假的。 只是「鳥人」自己對此,倒也並不太介意。無論是人們對他長相的諷刺, 還是自己媳婦的離家出走。 他自有他關心的東西,譬如那把琴。 每次我被姥姥拎去他家賠禮道歉的時候,總能見到他在用棉花沾著些油似的東西, 仔細擦拭一把漆黑得發亮的古琴。 我迫於姥姥的威嚴背書一樣跟他道歉時,他還在擦著它,一邊微微地笑, 笑起來更像一隻鳥,叫人不免覺得害怕。 而,每當他出門後被我們這班小孩一路嘲笑了, 每當他媽媽在廚房里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情又在破口大罵那個逃跑的媳婦, 那時候,弄堂裡總能聽見他房間的窗戶口傳出來的琴聲。 水一般的琴聲,在嘈雜騷亂的弄堂裡靜靜流淌,平滑地穿過那些各種各樣的浮躁 所折騰出來的凌亂,在充滿了油煙和下水道氣味的空氣中一點一湧四散開來。 於是常會聽到大人們有些遺憾的嘆息: 真可惜,如果長得正常點,也許早進音樂學院了吧,現在也早就出息了。 可惜啊……真是可惜…… 在我十二三歲的時候,「鳥人」的媽媽去世了,得的是癌症, 死去前幾乎花光了家裡所有的錢。從此「鳥人」的生活變得更加窘迫起來, 為了生活他四處尋找工作,但很少有單位肯用他,因為他的長相。 就是好不容易迫於街道的壓力給了他一份活幹,很快又會被這樣那樣的原因辭退。 他倒也不在意,一有了點錢,就會去買那種油似的東西,來保養他那口琴。 卻很少看到他為自己買過什麼,身上終年是他媽媽死去前給他買的那幾件衣服, 頭髮很長了,也從未沒見他剪過,所以身上總是有股若隱若現的怪味, 令旁人越發的覺得反感。 我姥姥卻總是很照應他。總是隔三岔五的會叫我送些吃的過去給他,即使我一百個不情願 我真是很不情願去「鳥人」的家裡,他家很大,也很空,幾乎沒什麼家具, 真真像隻鳥巢一般。 而且因為靠西,終日不見陽光,所以房子裡總是又冷又濕,連地板都是滑膩的, 一塊塊粘著黑色的斑,不知道多久沒有打掃過。 每次進門,「鳥人」總是在彈琴。或許他周圍唯一乾淨的東西,就是那把古琴了, 通常他都背對著門坐在窗邊撥弄著琴弦,這時候的他看起來是有些優雅的, 因為琴聲和彈奏的姿勢都很優雅,只要他不把臉轉過來。 但偏偏每次去他家,他總會停一停手裡的動作,然後回過頭,用他自認為的得體朝我笑一 笑。而我立刻放下東西就跑出去了,雖然聽見他在對我說謝謝。 那張臉在那樣的光線裡真的是比鬼還可怕,就如一隻褪光了毛的鳥, 一邊睜著雙直愣愣的眼睛看著你,一邊露出絲奇怪的笑。 你說可怕不可怕…… 那簡直是種深入骨髓的毛骨悚然。而這種毛骨悚然,我幾乎每週都要經受一次。 每個禮拜不是我被姥姥吆喝著趕去他家,就是他抱著熱水瓶來我家倒水, 他似乎是從不會燒水的,因為從沒見他用過煤氣。 有一次我發覺自己在給他倒熱水的時候,他那雙直愣愣的眼睛一動不動看著我, 發現到我在看他,他也不迴避,依然那麼直直地朝我望著,這叫我慌了一下。 因此手一抖,熱水壺裡的開水全澆在了他的手上,可奇怪的是他好像對此沒有任何感覺, 依舊穩穩拿著瓶子等我倒,依舊直愣愣看著我,甚至還朝我微笑, 在我連聲跟他道歉的時候。 於是忍不住跟鄰居夥伴偷偷抱怨,他們對此義慣填膺,因此有好一陣子,他們會在籃子裡 裝滿從工地裡弄來的石子,躲在「鳥人」家窗外朝裡丟,一半是為了替我出氣, 一半為了尋個樂子。 而通常,他對此是從不理會的。 任由人對他惡意的捉弄,自顧自彈著琴。但有時候剛好石子丟在了他身上,或者琴上, 那琴聲就嘎然而止了。而這時候我們立刻扭頭就逃,因為他必然會走到窗前,朝外探望。 有那麼一兩次,逃跑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下,剛好看到烏人那雙黑洞洞的眼睛, 正朝我這裡看著,同每次我送食物過去時的表情一樣,他在朝我微笑。 讓我毛骨悚然的微笑…… 於是回到家,少不得會做上幾夜的噩夢,夢見那雙直愣愣黑洞洞對著人看的眼睛, 夢見那雙眼睛下,那道讓年少的我實在無法梢受的很奇特的笑。 而這樣近乎劫難般的日子一直到我十五歲的時候,才終於結束。 因為「鳥人」死了。 他是在工人體育館表演的時候,被那把突然而起的大火活活燒死的。 至今對於那場火,我還都印象深刻,當時如果不是因為出了點事耽擱了一下, 我可能也會成為那葬身在裡面的三百多個亡魂中的一員。 記得當時趕到體育館的時候,整半邊天都被火給燒紅了,偏那天風勢特別大, 大得彷彿要把地都給掀起來了,於是縱然出動了所有的消防車,硬是無法將這場大火控制 住。直到第二天早上火把整個體育館燒得一點不剩,它才熄滅了, 當時那片廣場上只剩下一團黑糊糊的廢墟,還有一大團一大團吹不散的飛灰。 那是「鳥人」第一次在這樣的公開場所表演,也是最後一次。 很多人說,火是在「鳥人」演奏的時候才突然開始燃燒的,至今查不出火勢的起因, 只知道來得極突然,也來得莫名其妙。 突然間的烈火將疏散人群變成了一場災難,無秩序的混亂硬把幾百個人活活堵死在了體育 館裡,所以後來挖掘出未的那些屍體,很多並不是被燒死的,而是被活活踩死的。 而值得一提的是,就在體育館裡的人因為那場火而亂作一團的時候,就在火將整個體育館 團團圍住的時候,「鳥人」始終沒有停止過演奏。 彷彿那一切都同他無關似的,一直到烈火將體育館完全包圍,我們依舊能聽見那水似的 音樂聲,混雜在咆哮的火焰和狂風間,絲一般地流淌纏綿。 這真是一場可怕的記憶。 以致很長一段時間,我總是會夢見那場火,夢見火裡悠揚的琴聲, 還有「鳥人」奇怪的臉上那種奇怪的微笑。他總愛微笑,笑起來就像只沒毛的鸚鵡…… 一晃十年就那麼過去了。 如果不是忽然想起來整理一下姥姥的遺物,我幾乎己經快忘了那張臉, 以及它所帶給我的一切不愉快的記憶。 它們隨著鳥人所住的房子一併被時間給拆除了。 只是再一次將那把古老的琴碰到手裡,聞著它上面似有若無的桐油的味道的時候, 那張消失了很久的臉又重新在我腦海裡深刻了起來。那把鳳凰弦現在就在我的家裡, 是姥姥從火場裡把它帶回來的。 第二章 關於這把琴,姥姥從沒有跟我說起過什麼,自從將它帶回來後,姥姥一直將它收在自己那 口巨大的皮箱裡,用一塊絲綢小心包裹著。 儘管如此,我倒一直都沒有徹底將它忘記,因為它的存在就如同它主人給人的感覺一樣, 有種特別的怪異。 始終都不明白當年那把火將整個體育館都燒成了焦炭,為什麼唯獨這把琴, 卻是幾乎毫髮無傷地被人從廢墟裡找了出來,當真奇怪得很,除了弦絲不見了, 它甚至一點都沒有被破壞,彷彿它整個質材都是防火似的。 但它就是那麼安安穩穩地被姥姥捧回來了,帶著火場裡焦糊的味道, 還有「鳥人」終年累月一遍遍在它身上擦出來的桐油香。 這麼一把古老得幾乎連紋理都快看不清楚了的古琴。 每次摸著上面粗糙的表皮,總給我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它並不像現在那些普遍的古琴那 樣光滑細膩,雖然它上面總閃著層釉般的光澤。 這把琴的表面和一般的古琴不太一樣的地方就在於,它的質材並不單純是木頭。 它是用木頭做的膽,外面再裹上一層皮,壓平了製成的。 皮質頗為堅硬,可能時間放得太久,上面的紋理很多已經同琴身融成了一體,幾乎什麼都 看不清了。 只依稀有著蟒蛇般的花紋,一棱一棱烙在這樣的一把琴上,無論是摸起來還是看起來, 總有種妖冶的詭異。 狐狸說那層皮是龍皮。 說的時候他表情看起來像是認真又不怎麼認真,所以我不知道該不該把他的話當真。 誰能把龍皮剝下來製琴呢,況且世界上究竟有沒有龍這種生物,也還尚待探討。 不過既然有狐狸這種妖精的存在,我想,一切應該皆有可能的吧。 他告訴我這把琴的名字叫鳳凰弦, 在某個特定的環境下,被某個特定的人彈奏出一段特定的旋律,它可以把龍給引來。 他說著那些話的時候輕輕撣著琴的肚子,琴因此會發出一種空洞但好聽的聲音: 「嘣,嘣嘣嘣……」 然後他對我說: 「瞧,只有印度產的琉璃紅木才能發出這種聲音,那種木頭三百年才算成材,現在, 它們已經絕種了,生長率低又過度採伐的後果。」 這麼說來,鳳凰弦是屬於極珍貴的琴中極品了,但為什麼「鳥人」會擁有它呢, 他家並不富裕,祖上三代也不過是普通老百姓,沒有當官的,沒有富豪,甚至連從商 也不過是裁縫之類的小本經營。 那這麼把珍貴的古琴是怎麼到「鳥人」手裡呢…… 這問題恐怕只有問過「鳥人」才能知道了。 林絹打電話約我出去那天,店裡生意正清淡。 下午連個客人的影子都沒有,傑傑在櫃檯上打著盹,我在用藥水驅著蒼蠅。 立秋過後雖然氣溫低了很多,這些煩人的東西始終還在不屈不撓地存在著,揮之不去, 趨之不離。 正收拾得差不多,接到了林絹的電話,聲音聽起來有點興奮,她說要請我吃飯。 自從她出院以後我們有挺長一段時間沒有聯繫了,學校她也不來, 我一直在擔心她沒能從周家那件事裡緩過來,雖然很多事情她都記不起來了, 但畢竟她曾在那裡曾經經歷過一段不為人所知的時間段,所以很怕她會因此有什麼不好的 後遺症。所幸這次電話裡她聲音聽起來是頗為精神的,和過去沒什麼兩樣, 但她不肯在電話裡告訴我為什麼突然會想到要請客吃飯,只是一刻不停地催我去。 沒辦法,我只能去了,臨走把店、懶貓,以及趕蒼蠅的活兒丟給狐狸。 這讓狐狸很不平衡,他始終認為男人是不可以幹這種拿著藥水和蒼蠅拍到處跑的事情的, 況且殺蟲藥水的味道讓他鼻子過敏。 「那你可以用你的甜心小姐啊,狐狸。」 因此我這麼建議他,並且無視他充滿了鄙夷的眼神。他總說我不懂香水。 「不懂香水的女人不是真正的女人。」 這句話不知道被他重複了多少次,聽多了也就無視了。 隨便他說吧……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己,那香水的味道的確是足以和殺蟲藥水匹敵了,就算 他再不承認,至少傑傑跟我是同一陣營的。 和林絹約在市中心最大那家商場的茶餐廳見面,到的時候比約的時間晚了半小時, 她已經在餐廳裡點好了菜等我了,但說實話,如果當時她沒有朝我揮手,我還真沒能認出 她來。因為她整個人風格變了不少。 沒有化妝,頭髮也沒像過去那樣波浪似的披散著,而是像寫字樓那些優雅的女祕書那樣, 很整齊地在腦後綰了個髻。 這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成熟了不少。 不過風格變化最大的是著裝,以往她總是很出挑的,什麼樣的衣服搶人眼球,她就穿什麼 就算顏色看起來很突兀也不怕,這點和我家那隻臭美而自信的狐狸很像。 而這次卻相當低調,低調地一件白襯衣,一條緊身的黑短裙,特別樸素的樣子, 不過因為標著香奈兒的牌子,以及開得低低的領子,於是低調裡不顯山不露水地帶出了點 奢侈和性感。 真的很像寫字樓裡剛跑出來的,就差一副漂亮的無框眼鏡,她就像熟女了…… 胡思亂想的時候她拍拍椅子讓我坐下,一邊翻著她的手機。 「碰上什麼好事了今天想到請客吃飯。」坐下來後我忍不住問她。 她笑笑,關上手機蓋: 「我有男朋友了。」 這讓我愣了愣。 林絹有新男朋友,這其實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她身邊從來就沒缺過男人, 並且還是不同款式以及不同特別稱謂的男人。 但今次一說,倒是讓我或多或少有點驚訝的,因為自從周家的事過去之後,她很是安靜上 了一陣,甚至給人種幾乎足不出戶的感覺,所以我很意外她的這名新男友是什麼時候交上的。 「什麼時候的事?」 「上個月,廟裡碰上的。」 聽我問起,林絹咬著筷子回答。 這回答讓我再次感到了驚訝。 林絹居然會去廟裡,她去廟裡幹什麼…… 「前陣子,也就是從醫院回來以後吧,我一直都失眠,你知道失眠有多痛苦的吧。」 上菜後林絹對我說。 我點點頭。 「老睡不著,好容易睡著了,又醒了。人一塌糊塗,寶珠,你是沒看到,我整張臉都是浮 腫的。」 「這麼嚴重?」 我吃著菜,看了看林絹的臉。她的臉沒化妝但氣色很好,看不出一點她所抱怨的, 那種一塌糊塗的浮腫的樣子。 「你都不告訴我。去看醫生了沒」 「看了,沒什麼用。吃了很多種藥,還靠安眠藥撐了幾天,都沒什麼用。那陣子心情很差 的,老發脾氣,所以沒和你聯繫,也沒去學校。」 「哦……」 原來是這樣。 「後來有人跟我建議,別說撞了什麼邪吧,所以讓我去廟裡燒燒香。」 「所以你就去了?」 「是啊。」 這回答讓我不由得停了停筷子。 「你不是不信這些的。」 世界上最現實的女人是誰?就算排不上前三,林絹這個女人至少也能擠進前十。 現實的女人除了鈔票什麼都是可以不認的,更不要說那些神神佛佛的東西。 如果哪天你要看到她手腕上掛串佛珠,絕對不要以為她信佛了,那佛珠不是玉的必然是價 值不非的翡翠。就是這麼個人,居然會因為一句正常人看來都覺得迷信的話跑去廟裡, 這女人貌似當真是轉了性…… 我若有所思的目光讓林絹臉微微一紅。 「咋了,幹嘛這樣看我。」 「我以前也找你去燒香的,你從來沒那麼積極過。」 「我知道是有點荒唐啦,可是失眠這種罪如果你沒有嚐過,是真的很難理解的,寶珠。」 我覺得她解釋的時候似乎有些緊張,但不知道是為什麼。 「這麼說你就在廟裡和他碰上了。是什麼樣一個人?」 聽我這麼問起,林絹的目光閃了閃,略思索了下,她道: 「很有教養,很體貼,很有品味……很…….,寶珠,你該聽聽他彈的琴,他古琴彈的可 好了……」 這麼一連串的「很」讓我不由得再次朝她瞥了一眼。 很有教養,很體貼,很有品味並且古琴彈得很好。那麼多的「很」,但似乎少了一樣。 一樣對於林絹來說是擇偶條列上最重要的一個選項 ── 很有錢。 偏偏林絹一個字也沒提到。 她真的轉性了…… 詫異間,我點點頭: 「那不錯啊,什麼時候帶出來看看?」 誰知這句話卻讓她臉色微微尷尬了一下。 「呃……可能不太方便。」 「為什麼?」 「因為他是個和尚。」 噗……一口湯從我嘴裡直噴出來。 「和尚?」 「是的,和尚……」 笫三章 和尚叫清慈,十五歲時出家,在市北那座香火很旺盛的廟裡已經待了好幾年了。 林絹說他不是本地人,老家是北方的,因為從小對古琴就有種特別的悟性,所以早早入了 音樂學院進修,在沒出家前是個很受期待的音樂神童。 十五歲的時候忽然就出家了,並且選的是離家很遠的南方城市的寺廟,這讓他父母很難接 受,以至至今都沒有釋懷。但清慈本人似乎對此並不在意,從來到這座寺廟後他就開始安 安心心地當起了他的和尚,就好像過去安心專注於他的古琴,也極少同人說起他的家人, 彷彿他們根本就不曾存在過一般。 也是,和尚本就是無家之人。 但林絹從沒有把人帶出來見過,這同她以往的習慣很不相符。 以前只要一結識了新的男友,林絹就會迫不及待帶出來給我看,就好像買了雙新鞋,或者 換了只新包。這是屬於她的炫耀的樂趣,而我亦樂此不疲,因為每見一次她的新男朋友, 就意味著一頓比較奢侈的晚飯,有時候甚至會得到點小便宜,比如送林絹一些東西的時候 也順便搭給我一樣小禮物,那就雙收了…… 這次說什麼她也不肯把新男朋友帶出來,儘管看起來她對那男人比以前歷任(除了周家兩 兄弟外)都在乎。 她甚至可以在吃一頓飯的時候因為擔心飯店信號接收不好,而反覆拿著手機看上好幾遍, 就為了等那個男人的電話。這樣的患得患失,所以我想林絹這次是認真的, 儘管那人是個除了寺廟和佛祖外一無所有的和尚。 而那天之後,我沒再和林絹出去約會過,她忙著她的約會,我忙著店裡的活兒和夜裡的課 偶爾會想起林絹和她的和尚男朋友,一晃眼半個來月也就那麼過去了。 這天又是個生意清淡的一天。 不冷不熱的季節,小店生意總是比較難做的,更多的人在這種溫度裡,寧願走得更遠些, 去比較高級的場所裡享受一番,而不願意在小店簡陋的環境裡將就。 有時候,忍不住禱告老天爺降場雨,還就是一滴也不下,每天都風和日麗的,所謂秋高氣 爽,所以每次開收銀機數鈔票的時候,難免讓人沮喪。 更讓我沮喪的是最近收到一封信,以前初中時候的同學寫來的,她說她孩子滿月了,邀請 我去喝滿月酒。 這真叫人惆悵。 同是一屆的同學,人家孩子都滿月了,而我連個固定的男朋友都沒有。 哦~當然了,也別說固定的男朋友,就連一個人類的男性朋友都沒有,甚至連相親這條路 也走不通。 自從靛的事情之後,我就對相親產生了一種非自然的抵觸心,此後無論林絹怎麼賣力給我 製造相親機會,沒一次能堅持到下一次。 眼瞅著,再過那麼兩三年,我也就要被劃進剩女的圈子了,這能不叫人感到惆悵麼。 當然這惆悵是不能讓狐狸知道的,被他知道往往只有一個結果, 他會嘻嘻哈哈地說,哦呀小白,既然命犯孤星就不要再想著去禍害別人了,見一個死一個 ,見一雙死一雙哈…… 你說我上輩子到底欠了他什麼了,這輩子要受他這種精神虐待…… 正托著腮幫一個人在收銀台前胡思亂想著,門鈴一響,有客人進來了。 進來的是個二十來歲的男孩。中等身高,人很瘦,穿著很普通。所以如果不是因為他的頭 髮,也許我只是晃一眼,根本不會再繼續留意他……. 他頭髮是綠顏色的。墨綠,在燈光下尤其明顯,好像孔雀脖子上那層毛。 這讓我忍不住想笑。男人不都很忌諱頭上頂綠的麼,不管綠帽子還是綠毛烏龜,這些稱謂 都是他們所無法接受的。可這人怎麼就能那麼若無其事地頂著頭綠頭髮坦然地出門呢…… 只能說,現在的時尚越來越潮得有點讓人看不懂吧…… 男孩似乎在想著心事,所以並沒有留意到我和店裡那幾個客人閃爍在他頭髮上的視線, 低著頭進門後徑自走到最角落那張桌子前坐了下來,然後從衣袋裡拿出個小玻璃瓶, 擰開了朝嘴裡咕嚕咕嚕猛灌了幾口。 「先生要些什麼。」 我帶了份菜單過去招呼他。 他沒理我,依舊朝嘴裡灌著那瓶東西 ── 琥珀色的液體。 應該是種很烈的酒,隔老遠我就可以聞到他身上濃烈的酒氣,這令我不自禁皺了皺眉。 我擔心會不會是個醉酒鬧事的,雖然他長相看起來很文靜並且漂亮,但有種病態的蒼白和 憔悴。 況且誰會在大白天這樣喝酒呢,必然是個心裡有頗多不痛快的,而這種人常常會把別人也 搞得不痛快。 「先生,要些什麼?」 於是我提高聲音又問了他一句。 剛好這時最後一口酒喝完,所以聽見我這麼問,他終於抬頭朝我看了一眼。 似乎是因為頭頂光線對他來說有些刺眼,他迅速用手遮了遮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半響, 啞著聲問我: 「有些什麼酒。」 「我們這裡是賣點心的,沒有酒。」我答,並且給他倒了杯冷水。 他看起來真的喝多了,以致分不清什麼是酒吧,什麼是點心店。 他聽完有些茫然地朝周圍掃了一眼,然後哦了一聲。 酒精令他反應遲鈍,所以又過了一會兒,他才慢吞吞在我放到他面前的那份菜單上隨手點 了幾下: 「這幾樣。」 「一份奶黃包,一份蒸餃,一份驢打滾,是嗎?」 他沒吭聲,手依舊遮著眼睛,燈光似乎令他頗為不舒服。 「要不要喝點飲料?」我再問。 他搖搖頭,然後又點頭: 「啤酒。」 我輕嘆了口氣: 「先生,點心店裡沒有酒。」 把點心送上桌的時候,那個喝多了的男人已經匐在桌子上睡著了,打著輕輕的酣,睡得很 香的樣子。 店裡客人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始終沒有誰能吵醒他,包括傑傑這只蹲在桌子上覬覦了半 天點心的貓。 一直到天黑他仍然睡著。那時候店裡已經沒有客人了,換了往常,我早已經可以提前打烊 然後捧著零食看看電視,今次碰到這樣的人,實在不能不說是種無奈。 只好先管自己搞衛生,好幾次在收桌子和拖地的時候我故意弄出很大的動靜,但都不起什 麼作用,酒精讓這男孩子睡得死沉死沉。 可就在最後一張凳子翻上桌面的時候,那男孩突然問從凳子上直跳了起來,好像觸了電似 的,這突兀的舉動把我給嚇了一跳。 他看起來好像被什麼給驚到了,緊繃著身體對著廚房的方向大口吸著氣,一手用力按著自 己的胸口。 我以為他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循著他視線望過去,卻只看到铘掀開門市從廚房裡走了 出來。 他突然驚醒是因為铘嗎? 我思忖,然後發覺似乎並不是這樣。因為在看清走出來的铘的身影之後,男孩的呼吸聲變 緩了,手也從胸口上挪了下來,嘴裡似乎輕輕說了句什麼,然後重新坐了下來。 似乎是習慣性地摸了下口袋,從裡頭摸出來那隻裝酒的瓶子,發覺是空的,有些失望地將 它塞了回去。 隨後端起邊上的冷水一飲而盡,渴了很久的樣子。 「能不能再給我一杯。」 之後他回頭問我。 而還沒等我回答,我身後的門咔啷聲被推開了,一個人匆匆跑了進來: 「寶珠,借個電話打打,我手機沒電了。」 「絹!」 很意外那個人是林絹。 正要向她迎過去,她腳步卻頓住了,似乎有點詫異,她兩隻眼大大地瞪了起來, 對著角落那個綠頭髮男孩的方向驚叫了聲: 「清慈?」 我一愣。 清慈,這不是她新的和尚男朋友的法號嗎? 再看向那個綠髮男孩,他似乎對於林絹的叫聲無動於衷,細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玩弄著 手裡的杯子,一雙眼始終是低垂著的,深陷在發青的眼眶裡,看起來沒精打采。 「清慈!」 又叫了一聲,林絹快步朝他走了過去: 「我找你很久了,你怎麼跑這裡來了,不是讓你回廟裡去嗎,你…… 你又喝酒了是不是?!」 一疊聲的話語,透著股緊張的關切,好似一個擔心的母親。 我很詫異林絹的這副樣子,她從來沒對誰這麼緊張過。 但清慈並不領這個情。 任憑林絹說了那麼多的話,他始終一言不發,手指在玻璃杯上輕輕彈著,沒有一點打算同 她交流的樣子。 那麼僵持了半響,似乎這才意識到我和铘的在場,林絹臉色微微有些尷尬。 片刻走到他身邊,放低了聲音。 「回廟裡去吧。」 「我想喝酒。」 清慈抬頭看了她一眼。 「好吧,喝完了回廟裡去。」 「不,我要在這裡。」 「這不行。」 「除了這裡,我哪兒也不去。」 「為什麼……」 「因為所有地方都不乾淨。」 「你!」 漫不經心卻又似乎認真的話語,有時候確實是比爭執更令人不快的。 因此一時語塞,林絹有些惱怒地站了起來,似乎是想丟下他走了,但她只是低頭從包裡掏 出錢包,然後取出一疊鈔票: 「我們去喝酒,你想喝多少。」 清慈再次看了她一眼,目光依舊是無精打采的,喉結上下微微動了動。 「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是的。」林絹點頭。 於是他站了起來,有點搖搖晃晃的。 林絹立刻扶住了他,轉身一起離開,臨走她抽了兩張百元大鈔放到桌子上: 「我們走了寶珠。」 「絹……」 我覺得我似乎有點看不明白,關於她,關於他倆的關係,關於他倆今晚的對話。 但林絹只是對我笑了笑,然後就扶著那滿身酒氣的男孩出門了。 「那是個和尚,是嗎?」 目送兩人背影直至消失,我聽見铘在身後問我。 我怔了怔: 「是的,你怎麼知道?」 「他身上有和尚的味道。」 淡淡說了句,铘走到窗前朝外面看了看: 「有句話他說得不錯,最近外面不太乾淨。」 「不乾淨?」 我跟著走了過去,也朝外看了看,但並沒有看出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來。 只看到對門術士家的燈幽幽地亮著,裡面人影晃動,貌似他家最近剛進了一批新的棺材! 第四章 那之後一連好些天我都沒能聯繫上林絹。 打了不少電話,不是關機就是不在服務區內,留言沒人回,去她家三次,沒有一次碰上她 在家,也不知道她到底跑去了哪裡。眼看著課程就那麼給荒廢了,我所能做的只有把所有 筆記複印一份,以備她到時候臨時抱佛腳。 說真的,很有些擔心她,雖然她做事向來都是憑著性子喜好來的, 但這次她的男朋友實在是和以前太不一樣了。 不僅是因為身份,而是整個人都讓人感覺有點怪怪的。一個染了綠頭髮的酗酒的和尚, 連說話都顛三倒四彷彿神智不清,我真不明白像林絹這樣現實的女人到底是怎麼看上他的 不管怎樣,不要沾染上什麼不好的事情才好,那男孩雖然樣貌是不錯的,但看起來實在不 怎麼靠譜。 真是很不放心她。 而同時店裡的生意也依舊持續清淡中。 一天難得有幾批客人,所以手頭變得緊緊巴巴,連著兩個月的樣子,基本上賺的錢只夠抵 消水電煤和材料費,沒什麼剩餘,真不知道這倒霉的淡季什麼時候才能熬過去…… 狐狸倒是無所謂的,反正多少錢到他手裡都是眨眼就沒,生意不好反給了他拖欠房租的藉 口。閒了用夏天賣剩下的冰淇淋裝滿一大杯,在靠窗的桌子前一坐,切水果,攪拌, 不一會兒弄得整個店裡濃香四溢,他就能自得其樂地眉開眼笑。 然後一邊挖著那些噴香的冰淇淋放在嘴邊誘惑我: 「小白,要吃不?」一邊不緊不慢地打擊我: 「唉,饞得那樣兒,難怪鬧減肥。」 好吧,就衝著他這德行,以後不想辦法加點利息我都覺得對不起我自己。 轉眼又是個晴朗而生意寡淡的一天。 眼看著過了晚飯時間,依舊沒客人上門,看樣子到打烊也是不會再有客人的了。 琢磨著,打開收銀機翻了翻,不出所料一天的數額仍然沒有達到預算。 這種狀況已經持續了好幾天,再這樣下去,恐怕這個月得入不敷出。想到這個不禁讓人有 點心煩,我關了收銀機打開電視。電視的嗡嗡聲讓安靜的店內有了點人氣。 傑傑跳上收銀台把我放在上面的冰淇淋舔了個精光,我懶得理它,電視裡正在介紹某家頗 有情調的咖啡屋。橙色的燈光,巧克力色和奶油色混合的佈置基調,讓人有種很窩心的感 覺。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嚮往自己的店也是這樣充滿了奶油和巧克力的顏色,但沒人會把 一家點心店佈置成那樣。 這叫我忍不住嘆了口氣,恰在這時門鈴響了,一個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歡迎光臨。」 難得的客人叫我精神一振,可是在看清楚那客人是誰的時候,卻讓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因為來的那個人是清慈。 好些天沒見,他身上依舊離開那天穿的那身衣服,只是把外套上的帽子套在了頭上,帽簷 壓得很低,似乎怕被人看到他那張臉似的。儘管如此,還是不難讓人辨認出他的樣子, 他看起來比上回見到時更加蒼白,並且有些急促地喘著氣,似乎是一路跑過來的。 「清慈?」 見狀我叫了他一聲,但他沒有理睬我,低頭徑自走到上次他坐的那張桌子前坐了下來,胸 脯一起一伏,高挺的鼻樑裡發出一陣陣細微的嘶嘶聲。我留意到他身後背著隻長長的皮袋 子。袋子蠻大,看起來也頗有點分量,因為他把那隻袋子放到地上後有些如釋重負般地吐 了口氣。直到呼吸慢慢平穩,他從口袋裡掏出只裝滿了淺黃色液體的瓶子放到桌上,抬頭 道:「給我點吃的,隨便什麼都可以。」 「我們無權替客人做決定點單的。」 走到他邊上,我把菜單放到清慈面前: 「不過晚上了有些點心缺貨,我推薦你試試看奶酪海鮮焗飯或者蛋包沙拉。」 「就這兩樣好了。」 他似乎並不關心菜單上有什麼,或者我推薦了什麼,只管要了這兩樣我推薦的東西,隨後 擰開瓶子,將裡頭的液體倒進嘴裡。撲鼻一股濃烈的酒昧,不禁叫人皺了皺眉。 那麼年輕的一個人,對酒的嗜好就好像電影裡那些被酒精浸泡了大半輩子的老酒鬼, 而這恰恰是男人最要不得的缺點之一。於是不再多話,我抽了菜單朝廚房走去。 剛走沒兩步,卻不由得又停了下來,我回頭朝他看了一眼。 果然沒有看錯,就在清慈揚起的下巴上,我看到一圈青青的鬍渣,真的是青青的, 或者說,綠! 這人居然把自己的鬍子也染成了綠色…… 「你看什麼。」 忽然意識到了我的視線,清慈放下瓶子倏地將目光轉向我。這目光是警惕的,像只突然警 覺起來的獵狗。 然後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手指碰到鬍渣,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不再看我,只低下頭又朝嘴 裡灌了口酒。 「請快點。」 把點心端出廚房的時候,清慈背對著我正看著窗外,不知道在看什麼看得非常專注,身體 緊貼著玻璃,幾乎像隨時要跨了出去。 聽見聲音他立刻回過身,可是目光依舊沒離開窗戶,並且帶著絲頗為古怪的神色。 不知為什麼我覺得他這樣的神態看起來有點緊張,而窗外除了偶爾一兩輛車飛馳而過,基 本上空蕩蕩的,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可以讓他這樣關注。 我把兩樣食物放到他桌子上,他隨即走了過來。 桌子上那瓶酒只剩下一小半,他拿起來想喝,想了想又放回到了桌子上。 「林絹沒和你在一起?」等他坐下,我問他。 他只顧著狼吞虎咽地朝嘴裡扒了幾口奶酪飯,似乎沒聽見我的問話。 「林絹沒和你在一起?」於是我又問了一遍。 他這才抬起頭看向我,反問: 「林絹是誰?」 他眼睛裡滿是血絲,看上去好像很長時間沒有睡過覺似的,因此一碰到頭頂的燈光,眼睛 立刻瞇了起來。 悶哼了聲,他又道: 「哦,林絹,她回去了。」 「什麼時候。」 「不知道。」丟下這三個字,他低頭繼續快速地朝嘴裡扒飯,剛出爐的奶酪飯是很燙的 但他吃得那麼快,彷彿嘴巴沒有知覺似的。 「我是她朋友,最近一直都聯繫不上她,如果你知道她在哪裡,請告訴我。」 「我說了我不知道。」 三下五除二解決掉了一整盆飯,他開始挖邊上的蛋包沙拉,這兩樣東西都是葷腥的, 而他吃起來的樣子一點都看不出他是個和尚。 又喝酒,又食葷腥,還把自己的頭髮鬍子染成那麼奇怪的顏色,也難怪身為和尚卻會同林 絹糾纏不清。 我想我開始討厭這個人了,或者其實一開始就沒對他有任何好印象過。 又在他身邊站了會兒,看他吃得那麼專注,我轉身回到收銀台,拿起電話往林絹家裡撥了 過去。但無論響多少次依舊沒人接。 「林絹沒在家。」掛了電話我對清慈道。 他面前的兩份東西都已經都被他吃完了,吃得很乾淨,可以用風捲殘雲來形容。 吃完了東西臉色不再像剛進門時那樣蒼白,但兩眼依舊是無神的,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 我在問他, 他只是低頭用叉輕輕敲打著那隻還剩下小半瓶酒的瓶子。 我改撥林絹的手機,但回答我的是手機己停機,於是忍不住再問: 「你和林絹是什麼時候分開的?」 他朝我看看,抿著嘴唇似乎是在思考這個問題,雖然在我看來,這種問題實在是不需要多 少思考半響,他道: 「不記得了。」 不記得? 怎麼可能不記得?又不是分開了一年半載,不過幾天的時間,怎麼可能不記得。 我皺緊眉頭看著這個渾身酒氣,憔悴得似乎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的人,原先對於林絹的隱 隱的不安,這一瞬間膨脹了起來。 他不會對林絹做了什麼吧……這念頭一出,又被我很快否決。 不太可能,如果真的做了什麼,他應該走得遠遠的,而不是上我這裡來吃東西, 他應該是知道我和林絹的關係的。可是他看起來真的很怪,一種說不出的怪。 正這麼想著,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也許是因為他盯著我看的時間太久了,沉默又持久,讓人心裡一陣不舒服。 「我好像見過你,老闆娘。」 然後他忽然很莫名地對我說了這句話。 這讓我愣了愣,半天反應過來: 「對,上次你也來過我的店。」 「不是上次。」微皺了下眉,他側頭繼續直直望著我: 「更早以前,我好像見過你。」 「……」我一時無語。 他說這話什麼意思,好像三流電視劇裡某段用濫了的情節似的,什麼更早以前我好像見過 你,多拙劣的攀談方式,他以為自己在做什麼。 說完那句話後他似乎朝我笑了笑,或者說是匆忙地牽了牽嘴角。 我沒有理會,伸手把傑傑抓起來丟到一邊,拿起被它壓熱了的抹布轉身去洗水槽裡的杯子 嘩嘩的水聲讓我的情緒略微平靜了些,我開始琢磨該怎麼從這怪人嘴裡問出更多關於林絹 的消息。 雖然看起來,他似乎對這事情壓根漠不關心。 林絹到底是怎麼會看上這種人的,現在的我真的一點也想不通,他甚至看起來有點精神問 題,原諒我這麼不客氣地形容。而現今我甚至都無法知道林絹的行踪。 如此一想,問話似乎變得更加困難,因為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只能沉默,繼續沉默。 沉默裡我感覺清慈那雙沒精打采的眼睛一直在看著我,有時候我回過頭,他就把頭低下了 這種被人刻意打量的感覺讓我很反感,尤其是這樣一個人。 我想知道他腦子裡在想什麼,卻反而在被他觀察,這對於一個試圖套話的人來說很不利, 也許是因為我肢體語言太情緒化,所以很容易讓人看穿了我的心思。 而時間就在這久久的沉默裡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很快到了打烊的時間,清慈卻似乎沒有一 點準備結賬的意思。 我手頭待洗刷的碗碟倒是不多了,洗完後做什麼,我卻還是沒有一點準備。直白的人向來 說話直來直去,我就是這樣。想問別人些什麼,很直接的就問了,可顯然這個人並不會直 接回答我的問題。他說他忘了,鬼才相信,可是怎麼樣的問法才能讓一個「忘」了的人重 新把記憶「找」回來呢,這真的難住我了。 「老闆娘。」 最後一隻碟子洗乾淨後,我聽見清慈叫我。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 也許是吃飽了東西,也許是坐得太久了,這個一臉憔悴的男孩終於連身體也顯示出了疲倦 他背靠著牆壁懶散地坐著,伸長了腿,用一種最舒緩的方式。 手裡的玻璃瓶己經空掉了,他拈著那隻空瓶朝我指了指,用一種似乎快要睡著了的聲音對 我道: 「賣給你一樣東西,好嗎?」 我再次無語。 這人的頭腦一定有問題,不是因為喝多了,就是本身存在些什麼病症。上次是把我的點心 店當成酒吧,這回又突然問要賣給我東西。 這次在他睡意朦朧的被酒精泡爛了的腦袋裡以為我這裡做什麼的,開當舖的? 心裡這麼想著,嘴裡卻脫口而出: 「你要賣什麼給我。」 我想我這人真的逆反心很重。 擦了擦手轉過身,見他低頭將地上那隻黑色的長包提了起來,橫放到腿上,頗為謹慎的樣 子。然後將邊緣的拉鍊拉開,裡頭一件漆黑的東西隨即在燈光裡幽幽劃出道烏亮的光來。 直到整圈拉鍊全部扯開,我看到一把古樸的,做工相當精緻的黑色古琴。 「這個。」 手在琴身上輕摸了一把,清慈對我道。 我看著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居然在點心店裡要賣一把古琴給點心店的老闆娘,有哪個正常人可以理解他的思維嗎? 起碼我理解不了。 「做什麼要把它賣給找。」半響,我這麼問了句。 「因為我身邊一分錢也沒有。」他回答。那表情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 「所以?」 「所以我只好把它賣給你,因為它是我身上唯一值點錢的東西了。」 說完,不等我開口他站起身朝前走了幾步,將那把琴放到離我最近的一張桌子上。 「鶴鳴秋月式,羊脂玉的琴軫,象牙的琴軫。雁足損毀過,補的琺瑯質,大約有三百多年 的歷史,買來的時候二十五萬,這裡的話,你估摸個價錢看著合適給就行了。」 他一定是醉得厲害了,我想。 可是他在洋洋灑灑說出那大段話的時候我真的從他蒼白的臉上看不出半點醉意來。 他那雙無精打采的眼睛似乎只有在面對這把琴時是閃亮的,炯炯有神。 這個莫名其妙的人,這個林絹認識了一個月就變成她男朋友的和尚,居然在我店裡白吃完 了東西以後,要將一把據稱值二十五萬的古琴賣給我這個開點心店的…… 我想,這會兒不是他醉,那就是我醉了。 而面對這樣一種局面我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回頭朝一旁安靜蹲著的傑傑看了一眼,它眨 巴著眼睛看著我,嘴角揚著,似乎有點幸災樂禍。 「我買不起……」最後我只能有點挫敗地這麼對他道。 而他似乎並沒有留意到我眼裡的無奈,低頭,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輕輕撥了一下, 琴上那根看起來並非是金屬的粗大弦絲隨即發出陣清脆沉緩的音調: 噹…… 「買得起的。」然後他抬頭對我道: 「如果包括房租在內的話。」 「房租?」於是我覺得我的頭腦更加混亂了。 「什麼房租??」 「我想在這裡住上一陣。所有生活費和房租就包括在內了,所以你一定是買得起的。」 第五章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開店總不兔碰上形形色色的人,有些人或多或少有點古怪,所以作為開店的,通常不大容 易大驚小怪。但點心店畢竟不同於酒吧,這樣自說自話的人,我似乎還是頭一次碰到, 於是有點不知所措,因為在說那些話的時候,清慈看起來並不像醉著,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我們這裡不是旅館。」 半天,我吶吶說了一句。也不知道他聽進去沒有,因為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閃了閃神, 朝身後那扇門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道他在看什麼,門口那裡什麼都沒有,除了門上的鈴 鐺。似乎因為門縫鑽進的風,它輕輕蕩了盪,發出了些細微的聲響,除此,並沒有什麼特 別能引人注意的東西。於是我繼續道: 「所以我覺得你不如去旅館問問看比較好,離這裡不遠就有一家,還挺乾淨的,你……」 「乾淨?」 話還沒說完,清慈忽然再次看向我,那眼神彷彿我說了句多奇怪的話似的: 「如果有乾淨的地方,我為什麼還要到這裡來。」 我怎麼知道?撇了撇嘴,想這麼反問,但沒有說出口。 而在說完那句話之後,似乎一瞬有些懊悔,清慈將帽簷往下扯了扯,一邊將手重新搭到那 把琴身上,將它輕輕抱了起來: 「算了,當我什麼也沒說,好嗎?」 說著轉身回到角落那張桌子前把琴放下,然後在自己衣袋裡仔細掏了一遍,每個衣袋都掏 過了,掏出一隻打火機放到桌子上, 「這個,夠還點心錢嗎?」 「打火機是ZIPP0的,我見過林絹有一支差不多樣子的。」 「算了。」 於是我沖他擺擺手。見狀他沒再吭聲,只將那把琴重新套上,站起來朝窗外看了一眼。 窗外除了過往的車輛,什麼都沒有。可他眼裡分明有點猶豫。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擔心些什 麼,從之前到現在,他朝外面看了不下四五次,每一次都有點憂心忡忡的樣子,似乎真的 是在擔心著什麼。 在擔心什麼呢? 我忍住了沒問。 這麼些年來一些經歷告訴我,麻煩通常是被問出來的,既然他不肯告訴我林絹的狀況, 那麼其它的多問也沒有任何意義,不是嗎。 「叮鈴……」 門上的鈴鐺不知道怎的又輕輕響了下,本是極普通的一個瞬間,那男孩卻突然朝後退了一 步。彷彿被那細小的聲音給驚到了,直到鈴聲消失,他才深吸了口氣,將那把琴用力抱了 抱緊,頭一低朝門口走了過去。 「賣琴的嗎?」 沒等他走到門前,我身後忽然響起道聲音。 這叫我和他同時愣了愣。 回過頭,看到狐狸在廚房門口站著,手抹著圍兜,兩隻眼睛似乎饒有興味地看著門口那男 孩。見他不吭聲,狐狸笑笑,朝他那把琴努了努嘴: 「什麼價錢。」 「二十五萬。」 好一會兒,清慈才回答。神情有些猶疑,似乎面對狐狸的時候,他說話的方式遠沒有對我 那麼自在。 「二十五萬。」 重複了一遍,狐狸慢慢踱到他跟前: 「能不能看看。」猶豫了下,清慈將包放到了一邊的桌子上。 拉開拉鍊,卻一邊又彷佛擔心狐狸會隨時從他手裡將那把琴抽走似的,伸手在琴身上按了 按。狐狸果然把手伸了過去,手指上的油膩還沒有完全擦乾淨,所以我很清楚地看到清慈 蹙緊的眉頭裡擠出一絲不悅。 狐狸卻根本視而不見。 油膩膩的手指在光滑黑殼的琴身上滑出三根油膩膩的指印,他卻一點也沒覺得自己把別人 的心愛之物給弄髒了,沿著琴身手指繼續往下滑,直到繫在琴尾那根穗子,他提了起來, 將穗子上那塊半透明的小玉佩捏在手裡掂了掂: 「不錯,有些年頭了吧。」 清慈瞥了他一眼,沒回答。 狐狸也不介意,繼續摸了摸那把琴,點點頭: 「流水斷啊,少說也是明代的東西了,二十五萬,倒也值。」 聽他這麼一說,清慈總算正眼朝他看了一眼,原先的猶疑和不悅稍許褪了褪,他道: 「你也懂琴?」 「稍微那麼一點點。」 似乎為了強調那個「稍微」,狐狸一邊說,一邊提起根小指頭,又掐掉半截,朝清慈伸了 伸。隨後一收手,他舔了舔嘴唇: 「這麼說,你是想把它賣給咱老闆娘當房租?」 清慈朝我看了看,點點頭。 「哦呀。」 眉頭一挑,狐狸再次摸了摸那把琴。 「琴,倒是好琴。不過……你知道咱店的房租是多少麼。」 「多少?」 聽他這麼一說,清慈重新將目光轉向他。 我也是。 狐狸朝他展開一隻巴掌: 「每晚這個價。」 「五十?」 「哧……」狐狸笑了,搖頭。 「五百?」 「五十萬。」 「五十萬?!」 聽見這個數,我幾乎和清慈一起叫出聲來。 五十萬一晚上,就是棕櫚島七星級飯店,收費也不帶這麼嚇人的吧。 我瞅著狐狸,不清楚他這會兒突然出來,又突然對清慈提出這個價錢,到底安了什麼心思 清慈蒼白的臉微微泛出絲紅暈,看得出來是被狐狸那個價錢弄得有些惱了。下意識把手伸 進衣兜,才意識到自己帶來的酒已經喝完了,他咽了咽唾襪,啞著聲道: 「別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狐狸的神色同清慈之前說要用那把琴兌換住在我店的權利時一樣的認真 「真的?」清慈將目光轉向我。 「當然是真的。」沒等我開口,狐狸替我回答。 清慈一聲冷笑: 「五十萬,我從沒見過有哪家旅館的房租要那麼貴。」 「那麼你見過這麼乾淨的地方嗎?」 一句話,將清慈問住了嘴。 他沉默了,手再次伸向衣袋,又悻悻然伸了出來。這失神的樣子讓我覺得有些奇怪。 他為什麼回答不上來了。比我這裡幹淨的地方多了去了,換了誰都能理直氣壯地這麼對狐 狸說。 可是他卻沒有,為什麼? 我這裡對他來說就那麼乾淨? 琢磨著,我朝周圍看了看,看到角落裡的積灰,看到桌子上還沒擦乾淨的油膩,於是更加 不解。 就在這時砰的聲響,把我給嚇了一跳。 回過神就看到清慈一臉的鐵青,他抓著狐狸的衣領將他按到了身後的玻璃門上。 狐狸卻依舊笑嘻嘻的,在我試圖跑過去分開他倆的時候朝我擺了擺手。 「你,不是人,對吧。」 然後我聽見清慈緊咬著的牙關裡擠出這幾個字。 這叫我吃了一驚。 狐狸卻笑得越發開心起來,眼睛彎彎的,像兩道快樂的月牙兒。 「哦呀……」 「所以你才這樣敲詐我,是不是。你已經都知道了,是不是?!」 狐狸攤了攤手。 「難怪神佛都不能容你們,卑劣的妖怪。」 怒沖沖丟出這句話,清慈鬆手將狐狸推到一邊,漲紅了臉抱起桌上的琴就朝外衝了出去。 我甚至都還沒搞明白他們之間到底互相認知了些什麼。可是腳剛剛踏出那扇玻璃門, 他卻突然問像踩到了電纜似的渾身一陣顫。驚叫一聲連著幾步迅速朝裡退了回來。 一進門隨即跌坐到地上大口喘著氣,面如死灰,好像碰到了什麼極可怕的東西似的。 「怎麼啦?!」見狀我忙問。 他卻沒有回答,只是直愣愣望著門外空蕩蕩的大街,身體一個勁地發著抖。 這讓我忍不住再次朝外面仔細看了看。 外面真的什麼異樣的東西也沒有,除了偶爾開過的一兩輛汽車,或者走過的三兩個說笑著 的路人。 這清慈他到底是怎麼了…… 想不通,我疑惑著望向一旁的狐狸,卻在這時眼角似乎掃到了什麼。我發覺街上的確有一 些不大一樣的東西。 但如果不是非常仔細地留意,我想我可能根本就不會發現,那是一層淺淺的,薄黴似的東 西,很安靜地在馬路靠人行道的那片台階下面流淌著,因為天色的關係,幾乎看不見。 是因為這個嗎?我想。可是我看不出來這種薄薄的霉氣一樣的東西對於清慈來說到底有什 麼威脅性, 一點也看不出來…… 「喂,你會彈這東西吧。」 正百思不得其解,狐狸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清慈的身邊。低頭看著他,輕輕問了這麼 一句。 清慈完全沒有留意到狐狸的到來,以致即使這麼輕一句話,都讓他驚跳了下。 然後抬頭看向狐狸,猶豫了陣,點點頭。 狐狸蹲下身: 「那行,我可以給你個不用花五十萬,也不用賣了這把琴,就可以再這裡住上一陣的法子 這句話一出口,清慈的眼睛裡登時一閃: 「什麼法子。」 「咱店裡剛好也有一把琴,你說你會彈,那麼不如你用那把琴給我們彈上一曲。彈好了, 你就留在這裡,愛住多久住多久。彈不出,那門就在這裡,除非你付得出一夜五十萬的 價,不然請走人。」 「好,我彈。」 一來一去,這兩人算是把交易定完了,而我這一店之主,房子的所有人,卻對這一切一句 話都插不上。 這算什麼…… 我朝狐狸看了一眼,他卻頭也不抬,只抬手朝我打了個響指: 「小白,把咱那把琴拿來。」 「什麼琴。」 下意識問了聲,我還沒從他倆的話裡回過神來。 「咱家除了那把琴,還有別的不?」 這麼一說,我總算明白了過來,原來狐狸要我去拿那把鳳凰弦。 但……要那把琴做什麼?給清慈彈?可是沒有琴弦的琴讓人怎麼彈?這不是擺明了仍然在 刁難他嗎…… 琢磨著,狐狸再次朝我打了個響指。 我瞪著他,皺眉。他卻沖我笑笑,一笑那兩隻眼就像兩個好玩的月牙兒,你耍對他發脾氣 都難。 於是暗地呸了他一口,我噔噔噔跑上樓去翻那把琴。 好歹剛整理過箱子,被我藏的不深,不一會兒就翻了出來。 解開一層層布,露出裡頭所謂包著龍皮的陳舊的琴身,真是同清慈拿一把沒法比的陳舊, 並且沒有弦,我搖搖頭將它抱下樓,心想著,不知道狐狸到底心裡在打著什麼樣的小算盤 就這麼一邊走一邊想,遠遠的清慈看到我進店,眼神已經亮了起來。他兩隻眼睛一眨不眨 望著我手裡這把琴,幾乎比之前談到琴學時的神情更加精神。這讓我差點忘了他剛才退進 店時臉上的驚恐。 「就是它?」 然後聽見清慈問狐狸。 狐狸點點頭。 「包的蛇皮麼……很稀罕吶……」 隨著琴被擺放到自己面前,清慈那張敗如死灰般的臉再次泛出層紅暈來,他低頭小心在琴 身上摸了摸,一邊輕輕嘆著氣: 「這是梅花斷麼……那該是唐宋之前的東西了吧……」 我一聽心裡咯噔一下。 唐宋之前,那該是多老的老古董了。原來鳥人這把琴這麼古老…… 「可能是商朝時的東西了吧。」 狐狸道,一邊在琴身上拍了拍: 「來,彈一首讓找們聽聽。」 「什麼……」 聽狐狸這麼一說,清慈從最初的熱切裡回過了神。有些遲疑,他朝狐狸看了看: 「彈……它?」 「對。」 狐狸點頭。 清慈一怔。 目光從狐狸臉上移到了琴上,再從琴上移到了狐狸的臉上,有些費解,又似乎是為了確定 狐狸沒在同他開玩笑。 半響,他吶吶道: 「沒弦的琴,怎麼彈……」 聽他這句話一出口,狐狸二話不說將琴從地上拿了起來,然後朝門口指了指。 「沒弦的琴,你讓我怎麼彈?」 不甘心狐狸這一舉動,清慈站起身提高了聲音對他道。 「為什麼不能彈?」狐狸反問,似乎他這話問得外行又奇怪。 「沒弦的琴,要人怎麼彈?!」 「沒弦的琴,為什麼不能彈。」 「當然不能!」 「所以。」 沒再繼續往下說,狐狸朝門的方向再次一指。 清慈的嘴張了張。 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看了眼那把琴,又看了看狐狸,最終什麼也沒說。 只沉默著抱起自己的琴推門走了出去,這次沒再回來,而外面那些霉氣似的東西也不見了 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它們已經消退得乾乾淨淨。 「狐狸,為什麼要耍他。」 直到清慈的身影消失不見,我問狐狸。 他抱著椅背在看著外頭幾個穿得很涼快的小美女。 聽我這麼問,他回頭看看我,眼神很茫然的樣子。 「我耍誰了?」 「剛才那個人。」 「那個和尚嗎。」微微一笑。 有意思,似乎全世界都知道那是個和尚,雖然他從頭到腳沒一點像個和尚樣。 「是啊,什麼五十萬,什麼沒弦的琴為什麼不能彈。你真要趕人走直說就好了,何必呢。 況且人家真的有什麼不妥。」 一個能看出來狐狸是妖怪的人,必然不是尋常人。這樣的人被我店外的某些東西嚇的不輕 雖然我不知道,也看不出來那些東西到底是什麼,想來,不會是什麼很好打發的東西。 狐狸這麼對人家,不厚道。 「怎麼,你想收留他?」 似乎看出我心裡在想什麼,狐狸再笑。眼神很蕩漾,讓人很不爽。 「沒有,本來以為是你要幫他的。」 「幫他?沒好處的忙,有什麼好幫的。」 說著,從桌子上拿起之前清慈留下的那隻打火機,輕輕一摁,隨即竄出道淡藍色的火苗: 「嘖,好東西。」 「你又不抽煙,再好也沒用。」 「賣錢。」 一邊說一邊瞇著眼笑,我瞪了他一眼。 正準備提醒他快到交房租的時間了,這當口一旁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把邊上蹲著打盹的 傑傑嚇得一聲尖叫。 我拍開它,順手按起電話: 「你好,狸寶專賣。」 「寶珠!」 聲音竟然是林絹,這讓我又驚又喜。沒想到好些天聯繫不上,這會兒她會夾然打電話給我 忙問她在哪裡,她說她剛到家。聲聽起來很疲乏,再問她這幾天跑哪裡去了,她道: 「一直在東奔西走地找清慈。」 很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於是令我突然間有些惱了起來。 「一聲不響失踪那麼些天,我在這裡亂擔心著。」 原來她正在外頭到處找著這個綠頭髮和尚。 林絹她這是怎麼了,衣著品味變得不像從前不去說,就連對待男人的態度都變了。 是誰說過男人如衣服,朋友如手足。 是誰說過,一個不會賺錢給你花的男人,長成一枝花,也是個白搭。 況且這還不是一枝花,而是一個頭髮染得很非主流的和尚。 而她居然為了這麼一個酗酒成性,並且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的男人東奔西走, 這還哪裡是以前那個把男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 莫非周家的事情之後讓她變得那麼多了?簡直像換了個人一樣。 雖然她說過,很多事情她都已經記不得了,可是這種變化真叫我感到不安。 你最近有沒有見到過清慈?之後聽見林絹這麼問栽。 我當然說沒有。 那麼一個奇怪的和尚,直覺讓我不希望林絹繼續同他再有任何糾葛。他很顯然不是一個普 通人。 只是好奇她究竟是怎麼會遇到這麼一個人的,並且對他如此在意,畢竟從頭到腳, 他都不符合林絹以前的擇偶標準。於是忍不住問她。 「絹,你是怎麼認識清慈這個人的,就他還和尚?你怎麼會看上一個酗酒的還把頭髮染成 那種奇怪顏色的和尚??」 聽我這麼問,林絹沉默了一陣。然後對我道: 「其實剛認識清慈時他並不是這樣的。」 「那他本來什麼樣?」我沒好氣地問。 「神一樣。」林絹回答。 第六章 神一樣。 這是個很抽象的形容,也是個很高大全的形容。 我很意外會從林絹嘴裡聽到這三個字,因為她從未沒這麼誇張地讚美一個男人。 林絹說那是因為清慈治好了她的病。 這讓我再次意外了一下。 和尚也會治病嗎?治的什麼病? 林絹的病是失眠。 記得那天林絹請我出去吃飯的時候,她曾對我說起過,但那時候我並沒有放在心上, 因為當時她看起來精神挺不錯的,況且,關於她新男朋友的事情佔據了我倆幾乎全部的談 話內容。而她也一直都沒有對我說起過她這症狀的嚴重性。 直到這次打電話過來,從她略帶沙啞的話裡我才漸漸了解,原來這曾被她輕描淡寫說起過 的失眠症狀,竟然有那麼嚴重,嚴重到一度連精神科大夫和高效安眠藥都沒辦法控制, 嚴重到一度她以為自己得了某種精神障礙,以致不得不靠去寺廟尋找精神慰藉。 這真讓人困惑。 要知道,林絹的睡眠質量一向很好,給她一隻枕頭,她可以隨地隨地睡給你看,我想這同 她性格有關。她向來都是很現實的一個人,而這樣的人通常睡眠質量都是不錯的, 因為他們所追求的目標和能被困擾到的東西實在很單一。 錢,生活品質,數不盡的漂亮衣裳和名牌物品……諸如感情等非理性的索求退而求其次。 於是這樣的她,到底是怎麼會被這種症狀給纏上的呢…… 這事還得從她出院後開始說起。 那時候,距離周家大宅所發生的事差不多也算是過去了挺久一段時間,但裡面的遭遇始終 讓活著的人記憶猶新。 那座不斷延伸變化著的宅子,那口井,那些裝著死狗的棺材,那些形狀各異的翡翠小人… 很多人喪命於此,我也幾乎命懸一線。 而這些事情在林絹的記憶裡卻幾乎都被磨滅了。因為就在我同住在宅子裡那些人疲於奔命 的時候,她失踪了,不知道一個人跑去了哪裡。直到後來被狐狸找出來,進了醫院後被救 醒,我們發現,那段無比可怕的經歷在她腦海裡竟然已經蕩然無存。 當然這對她而言是件好事。 程舫是同我一樣極少數的倖存者之一,帶著宅子裡那段可怕的記憶,她僥倖活了下來。 與死去的那些人相比,她是幸運的,但很長時間裡,她不得不靠心理治療來重新鼓起面對 現實世界的勇氣。 即便如此,停止治療後她依舊義無反顧地遠走他鄉,所以我想,那應該不是心理治療治好 了她的心理,而是到了最後,迫於心理壓力始終無法得到釋放的她,不得不選擇了最簡單 的一條路──逃避。 又是殺戮,又是厲鬼,甚至包括狐狸精和麒麟。 一個人一口氣遇到了這麼多可怕又復雜的經歷,若非以往我曾經經歷過的那些事情, 只怕也會同她一樣陷在記憶裡逃不出來。這根本是無法單純靠做做心理治療就能簡單治癒 的。而林絹索性將它們全部忘記了,這真好。她永遠不用在離開周家之後為那些恐怖的回 憶擔驚受怕,如同程舫那樣。也永遠不會知道那個在易園裡同她說話、被她嘔著氣的周林 ,實際上是個鬼。 原本我以為,一切從林絹康復出院後,就徹底結束了,但我沒想到的是, 就在我暗地慶幸著她的喪失記憶的時候,林絹卻在出院後沒多久,被另一樣東西給困擾住 了,並且困擾得相當厲害。 那東西是失眠。 失眠的原因,來自於她的夢。 林絹說,自從出院後沒多久,她就開始經常在夜裡做到一個奇怪的夢。 但最初她並沒意識到這是夢,因為一切都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那是出院後的第一個夜晚,她記得自己躺在她那張花了幾萬塊錢買來的進口大床上,床很 軟,邊上安靜飄散著乳白色的空氣加濕器的氣體。 一切是那麼的舒適,比醫院僵硬的木板床和永遠強烈的消毒藥水味舒適得太多,所以她很 快就睡著了。 但睡著的時間並不太久。就在她處於一種似睡非醒,迷迷濛蒙的大腦最放鬆最愜意的狀態 的時候,忽然間,她被一陣細碎的聲音給剌了一下。 那是一種好像是誰拿著樣尖銳的東西在戳著地板的聲音,並不響,如果短的話聽聽也就過 去了。可是卻偏偏持續了很久,彷彿存心跟林絹鬆弛的大腦與疲憊的身體過不去, 那細碎的聲音始終斷斷續續在天花板上頭響著,吱吱嘰嘰,在寂靜的深夜裡持續不斷,並 且越來越清晰…… 直到林絹突然問一下子從迷濛的狀態裡清醒了過來,那聲音戛然而止,四周一片寂靜, 除了偶爾從樓下駛過的車聲。 於是林絹閉上眼睛再次入睡。 可是就在她處於半夢半醒狀態的時候,那細碎的聲音又開始了,吱吱嘰嘰, 陰魂不散地在林絹充滿了睡意的大腦裡一個勁地敲啊敲……鑽啊鑽……硬生生將她再次鑽 醒,可一睜開眼,那聲音又沒了,安靜的房間裡除了她的呼吸聲什麼都沒有。 這叫她開始煩躁了起來。抬頭盯著天花板,琢磨著這聲音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可是等了半 天,那聲音始終都沒再出現,四周靜悄悄的,令被噪音打斷的睡意再次悄然湧進了她的大腦。 於是重新倒回床上,林娟再次閉上了眼睛。 但這一晚上她是怎樣也睡不著了,雖然睡意很重,尚未完全恢復的身體也很累。 但似乎只要一合眼,林絹的耳朵邊就會想起那種鑽東西的聲音,吱吱嘰嘰,一刻不停,叫 人好不心煩。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她跑上樓,跑到她樓上那家住戶房門前用力敲。 但是敲了半天,裡頭一直都沒人應。直到手敲得有點發疼,隔壁那戶門一開,探出個頭: 「602人不在吧,好幾天沒看到有人進去了。」 說完話,那人關上了門,而林娟只好悻悻然下樓。一路尋思,既然裡面沒人,那天花板上 的聲音哪兒來的,難道是做夢?想到這一點,忽然有些頓悟:是啊,每次聽見那聲音都是在自己半睡半醒的 時候,一清醒過來聲音馬上就沒了,這不是做夢是什麼呢。 得到這個解釋,她太平了,所以這天睡覺前她特意沖了杯牛奶喝下去,據說牛奶有安神的 作用,而這一晚,她倒是真的沒再聽見那種戳地板的煩人聲音。 那麼過去了三五天的樣子,算算時間,夜校裡的課差不多己經走了三分之一, 林絹覺得自己的身體也恢復得差不多了,所以決定之後開始要恢復正常,不再病怏怏地把 自己關在屋子裡。 都關得有點神經衰弱了。她這麼理解自己前不久出現的幻聽。可是沒想到就在當天夜裡, 那種幻聽又出現了,而這一次,是直接造成她日後嚴重失眠的起因。 那時候她正坐在床邊喝牛奶。 剛喝了兩三口,頭頂上突然問細瑣一陣響動,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天花板上劃了過去似的。 這令她本能地把頭一抬。卻真的看到天花板上有東西! 細細的,長長的,像是某種軟體的蟲子。林絹吃了一驚,趕緊從床上跳起來想去找東西撣 可是站穩後朝天花板上再次的一瞥,令她又一下子重新跌回到了床上。 因為她看清楚那東西根本就不是什麼蟲子。 這根在天花板上輕輕蠕動著的,並且發出一些細微卻又剌耳的噪音的東西,它細長,周身 佈滿皺褶,看起來就像根醃得恰到火候的醬瓜。 「醬瓜」頂端有一片狹長的指甲,指甲在天花板雪白的牆面上慢慢滑動, 並且往下探伸,彷彿在空氣裡尋找著什麼…… 分明是人的手指! 林絹一下子尖叫了起來。 可是聲音剛從喉嚨裡宣洩而出,那根手指倏地就不見了,確切的說,是周圍的光線讓她根 本無法可見。她發覺自己躺在一片黑暗裡。雖然街上的路燈將一些模糊的光線射進房間的 窗戶,但那點點光亮是完全不足以讓她清晰看清楚天花板上任何小於燈飾的東西的。 那麼剛才她是怎麼看清楚天花板上那根手指的?一邊心神不定地擰開檯燈,林絹一邊匆忙 地看著天花板。 那上面確實什麼都沒有,即使有,在沒開燈的情形下,她也不可能看見。 於是她明白自己又做夢了,一個很有真實感的噩夢。但這個認知並沒有令她定下心來。 太過真實的場景,那些聲音,那根細長的手指,令她整整一晚上沒再敢關燈, 而躺在床上再次面對著那片天花板,雖然身體很乏,林絹卻是半點睡意都無,雖然天花板 上很安靜,也沒有出現任何可疑的東西,她仍是睜著眼直到天亮。 而從這天晚上開始,拿林絹的話來說,她開始陷入一個虛無,可怕,而無法自拔的地獄。 每天晚上,只要一躺到床上,她就會聽見那種聲音,然後看到那根手指,有時候在左側, 有時候在右側,緩緩地在天花板上移動,好像在尋找或者試探著什麼。 隨著時間的推移,手指從一根變成兩根,然後三根,四根…… 後來是一整隻手掌,穿過天花板的磚面和石灰粉,在上面爬來爬去,好像一隻體型怪異的 蜘蛛。手掌有時候會朝林絹的方向抓探,彷彿隔著那層天花板,上面有個人一邊看著她, 一邊在朝她伸著…… 然後林絹會醒過來。 清醒後的她很累很累,像是剛剛跑完了馬拉松,而比累更讓她無法忍受的是之後無可救藥 的清醒以及恐懼。 即便連天花板上的吊燈都開得通亮,她也無法屏退噩夢清醒後的驚恐感,她不知道自己到 底是怎麼了。 去醫院看醫生,讓人失望的是那些醫生除了說些模棱兩可的醫學術語,就是開一堆吃了讓 她頭昏腦漲的瞌睡藥。 而那些藥帶給她的唯一效用就是令她每晚的噩夢時問變得更加持久,醒來後人更加難受。 日復一日。 就在我一心以為她在家裡舒舒服服地療養著的那段時間,我一直都不知道,這個睡眠一貫 很好的女人,每個晚上都在一個個近乎真實的噩夢裡重複著她地獄般的煎熬。 而她一直都沒有告訴過我,因為她認為說了也無濟於事,她說她不需要朋友的同情, 她需要的是能夠擺脫這一切的速效藥。 但她始終都沒有能找到這種藥。 那段時間裡她跑遍了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醫院,西藥,中藥,針灸,推拿……什麼方式都 試過了,卻都無濟於事。而夢卻每天都在惡化,以及起著變化。 說到這裡的時候林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對我道: 「我確信我看到天花板上有人,寶珠,在我清醒著的時候。」 我愣了愣,然後問她: 「怎麼回事?」 她遲疑了一下,道: 「說出來,你大概會覺得我瘋了。」 我說:「不會。」 她說:「真的,寶珠,那時候連我自己都以為我己經瘋了,有些東西,我連醫生都不敢說 ,就怕他們認為我不是單純的失眠、神經衰弱,而是神智出現問題了。」 「說說看吧。」 我對林絹道,一邊看著坐在我邊上的狐狸。他依舊在玩著那隻打火機,一會兒點亮,一會 兒熄滅。 而目光就在這明滅的光斑裡閃爍著,這令我不由自主想起那天他將昏迷不醒的林絹帶回來 時的情形。 那時候他的神情也是這樣的,似乎知道些什麼,卻又什麼也不讓我知道。 莫非除了周林的事情,那時候在林絹身上還發生了些什麼,他沒有告訴我…… 「絹……」於是我再道: 「說吧,我想知道。」 第七章 那是林絹出院後的第四周,連續的噩夢令她頭痛難忍,那陣子她的體重一度急劇下降。 似乎那些來自天花板上的聲音和那隻手已經在她的夢裡入了戶,只要閉上眼睛, 她就會看見一隻佈滿皺褶的手從天花板某處看不見的縫隙裡鑽出來,試探,移動,伴著一 種碎裂般的聲響,一點點朝下抓探。然後她會醒來,之後再也無法入睡。安眠藥和腦神經 之間通宵的抗衡把她折磨得頭痛欲裂,但令她費解的是,即便這樣,她仍然會每天聽到和 看到那些東西,有時候是白天,有時候是夜裡,然後突然清醒過來,那一切便又突兀消失 ,似乎不經意間她做了一個短暫的夢。 隨著這樣狀況的持續發生,她開始感覺自己己經快有點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常常在做著什 麼事情的時候,她就入夢了,醒來後身體仍保持著原來的姿勢,通體疲憊不堪,耳朵邊嗡 嗡響著夢裡那些持續不斷的聲音,難受得讓她想戳聾自己的耳朵。 後來有一天,趁自己精神狀況還算可以的時候,林絹出門到外面轉了一天。 可能是太久沒有同外界接觸,外面嘈雜的車來車往聲和喋喋不休的人聲反令她腦子的疼痛 好了很多,所以直到很晚,身體很累,她才回到家裡。 誰知門開的一剎那,她再一次聽見了那種熟悉的,細微卻又清晰的刮擦聲。 這次聲音意外的離得很近,近到似乎一抬頭就能碰到似的,所以她不由自主抬頭朝上看了 一眼。這一眼把她嚇得幾乎有真魂出竅。 說到這裡林絹的聲音抖了起來,她說: 「你知道嗎?寶珠,從小到大我都沒這麼害怕過,可是這次真把我嚇壞了,你猜我看到了 什麼,我看到了一個老太婆!她半個身子倒吊在我房間的天花板上,還有半邊身體在天花 板另一頭。那些細微的刮擦聲就是這老太婆搞出來的,她兩隻手不停地在天花板上爬, 那樣子……那樣子就好像是在地板上爬一樣,一邊爬還一邊嘆氣,嘴裡不停地嚷嚷, 救命哎救命哎……」 「那你怎麼確信她是真的存在的呢?」 林絹學那老太婆說話的樣子令我背心一陣發毛,我打斷了她的話,問她。 「因為我打到她了啊!!我真的打到她了啊!!」 原來,就在林絹看到天花板上那個倒掛著在爬行的老太婆的瞬間, 她立刻抓起邊上的檯燈朝那個老太婆扔了過去。 但沒有扔中。老太婆那顆毛髮稀疏的頭顱反而因此突然朝她轉了過來,一伸脖子看到林絹 ,立刻張大了嘴,伸長了手,朝林絹咿咿啊啊抓探了過來。可是距離太遠,她半個身子拉 得老長了,仍只能遠遠地朝林絹空抓著,突然她乾癟的嘴一咧,哇的聲哭了起來,然後一 遍遍叫:「救命哎……救命哎……」 林絹這下真是被她搞瘋了,瘋狂地跑進陽台,瘋狂地抓了根晾衣桿到手裡, 瘋狂地衝回房間對著牆壁上那個倒掛著的蒼老身體一陣亂捅。 也不知道到底捅了有多少下,也不知道那老太婆後來到底被她捅成什麼樣了,林絹什麼也 不敢聽,什麼也不敢看。只一口氣把力道全部用空,手一鬆丟掉晾衣桿撒腿就朝家門外 跑。 說到這裡,林絹停了停,用力吸了口氣: 「那時候我真希望這是場夢。可是那種每次驚嚇後突然醒來,然後發覺自己安全地一個人 躺在自己的床上,之前一切可怕的事情其實什麼都沒有發生,這樣的循環卻沒有再發生。 所以我真的怕極了。寶珠,你說,既然不是夢,那我看到的那個老太婆她到底是怎麼 回事……」 而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又立刻快速地阻止了我: 「你別說,寶珠,就是想到了也別說,那不會是真的,不會。」 「不會是真的。」 我用肯定的語氣重複了一遍,希望能以此安慰到她。 打那以後,林絹再也不敢回自己家了。有整整兩天她一直都在街上游盪,甚至連酒店都不 敢去住,因為她不敢想像自己一個人待著的話還會發生些什麼。直到後來在街上無意中遇 到了以前一個朋友,她被林絹的狀態嚇了一大跳,在反覆逼問了她整個事情經過後,好說 歹說把她帶到了自己家裡。 林絹總算在那個朋友家睡了兩天安穩覺,拿她的話來說,那兩天她真是幸福得想哭。 從沒這樣珍惜過睡眠,她可謂是睡得昏天黑地,連吃飯都捨不得起來,從來沒有這樣貪戀 過一張床。 可是僅僅只是兩天。到了第三天晚上,意外再次降臨在了可憐的、身心疲憊至極了的林絹 身上。 那天晚上朋友出去給林絹買夜宵,而林絹因為睡足了兩天兩夜,所以精神好了很多,一時 也無法繼續再睡,於是就開始幫她朋友打掃房間。 朋友是信佛的,家裡有個小小的佛堂,裡面有口缸放在佛龕邊上長期供著,不知多久沒有 打掃過,積了很厚一層灰。林絹用洗潔精刷了整整七遍才讓那口缸恢復了原貌,那是一隻 很陳舊的在七八十年代的老房子天井裡經常能見的那種養魚的石缸。 林絹不明白為什麼她朋友會把這麼一口缸放在佛堂裡,它看起來好像和佛學八桿子打不到 一塊兒去,琢磨了會兒真準備收拾乾淨了洗把澡繼續上床睡去,這時突然聽見隔壁廚房裡 湧滴答答傳出一陣淌水的聲音。 她想是不是自己沒把水龍頭關牢,於是出了佛堂,她拐進了廚房,一眼看向水龍頭, 可水龍頭明明是擰緊的,一滴水也沒有漏過。但滴水聲仍然持續不斷地在廚房裡響著, 湧湧答答,一刻不問斷。林絹奇了,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在廚房找了一遍, 半天,仍然找不到漏水的地方,於是只能放棄,轉身準備離開廚房,把那折騰人的湧水聲 丟到腦後,誰知才走到門口,她的腳卻一步也挪不動了。 她看到廚房門口中間有一灘水,進來的時候有沒有這灘水她沒注意,此時此刻, 她卻剛好一隻腳踩在了這灘水中問,水因著她的腳步而晃動了一下,很快恢復平靜,她看 到水裡有個影子。 卻不是她自己的影子。 影子看上去是個小孩,頭很大,身體很小,四肢軟軟地蜷縮成一團,就在她腳底下, 眨巴著一雙只剩兩個眼眶的眼睛直愣愣朝她看。 看著看著,嘴一癟,哇的一聲哭了,哭聲很細很長,好像一隻受驚了的野貓。 林絹也同時哇的一聲尖叫了出來,一邊叫一邊死死閉住自己的眼睛,直到臉上突然問火辣 辣一陣疼,她才重新睜開了眼,卻發現自己根本就沒在廚房門口。 所以也就根本不存在踩到一灘裡頭有個大頭小孩的水灘子。她好端端地躺在自己朋友的大 床上,氣管裡還在因著剛才的尖叫而一抽一抽地疼,臉上火燙火燙的,她朋友一手抓著她 的衣服,一邊搖晃著她,滿頭大汗。 那之後,她朋友把她帶去了清慈所在的那家寺院,連同被她擦得乾乾淨淨的那口石頭缸。 問起為什麼要把缸也帶去寺廟,朋友看了一眼她,想說什麼後來又沒說出口,只在後來隨 口說了句,那口缸太乾淨了,所以也就沒什麼用處了。 而也就是在把那口缸供進寺廟的第二天,她結識了清慈。 第八章 林絹說,剛認識清慈那會兒,他和現在是不一樣的。 清慈彈得一手好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寺廟裡教授古琴的緣故,他在廟裡有專門一間堂 室作為會客間和課堂。 那是間不大的佛堂,相對正兒八經的大雄寶殿,它大概只有其偏殿一半的大小,縱深很淺 正中央一尊安放在玻璃罩裡的金身韋陀像,面前擺著琴桌。 林絹同清慈的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間堂室裡。 那天她整個人是萎靡不振的,也許是睡眠太少,所以寺廟裡的香火味令她頭疼得很厲害, 又被朋友拉著到處給菩薩磕頭,磕得她幾乎快要嘔吐。她說她活到現在從來沒有這麼難受 過,說病不是病,可是難受起來真的要命。後來,總算磕完了,她朋友把帶進了那間屋子 ,說要帶林絹見一個人,一位大師。 她讓林絹見到之後要叫人家老師。 之後她看到了一個很年輕,年輕得讓她無法將他同「大師」、「老師」之類的詞聯繫到一 起的男孩。 他坐在那間堂室裡,穿著件淡灰色的僧衣,手指很長,面目很秀氣,和女人說話臉會微徽 發紅,並且不敢看別人的眼睛。 因此林絹多叫了他幾聲老師,清慈老師。 她說她很喜歡看這男孩子臉紅的樣子。 這番描述令我無法將之與我所見到的那個清慈聯繫到一起。 那個清慈一頭墨綠色頭髮,滿臉鬍渣,充滿血絲的眼睛因為長時間的酗酒而總是半寐半醒 睜不開來…… 同林絹所形容的就好像是兩個人。 究竟會是什麼緣故讓他變成現在這副樣子的?我按捺著好奇沒有問,聽林絹繼續說下去。 林絹的朋友把林絹帶到那間堂室後就離開了,她說她要去看看她的那口缸,但那個地方不 能帶林絹去。 林絹只好一個人留了下來,同那個年輕的和尚坐在一間屋子裡。 剛開始很不自在,因為說來也怪,雖然林絹一直是個在男人堆裡游刃有餘的人, 無論什麼樣的男人跟她在一起總能攀談到一塊兒,唯獨和尚,林絹從來沒有交往過, 所以也就不知道該怎麼同他交流,或者說,在她當時的心眼裡,她還從沒把和尚當成一個 男人過。 清慈同樣無話,雖然朋友早就說過這是個不擅攀談的人,但沉默至此林絹還是始料未及的 他在琴台前靜靜坐著,眼睛看著外頭院子裡的樹,手摸著琴弦。似乎當林絹從未存在過似 的,只在小沙彌送茶進來的時候才如夢方醒地對她道: 「請喝茶。」 寺廟裡的茶是從廟裡那口古井中打上來的,水很清,有一種被岩石長期浸泡出來的芳香味 道。茶水裡沒有茶葉,只有幾顆桂圓大小的蓮心。林絹從沒見過那麼大的蓮心, 所以喝了一大口,結果被她一口又都吐了出來,因為那味道苦得堪比黃連。 見狀清慈巧妙地避開了她的尷尬,走出去同小沙彌說了一會兒話,這很自然地給了林絹充 足的時間,去從容地整理好自己被弄濕的衣服。而林絹也是因此而開始對他產生好感的,她說能體貼 人的男人不少,但在恰當的時間給人以最恰當自然的體貼的男人卻不多, 因此遇到這樣的男人,是很難不對他產生好感的,況且他還長得這樣可愛。 之後清慈走了回來,在她邊上坐下,問她, 「茶是不是太苦了。」 林絹點點頭。 他笑了笑,道: 「但很多人覺得它很甜。」 「這怎麼可能?明明比藥還苦。」 清慈沒有回答,只是站起身走到琴案邊撥弄了幾下琴弦,然後開始彈起一首林絹以前從來 沒聽到過的曲子。 林絹說,那曲子並不好聽。很慢,很單調,聽得人不由自主想打盹。所以後來她真的在廟 裡睡著了,這是她認識清慈那天所發生的第二件令她很尷尬的事。 醒來後天已經黑了,她這一覺睡了差不多有三四個小時之久,令她詫異的是她睡了那麼久 居然一點噩夢都沒有做,腦子裡連日的失眠所導致的疼痛減輕了很多,人登時也就神清氣 爽了起來。 看到邊上還有之前沒喝完的茶,她就端起來喝了一口,然後發覺,這水果然是甜的,一絲 絲,清爽得讓人舒坦。 那之後,隔三岔五的林絹開始往那座寺廟跑,最初是拖著朋友一起,後來是自己一個人。 因為自從去過那座寺廟以後,林絹的狀況好了很多,不再會做那種循環般的噩夢,也沒再 看到過那種可怕的、不知道是真實還是幻覺的詭異東西。 似乎很不可思議。 朋友說,因為過去她也曾經碰到過類似的事情,後來去了廟裡之後得到了治療, 所以這次一聽林絹說起自己的遭遇,她就已經存了這念頭要帶林絹去那裡走走了。 只是因為林絹一向不信神佛,怕貿然帶她過去會惹她不高興,所以剛開始的時候才馬上沒 採取行動,直到親眼看到林絹的症狀,才促使她下的決心。 只是當林絹問起她,她以前究竟碰到過什麼樣的事要去廟裡才得到治療時,朋友卻緘默了 下來。 林絹也識趣,知道人家不願意開口,於是幾次之後就沒再繼續追問下去。 不過漸漸倒把去寺廟走走養成了一種習慣。 每次去了寺廟,林絹通常都是直接跑到清慈常待的那間堂室裡聽他彈琴。那裡每天都有很 多人,他們是幕名過來聽琴和學琴的,這些人令整個聽琴的過程變得很乏味, 因為清慈時常會在某一段曲子上花大量的時間去重複演奏和講解, 於是聽著聽著,林絹常常就在那裡睡著了。 直到醒來,別人都已經走得乾乾淨淨,整間堂室只剩下清慈同她在一起, 那時候她往往身體下壓著四五隻蒲團,而清慈必然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琴弦。 有好幾次林絹問過他彈的這小調子叫什麼,因為很好聽,和他上課時彈的那種令人昏昏欲 睡的調子很不一樣。 每次他都搖搖頭,說,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是想著那麼彈了,於是就那麼彈了。 「沒有什麼名,那就給它取個名字好了。」林絹道。 「取什麼名字?」他問。 「叫林絹吧。」 相處久了,林絹發覺清慈也並非自己所想的那麼沉默寡言,他有時候還是蠻健談的, 特別是在說到琴的時候。並且有時候還很有點意思,仍是在說到琴的時候。 他說他很小的時候就會彈古琴,自學的,無師自通。 很多人都把他當成神童,但他不是,彈琴只是為了喜好,喜好了就會去摸索了,摸索了自 然就會了,這也沒什麼可以覺得稀罕的,無非他比別人早摸索了那麼幾年。 「那為什麼不去音樂學院繼續深造,而要跑到廟裡當和尚呢?」林絹問他。 他聽完,正色道: 「琴這麼素的東西,除了寺廟,還有什麼地方可以養著它。」 「琴分得清什麼素不素?」 「當然,素琴才彈得出佛韻。」 「那不在廟裡的琴怎麼辦,它們彈出來的算是什麼。」 他想了想,道: 「魔音。」 「照你這麼說,除了廟裡的琴,別處的琴都是聽不得的了。」 「也不是,只不過出處不同的琴,它們的聽眾各不相同罷了。人還分南北種族,三六九等 ,不是嗎。」 「有道理,不過小和尚,你的心就在這把琴上嗎。」 「為什麼這麼問?」 「你有沒有為你自己想過,清慈。」 「想什麼?」 「你說你出家完全是因為這把琴,因為它只有在寺廟裡才可以養著,所以你跟著它來到寺 廟,是不是。」 「是的。」 「你幾歲出的家?」 「十五歲。」 「那你知道接吻是什麼感覺嗎?」 「接吻是什麼感覺?」 說到這裡,一直都用一種很壓抑的口吻跟我說著話的林絹,忍不住話音裡帶了點微微的笑 腔。 「你猜他聽我這麼問後是什麼反應,寶珠。」 我說:「他掉頭就走。」 「不是,他朝我看了半天,然後問我,接吻,是什麼感覺?」 「那你怎麼回答。」 林絹沒有回答。其實也回答了。但她的回答方式很乾脆也很直接,她非常直接地吻在了那 和尚提著問題的、線條很漂亮的嘴唇上。而令她驚訝的是清慈並沒有因她這種近乎侵犯的 舉動而氣惱,他甚至都沒有避開, 在嘴唇同林絹的碰到一起之後,他很自然地就把林絹扯進了他的懷裡。 那天以後兩人關係變得有些微妙了起來,雖然礙於清慈的身份,林絹一直都在掙扎, 但就好像他的琴音對於她的睡眠一樣,她覺得同這男孩在一起有點上了癮。一天不見到他 就會忍受不住,甚至不再滿足於每天去寺廟看他,他們開始在廟外約會。 有時候是酒店,有時候是林絹家裡。 那個時候她幾乎已經把自己的噩夢以及噩夢般的遭遇忘記得一乾二淨了,她重新搬回了自 己家,家裡的床,沙發,桌子,陽台……每一處都是她同清慈糾纏過的地方。 最初是她引導他,後來他變得主動,他主動將林絹壓在身下的時候完全讓人忘了他是一個 和尚。 於是有一天,林絹再次問他,接吻是什麼感覺。 他一邊用手指撥弦般撥弄著她的身體,一邊回答: 「魔音。」 這兩個字真叫人亢奮,就像小提琴所拉出的魔鬼的顫音,高亢而慾望噴張。 而沉溺在這種爆發般亢奮中的林絹當時完全沒有想到,這兩個令人興奮,卻又充滿不祥的 字眼,卻是後來所發生的那一切即將開始之前的預兆。 真的是完全一點都沒有想到。 第九章 那大約是兩人相識的第三個星期。 這天林絹如往常一樣去寺裡找清慈,通常是在他教琴那間堂室的後門,因為靠近後院不容 易碰到遊客,不會惹人閒話。而這天她整整等了兩個多小時,一直等到天快黑寺廟要關門,依舊不見清 慈出來。 想著可能他有什麼事走不開,就給他發了條消息,然後趕著寺門還沒關急急跑了出去。 之後一直沒收到清慈的回信,也沒有電話打來。於是第二天,林絹直接去了那間堂室。 豈料當天卻沒有開課。堂室裡空蕩蕩的,只有一個掃地的小和尚,他告訴林絹, 說清慈己經有三天都沒來教過琴了,似乎生了病。 得了這個消息林絹有點著急,因為她用手機無法聯絡到清慈。他的手機沒電了,處在關機 狀態,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直都沒有給手機充電。 所以考慮了半天,她只能硬著頭皮在小和尚意味深長的目光下跟他打聽了清慈的住處, 然後一路躲過了值班和尚的眼睛,進了和尚們的宿舍區。 和尚的宿舍其實和學生宿舍的區別並不大,但管理上似乎比學生宿舍要鬆,因為沒有門衛 只要沒被路過的和尚發現,那就沒事了,所以林絹很容易就進到了裡面,並且找到了清慈 所在的那個房間。 大白天的房間門窗卻都緊閉著,隔著門林絹聞到一股香燭的昧道從裡面溢出來,她貼近窗 玻璃朝裡看,卻因為裡頭光線太弱而什麼都看不清楚。只看清裡面一台簡陋的佛龕上點著 很多蠟燭和香,大量的煙被門窗關得散不出去,因此弄得整個房間裡烏煙瘴氣。 她尋思,這樣的空氣人在裡頭怎麼受得了,於是敲了敲門,她壓低聲音對裡頭喊: 「清慈,清慈。」 門裡沒人回答她,門卻因為她敲動的關係咔的下開了,原來裡頭沒有關牢。 於是她趕緊把門推開。 隨即被裡頭一股濃烈的煙熏得一陣咳嗽。裡頭的空氣聞起來就像剛著了一場大火, 她摸索著打開了裡頭的吊扇,嘩嘩一陣扇,才讓裡頭的空氣好了很多。 這才朝裡走了進去,一邊適應這裡頭的光線,一邊摸索邊上燈的開關。 可是手剛碰到開關,她卻一下子朝門口跳了過去,因為剛剛無意間朝佛龕處眼睛一掃,被 她突然掃到個人。 要說是人,其實也沒什麼可怕的,可是不能突然間看到。本來,跑到和尚的住處就已經帶 著心虛了,沒想到會在一間看起來好像沒人待的房間裡突然間看到有人出現,這不能不叫 林絹比平時更容易受到驚嚇。 幾乎驚叫出聲,所幸很快認出了那個人是誰。原來是清慈。 也就兩三天沒見,林絹吃驚於他臉上的變化。他看起來那麼憔悴,好像幾天幾夜沒睡覺似 的,一雙原本清秀似水的眼睛裡漲滿了血絲,他極安靜地蜷縮在佛龕下的空隙裡,一臉蒼 白,直直注視著她。 「清慈?」 走過去,林絹叫他。一邊朝他伸出手。 誰知還沒碰到他的臉,清慈突然伸出手一把拖住了她,用一種幾乎令她無法反抗的力量將 她拖進了佛龕裡。 而沒等林絹開口問他這是在幹什麼,清慈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隨即朝外頭看了看, 然後把林絹朝自己的方向拉得更近了些。 林絹說那一刻她心跳得快極了。很害怕,但不知道到底是怕什麼。清慈的樣子就好像在躲 著什麼可怕的東西, 可是真的房間裡有什麼可怕東西存在的話,他們最應該待的地方是外面, 而不是這個看起來不堪一擊的佛龕的下面。 手碰到清慈的身體,發覺他身上燙得厲害,林絹怕他是發燒燒得神智有點不太清楚,所以 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而更讓她害怕的是清慈的頭,清慈那顆被剃度得很乾淨的頭顱上全是乾掉了的血跡,一道 道,同上面的刀傷交雜在一起。這些傷口、血液和他那張蒼白的臉,令他那會兒看起來可 怕極了,可是林絹不知道當時該怎麼做,她實在是個連自己都照顧不太好的人。 結果兩人就那麼不說話,也不動彈,在佛龕裡僵滯了有五六分鐘的樣子。 對林絹來說幾乎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她被屋裡的香火熏得透不過氣,又被清慈這種奇怪 的行為而驚怕著,憋出一身的冷汗,卻一動不敢動。直到清慈收回緊盯著外面的目光, 深深吸了口氣,她才感覺周圍的空氣似乎緩和了一點。稍許動了動身子,她問: 「你怎麼了,清慈?」 清慈卻答非所問,他道: 「剛才進來的時候你看到什麼沒有。」 「看到什麼?」林絹問他,然後又道: 「什麼都沒看到。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他沒回答,只是抿著唇,像是在想著什麼。 就在空氣因為他的沉默而再度寂靜下來的時候,他突然身子猛地一顫,一把搭住林絹的肩 膀對她道: 「聽,你聽見了沒??」 林絹沒有回答,因為她嚇壞了,她看到清慈手指上全是一道道口子,凝著乾了很久的血跡 卻不知道是被什麼給割傷的。 「聽!」 他又道,並因為林絹的毫無反應而推了她一把。可是林絹什麼都沒有聽見,除了寺廟隱隱 傳來的誦經聲。 「聽什麼?清慈?聽什麼??」 於是她問他。 清慈沒有回答,只是退到了角落深處,他捻著脖子上的佛珠,開始低低地誦起了經來。 這舉動令林絹感到更加害怕。寂靜的房間,單調重複的誦經聲,清慈臉上蒼白而漠然的表 情…… 這些結合在一起實在是太令人不舒服了,她不想再繼續這樣待下去,一刻也不想。 這樣一決定,她立刻低下頭朝佛龕外爬去,可是沒等把頭探出佛龕,突然眼角似乎掃到了 樣什麼東西,這令她不由自主停下了自己的動作。 慢慢抬起頭,她看到那是一雙腳,青灰色的,上面泥跡斑駁。 那雙腳離地空懸著。 她大吃一驚。 以為自己看錯了,立刻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朝前看,卻不料一頭撞上一張臉。 臉是模糊不清的,隱約看得到一雙黑色的眼睛,被深埋在灰色的眼眶裡,它湊得很近地看 著林絹,就像林絹看著它時的樣子。然後它朝林絹張開了它的嘴。隨著一股餿了的肉般酸 臭的味道,林絹只覺得有道冰冷的氣流從那張嘴裡直衝而出。她當時就呆住了, 連本能地避開都不會,傻乎乎地就朝那張嘴張開了自己的嘴。 就在這時背後突然被猛地一抓,她一頭跌進了佛龕裡。頭撞到清慈身上的時候她看到那張 臉朝佛龕裡探了一下,繼而消失了,連同那雙青灰色的腳。 而整個過程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也沒有留下任何那東西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彷彿只是林 絹一剎那的幻覺而己。 她嚇壞了,一把拉住清慈想問他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又沒有看到那個可怕的人。 可他一把推開她,朝外面跑了出去,頭也不回。 林絹哪敢還繼續留在這屋裡,趕緊連滾帶爬地跟了出去,可是一口氣跑到宿舍外,卻早己 沒了清慈的踪跡。 自此,直到半個月後在路上再次碰見他,那中間兩人再也沒見過面。 而那次見面後,清慈的變化令林絹更加難以理解。 他變得酗酒,還染了一頭綠色的頭髮,整日整夜地泡在酒吧裡,好像一個一無是處的街頭 混混。 剛看到林絹的時候,甚至都沒有認出林絹來,他只是不停地喝酒,喝酒,再喝酒。 沒有辦法,林絹只能把他帶回自己家。 可誰知他爛醉如泥地昏睡到半夜的時候,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突然間在房間裡發出一聲很 可怕的驚叫聲, 然後一邊大叫著:「不要來找我!不要來找我!」 一邊朝外奔了出去,任憑林絹怎樣喊叫,他頭也不回。 那之後,林絹就一直處在尋找他的狀態之中,總是能從他經常去的酒吧裡找到他,但每次 把他帶回去,無論是家裡,還是酒店,他很快就會離開。 這令她感到疲憊,無與倫比的疲憊。 而同時,那曾經好過一段時間的病又開始捲土重來,她又開始做那種夢了,並且越來越厲 害。 有時候幾乎一個晃神,她就能看到一隻枯瘦的手在頭頂的天花板上晃動,她大叫著逃出門 ,繼而發覺,那只是一場夢…… 說到這裡,林絹深深嘆了口氣,她說: 「寶珠,我好累,我覺得我要累死了。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他, 可是他卻又變成了這種樣子。你說我該怎麼辦,寶珠,我該怎麼辦……」 剛說到這裡,電話突然斷了,我吃了一驚,一時捏著電話不知道該幹什麼。 直到突然狐狸那張臉探到了我的面前,我才回過神。他瞇著眼看著我,問: 「你丟魂了?」 我果斷地掛掉電話,拿起了我的包。 「去哪兒。」他再問。 「我去看看林絹。」 (待續) -- http://blog.xuite.net/kamaky/life 讓你覺得?═══════════ by ycat y + . .ˇ ˇ ˇˇ || c ﹀ ̄▽ ̄ ﹏≦b ︶ ̄y – ̄ a 新奇 溫馨 誇張 難過 實用 高興 無聊 生氣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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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826:投推!!!!! 10/21 21:01
Jamei:結局?全部結局?!感覺不出瀕臨結局啊~~好多謎~~ 10/21 21:25
yuanfan:推 10/21 21:50
MindyC:應該不會是全部的結局吧~~ 10/22 00:24
MindyC:忘了說,謝謝原PO~ 10/22 00:25
BOWU:好多謎都還沒解 10/22 01:24
ponds:感謝k大^^ 10/22 01:28
sweetpiano: 10/22 01:38
abluepisces:不要結局阿~~~~ 10/22 09:03
emmita:喔喔,不要結局啊! 10/22 10:33
sarababy:停在這個地方......等了很久的寶珠耶~~~ 10/22 15:20
blackcat:推!!! 10/22 16:47
Laglas:推推推.....有點心酸...好期待後續啊!! 10/23 00:08
Simonana:推... 10/23 03:04
Tiffany:看完黃泉公子 愈來愈有頃國怨伶的fu. 10/23 22:52
Daria830:推!! 10/24 06:30
plasticlife:好期待後來的劇情....感謝貼 11/04 2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