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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心沙 來源:晉江文學網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30249 ------------------ 這篇超長的唷~ 不想洗板,只好直接發成一篇。 一次看不完,可以到BLOG看。 ------------------- 建議先看這段網友整理的故事大綱(有稍微再整理一下,跟原文不太一樣), 再看後面這一大串故事會比較好懂。 作者:grass 來源:狸寶聲色 http://bbs.jjwxc.net/showmsg.php?board=232&id=366&msg=%C0%EA%B1%A6%C9%F9%C9%AB 1-同治帝死 同治皇后被慈禧逼死,死前把血蛟珠吞入肚中, 死後化為厲鬼糾纏慈禧, 慈禧為了壓制厲鬼,把12翡翠人和鎖麒麟(在狐狸的挑唆下)葬入墓中, 還請來了八旗殉道使。八旗殉道使是來幹什麼的,沒說。 但除了正藍旗殉道使 莫非,都死了。 皇后提到過為了把鎖麒麟封入墓中,用獠篁一族三代人血祭,可能這”獠篁一族三代人” 就是八旗殉道使,但因為缺了莫非,最終鎖麒麟沒有被完全封印。 12翡翠人由12色異相翡翠胎雕刻而成,是滿清入關中原時帶入的東西, 同滿清國運相關。 2-1923年皇宮失盜 500金羅漢被搬到醇親王府,布成500羅漢陣,目的不詳, 好像是為了保存大清的一點龍脈, 3-周,陳,沈三軍閥盜墓 把同治皇后的屍體破開,取出血蛟珠, 拿走了12翡翠人和鎖麒麟,後來, 週又設計殺了陳, 沈二人, 獨吞財寶, 4-同治皇后和陳,沈二人的怨鬼在周家作祟 害死周家很多人,梅瞎子出主意,買下醇親王府,用梵文真經雕滿了整個宅子, 並把12翡翠人用桃木包起,鎮住了同治皇后的鬼魂, 我猜測買下醇親王府就是要用500羅漢陣的威力來鎮壓厲鬼, 也許500羅漢陣是由周老太爺當時布下的, 5-幽骨陣 周老太爺請來外人給寶物拍照,想把它們賣掉,但發現翡翠人壞了一個, 而血蛟珠是假的。 周老太爺病死,死後把12翡翠人放在棺中陪葬,並口含雌玉章青, 還在棺材的周圍用四十具動物屍骨布下幽骨陣。 我猜是因為周的罪孽太大,怕死後鬼魂受罰,不能輪迴, 先用12翡翠把自己的魂魄攝住,將來如果雌雄玉章青匯合,魂魄就可以直接歸天, 後來梅瞎子的後人梅蘭果然把雄玉章青帶來了。 6-劇組進駐醇親王府 沈東和陳金華可能是陳、沈二軍閥的後人,有可能已經被陳、 沈二軍閥的鬼魂附體, 梅蘭是梅瞎子的後人,劉君陪是正藍旗殉道使莫非,靳雨澤可能和劉君陪是一個人, 也可能是另一人,和靛的家族有關。 7-幽骨陣被劉君陪所破 幽骨陣破了以後,就把封在12翡翠裡面的同治皇后的鬼魂放出來, 劇組的人是皇后殺死的,用來佈人頭陣 使翡翠歸位, “翡翠歸位”的用意不明, 翡翠怎麼歸位? 歸位以後有什麼作用? 好像是和大清國運相關。 皇后想通過翡翠和鎖麒麟歸位,使大清恢復國運,為自己報仇, 但被狐狸點醒,她的仇已經報了,大清的國運也不可能恢復。 梅蘭死於地震,但她死後別人還能聽見她說話,我懷疑梅蘭因為是梅瞎子的後人, 或者是被梅瞎子附體,或者自己就有一些特異功能,當時她的人雖然死了, 魂魄並沒有死,但後來被寶珠扎了一玻璃,就徹底死了,梅蘭徹底死後, 皇后才徹底被放出來。 ----------------- 長到可以準備汽水零食配著看的正式故事開始.... ----------------- 第二十五章 人似乎天生具有一種識別系統,可以通過哪怕一點點細微的差別, 也能感覺得出你是不是他們所熟悉的那個人。 而那差別同性格的變化無關,它的存在就如同細菌一般, 你可以感覺得到它所帶來的觸動,卻無法用語言去描述其狀態, 或者我們可以把這個稱之為~第六感。 我不知道之前那個狐狸是誰,他真是和狐狸太像了, 像到從外表到說話口吻到身上的昧道,幾乎無懈可擊,如果不是他後來恢復了原形, 並且同我說了那片刻時間的話。 他說話語氣同平時的狐狸完全沒什麼兩樣,只是他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很不對勁。 人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你的喜怒哀樂,甚至更細微的一些情緒, 有時候並不一定會表現在你的臉上,但卻往往會在眼睛裡稍縱即逝地閃現。 雖然有時候它可以偽裝,可以刻意,可以做戲…… 而不管怎樣,一個人的眼神代表著一個人的特徵,因為無論怎麼偽裝刻意, 它是獨一無二的,這就是為什麼有時候即使蒙住臉, 我們還是可以從一個人的眼神裡辨認出對方是誰,那是眼睛所洩露的秘密。 很多時候,眼神其實同指紋和DNA一樣無可取代。 因此,當一個人眼睛裡所透露出來的東西變成了完全陌生,陌生到像換了一個人的時候, 這時,你就不能不警惕一番了。 正如剛才的「狐狸」。 真的很難想像到底會是什麼樣一個人物,能把狐狸模仿得如此相似, 就好像從他出生開始就和他同呼吸共生存著似的,如果不是因為那雙眼睛, 我幾乎就確信他是狐狸本人了。直到看見他的眼睛…… 他那雙外表和狐狸一模一樣的眼睛,裡面住著另一個人,那人同狐狸一般妖冶, 卻遠比狐狸凌厲,縱然他同我說話的時候帶著狐狸式的微笑,狡黠而溫存。 只是第一眼,我就覺得自己周身的血液被凍住了,一度無法控制住自己臉上的表情。 那雙眼睛就好像一對張開在黑暗深處的黑色羽翼,無聲無息,幾乎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 卻在最近的距離壓迫著你。而直到看見了另外一樣東西,更確認了我的感覺。 那是狐狸的尾巴。 同狐狸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天天看著他晃著尾巴在我周圍來來去去, 那條尾巴是他怎樣變身都改變不了,至少在我這雙眼睛裡改變不了的, 作為他這只狐狸精變身成人的一個唯一的缺陷。 而這次的這隻”狐狸”,尾巴去了哪裡? 沒有尾巴的狐狸絕對不是狐狸。 手朝後摸的時候摸到了一塊冰冷的東西,很粗糙,突出而尖銳,擋住了我後退的路。 我想這可能是從上面掉下來的天花板之類的東西。 遲疑了幾秒,在忽然聽到身後響起聲輕而可疑的動靜時,我立刻朝上爬了過去, 隱約那聲音又響了一下,我一慌,腿在那東西尖銳的突起上拉破了一層皮。 疼痛似乎格外的刺激人的運動能力,不到三下兩下,我以最快的速度爬到了那塊東西上。 這塊東西大約有兩米多高,觸手可及不少碎石塊堆在那上面, 一不小心踢到一塊從上面掉了下去,突然問卡啦啦一陣脆響, 在原先靜得像墳墓般的空問裡跌撞出一連串令人心驚肉跳的聲音。 緊跟著一陣腳步聲突然問從我原先站的地方響了起來, 三步兩步,很快移動到這塊石堆下。 我的心不由得一緊。 不加考慮立刻開始繼續往前爬,前面還存在著多少障礙物已經不在我擔心的範圍內了, 唯一害怕的,是如果好不容易爬到頭,卻發現那裡只是堵牆壁,那個時候我該怎麼辦。 周圍這麼黑,我根本一點方向感都沒有。 倉皇間身幅響起了陣輕輕的攀爬聲,那人用著比我靈活的動作很快爬了上來, 這讓我太陽穴突突一陣猛跳。 這人會是誰?是假冒的狐狸,還是詐屍的梅蘭…… 腦子裡念頭風車似地轉著,手腳沒有停過,我連滾帶爬地在那堆石頭裡朝前移動。 一不小心頭撞到前面突起的石頭上,疼得眼淚一下子滾了出來,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更不敢停下來,只要手探得到的地方還有空處,我就卯足了勁朝前爬。 而那人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影子般跟在我身後,像只敏捷的蜥蜴。 周圍那些無可避免被我踢到的石頭所發出的聲音,無疑是那追踪者最好的探路工具, 所以我乾脆放開了手腳以弄出更大的聲音, 好靠那些被空洞的回音撞擊而出的嘈雜去混淆那人的視聽。 直到手一把撐到前面時落了個空,我發覺自己爬到了這個大石堆的盡頭。 幸而盡頭不是牆壁,從氣流判斷,應該是個比較空曠的空間。 意識到這點正準備想辦法爬下去,身後越來越近的身影讓我突然腦子裡某個念頭忽地閃。 隨即抓起了一塊石頭,我朝邊上挪了挪,一邊把這塊石頭用力朝前面空處丟了過去。 石頭落地發出卡啦啦一陣脆響,儼然如我之前移動時所發出的聲音。 而就在這同時,身後的追踪者立刻朝這方向爬了過來, 很快,快得估計根本就沒有用手去探明前面究竟是石頭,還是什麼也沒有。 於是就在一陣冰冷的風隨著些細碎的攀爬聲從我邊上劃過後, 才聽見一聲低哼,隨之而來石堆下面重重一聲悶響。 如我所願,那個急著追踪我的人循著聲音追得太急,沒注意到前面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所以在越過我的一剎那,毫無防備地從石堆上掉了下去。 但不知道狀況怎麼樣,這地方並不高,只不過兩米左右的樣子。 按奈著急促的心跳,我趴在石頭上等了片刻。始終沒有再聽見一點動靜,有點沉不住氣, 於是平復了下呼吸,我小心翼翼伸手往下探了探,然後把腳跨了下去。 卻不料腳尖剛剛碰到下面的岩石,一隻手突然地抓住了我的腳踝! 剎那間驚得我魂都快散了,手下意識一鬆,整個人登時仰天摔了下去。 意識到頭即將撞地,我條件反射地張開了嘴,但並沒有叫出聲來, 因為這瞬間我的上半身突然被兩條胳臂用力接住了, 一隻手非常準確地按在了我的嘴巴上,我正要掙扎, 耳朵邊隨即聽見有人壓低了聲急急對我道: 「別出聲!是我!劉君培!」 第二十六章 劉君培…… 我幾乎在這片混亂裡把這個人給忘了。 沒想到林絹、周林、陳金華全都失去蹤跡的情形下,他竟然還在。 一陣驚過後,疑問卻又接踵而來。既然他一直都在,為什麼始終沒有出過聲? 為什麼剛才我那麼大聲地叫著其他人名字的時候,他卻一聲也不響? 想到這一點,我先讓自己平靜了下來。 而見我身體放鬆,劉君培很快鬆開了抓著我身體的手, 然後拉著我一路摸索著急急朝前走,似乎和我一樣也在急著離開這個地方。 黑暗裡可以聞見他身上油膩膩的味道,一直以來我最防備及最有成見的一個人, 這會兒安安靜靜地在我前面,和我一樣,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我留意到他的腳有點跛。 「你跑得太快了,像鬼一樣。」 那麼一言不發地走了一陣子,停下來稍作休息的時候,他道。 「剛才在我後面的是你?」於是我問。 「是我。」 「你把我嚇死了,劉君培。」 「所以你讓我差點摔死。」他苦笑。 「你投事吧。」 「沒事,就是胳膊撞了一下。」 「其他人呢?」 「不知道,我有好一陣子沒聽見他們的聲音了。」 「那我剛才在叫你們的時候,你怎麼不做聲?」這問題讓他沉默了一陣。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然後他道。 「我聽見你在那地方和什麼人在說話,說的話很奇怪,之後突然像受驚了一樣大喊大叫, 這讓我覺得……很不對勁,所以,當時沒有回應你。」 理由似乎無懈可擊。 正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他拉了下我的衣服,道: 「走。」 於是繼續跟著他朝前走,在這個完全分不出東南西北的地方, 我之前所保留的一點點方向感己經隨著不斷的摸索和打回頭路而徹底消失。 所幸這會兒不是我一個人,還有個劉君培在身邊, 不過對於這個男人,即使在這樣的狀況下,我不知為什麼始終有一份放不下的戒備。 「那個時候你在和誰說話。」又走了片刻,他再次開口。 「我好像還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但不是陳導。那個時候,你邊上還有別人嗎?」 我猶豫了一下,正不知該怎麼回答, 突然腳底一滑,我被腳下踩到的某個東西滑得一個踉蹌。 站穩腳步後忍不住蹲下身摸了摸,然後意外地發現,踩在我腳下的那個東西, 竟然是隻手電筒。 「劉君培,我踩到了隻手電筒……」 「手電筒?」他停下了腳步。 這時周圍刷的下亮了,一度讓我睜不開眼睛,因為我嘗試按了下手電的開關。 「這不是沈東他們帶走的那支嗎。」 適應了光線帶來的刺激,劉君培瞇著眼睛打量著我手裡那支電筒。 的確,這支式樣老式的手電筒,和之前被沈東帶走的那支一模一樣。 但它怎麼會在這裡,而既然它被留在了這個地方,沈東他們摸黑會跑去哪裡?? 隱隱有些不太好的預感,但我沒說出來,劉君培怕是也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他抬頭打量著周圍,一聲不吭。 此時我倆正站在一條破舊的甬道裡,甬道一邊被地震震得塌方,堆滿了碎石頭, 我和劉君培正是從那個塌方口的一個狹窄的缺口處擠進來的。 當時早己走得沒有方向,況且還在說著那些話,所以也沒怎麼注意,就進到了這裡。 我沒想到這地方的通道是兩邊設的,不僅陳金華他們過來的那條,原來相反的方向, 還有一條。只不知道兩條通道彼此是不是相連的,但既然沈東的手電筒會在這裡, 那麼看樣子是連通的。 可是丟下手電筒在這裡,沈東他們三個會跑到哪裡去了,是不需要手電筒了麼…… 怎麼可能。 或者是被那個曾經把陳金華他們抓到這裡的東西發現了?卻也未必…… 真的這樣,他們不會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畢竟這裡離我們分開的地方不遠, 這麼靜的地方,有點點風吹草動不可能聽不見,所以,沈東他們到底出什麼事了…… 「你知道這宅子原先的事情嗎。」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聽見劉君培這樣問我。 我怔了怔: 「什麼?」 「關於這個地下密室的。或者叫它地宮,我覺得更合適點。」 「你知道?」 他點點頭,一邊推了推鏡片。 「研究老周家那些事的時候,順帶也了解了一下。」 「你了解得還真不少。這地下室怎麼了?」 「之前周林說,它建於晚清時期,而據我所知,它大約從嘉慶年問就開始建造了。」 「這麼早……」 「最初是為了當地窖用的,專門存放一些價值比價昂貴的物件,後來不知怎的變成了 關押一些囚徒的私牢,是王府用來秘密處置那些出了問題的奴才的地方。」 原來這鬼地方還有這麼一段歷史,不自禁覺得這原本就渾濁的空氣裡, 似乎又多了些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我不由自主朝劉君培身後跟得緊了些。 「說起來,你知道溥儀下台後那些後宮裡的太監的下場嗎。」 「回老家?」 「那只是一部分,還有一些比較特別的,他們就在這裡度過了最後那小半輩子。」 「什麼意思,什麼叫比較特別的?」 「就是那些對於宮裡某些事,了解得特別多的。」 「哦……是怕這些人出宮以後亂說話?」 「應該是這樣。據說當時有一陣北京城很亂,王府裡的人都逃出去了, 但走時把他們給遺留在了這裡,沒有處置,也沒有放。結果回來後, 發現那些人都餓死在這裡了。」 「餓死……」空氣裡那種讓人不舒服的感覺又更清晰了一些,我不由得搓了搓胳臂。 「你冷?」 意識到我的舉動,劉君培回頭看看我。目光滑到我帶著鎖麒麟的那隻腕上,停了停。 我搖頭,迅速將那隻手收到身後。 這動作令他很快將頭轉開,而我亦再次將跟著他的那段距離拉開。 「因此,他們說這地方不乾淨,因為有不少冤魂。」接著他又道。 「是嗎?」 「這是什麼……」忽然朝前快速走了幾步,劉君培朝我招了招手: 「來這邊,這裡好像是扇門。」 我趕緊跟了過去。 順著他指的方向,果然看到前面不遠的地方,那道斑駁的牆壁上有一扇門。 門很窄,和牆壁幾乎一個顏色,在手電光那麼點光線下很不起眼地矗立著。 示意我站在原地不動,劉君培從我手裡取過手電幾步走到門邊,朝那扇門上推了推。 門沒上鎖,一推就開了,並且發出陣剌耳的摩擦聲。 手電光穿過那道門洞,顯出裡面一個空問,看上去狹小而窄長,不太像是個房間。 「也是條通道。」 上上下下看了看,劉君培道。說完逕自走了進去,一邊用手電探著前面的路,一邊讚歎: 「果然結構很複雜,當時造的時候,應該是頗下了番功夫的。」 「造得那麼大做什麼?」 原本以為,這樣的地下密室最多幾個房間,一條通道到底。 可沒想到它會那麼大,也難怪陳金華會在裡面一直繞圈子, 搞不好,這地方真是個地下迷宮。 可是好端端的,在自己家裡造什麼迷宮呢,又不是古希臘的米諾斯。 「你不知道麼,以前這樣的大家族,家裡少不得會備個這樣的地窖,平時做做倉庫, 關鍵時候也許能派上大用處。」 「什麼樣的用處?」 「比如關人,比如藏人。」 「你知道得真多……」 「歷史有趣就有趣在,當你把注意力集中在某一點上的時候,會發覺它可以牽扯出 一大串相關的東西來。」 「你覺得,這地窖和周家的過往,是相聯繫的?」 「當初了解到以後,我是這麼認為的。」 「我不太明白……你剛才不是說,地窖是嘉慶年造的麼,它能和周家的事情 有什麼關係?」 「比如這房子的構造。想必你也看得到了,這地方每幢房子窗戶和門上的雕花、裝飾、 佈局,那都是有講究的,可是一個宅子為什麼耍搞上那麼多和避邪相關的物件, 我想那應該和這地窖裡曾經發生的事有關。我們總把非正常原因而死過人的房子, 稱為不乾淨的房子,而若那些人又都是枉死的,就不單是不乾淨的問題了。 所以大費周章搞那些,很顯然,是宅子的主人用來剋邪的。可是似乎並不怎麼奏效, 因為後來主人是那麼急著把它脫手……當然,他也肯定沒想到會那麼順利就找到了 買家,畢竟,這麼大一片宅子的交易,可不是很簡單的一筆交易。」 談到這些,劉君培的目光隱隱亮了起來,一掃之前受傷所帶來的疲憊。 「之後到了周老太爺手裡,因為他需要一個能夠壓得住他所受的那些'麻煩'的大東西。」 「哦?不是說……那是他看了鏡子裡的東西以後,去買的嗎?」 「能見到鏡子裡情形的,只有周老太爺,當時到底鏡子裡出現了什麼,誰也不知道, 不是嗎?不過……真的能把這段歷史翻拍出來,確實不失為一部有趣的東西。」 「可是現在變成了這樣……」 「……是的,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話音忽然頓住,劉君培有些突兀地用手電朝我照了過來: 「你剛才聽到什麼聲音沒?」 「什麼??」 我一驚,迅速靠近他,他則走到了我剛才站的位置,拿手電朝周圍掃了掃: 「我好像聽見這地方有什麼聲音……」 「什麼樣的聲音?」 他的話讓我剛剛有點鬆懈下來的神經再次緊繃起來, 可是無論怎麼仔細聽,我什麼異常的聲音也沒聽見,除了我倆的腳步聲和呼吸聲。 「說不清楚,」他皺了皺眉: 「也許聽錯了,也許……」 「咔!」突然一聲響,這次不單劉君培,連我也聽清楚了。 好像是什麼東西受到擠壓發出來的聲音,那聲音就來自我身後。 「誰!」 迅速把手電光朝那方向照了過去,及至看清楚發出聲響的東西是什麼, 劉君培的臉色緩了緩,輕輕吐出一口氣: 「我們好像又找到了一扇門,寶珠。」 那是扇很小的門,就在離我們不到百碼的距離,目測高度才到我的膝蓋, 表面是金屬質地,己經被時間腐蝕得不成樣子。 在我們專注望著它的時候,突然它又咔的下發出聲輕響。 「似乎是後來開出來的東西。」走過去蹲下身仔細看了看,劉君培對我道。 一邊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在那扇門上刮了刮。 刮落下的鏽斑後面顯出一行字:”民國三十五年,封。” 「裡面會是什麼?」靠近了過去,我在劉君培邊上蹲下來。 這麼小一扇門顯然不是專門開給人走的,它裡頭封著的會是什麼? 琢磨著,門突然再次咔的一聲響,好像背後有什麼東西在推動它。 這不禁讓我朝後退了點。劉君培卻把手伸向了那道門把。 「你幹什麼?」見狀我忙問。 「打開看看。」 「你不怕會有什麼……」 話還沒說完,他抓住門把朝上一提,嘎的聲響,把那扇小門給推開了。 門那頭一瀉而入的空氣令我朝後一個踉蹌。 那股空氣極臭,一開門就好像打開了只塞滿了爛肉的悶罐子,那股腐爛腥臭的味道, 直熏得人兩眼發黑,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好一陣才適應過來,發覺劉君培已經先我一步鑽了出去。 「劉君培!」我叫他,他出去後周圍一泄而下的黑暗讓我恐慌。 劉君培沒有回答我,只拿著手電上上下下照著,片刻後道: 「我想我們找到出口了。」 出口? 這叫我有些驚訝,那麼怪的地方怎麼會是出口? 不過疑惑歸疑惑,我還是用最決的速度朝外鑽了出去。 「怎麼那麼窄……」 外面依舊是牆壁,一出門就看到了,在離我不遠的地方。這讓我更加疑惑。 「劉君培,這裡……」 話還沒說完,我的喉嚨哽住了,因為那具突然撞進我眼裡的東西。 「怎麼回事……怎麼是這個地方?」 控制不住一陣戰慄,我驚叫。 似乎早預料到我的反應,劉君培沉默著用手電照了照我,然後照了照地上那具東西。 空氣裡瀰漫著的惡臭就是從那東西上傳出來的,那具離門不過半步遠的屍體。 瘦瘦小小,在靠牆的地方蜷縮著,微張的嘴上一團漆黑,因著我的叫聲哄地下散了, 是一群綠頭蒼蠅。 屍體是張小潔的。 因為潮濕,不過兩天多的工夫她的屍體已經開始腐爛了, 眼睛和嘴裡流出的粘液上黏滿了蠕動的蛆和螞蟻。 這副景像看得我喉嚨發乾,可是口水咽不下去,我怕一咽就會把胃吐翻過來。 沒想到這扇被封的金屬門通向的,竟然是這口位於倉庫裡的枯井…… 「怎麼會是這個地方……」 抬了抬眼鏡,劉君培仰頭朝上看了一眼,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因為他已經開始朝井壁上攀爬了上去。 但完全沒用,很快他就從上面滑了下來,那井是用很光滑的石頭砌成的, 乾枯了很多年,除了一些泥漿和攀爬在井壁上的脆弱的爬山虎和雜草, 一點落腳的地方也沒有。 真可笑,雖然從某種角度來說,我們確實找到了這處地下密室的出口, 可是出口在這麼一個地方,和沒有又有什麼區別。 蹲下身我拾起了屍體邊的打火機,用力點了幾下,始終點不亮。 丟開它的時候我終於控制不住吐了起來,覺得很難受, 一種極度噁心並且無能為力的難受。 「湧……湧湧……」 突然一串音樂聲兀地從我腳下響起,這讓我被電擊了似的飛快從地上彈起。 跳到劉君培邊上後,惶惶然低頭去看,發覺那聲音是從張小潔的屍體上傳出來的。 她屍體的上衣口袋裡有什麼東西在觸電似的震動,這讓她看起來好像突然有了生氣似的, 那雙直直對著天的眼睛裡兩點光閃閃爍爍,彷彿隨時都可能眨一下,動一動…… 「嗨 你好,我是張小潔,我現在不方便通話,有事請留言。」 口袋裡傳出了張小潔的錄音聲,然後卡嚓一聲, 響起了一陣奇隆的噪音。噪音裡隱隱有個人在說什麼,有點模糊,但聽得出語氣的激動: 「小心莫非……小……心莫非……小心莫非!!!」 最後那四個字尤其清晰,在劉君培伸手進屍體的上衣口袋, 將裡頭那隻手機摸出來的時候,一切聲音戛然而止, 只有手機的訊號等還在一閃一閃地跳著,我湊近看了一眼,上面清楚幾個字: 您有一個來電未接。 「打不出去。」 按了撥打鍵,顯示出來的是訊號無法收取的界面,劉君培對我道。 我沒留意,因為我正想著之前手機裡傳出的那個聲音。 那聲音不斷咋重複: 「小心莫非……」 什麼是小心莫非……莫非是個人?還是別的什麼…… 早在這宅子一系列慘事還沒有完全爆發開來的時候, 就有人在試圖用電訊的方式來警告些什麼,關於「莫非」。 可是「莫非」到底是什麼,對方卻一個字都沒有。 而這個一直通過電話和手機警告我們的女人,又是誰,她和這宅子裡發生的事有關係嗎? 她知道這一切的背後到底都藏著些什麼嗎…… 頭很疼,左思右想,我理不出一點頭緒, 卻在這時冷不丁的一陣奇隆的聲音從我腳下傳了過來: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好像一個嗓子啞了很久的人,在努力讓自己發出聲音。而那個人己經死了很久了, 連屍體都己經開始發臭。 我看到張小潔原本蜷縮著的身體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 身體的僵硬令她每個動作都顯得異樣吃力,但她並不在乎, 屍體原本就己經沒了「在乎」這種感覺, 她只一心一意把自己弄直,靠著那幾根發黑的手指,攀著井壁, 她那具僵直的軀幹靠著這點力道逐漸直立起來, 唯一力不從心的是她的脖子,那條長長的脖子無力地耷拉著, 這讓她的頭朝左歪斜在肩膀上,於是那雙原本直對著天的眼睛突然問就轉向了我, 彷彿就在剎那問,這雙了無生氣的眼球裡就住進了靈魂, 那靈魂透過這對己經開始腐爛的眼珠朝我看著,一邊吃力地開合著自己的嘴巴, 用裡頭殘缺不全的舌頭捲動著,對我道: 「木頭……木頭娃娃……木頭……娘娘……」 第二十七章 「寶珠!」 猛聽見劉君培對我大叫了一聲,我打了個顫, 一下子從那種幾乎麻痺了的狀態裡清醒過來。 發覺那屍體己經走到我面前了。 搖搖晃晃,卻無比準確。 可偏偏這種時候,我卻感覺不到自己的腿,甚至連自己的身體也感覺不到, 只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在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裡一點點被抽離了, 明知道自己應該在她還沒完全接近我之前趕緊避開,可是我一點都動不了。 「寶珠!」 劉君培又對我大叫了一聲,半個身體已經鑽進了門內,他一隻手朝我伸著,示意我過去。 可是那個空間很小,被張小潔的屍體堵住了。 她擋在我和劉君培之間,搖搖晃晃,嘴裡念念有詞, 我不得不朝後退,盡我的所能往後退,可是背很快靠到了石頭,那些冰冷而堅硬的東西, 令我一下子找回了手腳的知覺,可對於我來說,似乎已經太遲了。 張小潔朝我伸出了一隻手,就在離我不到半步遠的地方。 我清晰地聽到她肢體因著血液的凝固而掙扎出的呻吟聲。 「娘……娘……」 嘴裡繼續在重複著這幾個字,她那隻烏黑僵硬的手摸到了我的臉: 「娘娘……」 可是拔不掉,她力氣比我大多了。 短暫的搖晃過後,她復又站了起來,兩眼直直對著我, 一邊把更多的力量施加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只覺得自己的眼睛快被這力量從眼眶裡給擠出去了,太陽穴突突地跳,我張大了嘴, 可是吸不進一點空氣。 只能拼命抓著她的手腕朝下拔,可是一點不管用, 那力道反而讓我脖子上的手指收得更緊。 視線一點點模糊,我聽見她湊近了我在我耳邊說著些什麼, 可是耳朵裡除了雷鳴般的轟響,我一個字都聽不清楚。 只覺得全身的血壓都集中在太陽穴兩側了,我開始失去自己的力量,失去掙扎的餘地, 只徒勞地張大了嘴試圖吸進哪怕一點點的空氣,可除了疼痛和尖銳的壓迫感, 我什麼都得不到…… 「我想我死定了。」 最後一次嘗試去揍開那張近在咫尺的臉,我對自己說。 可是脖子卻在這時意外地得到了釋放。 只覺得一股巨大的氣流通過我的嘴直撞進我快被勒斷的氣管, 身後突然一空,我一頭朝後栽了過去。 眼前一片漆黑,在我跌倒在地上的一霎那,我眼前那些自井外透來的光突然完全消失了。 脖子依舊是生疼著的,我大口喘著氣,坐在地上,好半天一動不敢動。 直到視線慢慢適應了裡面的黑暗,才發覺這地方並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 隱約可以看到周圍的一些輪廓,看起來應該存在著某種光源。 光源來自哪裡呢。 慢慢站起身,我穩住呼吸朝周圍打量。這地方看起來像個倉庫,不大,但縱向很深, 周圍堆放著不少箱子類的東西,而光源就是從這些箱子背後折射出來的, 很淡很淡的光線,螢火蟲似的微弱。 忽然一陣腳步聲從那方向傳了過來,出於本能,我迅速朝邊上的黑暗處隱了進去。 剛站定,那些腳步聲已經近了,很多高跟鞋的聲音,隨之而來是越來越亮的光線。 晃晃悠悠,忽明忽暗,空氣裡因此散發出一陣檀香般的味道,甜甜膩膩的, 令我本就不舒服的胃裡再次一陣翻騰。 腳步聲離我更近了一些,聽聲音,是往另一個方向過去了,於是我大著膽子抬起頭, 透過擋在前面的箱子迅速朝那方向看了一眼。 想看看那些人到底是誰,可是這一看,卻叫我吃了一驚。 我看到了很多女人,年輕的,穿著月白色薄斜襟布衫和長裙的女人。 頭髮清一色朝後盤著,油光揩亮,上面綴著不少絹花和珠翠, 這裝扮像極了陳金華劇組裡那些充當侍女的臨時演員,但並不是她們。 這些女人有著那些臨時演員所沒有的獨特的矜持和冷漠, 提著手裡蓮花般精緻美麗的小燈籠,她們排成一長串,從我眼前依次經過。 腳下一雙雙花盆底的鞋子在通道堅硬的地面上踩得咯咯作響,彼此間卻又相當的沉默, 兩隻眼睛始終只盯著地面,彷彿除此,她們眼裡再見不到其它。 那麼一路走過,當最後一道身影消失在斜對面那堆箱子的背後,突然間什麼聲音也沒了, 那些清脆詭異的腳步聲,那些衣服摩挲聲…… 於是不出片刻,周圍再次一片寂靜,靜得彷彿是座墳墓。 「你來了。」 就在這時,忽然聽見有人道。 我呆了呆。聽聲音是個女人,聲音有點磁性,帶著絲慵懶,因而顯得有些倨傲。 不過聽起來很陌生,一時分辨不出是誰,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在同我說話, 所以按兵不動在那堆箱子後面保持著沉默,我一邊踮起腳,小心朝周圍看了看。 視線所及,沒看到有什麼人。而這當口,又一道話音響了起來, 「是,老佛爺,微臣叩見老佛爺。」 略帶低沉的嗓音,對著那個女人娓娓而言,溫和得可謂恭順。 說話聲同那女人來自一個方向,一個近點,一個遠些。 而那方向,就是之前那些侍女模樣的人過來的地方。 「起來吧,」一陣悉瑣聲響,那女人又道: 「今兒一早,他們同我說,你給咱大行皇帝和皇后,已經選好地兒了。」 「回老佛爺,臣等這兩個月來踏遍東陵西陵,反復勘測比較後, 為皇上和皇后選出兩處絕佳的寶地。」 「哦?什麼地方,說來聽聽。」 「一處是西陵的九龍峪,另一處,是東陵的雙山峪。」 「兩處有什麼講究?」 「回老佛爺,雙山峪龍氣舒展,堂局寬平,羅城周密,屏障全備。 九龍峪則後有大山以為靠,前有金星山以為照,金星山之兩旁更有萬福山朝於左, 象山立於右,實,都是真上吉之地也。」 「不錯……但不知道究竟哪一處最為合適。愛卿以為呢?」 「臣以為,兩處皆是上吉之地,若要說最合適,唯老佛爺睿智,方可定奪。」 就在那兩個聲音你一言我一語那麼低低地交談著的時候,我按捺不住, 貼著那些箱子慢慢朝他們說話的方向走了過去。 因為心裡突然有點疑惑。 我疑惑著那個男人的聲音。雖然聽起來很低沉,很冷靜,很恭順, 可是這樣一種聲音,我覺得有點耳熟,真的很耳熟, 特別是在那個女人稱呼他 —— 碧先生的時候。 彷彿一種醍醐灌頂般的感覺。可是,真的會是那個人嗎…… 雖然無論語氣還是聲音,其實都不怎麼像的。可還是忍不住想去親眼看一下, 非常非常的急不可待…… 於是三步兩步,我已經走到了那堆箱子的最盡頭,再往前一些,就什麼也沒有了, 前面是個比較開闊的地方,隱隱一些同之前的燈籠裡散發出來的檀香味一樣的味道, 隨著我的靠近而逐漸繚繞在我周圍,不知怎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起來,我小心抓著箱子, 從它後面探出一點頭。 隨即看到了前面那個給整個空間帶來微弱光亮的光源。 光源來自掛在正前方兩隻青銅鸞鳳燈座上的蠟燭。 蠟燭很大,每一支有胳臂那麼粗,因此有足夠的力道可以把這地方照遍。 燈座邊放著張黑漆描金的長案,案几上一把玉壺幾隻杯子, 邊上分別幾樣蜜餞用花瓣狀的碟子盛著,一字排開。 一隻手正捻著碟裡的蜜餞,保養得非常好的一隻手。 火苗似一團碩大的寶石鑲在她戒指上,襯得那手指雪似的白,如果不看她臉的話, 當真像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這只美麗的手屬於一個華貴而不再年輕的女人,但不可否認她依舊漂亮。 漂亮的女人斜靠在案几邊那張光潔得像是玻璃似的紅木睡榻上,微閉著眼, 臉上本有些蒼老的皮膚在滿頭珠翠折射出的華光裡,柔和成一片細潔。 這是種同她聲音一樣被時間和考究的生活所沉澱出來的美麗。 「呵呵,碧先生過謙了。」 就在我仔細打量著她的時候,微微支起身,那女人朝跪在她面前那名年輕官員笑了笑, 隨即抬頭往我的方向瞥了一眼。 我以為她發現我了,趕緊縮回頭,一邊咒罵著自己的不小心。 所幸,她目光所及的並不是我。 「小李子,我還有話要同碧先生說,你先出去。」 話音落,離我不遠處立即有道公鴨般的嗓音應了一聲: 「喳。」 於是才發現,原來就在離我稍前的地方,一個瘦長,一身藏青色朝服的男人, 在那裡畢恭畢敬地站著。 聽從吩咐後他立刻倒退著朝後走去,從頭至尾,頭始終低垂著,令那張背彎得像只蝦米。 及至他的身影退得再也看不見,女人從榻上坐了起來, 一邊伸出手搭在那官員遞來的手腕上,站起身。 那官員於是也跟著站了起來,很高的個子,很挺拔的身形。 只是那張臉也始終低垂著,彷彿在那女人面前,抬頭便是種逆天的罪。 「碧先生,按你所說,他們倆已經在隆福寺受了數月的香火。可是這幾天依舊噩夢不斷, 有時候,感覺她就在我身邊,活生生的,對著我哭,對著我大喊大叫,對著我…… 碧先生,這樣下去,何……」 「回老佛爺,一天不得超度,娘娘一天不得安息,縱然經文天天給她誦著,但那東西在 她腹內沉著,包著一團怨氣無法消散,因此即便佛祖在世,也無可奈何。」 說著話,那年輕官員抬頭朝女人看了一眼。 只是那麼稍縱即逝的一個剎那,我驚得險些叫出聲。 第二十八章 這官員果然是狐狸! 雖然滿頭長髮梳成了一根長辮子,一身中規中矩的清朝官員的打扮, 讓他看起來多少有點奇怪,但還是不妨礙我一眼把他認出來。 那雙碧綠的,總是微笑著像兩道月牙似的眼睛;那條總也藏不住的尾巴; 那即便是卑躬屈膝,依舊玩世不恭一副似笑非笑嘴臉的神情…… 不是狐狸,還會是誰。 可他不是說過,妖怪是進不得紫禁城的嗎…… 那麼為什麼這會兒我會看到他那麼恭順地站在這個女人….. 這個顯然是西太后葉赫那拉氏的女人的身邊? 他在那裡做什麼? 為慈禧工作? 還是……僅僅只是一種沒有任何意義的幻覺? 沉默半晌,女人再道。 「這麼說,即使陵墓竣工,入土安葬,孝哲(即同治皇后阿魯特氏的諡號)也是不會消停 的了。」 狐狸沒吭聲,只是將目光垂了垂。 「就是因為那東西在她肚子裡?」 「是。」 女人眉頭皺了皺。默不作聲走到燭台邊,細長的手指將燭台上一點燭油輕輕剔去: 「你說,她怎麼會把那東西吞進肚子裡的呢,碧先生。」 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女人目光怔怔對著燭台上那點忽明忽暗的火,半晌,壓低聲道: 「那麼,如果……剖腹取出呢。」 「萬萬不可,那樣無異於打開黃泉之門。」 女人吸了口氣。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輕輕一聲嘆息: 「先生所說,同白馬寺高僧如出一轍……」 「實言,還望老佛爺恕罪。」 「呵,碧先生哪裡來的罪。碧先生吶。」 重新走到狐狸身邊,女人的臉上顯出一絲疲憊: 「他們說,先生上知天文地理,下通陰陽之道。當著滿朝文武,你我是君臣, 私下,先生說說,我待先生如何。」 「老佛爺待碧落之恩德,碧落沒齒難忘。」 聽他這麼說,女人笑了,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微傾過身,朝他靠了靠近: 「你看,雖然很多時候,我並不想承認,可是老了,終究是老了。 而這種寢食難安的滋味,對於我這把年紀的人來說,你可知曉它的痛楚……」 「碧落知。」 「所以,如果還有什麼好的方法,還望先生不吝賜之。」 狐狸沉默了一陣。似乎在考慮著什麼難以啟口的東西,半晌,他輕聲道: 「天下人,是老佛爺的人,這天下物,也皆是老佛爺的物,因此, 碧落斗膽想問老佛爺一句,不知老佛爺深居後宮賞盡天下奇珍, 有沒有曾經見或者聽說過這樣一個寶物,」 「什麼?」 「聽說,它叫不動明王大天印。」 女人一聽怔了怔: 「你是說,漢獻帝執政那會子流傳下來的……那件凶煞的物什?」 「老佛爺果然知之廣博。」 沒有理會狐狸的奉承,女人淡淡道: 「那會子幾位先帝爺都心心念念過這樣東西。而我們這些女人嘛,也就是隨便聽個樂子。 」 「但不知現下這件寶物到底在什麼地方。」 「先生為什麼問起這樣東西。」 見女人言行裡分明的一種警惕,狐狸沉吟片刻,躬身道: 「古往今來,世間物皆為一物降一物。除了血鮫珠……」 話音末落,被女人冷冷打斷: 「我知道它是極陰之物。當初大婚時用來給皇后綴在冠冕上,就覺著不妥,恐惹是非, 而現在孝哲落到如此地步,怕是同它也不無干係。只是雖然物極如此, 說什麼無所相剋,倒也不至於吧。」 「赤金梵文,確實可剋,但現下它在娘娘的腹中,以目前狀況,縱然日夜有金剛經超度, 仍然可以肆無忌憚,老佛爺……」 話還沒說完,女人擺了擺手,輕嘆口氣: 「罷了,我知道了。但先帝爺提到過,不動明王大天印,是極煞之物,不出則以, 一出便風起雲湧。即便是皇家,也未必可以鎮得住這麼凌厲一件寶物, 宋末,前元,明崇禎……便是最好的佐證。若此次真的因為這件事將它尋了來, 倘若往後生出什麼是非,又豈是你我所能擔待得起的?」 「老佛爺說得極是。不過容臣實說,血鮫珠極陰之物,唯有極煞之物方可壓制, 但微臣同時亦明白,這麼一件極煞的寶物不動則已,一動非同小可,因此, 臣只是隨口一提,決斷,還在老佛爺之明鑑。」 「碧落,你在為難哀家。」 「不敢,微臣縱然有九條命,又豈敢在老佛爺面前放肆。」 這番恭順委婉的話,不知道女人聽沒聽進去,她只是負著手在燭台邊輕輕踱著步, 一邊嘴裡念念有詞,也不知道在自言自語些什麼?片刻回頭,她道: 「它真的可以克制住那個女人?」 「可以。」 「但是它煞氣太重,所以早在前明之後,它就已經不知去向…… 現在要找的話,怕是……」 「適當的人力和財力,以老佛爺的聖明,要找到它想來不是什麼難事。」 「如果找不到呢?」 「那麼,孝哲皇后的身後事,恕微臣無能為力……」 「這……」 女人退了幾步,重新坐到了榻上,兩眼直直望著一旁垂著雙目的狐狸, 沉默半晌,朝他擺了擺手: 「愛卿先退吧,容哀家再仔細想想。」 「是,微臣告退。」 說罷一躬身朝後面退了開去,退到之前那太監消失的位置,同樣地消失不見。 而我從頭到尾只留意著狐狸那張陌生卻又熟悉的臉。 他的臉低垂著,同之前那太監一樣,溫順到卑微的感覺。 如果不是他眼裡閃爍著的某些東西,如果不是他在對著那位幾乎是當時天下獨尊的女人, 說著那些話時眼裡恭順卻又狡黠著的神色,我幾乎要為自己的判斷而動搖。 可是,狐狸究竟是怎麼會捲進這件事裡的?關於慈禧,關於阿魯特氏,關於血鮫珠, 關於不動明王大天印…… 這件據說同我手上的鎖麒麟一模一樣的東西。 他一貫而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性子,怎麼會牽扯進這些事裡去的…… 思忖著,耳聽得那女人提高聲喚了句:「小李子。」 「奴才在。」 「進來。」 「喳。」不多會兒隨著陣腳步聲由遠到近,我看到之前消失的那個太監又出現了, 恭順著張笑臉,輕輕走到女人身邊: 「老佛爺,奴才來了。」 「剛才他的話,你都聽仔細了嗎?」 「是,奴才都聽仔細了。」 「想不到那女人活著時不安生,死,也死得這麼不安生。」 「老佛爺,您就是觀音活菩薩,那些人死便死,能興得起什麼大風大浪來……」 「你啊。」 目光冷著一瞥,太監隨即閉口不言。女人看似有什麼想說,頓了頓,放緩了語氣道: 「回頭派人去嵩山少林寺,說我要請他們方丈過來。」 「喳。」 「此外,下旨密召嗣其光英入京覲見,同他說,由他家守著的十二色異相翡翠胎, 哀家現在要。」 「是,奴才遵旨。」 「再則,給我把八旗殉道使全部召入京師,越快越好。」 「什……什麼……老佛爺……全部都要……」 「全部。」 「可是老佛爺,祖宗有訓,八旗殉道使不到國難當頭,絕對不可以召……」 「小李子,國之將亡,必生妖孽,這句話,你可曾聽說過。」 「奴……奴才……」 「你可知道剛才那個相度大臣,是什麼人。」 「奴才愚鈍,還望老佛爺明示……」 「他是只成了精的狐妖。」 咬著牙一字一句說出這句話,不單那個小李子,連我也吃了一驚。 慈禧怎麼會知道狐狸是狐妖的…… 「老佛爺……狐妖?這……這青天白日的……叫奴才……叫奴才……」 啪! 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女人因著這太監魂不守舍的模樣兒突然震怒了起來: 「李蓮英,你哆嗦什麼!枉費在我身邊伺候了那麼些年,人見老,膽子倒是跟著褪沒了? 」 「老佛爺息怒!」 撲通下跪倒在地,太監如搗蒜似的用力磕著頭。 女人並沒有因此而平了怒氣。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樣勃然爆發出來,冷冷斜睨了他一眼, 她道: 「看看人家妖怪的骨性,再瞧瞧你。」 「老佛爺……」 「也罷,終究是我大清國的奴才,也怨不得你。只好好替我將這些事一一辦妥, 且不可有任何閃失。」 「奴才不敢!請老佛爺心安……」 「心安,呵,」 忽然展顏一笑,女人伸手將太監扶起,一邊用手撫了撫他的肩: 「小李子,你可知道,哀家這可是將我大清的氣數,一併押在你身上了。」 「老佛爺……」 啪! 突然一巴掌甩在那太監被壓力和恐懼所扭曲了的臉上,女人對著被打愣的太監一聲斷喝: 「快去!給我召來八旗殉道使,趁一切還為時不晚,替我斬斷那國之妖孽!」 話音末落,那雙冰冷的目光突然間倏地朝我射了過來: 「誰?!」 我大吃一驚。 本能地朝後一個倒退,一頭撞在身後什麼東西上,緊跟著身後一聲驚呼: 「寶珠?」 那瞬時,我嚇得心臟幾乎裂開了。 迅速回頭,隨即看見一個男人在我身後站著,小心翼翼看著我,臉上帶著點微微的詫異。 「寶珠??」 見我不語,他又叫了一聲,低下頭在昏暗的光線裡仔細分辨著我的樣子。 於是我也看清了他的臉。 「沈……沈東??」 「真是寶珠?」 「你怎麼會在這裡?」 「妳怎麼會在這裡?!」 幾乎同時跟他一起問出這句話,突然想起那個朝我怒視著的女人,我把嘴用力一捂。 匆忙轉回視線,隨即發現,她不見了,那個坐在紅木榻上的高貴的女人。 原先的地方只剩張紅木榻在清冷的光線裡折著絲陳舊的光暈,榻上早己不見原本的光鮮, 密集的灰塵和蜘蛛網幾乎覆蓋了整個表面,它就像塵封在一堆破敗的棉絮中, 不知道多少個年頭沒有被人開啟過。 邊上那兩盞青銅燭台亦在轉瞬間失了顏色,本光滑透亮得像是瓷器般的表面, 這會兒鏽跡斑斑,漂亮的金漆在它們身上只剩下幾道似有若無的痕跡,閃爍在燭光裡, 隱隱折著一點點稍縱即逝的流光。 一瞬間,彷彿一跨百年。只有那些凌亂的箱子依舊和原來一樣在周圍安靜堆放著, 透過那些微弱的光線,靜靜散發著一股陳舊的霉味。 我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第二十九章 燈芯在火裡啪地下爆出聲輕響,我身後響起了一陣木箱被打開時綿長的呻吟。 這聲音在四下空落落的寂靜裡顯得格外刺耳,我不自自主朝身後的黑暗裡縮了縮, 及至碰到身後堅硬的物體,那種心驚肉跳般的感覺才好了些。 我覺得我需要更多的黑暗,雖然對於人來說,有光,總好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但很多時候一些事實總在告訴我們,其實有時候光明未必代表著安全, 尤其是,當那些光,源自你的未知。 正如我眼下的狀況。 我不知道那對靜靜跳躍在青銅燭台上的燭光,到底是被誰點燃的, 從燈芯來看它被點著的時間不算很久,離我來到這裡不會超過半小時。 沈東認為是我幹的,雖然他沒有明說,但從他之後的眼神來看,他一定是這樣認為的。 但我不想多做什麼解釋。 在對他說了自他們離開後,我們這幾個被留下來的人所發生的事情之後, 我覺得自已已經很疲倦了,這疲倦並不是體力上的,而是精神。 整個過程我刻意剔除了「狐狸」的出現,以及在這地方所看到的一些幻象, 這樣做讓我感到非常累,因為在說著整個兒的過程時,我沒法不去想到它們。 無論「狐狸」還是幻境,我覺得它們的出現必然不是偶然,卻沒辦法說出來, 好讓別人同我一起分析這些讓我困惑的盲點。 這種感覺真的很讓人難受。 而更讓人難受的是之後沈東對我說的那些事。 他說這趟搜尋,他非但沒按原先的期望找到地下室的門,甚至還把程舫和AMI弄丟了, 就在同我們分開後不久。 而他甚至到現在都還沒想明白她們兩個是怎麼消失的,正如我到現在也想不通, 林絹他們幾個是怎麼會在當時完全無聲無息的情況下, 就那麼悄然的在我眼皮子底下失踪的。 沈東說,他清楚地記得當時還因為槍的原因同程舫爭辯著, 黑暗和恐懼令他們都失去了耐心和克制力。 就在那個時候,突然間他們聽見前面不遠的地方有一陣很輕的腳步聲。 當時把他們全都驚得一愕,想著會是誰,但沒考慮很多,三個人一齊朝前面追了過去。 現在想起,沈東覺得很後悔,他說當初就不應該這樣草率地追過去, 畢竟,這是塊什麼樣的地方,曾經發生過什麼樣可怕的事情。 只是當時也不知是光線昏暗得讓人思維麻痺,還是被著了魔,什麼都沒好好考慮一下, 就急匆匆追過去了。 跟著那腳步聲跑了好一陣,跑到最後只剩下他一個人的腳步聲,他才幡然驚覺, 程舫和AMI跟丟了。 於是趕緊調頭沿老路尋了回去,可是說也怪,明明路走得沒錯, 連一路過去他在牆上匆忙間用石頭劃出來的記號也都在,可就是碰不到程舫和AMI。 這真讓人感到不可思議,就是那麼筆直一條路,走得再慢,遲早總能碰上。 可偏偏他們就再也沒能碰上面。 長而黑一條道只剩下他一個人握著手電筒在裡頭走著,越走越孤獨,越走心越慌。 偏偏這個時候,他又再次聽到了那陣輕輕的腳步聲。 聲音就來自他身後。他走得快,那聲音跟得快,他走得慢,那聲音跟得也慢, 就好像是在一個無法測量的距離裡不動聲色地跟踪著他, 這讓他真正地恐懼了起來。當下越走越快,越走越急,連牆壁上的記號也無暇顧及。 而就在這時,突然間再次發生了個意外, 這意外的出現讓他自此陷入一片更加無措的境地…… 他看到了一個人。 就在他慌不擇路地一頭朝前奔跑的時候,前面轉角的地方突然出現了個人。 那人低著頭慢吞吞朝著沈東的方向一步步過來,手裡拿把掃帚, 一邊走,一邊慢吞吞掃著地。 或許被沈東急急跑去的腳步聲給驚動了,忽然問他停下手裡的動作朝前走了兩步, 抬起頭,對著沈東的招了招手。 這一看可把沈東嚇壞了,那個在黑暗裡獨自掃著地的人不是別人, 正是死去,並由他親手埋葬了的本新伯啊。 當時嚇得他一聲大叫,丟開手裡的手電回頭就跑。 拿他的話來說,當時整個腦子都抽空了,什麼都沒有,連呼吸的感覺都沒有。 只知道一個勁地跑,哪怕不停地因為黑暗而撞在前面的牆壁上…… 說到這裡,沈東朝我走近了一點,擼開短短的頭髮,讓我看他額頭上撞出的淤青。 好幾塊,連成一片,好像頭髮下的陰影似的。 他自嘲那個時候自已就像只被戳瞎了眼睛的蒼蠅。 沒頭沒腦地跑,沒頭沒腦地撞,直到最後找到這個地方,他差不多已經被撞得麻木了, 麻木到連自已是怎到進到這裡的,都不知道。 只是突然間,就看到了一些光亮,突然間,在光亮裡隱約看到了個有些眼熟的人影。 於是趕緊跑了過來,然後,被我一頭撞在他身上。 聽完他的述說我們好一陣沒再說什麼,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很顯然這宅子在一步步奪走所有在裡頭活動著的生命,而我們還曾天真地以為, 只要幾個人聚集在一起,保持清醒,總暫時會沒事。 至少不會死亡或者消失得不明不白。 這真是錯了,錯在高估了我們自已。 本該在相反的地方找著出口的沈東,在走了一大圈路之後,不但和程舫她們走散了, 還驚慌失措地把手電丟棄在了完全同他行走的路相反著的地方。 本已經找到了出口的我和劉君培,卻發現那出口是在一口沒有任何可能性, 能夠讓你攀爬出去的枯井裡。 而接下來我們這幾個剩下的人所面對的又將會是什麼? 那個同狐狸簡直一模一樣的「狐狸」,那兩具死而復生轉而來攻擊我的屍體, 那個簡直活生生在人眼前演繹著某段不知是真是假的歷史的環境…… 這一切的出現,對我來說將意味著什麼 「吱……呀……」 又一陣上了年紀的木板摩擦出來的呻吟聲,把胡亂在我腦子裡那些折騰著的那些東西 突兀打斷,我聽見沈東低低咒罵了一聲: 「靠,什麼鬼東西……」 沒想到他靠著兩隻手,真的把堆在這裡那種老式而笨重的箱子給打開了, 我本以為他至少需要找把鐵撬類的東西,而不是光靠蠻力。 真有些低估了這北方男人的力氣, 但不知道裡頭到底放著些什麼,讓他臉色變得這樣難看。 思忖著,我站起來朝他走過去,而他已一轉身走到另一邊,用力去開另一隻箱子。 「你最好別看那東西。」 走近時聽見他對我說了一句。但我還是忍不住看了。 隨即胃裡一陣翻騰,那口敞開著的木箱子,裡面安靜躺著的是一具動物的骨骸。 已經腐爛得只剩下一點皮毛粘在骨骼上,也不知道是狗還是別的什麼,體積不算很大, 橫躺在箱子裡大小剛好。 硬著頭皮再看得仔細一點,能辨別得出這具骨骸下面墊的是厚厚一層綢緞做的墊子, 原先應該是明黃色的,現在已經褪得幾乎和泥土差不多顏色, 透過腐爛的表面顯出離頭一層層的芯,目測不少於二十層。 「怎麼會放這種東西……」 想像不出這麼一種地方,用這樣的方式藏匿著這種動物的骸骨,到底出於什麼目的。 我忍不住問沈東。 這當口他又打開了另一口箱子,滿箱蓋的灰塵嗆得他一陣咳嗽, 等看清楚那蓋子底下放著的東西時,他搖了搖頭,把它用力關上: 「誰知道,這些古怪變態的有錢人。」 這口箱子離我並不遠,所以在沈東把它關上的時候,我已經看清楚了, 那裡頭也裝著具動物的骨骸。 橫躺在箱子裡,底下舖著綢緞做的墊子,同我面前這具一模一樣保存的方式。 然後又發覺,這兩具動物骸骨的頭,似乎都朝著同一個方向。 「沈東,這口能不能也打開了看看。」 於是我對沈東道。他有些不解地看了看我,但沒說什麼,只是按著我指的, 把我邊上不遠處那口箱子也打了開來。 不出所料,箱子裡同樣是具動物骸骨,同樣的,它的頭朝向和之前那兩具一個樣。 「怎麼了,你在看什麼?」 意識到我在發楞,沈東走到我邊上問。 「你有沒發覺,這些骸骨的頭方向都是一致的……」 聽我這麼說,沈東朝著三隻箱子分別看了一眼,點點頭: 「的確。」 隨即他目光一閃,連著退了好幾步,朝周圍掃了幾眼,然後對我招招手: 「過來,寶珠,過來看一下。」 我感覺他的神色有些奇怪。 有點驚訝,有點欲言又止,不知道他又發現了什麼讓他這樣意外,於是趕緊走到他身邊, 循著他手指的方向,朝前看了過去。 第三十章 放眼一片,除了箱子,還是箱子。 正想乾脆地問問他到底發現了什麼,可是目光一瞥間,我突然心跳快了一拍。 那些看似隨意堆放著的箱子,好像是按著某種順序有規則地排列的。 從牆壁到正中心那張紅木床和燭台的地方,一共四十隻,依次以圓弧狀排開, 最多一排放著十六隻,從第二排開始依次遞減,直到我之前站著偷窺那場環境的地方, 只剩下三隻木箱。每隻木箱都以相同的朝向排列著, 如果裡面全都裝著和之前那三隻箱子裡一樣的動物骨骸, 並且以相同的方向安置那些骨骸的話, 那就意味著這裡有四十隻動物死後頭朝著那個方向被存放在這裡。 但,為什麼呢。 為什麼同時收了那麼多動物的骨骸,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把它們放在這裡? 正狐疑著,身旁沈東忽然輕聲道: 「你知道我們劇組一共有多少人嗎?寶珠。」 我怔,不明白為什麼他會突然想起問我這個。 「不知道。」 「一共三十二個人。」 「怎麼了?」 剛問完,我再次一怔,因為突然想到,如果加上這屋子的主人,以及我和林絹, 那似乎剛好是四十個人……四十……四十隻箱子,四十具動物的骨骸, 四十個被困在宅子裡出不去的人…… 這一切,會有什麼關係嗎…… 想到這,我朝沈東看了一眼,他也剛好在朝我看,似乎同我想到了一起, 因此我脫口而出: 「我想我們還是盡快離開這裡吧。」 「說得是。問題是,怎麼才能離開這裡。」 被他這一問,我呆了呆。是啊,怎麼才能離開這裡。 這個古老的地下通道被建造得錯綜複雜,看似簡單的一條道, 被無數暗藏著的門無盡延伸著,怎麼走也走不到盡頭的樣子。 陳金華在這裡花了將近一天一夜的時間都沒能找到出口, 沈東他們浪費了幾小時而一無所獲,唯有我和劉君培,在極其偶然的機會裡, 找到了這地方唯一的出口,可是這出口被設在一口枯井裡, 除非背上長出翅膀,否則根本出不去。 但它也確實是目前能找到的,唯一通向外界的地方。 「井。」 於是我道: 「那口井,我們得回那口井裡碰碰運氣。」 「那口井?」 聽我這麼說,沈東的眉頭皺了皺: 「那麼高,我們怎麼爬得出去,再說,你剛才不是講,裡面的張小潔她……復活了……」 被他這一提我忍不住也皺了皺眉。 這是我最不願去想的一個問題 —— 張小潔的屍體。 我的喉嚨到現在還在隱隱作痛,想起她當時朝我撲過來時的樣子,登時不寒而慄。 井深是一個問題,張小潔更是個問題,如果當時不是因為我身後那扇通向這地方的暗門 突然開了,我恐怕早就死在她手裡, 那再次出去,不是等於把自已的命再次進到她手裡嗎…… 除非,我們能夠有解決她的方法。 「你在想什麼?」 見我遲遲不語,沈東問。 「我在想張小潔。她的確是個很大的問題。」 「說起來……你確信當時看到的是真的?我是說……她的屍體站起來,襲擊你……」 他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些難以置信,於是我抬起下巴,讓他看了看我的脖子。 他看完深吸了口氣。半響,道: 「看來只能放棄那個出口了。」 「可是除了它我們找不到別的地方可以出去。」 「是的。」 話音落,我們一陣沉默,他轉身看向那些陳舊的箱子,我則朝暗門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是塊和周圍的牆壁幾乎吻合得天衣無縫的石板門,看起來相當牢固。 藉著微弱的光線我隱約看見門上好像有樣什麼東西,正想走近了看看仔細, 突然腳下一陣輕晃,毫無防備間幾乎讓我一頭栽倒在地上。 頭頂上隨即撲籟籟落下來一層灰,嗆得我一陣咳嗽。 「怎麼了?」站穩腳步我趕緊問沈東。 「餘震!」迅速滾到牆邊,他扯開嗓門對我大聲道。 這當口那兩盞靜靜燃燒著的蠟燭撲的一下突然問全滅了,身下的晃動還在繼續, 彷彿底下埋了只無比巨大的獸。 「沈東!沈東你在哪裡?!」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我不知所措,手胡亂抓探著,可周圍除了空氣什麼也沒有, 一陣陣灰塵隨著地面的顫動而不斷落到我頭上,身上,我聽見沈東大聲道: 「蹲下來!蹲下來!」 我趕緊蹲了下去,那瞬間頭頂上卡啦聲響,有什麼東西從上面嘩的下掉了下來, 正砸在離我不遠一口箱子上,我聽見很大陣脆響,以及重物落下時剎那而來的壓力, 所幸壓力被箱子緩解,只感到背上有什麼東西撞了下,就此停住, 我劫後餘生地重喘了口氣。 「寶珠!你沒事吧寶珠?!」這時又聽見沈東喊我,我忙道: 「沒事!」 「過來,到我這方向來。」 聽聲音他是在靠右偏上的某處,燈沒滅時曾目測了下距離,離我應該不過十幾步遠, 於是我匆匆從頭頂那塊幾乎壓扁我的東西下爬了出來,摸索著朝他爬過去。 「真該死,又他媽地震了。」 摸到牆壁的時候我聽見沈東道。 我說不出話來,黑暗讓我覺得很壓抑,他焦躁的話音讓我很恐慌。 「你怎麼樣寶珠,過來了沒,說句話。」 「我找到牆壁了。」 聽聲音離他還有點距離,我一點一點朝他移過去: 「現在怎麼辦……沈東,太黑了,我不知道那扇門的方向了……」 「你別急。」 嘴裡叫我別急,他的聲音聽起來遠比我急躁, 我只能強忍著克制著心裡的緊張,一點點讓自已適應眼下漆黑而混亂的現狀。 「我記得是在北邊,偏西?是不是寶珠?」 「我不知道……以你的位置,它應該在西北,應該是……」 在什麼東西也看不見的狀況下,我感覺自已的思維很混亂, 之前看著就在我前面的那扇門,現在我已經完全沒辦法很絕對地判斷出它的方向了, 因此不能憑感覺亂說,萬一指錯了,我們按那個方向走只會離門越來越遠。 「你別緊張。」 也許是意識到了我的慌亂,沈東吸了兩口氣,再說話,語氣已經平靜了許多: 「這地方不算大,我們貼著牆走,早晚可以摸到那扇門。」 這麼一說倒提醒到我了, 也對,畢竟這裡不像外面的通道,摸著牆走確實早晚可以找到那扇門。 可是心剛定了定,他再次一句話,當頭撲了我一盆冷水: 「但要小心不要走到我過來的那個地方。」 對了,沈東來的地方和我不一樣,他不是通過門,而是經由地道,直接進來的…… 「不過也不要想太多,」頓了頓 他再道。 「你過來了沒寶珠?」 「來了,你在哪裡……」 「這裡,給我你的手。」 我伸出手,摸索著靠近聽起來那道已經離我很近了的聲音,片到後抓到了沈東的手, 他的手冰冷而潮濕,緊緊把我抓住後,他道: 「跟好了,不要慌。」 「好的……」 地又輕微搖晃了一陣後,靜止不動了,我和沈東開始摸索著沿著牆壁朝前走。 再次陷入黑暗的感覺很糟糕,更糟糕的是我開始感覺到餓了,又餓又渴。 忍吧,只能忍。 可是這樣的狀況到底什麼時候才是頭呢?一無所知,就像眼前那片黑暗一樣, 混沌得讓人甚麼也看不透。 「你和周家是親戚?」走了一陣,沈東開始找話題同我聊,也許是為了讓我平靜下來。 「不是,算……朋友吧。」 「來度假?」 「是,就是有點事過來。」 「呵,結果攤上這檔子事,也算夠背。」 黑暗裡聽見他乾笑,而我笑不出來,只隨口應了句: 「嗯,是的。」 「不知道劉君培怎麼樣了。」 「應該沒事,我看到他鑽進門裡去了,那扇門是金屬的,應該還安全。」 「安全?」這話讓他哧的聲再次笑了起來: 「你覺得這鬼地方什麼是可以稱之為安全的?」 我沒再言語。他因此也沉默了下來,沉默著帶著我朝前徑直走著, 直到我的手突然被牆壁上某個突出的東西狠刮了一下,痛得抽了口氣。 「怎麼了?」他停下腳步問我。 「沒什麼,刮了一下。」 「小心點。」 「嗯……太黑了……」 「我不是讓你小心這個。」 「……什麼?」我沒聽明自。 「我讓你小心的,是黑暗裡可能藏著的某些東西。」 「什麼東西?」 「就是程舫她們失踪的時候……應該是之前吧,我們一路走過來,雖然那時候還有手電, 不過在光照不到的地方,我們曾經都聽到過一種聲音。」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很慢也有點沉,像是在述說一段不怎麼想去回憶的記憶, 這讓我不自自主地把他的手抓得更緊了點。 「什麼聲音……」我問他。 「好像小孩子的笑聲,有時候有,有時候沒,但我們三個都聽見了, 所以,肯定不是幻覺。」 「小孩子的笑聲……」 「是的,一路斷斷續續跟著我們,後來程舫她們失踪後,我就再沒有聽見過。」 「我也聽見過這樣的聲音。」 「那你要小心了。」 有些事情是縱然你再小心也不一定逃得過去的。 心裡這麼想,我沒有說出口,只靜靜在這男人身後跟著, 一邊下意識地聽,聽周圍有沒有那種可疑的聲音,在某個完全看不到位置的角落。 「說起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這種說法,」走著,沈東又道: 「有人說,如果一個人看了太多正常人看不到的那些怪東西,他可能會命不長。」 聽起來好像是自言自語,卻叫我兀地呆了一呆: 「為什麼?」 「因為那樣他會亂說,世道會亂,所以,老天爺會在他搞亂之前把他的命提前收了去。」 「你怎麼會突然想到這個……」 「因為聯想到我們的現狀,所以我在想,我們大概很難活著走出這宅子了。」 「是因為我們看到了太多不該看到的東西?」 「是的,這個做怪的老宅,死人的復括,梅蘭,張小潔…… 現實如果像電影,那麼沒有電影裡的好運氣,我們還能剩下什麼,寶珠。」 「剩下什麼……」 「噩運。」 「別說這個了,沈東……」 突然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充斥著我的胸腔,我匆匆打斷沈東的話。 「對不起……我這人就是嘴賤,想到什麼說什麼,你可別放在心上,寶珠。」 「沒什麼,只是不要再說這個了,越說心裡越慌。」 「好。哎?」突然抓著我的那隻手一緊,沈東一把將我拉到他身邊: 「我好像摸到了樣什麼東西……」 「是什麼?」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話和動作弄得一陣緊張,我忙問。 「還不知道,我摸摸清楚。」一邊說,一邊鬆開了手,他兩隻手都放到牆上摸了起來。 我站在一邊忐忑不安地等著,半響,聽見他長出一口氣: 「門,寶珠,是門。」 「真的?」我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可以找到出口: 「你確定?」 「確定。剛摸到了樣浮雕樣的東西,你還記得剛才那門吧,上頭有浮雕, 所以我格外注意了一下。」說著抓起我的手,按到牆壁上: 「你摸摸看。」 我摸到了一些口凸不平的東西,說實在的,如果不是沈東說,我還真不會留意這些, 甚至我都不記得那扇門上到底有沒有什麼浮雕,因為根本沒費那神去注意這些。 而再往邊上摸些,我摸到了一條垂直的縫,顯然,應該是門縫了。 「真的是門。」 「行,我們出去吧。」 「可是張小潔……怎麼辦?」一問,沈東一陣默然。 片刻他把我拉到他身後,一邊俯下身在地上摸索著什麼: 「這樣,等下開了門我先衝出去,你跟在我後面,一有問題就用這個砸,怎麼樣。」 說著,把他剛才在地上摸到的東西塞進我手裡,原來是一塊磚頭大小的石頭。 「好的。」我道。 於是他彎腰又從地上摸了塊石頭抓到手裡,然後一用力,朝門上推了過去。 第三十一章 門轟的一聲開了,出乎意料,並沒有費沈東太大的力。 甚至因為之前用了太多的力氣去推,他一頭朝裡栽了進去, 而就在這剎那,一片光霍地朝我彈射了過來,直刺得我一時間沒能睜開眼。 好亮……幾乎有點白晝般的感覺。 隨後才發覺,那並不是自然光,而是一盞高高懸掛在牆角上的照明燈。 同時,我們也並沒有隨著門開而跑到外面,我們依舊在這條地道裡, 所不同的,只是從一個地下室,進入了另一個地下室而已。 原來除了井底通入的那扇門之外,這地方是還存在著另一扇門的, 這扇門把我們帶進了一個光明的世界,一個用電燈照出光明的世界。 這對於我們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而當眼睛徹底適應了內裡的光線後,我才明自,為什麼小小一盞照明燈, 可以耀眼得讓四同亮如白晝。 那扇開啟的門雖然沒把我們帶出這地下世界,卻把我們帶進了一座封存在地下的廟, 一座金碧輝煌的廟,金碧輝煌得足以將小小一盞照明燈,擴散出白日般的光華。 因為廟裡至少供著上百尊神態各異的佛像,佛像全是金塑的, 圍在一口被八根手臂粗的鎖鏈懸空在離地半米高地方的碩大紅漆棺材周圍。 棺材頭部一尊至少有三米高的羅漢盤腿坐在那裡,兩隻手張開著, 就好像古埃及那種守護棺材的雕像,守著這口巨大的棺材。 這尊三米多高的羅漢也是金的,金光燦爛的顏色襯得那口大紅棺材分外的刺眼, 一時看得我頭有點暈,腦子裡空落落的,從之前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壓抑, 到現在突然而來的璀璨,這落差讓人有點不知所措。 「這什麼地方……」穩了穩呼吸,我問沈東。 他正直愕愕看著周圍那些安放在菩薩像邊上的箱子。 箱子不少,大大小小的,凌亂散佈在這間不大的密室各處。 很老式的那種木條板封箱,每個箱子都被用封條封著, 上面草草幾個字:”民國十二年六月封。” 忽然皺了皺眉,他輕輕嘀咕了一句: 「啊?這難道是……」 我等著他的下文,他卻沒繼續往下說,只是有些突兀地轉過身,問了我一句: 「你知不知道1923年的時候,在紫禁城裡發生過的那件事?」 我怔了怔: 「什麼事?」 「1923……沒錯應該是1923年,也就是民國十二年。那年六月,紫禁城建福宮 起了場大火,把整個建福宮花園和儲藏在裡面無數歷代帝王收藏的珍寶燒成了灰燼。」 「沒聽說過……」 「火災的起因,當時誰也說不清楚,但最可能的一個就是,因為長年累月私吞庫裡的 珍寶,那些太監害怕溥儀的追查,所以索性一把火把一切都燒了。」 「全部……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不知道當初太監的監守自盜有多猖獗,猖獗到溥儀的大婚剛剛完畢, 皇后鳳冠上那些珍珠玉翠就馬上被替換成了贗品。」 「這麼大膽子?」 「嗯,這種事情每個朝代幾乎都這樣,不過到了清末就更加變本加厲了而已。 都說,那場火把儲藏在建福宮裡的那些寶物全燒毀了,包括溥儀恐怕也是這麼認為的。 不過,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怎麼說?」 「據說建福宮裡曾收藏了不下兩千尊金佛。」 金佛?聽他這麼說,我下意識朝周圍那些閃閃發亮的金佛掃了一眼: 「你的意思是……」 沒再言語,沈東走到一隻箱子邊,扯開上面的封條將箱蓋用力撬開。 隨著咔嚓一聲響,灰塵抖落後箱子蓋下顯出層破棉花。棉花被很工整地舖壓著, 密密層層貼著邊,一絲不苟。 沈東把那些棉花翻了起來,隨即露出下面一大團淡黃色的東西,走近細看, 原來是一大堆發霉變質了的米。 正詫異著怎麼包那麼仔細的箱子裡居然放的是這種東西的時候,沈東把手伸了進去, 在裡頭攪了攪,片時朝我看了一眼,把手從箱子裡抽了出來。 手伸出來的剎那我倒抽了口氣。 他手裡拽著條綠得透亮的東西。晶瑩剔透得彷彿琉璃似的,纏在他手指上, 好像一長串碧綠色的水珠,在燈光下熠熠閃爍著,漂亮得讓人窒息。 那是一大串至少有兩米來長的祖母綠念珠。 「而其中最為珍貴的,是六百年前印度朝貢的五百金身羅漢和一具將近四米高的 足金大佛。」 邊說,邊轉身走到棺材邊,沈東將這串祖母綠掛到那尊守在棺材頭的大佛手指上, 一邊在那尊巨大的金像上拍了拍: 「就知道應該不會有人捨得讓這些東西就那麼白白都葬身火梅,不過,還真沒想到它們 都被藏在這兒。」 說著,走回箱子邊,他把手又伸進去撈了兩下,這回撈上來的是一大把龍眼大小潔白 滾圓的珍珠。 「見過這種珍珠嗎?寶珠,它就是東珠。」 這是我頭一回看到這麼大粒的珍珠,但吸引我注意的倒不是珠子本身。 「為什麼都和米放在一起……」 眼見著一粒粒枯黃的米粒順著他指縫往下掉,覺得有些困惑,我問他。 「不知道。」 他聳肩,一邊轉過身,將另一口箱子用力撬了開來: 「再看看還有些什麼?」 第二口箱子裡同樣壓著很厚一層棉花和米,把這些撥開後,沈東一聲驚嘆, 從裡頭捧出把紅得耀眼的東西: 「我的天!寶珠,你有見過這麼多的紅寶石嗎!」 我當然沒見過,除了仿冒的。 一顆顆拇指大小的紅寶石,被用縷花的金鍊條盤著,綴成一串三股的鍊子, 捧在手裡很大的一把,燈光閃閃爍爍著,好像一團跳躍的火焰。 「真好看……」 忍不住從他手裡接了過來捧在掌心裡細看,這真是相當相當迷人的一樣東西, 沒有經過切割,這一粒粒鵝卵石般的小石頭以自身的清澈反射著燈的光亮, 嵌在金托子裡好像一滴滴紅水珠似的,讓人打從心裡的愛不釋手。 「這是什麼,項鍊嗎?」 「不是,是種手鍊。」 說著,沈東拉過我的手腕,將那串晶瑩剔透的東西小心盤了上去, 繞兩個彎將搭扣扣上,大小居然剛剛好。 「真漂亮不是。」 將我的手腕抬起,紅寶石鍊子順勢朝下滑了一滑,剛好纏在那根鎖麒麟上, 黑的骨舍利同鮮紅色的寶石串順勢纏在了一起,弄得鈴兒郎當滿滿一手臂。 但奇怪是並沒有因此覺得累贅,反顯出種特別奇怪的和諧來,彷彿本就該是在一起的。 我晃了晃手腕,它們叮噹作響,聲音很是好聽。 「是蠻好看,不過戴街上恐怕會讓人打劫。」 嘴上這麼說,一時卻捨不得脫下來,我把它們舉在燈光下看了又看,越看越喜歡, 甚至一閃念間覺得,如果它真是自已的就好了,這麼想著的時候忽然發覺沈東正看著我, 那目光似乎有些意味深長。 我被這目光看得有點窘,忙收手想把鍊子取下來,但試了幾次,沒有成功。 它和鎖麒麟纏得太緊了,一扯反而糾纏得更加厲害,每一個間隔都彼此纏繞在一起, 彷彿被粘住了。 這不禁叫我窘迫得更加厲害。 所幸只是那麼一小會兒,沈東很快就轉開了視線, 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一匹剛從箱子裡取出來的白玉馬上,嘴裡感慨似的輕嘆了口氣: 「故宮都沒見有這寶貝,不知道老劉在,看了是什麼感覺。不過寶珠,你說, 周家人知不知道這麼個地方。」 「應該不知道吧。」 繼續解著那條紅寶石鍊子,我應了一聲。 「為什麼?」 「如果醇親王府裡原來的主人都不知道有這麼個寶藏,周家怎麼可能知道呢。」 聽我這麼說,沈東抬起頭再次看了我一眼。片刻放下手裡的玉馬,點點頭: 「說得也是……不過,真的很奇怪,其實相隔的年代也並不太久, 為什麼醇親王府的後人會不知道自已家地底下會埋著這麼一批寶藏?沒道理的。」 的確。 1923到1945年,中間也不過就隔了二十幾年。把紫禁城裡的珍寶轉移到這裡, 絕對不會是什麼小手筆的動靜,裡頭至少牽扯進內務府太監和醇親王府參與者兩撥人, 這麼大的一件事情,在當年斷不可能不留下一絲一毫訊息的。 既然轉移了出來,自然就是要用來分贓的,兩邊的人怎麼可能不給後輩繼承者一點關於 這批寶藏藏匿地點的消息呢,以致後輩走投無路到要靠賣祖傳的家產來維持生計, 沒道理,真是沒道理。 除非…… 腦子裡忽然閃過個奇怪的念頭,但沒有說出口。我發覺紅寶石鍊子上原本的搭扣不見了, 上上下下翻了個遍,始終找不到沈東用來把它扣牢在我手腕上的那兩個小小的釦子。 「沈東,幫下忙好嗎,」 「怎麼了。」 正低頭撬著第三口箱子,沈東聽到我叫他,回了下頭。 「這東西的釦子……」話還沒說完,我一呆, 「沈東你怎麼了……」 他莫名地看了看我,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自已哪裡不對勁: 「我怎麼了?」 於是反問我。 「你流鼻血了。」 一行黑紅色的液體正順著他的鼻子朝下他,而他渾然不覺。 聽我這麼說,他伸手朝鼻子上抹了一把,然後朝手上拈到的液體看了看,皺皺眉: 「確實。」 「怎麼搞的……」 「沒事。」 見我緊張起來,他鬆開眉朝我笑笑: 「沒事,就一點鼻血而已,可能這裡太悶了。」 他若無其事的神情讓我心裡略微寬了寬。 的確這地方真的很悶,又悶又濕熱,彷彿淤積了一個夏季的熱氣, 全被地道進進這裡來了。 隨著箱子的開啟,悶熱裡摻雜進了一股股發霉的味道,之前光顧著看這些寶藏沒有留意, 現在驀地覺察,一時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沈東,我們快找出口吧。」 於是一下子想起了目前的狀況,我趕緊對沈東道。 他卻並沒有聽見我的話,一陣清脆的斷裂聲吞掉了我的話音, 他在將第三口箱子成功打開後,翻開裡頭的棉花和米,吹了聲口哨: 「我敢說,故宮裡的藏品都沒這裡多,隨便一件就發達了,你知道這玩意什麼價錢嗎。」 說著,從箱子裡抓出一把通體碧綠的如意,朝我晃了晃。 我哪有那心思去猜這些: 「還是走吧,可能再往前走一點就到出口那扇門了。」 說完我轉身走向進來時的那扇門,卻很快發現,那扇門已經關上了。 第三十二章 一陣不安,我趕緊走過去用力拉了拉,但那門紋絲不動。 我心裡咯噔一下,忙喊: 「沈東,沈東你過來!」 「怎麼了?」他還在箱子裡翻著,把裡面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擺到地上, 一邊心不在焉地應了我一聲。 「這門打不開了!」 「什麼門。」 「我們進來的門!」 「什麼?」 這才抬頭看向我,他放下手裡的東西朝我走了過來: 「打不開?」 「是啊,打不開。」 邊說我邊又用力在門上拉了拉,但門上非常光滑,除了幾道精緻的花紋, 我拭不到可以很好著力的地方。 額頭的汗一下子冒了出來,我沒感到熱,只感到一股滲透入心的冷: 「真的打不開……」 「別急。」 說著,把我拉到一邊,沈東朝門上看了看,然後抓住門上的花紋,用力朝裡一拉。 而門依舊是紋絲不動的,除了一些灰被震得從上面簌簌脫落。 「確實……」 半響,沈東鬆了手,朝周圍看看: 「會不會有什麼機關。」 「什麼機關……」 突然聯想到電影裡那些隱藏在古墓或者藏寶洞裡的致人死地的機關暗器, 我忍不住一陣悚然: 「你是說我們中機關了麼……」 「我是說門的機關,類似鎖之類的。」 說著在門周圍仔細看了看,但什麼也沒發現,他朝後退了一步, 我發覺他鼻子下面再次淌下了兩行血,黑紅黑紅的。 「你又流鼻血了……」我提醒他。 他沒在意,只伸手擦了擦: 「不如再找找還有沒有別的出口。」 這話令我後腦勺突地一涼。 「那這門真的沒辦法開了?'」 「是的。」 簡單兩個字,我腦子裡的涼轉成了麻。連帶整個思維都一下子抽空了,我呆呆看著沈東, 他避開我的視線擦了擦鼻子,轉身去尋找他所謂的其它出口。 可是這地方根本就沒有其它的出口。 放眼四周,不過巴掌大一塊地方,眼瞧得見的門只有眼前這一扇,沈東說去找別的出口, 顯然只是在安撫著我的情緒。 事實就是我們被困在這裡了,在我們剛剛像阿里巴巴誤闖藏寶洞時那樣驚嘆著 這裡那些珍寶的時候…… 胸口一陣發悶,我覺得自己的呼吸間似乎也帶了股血腥味。 怎麼會這樣…… 本來以為,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給困在這宅子裡,已經是最糟糕的了, 沒想到短短不過兩三天,就按二連三暴斃了幾十個人。 本以為一直在死亡的陰影裡苟且逃生著肯定是最糟糕的了,沒想到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 把我們這些偷生者全部活埋進一條迷宮般的古老地道裡。 本以為這回真的是最糟糕的了,沒想到好不容易拭到了出口, 卻被困在了這麼一個打不開門的財寶堆裡…… 種種,我們似乎是在逐漸被逼迫著朝一個按一個更加讓人絕望的地方行進著。 而這一切到底是無意的巧合,還是精心安排的佈局? 天知道……我只知道這一次似乎是真的走投無路了,雖然這裡沒有可怕的殺人狂, 沒有無窮無盡的黑暗,有的只有大把大把這一輩子都沒見過的奇珍異寶和黃金, 可是沒有出路,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對於我們來說又算是什麼…… 視線落在金佛中間那口大紅棺材上,它看起來格外的醒目,格外的刺眼,也格外的諷刺。 就好像在張揚著道:「歡迎來到我的墳場,歡迎和我一起,埋在這華麗的墓穴。」 真可笑,難道一開始就己經在暗示了嗎, 而我們兩個還傻呼呼地對著一地的金銀財寶眼睛發直地發著傻愣。 越想,我的心臟跳得越快。 眼見沈東走到了這寶藏窟的另一端,蹲了下來,我以為他是發現什麼了, 誰知道他只是從地上拾起了一根條狀的金屬,上下看了看,然後比劃了幾下, 將它用力插進了邊上那口箱子。 腦子轟的聲響,這一刻,我想我明白過來他到底是什麼樣一種狀況了。 剛還在疑惑,為什麼他能在這種可說是走投無路的狀況下,還能保持這樣的冷靜。 原來從進來開始,他腦子裡已經被這些黃金寶貝給充斥住了,甚至連我們眼下的處境 都沒有讓他真正清醒過來,他竟然還在這些美麗的珠寶前醉生夢死…… 「沈東!」 忍不住沖他大叫了一聲。 「能不能不要再管這些東西了!!」 他沒有理會我,或者,根本就沒有聽見我的叫聲。 有了金屬條,箱子的開啟變得分外容易,打開箱子後他乾脆坐到了地上, 專心致志把一件件珍寶從箱子裡取出來,放在手裡把玩。 「這東西至少值一千萬。」 捧在掌心的是塊絳紅色的瑪瑙,從中間分開,裡面一方圓潤的硯台,硯台看起來很普通, 如果不是最上方那條盤踞著的活靈活現的龍的話。 「知道李景年嗎,乾隆爺那時的兵部尚書,他當時用五十錠金子和一萬兩銀票 才換來這方硯台,得了沒多久就被人刺殺了,硯台也不翼而飛,在外頭輾轉了很久, 後來被阿魯特氏作為嫁妝帶進了宮。」 「你怎麼知道的。」 雖然沒什麼心思聽他說這些,但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沒想到這個看起來總是隨性而有些不拘小節的攝影師,原來對這種東西還有研究。 「我當然知道。」 他壓低聲回答了一句,一邊回頭朝我瞥了一眼。 不知怎的這眼神讓我忽然有種奇怪的不適,可是又說不出確切不適在什麼地方, 只愣愣看著他,見他用袖口仔細擦了擦硯台,將硯台輕輕放到地上。 「宮裡這些東西,每個背後都有它們的故事,那會兒悶著的時候,我總聽他們說, 時間長了,就記住了。」 奇怪,他說話的口氣似乎也有點古怪,我疑惑地盯著他的背影, 不確定是真的還是自己在這種狀況下產生的幻覺。 想著,我開始在佛像間來回走,以平穩住自己的情緒。 空氣似乎格外地悶了起來,自從發現自己被困在這地方後, 我就開始有了種呼吸困難的感覺,周圍沒有窗,門也沒有很明顯的縫隙, 我不知道這裡的氧氣夠維持多久,也不想知道。 而沈東還在自言自語著: 「漢哀帝的金橶玉釜也在這裡……這是什麼,哦,三彩琉璃杯,都是他喜歡的東西。 這些是什麼……我看看我看看……三十六寶珊瑚樹,可惜了,斷了…… 寶珠,你在那裡做什麼,來看看,過來看看,這些東西以前都被鎖在那個園子裡, 見一回不容易,你來看看。」 說著伸手朝我招了招,我心煩意亂,但又不得不過去, 免得他再三地用那種古怪的腔調來叫我。 他那腔調像個女人。 意識到這點,我自己也吃了一驚。沈東怎麼會像個女人? 這麼一個五大三粗的北方大男人,認識他至今,我從沒在他身上看到過一絲一毫女人樣 的東西,怎麼會突然覺得他像個女人? 興許是因為他在這些珍寶面前克制不住地變得絮叨了? 也不是沒可能。不知聽說誰過,人總會在一些突如其來的大衝擊後會變得有點不像自己, 可能沈東就是因此而變得奇怪起來的吧,突然而來的大筆財寶,突如而來的絕境, 面對這些我己經有種想發瘋的衝動,他只是話多了點,狀況比我好了很多。 「每次打賞,庫裡太監就會領了鑰匙,上那裡取。你看看這些石頭,真漂亮吧。」 手伸進一隻純銀的雕花小匣子,沈東從裡面抓出一大把五顏六色的寶石, 有好些是純粹的,沒有做在首飾上,也沒有雕琢過,一塊塊在燈光下閃著晶亮的光, 晃得人兩眼發花。 「這些都是有名頭的,那麼一小塊,夠一戶普通人家吃用一輩子。那會兒皇上賞了我 不少,可我都還沒見過,就被收庫裡去了……」 他在說什麼? 越聽越奇怪,我忍不住朝後退了一點。可他表情看起來很正常,正常且認真。 「因為老佛爺說,這人心啊,貪的,不能見到這許多好東西,一見,心就黑了,總想著, 如果這是自己的就好了,那是自己的也好了,所有……都是自己的,更好,不是嗎。」 說完抬起頭,他朝我笑了笑,抿著嘴的那種很奇怪的笑容。 「可有時候,我想問問她,老佛爺您的心是什麼顏色的……」 我忽然覺得有點害怕了起來。 說不清為什麼,他的話和他的笑讓我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忍不住朝後退, 他因此站了起來,皺了皺眉: 「你怎麼了,臉色那麼難看。」 我不確定是不是要再次提醒他,他又開始流鼻血了。 黑紅色的血不僅流進了他的嘴裡,還順著他的下巴滴在胸口的衣服上,很大一湧, 可他對此毫無知覺,只是用那種古怪的笑對著我,一邊揉搓著手裡那把漂亮的石頭。 半響,將那把石頭伸到我面前,他笑嘻嘻地問我: 「想要嗎,寶珠。」 「沈東!」 一把推開他的手,我扯開了嗓門對他道: 「夠了!別開這種玩笑了!」 五顏六色的石頭撒了一地,蹦蹦跳跳在他腳底下彈動著,發出一陣陣清脆好聽的聲響。 他低下頭,聽這聲音好像出了神。 我被他這樣子嚇壞了。 瘋了,他一定是瘋了,雖然從之前到現在他的表現要比我冷靜得多, 可沒想到最終他是用這樣的方式來宣洩自己的恐懼,而我該怎麼辦…… 怎麼樣才能讓他清醒過來? 這鬼地方……他不會一直就都是這個樣子了吧!! 第三十三章 “骨碌碌……” 一顆鴿蛋大小的紅色珠子打著轉滾到我腳邊,停下不動了。 我朝它看了一眼,正要把它踢開,忽然覺得這顏色紅的像血一樣的珠子, 看起來有點眼熟。 正想著是在哪裡見過,一隻手伸了過來,把它拾起。 我抬頭看到沈東兩眼直直地看著手裡這枚珠子,像是在想什麼,嘴唇微微發抖。 「沈東……」 忍不住叫了他一聲,他沒有理睬我。只是盯著這珠子看,片刻,手指合攏, 五根手指緊握著它直到關節發白。 「血鮫珠,我娘家人進貢的寶貝,大婚那天他們把它做在了鳳冠上,說是可以壓邪。 壓那女人的邪。」 忽然低低說出這句話,他朝我橫掃了一眼。我被他這冷冷的目光射得一個激靈。 「可是它卻跟我進了棺材,呵呵,它根本壓不住那個邪。」 聲音陡地拔尖,這讓他看起來更像個女人…… 一邊說,眼淚一邊扑哧哧從他眼眶裡落下來,他用手去擦,手背上的血塗在了他的臉上, 令他那張神色詭異的臉變得格外地可怕了起來。 「後來他們又為了它,刨開了我的肚子,那三個人,一個周姓,一個沈姓,一個姓陳。 我是忘不掉的,就是以後魂飛魄散,也不會忘記他們在我身上施加的屈辱。 當著同治爺的面,他們刨開了我的肚子……,他們把我的身體在地上丟來拋去, 像對待一件破爛的衣裳。那珠子已經和我的胃合在了一起,可他們還在挖, 挖啊挖,把我的胃和腸子都挖出來了,可是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 你嚐過這種滋味嗎?」 說到這裡沈東一抬頭看向了我。 我被他眼裡那股幽幽的寒氣硬生生逼得倒退了一步。 「沈東……」 他還是沈東嗎……在我面前的這個男人真的是沈東嗎…… 腦子裡不得不這樣問自己,我心跳突突地快了起來,快得幾乎要從我喉嚨裡蹦出去。 我意識到自己處在一個相當不妙的境地裡。 很顯然,沈東被什麼東西上身了……那個血鮫珠的主人…… 那個死後因為豐厚的陪葬品而死不安寧的女人。 可為什麼會這樣…… 「後來,我跟著他們出了我的墓,一直跟著他們。」 片刻,我聽見他又道,聲音很輕,彷彿自言自語: 「我不得不這麼做。」 「當年,慈禧用十二色翡翠小人鎮住了我的魂,而他們把翡翠小人帶走了, 我的魂魄必須跟了去,況且我被糟蹋成那樣,我也沒有臉面回去見同治爺…… 所以我只能跟著他們,跟著他們……然後看到他們之間發生的一些事情。」 說到這裡,話音依舊是低低的,語氣卻分明地陰沉了下來,如同他注視著我的那雙眼睛: 「姓周的以為自己可以瞞天過海。他在雙山峪埋伏了一批人,在運送我墓裡陪葬品的 那些車出山前,殺光了所有押運的人,又為了防止同謀的那個姓沈的走漏風聲, 在他到上海前殺了他,並且用了些極端的法子,讓人相信他是暴斃於某種可怕的意外。 呵,這種人,在做這些事情上,總是有他超凡的手段的,不是嗎?」 說著,冷冷的笑: 「並不知情的陳某人還在山東等著裝滿我陪葬品的那些箱子運去,可是他並不知道, 他等來的只是周某人派去的殺手。」 「那天夜裡他死在自己的臥室裡,屍體被切成一塊一塊,在酷熱的天氣裡被動了些手腳, 迅速發黑,腐敗……那之後,我墓裡所有的東西,都歸周某人一人所獨享。 我想他為此得意了不少日子,每次他打開倉庫,一件件摸著那些被他強佔來的東西時, 他眼裡的神情這麼告訴我。而我就是要看他那麼得意的樣子,彷彿整個世界的快樂都 被他一個人所獨享了,而唯有這樣至高的快樂,才能讓之後的痛苦變得更加劇烈, 不是嗎?他憑什麼認為,他所做的,可以讓他問心無愧這麼快樂一輩子,即便我被他 用種種的方式極盡所能地壓制著。」 一口氣說到這裡,話音一頓,沈東忽然問了我一句: 「知道什麼叫報應嗎?」 我沉默。他咯咯一笑, 「慈禧死了,她那樣精心安排著她的身後事,小心著那些貪婪的人,終究逃不過同我一 樣,被拖出棺材陳屍於外的命,這就是報應。而周某人,他算得上是小心了, 在家裡設佛堂,請高人來對著那些從我墳裡挖出來的東西念經超渡。 並且用桃木包上了那些翡翠小人,以求他們在以後的日子裡太平安逸…… 種種,只為了針對我,呵呵……卻忘了其他被他所害的人。直到他的親娘, 乃至親身兒子一個個全身潰爛而死,他還固執地認為那都是因為我, 如果不是後來找來的那個姓梅的瞎子,只怕他還活不到見著他孫子出世的那天, 魂就被那兩個厲鬼勾了去。知道嗎,它們至今還在這裡,那兩個天天來來回回盤垣在 這老宅子裡走不掉的冤魂……你和那姑娘第一天來的時候,他們就在你身後看著你, 你知道嗎?你有感覺嗎……」 沙沙的聲音慢慢說出這些話,越到後面,輕得越是幾乎不可辨認。 我看著他的眼睛,嘴裡說不出一句話來。 原來從進這宅子的第一天開始,我們就被盯上了, 可是雖然從小到大我都能看見那種東西,這一次,偏偏找卻什麼都投看見。 像是看出我心裡在想些什麼,沈東咧開嘴再次咯咯一陣笑, 輕輕搓了搓手裡那顆紅色的珠子: 「你看不到,你當然看不到……這宅子當初建造的佈局,就是背了風水的正道而造的, 極陰的地方,偏偏住著帝王家的人,壓著帝王的器具。這麼一種不倫不類不陰不陽的 地方,人或鬼,早已是不分的了……咯咯……咯咯咯咯……」 一邊笑,一邊流著鼻血,他拔尖了的笑聲聽得讓我全身發顫,卻無法開口去制止。 他滿嘴滿牙黑紅色的血令我失去面對他說話的勇氣。 「他以為搬來這裡就可以沒事了,真是天真,從他見到那瞎子的屍體時他就該明白自己 得了什麼樣的命,可是他卻在稍微緩和過來後,在用瞎子的命換來的暫時的平靜之後, 就開始迫不及待變賣那些屬於我的東西了……」 忽然低下頭,緊抱住自己的肩膀身子一陣發抖: 「我的東西……我要他還給我……還給我……」 嘴裡低低念著,他目不轉睛看著我,那眼神早已沒了一丁點沈東的樣子, 整個兒只充斥著一個女人,一個情緒極度激動,並且焦躁不安著的女人。 「可是周老太爺已經死了……」 忍不住說了一句。隨即見到他眼裡一絲分明的冷笑: 「死,死又能意味著什麼?」 「聽說他死得很痛苦……」 「全身一點一點失去知覺,麻痺而死。」 「對……」 「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突然抬高音量,他朝我大聲道。 「他盜了我的墓,辱了我的屍,將我腸和胃一併挖出來棄之,這般種種,豈是個死字就 可了卻的?況且他家人種種慘死,全是他自相殘殺了自己的同謀,得到的果報!」 我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覺什麼都反駁不出來。 「你知道那時他是怎麼待我的嗎,」 片刻湊近了臉,他強迫我看著他的眼睛,微笑著問我。 我搖頭。 「他依著那瞎子的話,用梵文真經雕滿了整個宅子,縛住了我的魂,又將桃木裹了翡翠 小人,陳在金身地藏王菩薩前,攝住了我的魄,令我不生不滅幾十個年頭,每逢七月 十五,地藏王開門,烈火焚身……這種痛楚,你可想像得出來嗎?!」 我避開他那雙冷得刺人的眼睛,再次搖頭。 他的目光卻在轉瞬間流出一道笑意: 「所幸,梅家後人死了,我,自由了……可見那兩個東西雖然可憎,倒也並非一無是處, 不是嗎……」 輕輕說出這句話,他手突然一伸,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手指在鎖麒麟上輕輕摸了一下: 「真漂亮……這麼多年了,它還是那麼漂亮……」 我猝不防備間狠吃了一驚。忙收手,可是沒有成功。 他因此手指用了點力氣,把我手腕抓得生疼。 「還給我。」 然後他道,直直盯著我的眼睛。 「我摘不下來……你的紅寶石鍊子,我找不到搭扣了……」 「不動明王大天印,法門寺和少林寺兩位方丈親手封在我棺材裡的東西,把它還給我。」 說著手指在鎖麒麟上用力扯了起來。突如其來的粗暴,把我皮膚扯得一陣劇痛。 「住手!它拿不下來的!!」 瞬間想起了狐狸的警告,我對著這個兩眼通紅,緊抓著我手腕不放的男人尖叫。 但他根本沒有理會,只咯咯笑著用力抓住鎖麒麟朝下拉, 鼻子裡的血一滴滴掉在我手腕上,冷得像冰一樣。 「住手!沈東!住手!!」 一絲血從被鎖麒麟粘連著的皮膚下滲了出來,說也奇怪,這東西平時鬆散在我手腕上, 可真的一用力去扯,它隨即會緊貼住我的皮膚,好像一直吸附到了獵物的章魚, 因此越是用力,非但無法讓它從我手腕上脫落下來,反而只會令它吸附得更牢。 我覺得自己的手快要被他扯斷了,只能拼命掙扎, 可我的力氣根本無法敵過著高出我足有一個頭的男人。 慌亂中不得不一口朝他手上用力咬了下去,所幸雖然被附身,他仍是可以感覺到痛的, 一聲低哼他一巴掌朝我臉上甩了過來,我被他抽得眼前一陣發黑, 慶幸的是手終於從他的箝制裡抽了回來。 隨即一轉身就往前逃,可等到眼前視線恢復,赫然看到一口鮮紅的棺材橫在我面前, 我暗叫一聲不好。 想停下腳步,哪裡還來得及,一頭朝那口棺材上直撞了過去, 我只來得及從嘴裡發出一聲尖叫。 緊跟著砰的聲巨響,那口碩大的棺材被我撞得朝前一盪。 出於本能我一把抱住了那口棺材以求穩住自己身體, 誰知道這一抱,原本就沒被釘牢的棺材蓋一下子朝外斜開了, 隨著一股奇異的濃香混雜著酸腐的味道直衝進我的腦門,那塊棺材板哐的聲掉到了地上。 第三十四章 回過神我發覺自己整撲在條鮮紅的被子上。 被子很薄,隱約能感覺到裡頭某些東西的僵硬,我只覺得脖子一緊。 順著被子朝上看,看到了一張臉,靜靜躺在鮮紅的被子下, 臉上的皮膚因為防腐處理後的脫水而乾枯發黃,同臉頰骨緊貼在了一起, 和骷髏幾乎無異。 趕緊後退,棺材因為失去了我的重量而重新晃了晃, 我發覺那屍體嘴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燈光下微微一閃。 細看,是顆翠綠色的珠子,塞在它失去肌肉後微張著的嘴裡, 從牙齒間閃爍出層綠瑩瑩的光。 「周家老太爺,你是第一次見到吧。」 身後響起沈東壓細了的嗓音。 我一個驚跳,迅速逃到一邊。可是能再逃到哪裡去? 四周除了牆,只有那扇打不開的門,我是一隻被關進了密封瓶子裡的蒼蠅……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寶珠,我想你對它一定不太陌生。」 用袖口輕輕掩住嘴,他朝我笑,一邊將目光朝那珠子方向瞥了瞥。 碧綠透亮的一粒珠子,核桃那麼大,映在燈光下通體看不出一絲雜質。 我確實對它不陌生。 它就和梅蘭一直掛在脖子上的,每次心神不定的時候就藉以安慰的那顆翡翠一模一樣, 就連最後的歸宿也是一樣的,唯一的不同,梅蘭那顆看起來更大一些,顏色似乎也更深。 「這叫玉章青,」見我不吭聲,沈東再次一笑,問: 「聽說過麼?」我搖頭。 男人的臉綻放著一個矜持女人淺淺的笑,面對這樣一種表情,我實在是說不出話來。 幸而他不以為意。 一邊看著我,他一邊慢慢走了過來,興許也明白我走投無路的處境,他沒急著追我過來, 卻是停留在棺材邊,朝棺身上拍了拍: 「自然,因為它很稀罕,幾百年才出一次的東西,而這種,又尤其的罕見。」 說著,手指朝下一按,按在屍體那張乾癟的臉頰上,含在屍體嘴裡的翡翠因此撲的下 從嘴裡鼓了出來。 他貼著棺沿,手指在那顆翡翠上輕輕轉了個圈: 「說起來,還是咱太祖爺當年帶兵入關時得來的,原石少見得很,顏色半深半淺, 剖開後剛好得雌雄兩個翠胎,是極少見的陰陽胎,當年,本是要一併收入十二色 異相翡翠的。」 十二色異相翡翠? 這幾個字讓我覺得有些耳熟,似乎在什麼地方聽說過…… 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是之前看到的那個非常真實的幻境裡,聽慈禧對她太監提到的。 「可惜雖然同為一石所育,這兩塊東西合在一起,卻是等同於血鮫珠那般的凶煞晦氣 之物。因此,只取其雌胎,將引煞的雄胎鎮於萬佛寺的佛塔下,本來是想用佛法化解 它的煞氣,誰知後來也不知怎的,就到了梅瞎子的手裡,而最終因了雌胎的牽引, 他的後代又帶著它來到了這裡……可見,這也是命。」 聽到這裡腦子裡某個念頭忽地一閃,我脫口而出: 「這麼說梅蘭她是……」 「梅蘭是梅瞎子的後人。」 回頭不緊不慢朝我說了一句,他將那枚翡翠捻入手中。我不由得朝後退了一步: 「那麼她的死是你……」 「是我,卻也不是我。」 淡淡丟下這句話,他將那顆翡翠轉了個向兒,遞向我。 我看到那面朝向我的翡翠上赫然一張人臉,雕琢得很清晰,幾乎能夠看出它微笑的表情, 甚至連性別都能感覺得出來,那是一個眉開眼笑的女性。 而腦子裡卻在被他這句莫名的話所困擾著--「是我,卻也不是我。」 「什麼意思……」遲疑了一下,我問。 他收回翡翠,臉上依舊那副笑得有些奇特的表情: 「意思是,如果不是因為你,她也不會死,寶珠,」 「你說什麼??」 「我死後,葉赫那拉那妖婦怕我冤魂作祟,因此用十二色異相翡翠依少林羅漢像打了 十二尊翡翠小人,為的就是鎮住我的魂,守住我的魄,甚至不惜封入不動明王大天印。 以致八旗殉道使白白犧牲,導致大清氣數全盡,亦連累同治爺同我一起受到挖墳剝屍 之辱。之後,又因同梅瞎子祖上的淵源,掘空我墳的那三人之一周氏,在其教唆下將 我魂魄震攝在此宅里,那口深井裡。」 說著,冷冷一笑: 「我想你也看到了,這滿宅子的經文,滿宅子的天禧貔貅八卦……每天每天, 我在這地方受著它們時時刻刻給我帶來的煎熬,捎散不去,脫離不開…… 唯有二十年前那個孩子在井口的出現讓我得到了片刻的殘喘,那個奇特的孩子, 他能看到我,他的眼睛能夠讓我自由……」 說到這裡,也不知有意無意,我發覺他朝我眼睛掃了一眼。 我心跳一陣急促。 「可他們卻把他眼睛挖了,」 然後聽見他再道,聲音很乾,沒了之前的笑意: 「我唯一能得到一些殘喘的地方,他們把它挖了。那刻我彷佛又感覺到他們用刀子刨開 我身體時那種支離破碎的痛,縱然我已經死了……可是我還是會痛…… 你說這是為什麼,寶珠……」 再次望向我,我僵硬地搖了搖頭。 他笑,笑得嫣然: 「所幸天道循環,報應不爽,梅瞎子千算萬算,沒算出你來,而我千等萬等, 才等到有你出現,替我把帶著雄玉章青的梅家後人除去。」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聽他這麼說我有些忘形地脫口而出。 沒回答,沈東忽然低下頭,把手指伸進那屍體的嘴裡輕輕一挖,將那顆翡翠挖了出來: 「雄為煞,雌為渡。梅瞎子算到周某人會有這一日,他以為用這種方法,可以讓周某人 死後魂魄直接歸天。呵,有什麼用呢,不過亡羊補牢罷了,」 說著,把翡翠丟到一邊,手伸向了那條被子。 「更可笑的是,周某人行事太過謹慎,不單取了從翡翠小人上脫落下來的雌胎含在嘴裡, 還效仿我的殉葬,用這十二隻異相翡翠生生的把自己困在了這裡。」 話音落,手用力一掀,那床被子嘩的聲被他抖落到地上。 隨即袒露出被子下那具屍體,一身黑絲棉的壽衣壽褲,令這具脫水的屍體看起來更加 乾癟,彷彿裹在一隻精緻絲棉套子的枯木,邊上一圈同它一樣枯木般的木偶, 整整齊齊排列著,彷彿插在它身體周圍一圈木頭釘子。 「釘子」一共十隻,剩下兩隻斜在角落裡,桃木外殼裂了,裡頭的東西不知去向, 只其中的一隻樣子有些古怪。別的木偶臉都朝前,它的臉卻是朝後的, 彷彿不小心擰了個個兒,又因為身體斷裂,顯得格外的詭異。 「呵呵……那個時候,我就在這地方看著他。看他魂魄被困,被攝, 那種曾經附加在我身上的種種痛楚……他以為一死,就可了結了嗎……」 說到這裡,忽然身子一轉,沈東拿起那隻歪頭的木偶殼,慢慢朝我走了過來: 「木頭的娃娃光著腦袋。 搖啊搖啊什麼也看不見。 你拍一下,我拍一下,娃娃出來。 最慢的一個娃娃在這兒……」 嘴裡輕輕哼著這首童謠般的歌,我聽得一個激靈。下意識後退, 卻不知究竟該繼續往哪裡退。他因此笑了,男人的臉,二十來歲少婦矜持的笑: 「我知你和他們不一樣,現在,把不動明王大天印還我。」 「但這是我的。」 不知怎的這句話從我嘴裡脫口而出,瞬間,我見到他臉色迅速沉了下來: 「你們這些人,貪欲都是一樣的。」 冷冷看著我,他道。 「這本來就是我的。」 而我竟然仍舊好死不死地在同他爭辯。 「還給我!」 不再多說,他手一伸一把朝我手腕抓了過來,眼看著就要碰到我手了, 我迅速抓起邊上箱子裡那把青銅的壺,用力朝他丟了過去。 他沒閃避,頭撞到壺,發出聲悶響,這讓他腳步頓了頓。 我藉機拔腿就跑,幾步過後赫然見到他就在我前面站著,手把抓著木偶, 似笑非笑看著我。我的腿一軟,幾乎跌坐到地上。 「有些疼,」他指了指自己的頭: 「不過這沒什麼?那麼你還打算跑到哪裡去,寶珠。」 「這真的不是你的……」 我徒勞地重複。 「它叫鎖麒麟,不是什麼不動明王大天……」 話還沒說完,沈東已經站在我面前了,見我後退一把抓住我手腕,伸長了指, 挑起那些漆黑的捨利: 「你一直都在餵牠嗎?」 我用力往回抽了一下,沒有成功,他手心裡全是汗,但冷得沒有一點溫度: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那時候它是白色的,葉赫那拉用守著它的獠篁一族三代人的血祭它,才將它封入我的 墳內。那會子,大白天,天黑透了,他們把它壓在我的棺材上,血似的,鮮紅鮮紅……」 一湧同樣鮮紅鮮紅的血從沈東鼻子裡滴到我手上,在他直直注視著我, 對我沙著聲說著這些話的時候: 「它在墳裡陪了我七十個年頭,每一天,我都可以感覺到它身上那股煞氣的凌厲。 你知道你為什麼會來這宅子麼,它帶你來的,它帶你來見我…… 所以,還給我,寶珠,你的慾望是不承受不起它的,它生來就是我愛新覺羅家的東西!」 說完,手一用力,他猛地將鎖麒麟從我手腕上拔了起來! 也就在這同時突然砰的一聲巨響,一股腥臭的液體沒頭沒腦濺射到了我的臉上, 因此,我的手腕上的皮膚和經絡沒有被扯斷,而沈東的頭,卻從他脖子上掉了下來。 落地,那半個頭顱還在朝我手腕看著,片刻那生命之光才慢慢褪了去。 我抹開臉上的血水,隨即看到一個人從那扇原本緊閉著的石門外跳了進來, 手裡握著把槍管足有嬰兒手臂那麼粗的長槍。 是程舫。 身後不遠處AMI在門口站著,蒼白的臉對著我,令我意外的是劉君培也在,就在她身後, 鏡片後那雙閃爍的眼不動聲色注視著我。 第三十五章 「你沒事吧?」 走到我邊上用槍管捅了捅地上的屍體,程舫問我。 我搖搖頭。 「這瘋子怎麼會和你在一起,他差點殺了我們。」 邊說,程舫邊給槍重新上了鏜,幾小時不見,她似乎變了很多, 雖然衣服破得幾乎快要不能蔽體,眼神卻又恢復了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樣子。 我正準備把之前的經過一五一十告訴她,目光一轉,驀地吃了一驚。 充斥在周圍那些金光閃爍的佛像,以及遍地裝滿財寶的箱子,都不見了…… 彷彿從來都沒有在這地方出現過,這空蕩蕩的地洞裡只有一口紅漆棺材被鎖鏈懸空掛著, 棺材上的蓋子斜搭在地上,和被子纏在一起,棺材裡面躺著的人, 一如既往的安靜和枯槁。 「怎麼了?」 看了看我,又看了眼那口棺材,程舫道: 「這麼說你見過我們家老太爺了。」 我吞了口口水,點點頭。 「看到那些翡翠小人了?」 從地上拾起被沈東丟落的木頭偶人,她再問。 我再點頭。 她自嘲一笑: 「偷來的陪葬品,又成了自個兒的陪葬品,也不能不說是種諷刺。」 走到棺材邊把木頭偶人放了進去,低頭朝那具屍體看了看: 「說也奇怪,在這種潮濕的地方放了好多年了,他都沒有爛掉,老祖宗的東西的確……」 目光落到屍體邊,突然眉頭一皺: 「怎麼回事……」 「什麼?」這表情讓我一陣不安。 「這個,這些翡翠小人……」似乎有些詫異, 她低頭在屍體邊那些碧綠的翡翠小人上挨個數了一圈,隨即眉頭擰得更緊: 「的確是十二隻……不過那隻呢……」 「哪隻?」不由自主朝她走了過去, 目光掃向棺材裡那些東西,我不知道什麼讓她臉色變得這麼奇怪。 「沒什麼?」頓了頓,她很快轉了話題: 「本來和周林商量,要帶你們來這裡想想辦法,因為這附近有口井,你見過的, 就是你和劉君培去過的那口。現在可好,就剩了我們幾個。 剛碰到劉君培,還以為你死了,幸好,來得及時……」 後面她說了什麼,我沒有留心,因為我忽然間發覺自己找到了令她臉色變奇怪的原因~ 十二隻翡翠小人裡,原本有一隻是特別的,因為它頭和別的不一樣,臉是在背面的。 可是現在它不見了。每一隻的頭安放得都很正確,似乎在我們都沒有留意到的時候, 那個扭了頭的一隻小人又自己把頭悄悄扭正了回來。 正狐疑問,聽見程舫問我: 「你呢,你怎麼會和沈東在一起的?」 我忙道: 「和劉君培分開後,我就在外面那間裡遇到了沈東,他說你和AMI在遇到本新伯以後 失踪了……」 話還沒說完,突然瞥見劉君培和AMI要進來,我趕緊阻止: 「別進來!」 他們愣了愣。 「這門會自動關上,關上以後從裡面是推不開的。」我解釋。 程舫一聽,回頭看向我: 「怎麼可能,門是裡外都沒鎖的,從裡頭一拉就開。」 「可我前面就是被這樣困住的……」 「這門真的沒有鎖,不信你看。」 說著轉身徑自朝那扇門走了過去,我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嘭的聲關上了門。 然後朝裡一拉,門果然開了。 我愣。 見狀她問: 「怎麼了,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然後把剛才發生的一切跟她們簡單說了一下。 聽完後,我們彼此沉默了好一陣子。 隨後程舫對我道: 「沈東跟你說我們是在遇到本新伯以後失踪的,他那是在胡說。我和AMI從半路上就 覺得他說話有點不對勁,但那時候也沒往深了想,可是後來他突然熄了燈想襲擊我們, 幸好我和AMI當時是互相拉著對方手的,所以一起死命的逃。後來看到亮光, 就往亮光裡跑,也不知道跑了有多久,然後就遇到了劉君培。 之後,我們在一問廢棄的小倉庫裡發現了這把槍,可是本來一直帶著它的陳金華 卻並不在附近,我們擔心他會不會出什麼事,本來打算四處走走看能不能找到他, 結果,就一路摸到了這裡。」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繼而程舫又道: 「關於外面那些裝動物屍體的箱子,我聽周銘說起過,說是用來壓什麼的,忘了, 那時候一直都以為只是說笑而己……沒想到還真的放了四十具動物的屍體。 想想那會兒娶我時陰曆陽曆算了一次又一次,這家人為了當年那些苟且的事, 也真算是防範到了一定的境界了。不過,你說的什麼二幾年封的箱子…… 你也看到了,給老太爺安葬的地方,就是這裡,地方是周家人新挖的, 所以我比較了解,這地方根本沒什麼金佛,要說珠寶,有,當初老太爺弄回來的那些, 但藏在哪裡,可能只有周銘和周林知道,我始終是個外人,他們不會讓我知道這些。」 「是嗎?」聽到這裡,吶吶地應了一聲,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也許那真是幻覺?同現實融合得完美無缺的幻覺…… 可,為什麼我會看到那種東西呢…… 低頭思忖,目光落到自己的手腕上,我全身突然一震。 我看到那根紅寶石鍊子依舊纏在我手腕上,同鎖麒麟纏在一起, 燈光裡閃閃爍爍折著晶瑩剔透的光。 怎麼回事……如果那些財寶都是幻覺,這東西又怎麼會還在我手上?? 並沒有留意到我情緒上的變化,程舫拍了拍我的肩: 「好了,別去想了,這鬼地方發生的事隋,想得越多,腦子裡越亂。 像我,現在乾脆什麼也不想,就考慮怎麼出去……」 「咯咯咯……」 話音未落,空蕩蕩的地洞突然想起了陣似有若無的笑聲,這讓程舫驀地住了口。 迅速把槍托起,她朝周圍掃了幾眼,但周圍什麼都沒有,除了那口棺材。 「我們出去。」 於是一把拉起我的手帶著我朝門口跑去,剛跑出門,地上一陣劇烈的晃動, 幾乎把人給從地上拋起。 我一個不穩,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與此同時身後的門砰的聲關上了,突如其來的黑暗,我聽見了AMI的尖叫, 還有程舫拔高了的嗓音: 「別亂走,千萬別亂走!」 我貼著牆沒有動。 身下的地依舊在震動著,這時候亂跑是絕對不明智的,所幸不一會兒劉君培打開了手電, 微弱的光照不太遠,好歹足夠照到我們四張臉,於是迅速聚集到了一起, 我們靜等這場波動的停止。 「木頭的娃娃光著腦袋。 搖啊搖啊什麼也看不見。 你拍一下 我拍一下 娃娃出來。 最慢的一個娃娃丟了腦袋。」 忽然耳朵裡飄進了陣細細的歌聲。以為是幻覺,卻發現程舫他們都聽見了。 面面相覷,卻不敢發出什麼聲音,沿著牆,劉君培的手電光慢慢朝那方向掃了過去, 片刻光線停住,隱約有個模糊的身影在那片昏暗的光線裡微微地蠕動著, 似乎正朝我們的方向一點點爬過來。 「張……張小潔!是張小潔」 AMI驚叫出聲。 轉眼間那身影又近了些,也許是受到光的指引,速度一下子快了許多。 只是長長的脖子令頭部的轉動同身體協調起來有些費力,這或多或少影響了它的動作。 一聽見AMI的叫聲,那頭霍地從胸脯上抬了起來,空洞的眼直直看向我們的方向。 那不是張小潔,還能是誰。 「跑!跟我來!」 頭一個跳起來,我一氣朝那個早就認好了的方向衝了過去。 早在剛才門還沒關上的時候,我就找到了那扇通向井的門,它離這扇門其實很近, 不過再往前走個十來步就到了,如果當時沒有摸到這扇門的話。 程舫他們緊跟著我奔過來。一口氣跑到那扇門邊,程舫回過頭, 對著那早就隱沒在黑暗裡的張小潔開了一槍。 槍的火力很大,金色一道光線直射向張小潔之前所在的方向, 但只在那裡的岩石上進出一道火花。 張小潔不見了…… 「開門!快開門!」 AMI連聲催我。 我趕緊用力朝門上拉,可是連著兩下,我後腦勺驀地下麻了。 門完全拉不動,就跟在前面那問石室裡被困時的狀況一樣。 「拉不動……」我急道。 「怎麼可能。」 一個箭步上前程舫伸手搭在門的浮雕上,用力朝前推,門紋絲不動。 再用力往後拉,門依舊紋絲不動。她也有些沉不住氣了起來: 「真的拉不動……」 「怎麼辦……」 AMI躲在程舫身後,瞪大了眼慌亂地掃視著四周,像只極度受到了驚嚇的羚羊。 但沒人能回答她。 空氣一度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靜。在地面的震動悄然停止後, 在我們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之後,整個地下室裡除了我們幾個的呼吸聲,什麼聲音都沒了, 包括之前張小潔的爬動聲。 而她到底去哪裡了,只是那麼一瞬間的功夫。 劉君培拿著手電朝剛才的地方仔細照著,但找不到一點可疑的踪影, 狹長一條道除了我們的影子,只剩下那些木箱以及它們被手電光拉長了的影子。 張小潔在什麼地方…… 喀拉拉…… 忽然一陣細小的聲音從頭頂一陣滾過,伴著股微微的冷風。 我一驚。 密閉的地下室裡哪來的風……隱約感到一陣不安,正要抬頭去看, 突然發現背對著我正四處張望著的AMI身體猛一哆嗦。 「怎麼了?」 程舫手搭到她肩膀,問她。繼而突然一聲尖叫,連退兩步: 「AMI?!!」 AMI朝程舫轉過了頭。 讓程舫驚叫出聲的正是她這個動作,因為她的頭整個兒地轉到後背來了, 就像棺材裡那隻斷裂了的木頭小人。 一臉蒼白,AMI的頭一邊轉,一邊瞪著我們,嘴巴不停地抖著, 可是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繼而她的頭不見了。 整個兒從脖子上消失,消失後那身體依舊站著,背對著我們,直到一陣凝固般的僵滯 從我們身上消失之後,她脖子裡猛噴出股熱血,身體嘭的聲重重地倒在地上。 「木頭的娃娃光著腦袋。 搖啊搖啊什麼也看不見。 你拍一下 我拍一下 娃娃出來。 最慢的一個娃娃丟了腦袋……」 頭頂再次響起那陣細細的,跑著調的童謠。 循聲朝上看,只見張小潔在上方一塊突起的石頭上倒吊著,手裡抱著AMI的頭, 搖搖晃晃的頭顱正朝我們嘻嘻地笑。 「砰砰砰!!」 連著三聲槍響,張小潔被打穿了頭的屍體一頭從上面栽了下來,落到地上, 沒再有一絲動靜。 而我們剩下的三人沒一個敢過去查查她到底徹底死了,還是會像之前那樣, 突然從地上站起來。 「現在怎麼辦。」半響 程舫問。 沒等我開口,黑暗裡忽然響起咯咯一陣笑聲: 「兩個,還剩兩個。」 「誰?!」 厲聲喝,程舫一把托起槍。 第三十六章 槍眼所指的方向一片漆黑,片刻,隱隱顯出頂碩大的轎子。 轎身很長,通體猩紅色的輪廓在周圍的黑暗裡突兀得有些刺眼, 好像一隻巨大的裹滿了錦緞的棺材。 四角鳳頭飛挑的厚呢頂下,一長串金色的流蘇隨著轎身顛簸的節奏無聲無息上下擺動, 一前一後兩個黑瘦的人影扛著那頂轎子,從黑暗的深處慢悠悠搖晃了出來。 人影很模糊,依稀軍人的打扮,看起來同轎子有些格格不入。 正屏著呼吸對著他們仔細地打量,忽然一陣拖沓的腳步聲響起,我發現, 轎子邊還跟著兩個人。 低著頭,那兩人跟著轎子亦步亦趨朝我們這方向慢吞吞過來, 忽然其中一個腳下被什麼東西一絆,頭朝前傾了傾, 這動作讓他半個身體暴露在了我們的手電光下。 「陳導?!」 身後響起程舫的一聲驚叫。 那瞬間我也看清了陳金華那張獅子般粗獷的臉。 只是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眼睛睜得很大,大大的兩隻眼睛深陷在發青的眼眶裡, 一動不動對著我們的方向,卻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些什麼, 他那兩隻大大的眼睛裡一點神也沒有,一路過來,好像是在夢遊。 「陳導!」 又叫了一聲,但陳金華始終沒有理會,只隨著那頂轎子繼續朝我們的方向慢悠悠 搖晃過來。 說搖晃,真的一點沒錯,無論轎子還是人,他們都是在搖晃著的,彷彿腳下的不是路, 而是層虛無的空氣,一路過來飄飄搖搖,除了陳金華和他身後那個人, 扛轎子的那兩個穿軍裝的身影更是連點腳步聲都沒有。 「叮……」 忽然輕輕一陣鈴鐺的脆響,從轎子方向傳了過來,我看見那頂猩紅色巨大的轎子裡 伸出隻手。 很漂亮的一隻女人的手,細巧的手腕,白瓷般的指,覆蓋在一道猩紅色的衣袖下, 透過簾子在轎子窗沿上拍了拍。 隨著轎身顛簸,又一陣脆響從那隻手上響起,是一枚繫在手指上的,核桃大小的銀鈴。 鈴聲停,轎子也悠悠停了下來,那刻周圍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們所有人都屏氣看著那頂鮮豔的轎子。 雖然這座宅子在最近的兩天帶給了我們太多無法想像的詭異, 而這頂轎子的突然出現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麼,卻仍叫人揣測不出來, 因此邊上陳金華撲的聲跪倒在地上的時候,是讓人狠吃了一驚的,他兩手向前, 整半個身體貼著地幾乎要鑽到轎子底下,實在讓人費解他到底在做什麼? 這時喀拉聲輕響,轎門開了。 撲鼻而來一股腥臭的風,好像是突然從轎子裡鑽出來的,又冷又潮, 令人不由自主朝後退。 緊接著一隻綴滿了珍珠的明黃色繡花鞋從門裡跨了出來,一腳踩在了陳金華的脊樑上, 轎身隨之一陣輕搖,一名通體紅豔的女人從裡面低頭鑽了出來。 幾乎是滑出來的,她身體軟得像團棉絮。 「這會子什麼時辰了,梅瞎子。」 出門,輕輕問了一聲。似乎並沒有發現到我們的存在,女人低頭提起裙子, 從陳金華身上跨了下來。她身上的衣裙和那頂轎子一樣紅得令人觸目驚心。 即便如此,樣子卻始終是模糊的,不知道是因為通體艷麗得讓人有些刺目的顏色, 還是滿身琳瑯耀眼的珠寶。 其實她離開我們也不過就是幾步遠的距離,可是無論我怎樣睜大我的眼睛, 始終看不清楚她的長相,只依稀一身紅衣紅裙,從外到裡一層套著一層,層層疊疊, 壓得那相形纖細的身體有些不堪重負。 一陣拖沓的腳步聲,在四周再度寂靜下來的時候突然又響了起來, 是那個原本和陳金華走在一塊兒的人。 從轎子停下後這人就始終站在轎子後面一動不動,這會兒聽見這紅衣女人說話, 才從黑暗裡走了出來,似乎左腿有些不便,每走一步,那條腿就會拖一下, 連帶著頭朝那方向擺了擺。原本以為是因為走得吃力,等進了手電光的範圍, 我幾乎同程舫一樣要驚叫出聲。 那個人竟然是梅蘭! 左邊的腿因為當初被地震壓在了石頭下,所以壓爛了, 尖尖的腿骨穿過膝蓋暴露在空氣中,每走一步,那根蒼白的骨頭就朝外露出更多一點, 看得人心裡發麻,而她的頭之所以總是隨著腳步朝左晃動,因為她的脖子也斷了, 斷裂的脊椎撐不起頭顱的重量,所以只能讓它垂著,隨著腳步一下一下搖來晃去。 更讓我驚恐的是她的胸部。 那地方很顯眼地紮著塊玻璃碎片,扎得很深,可是一滴血也沒有, 隨著她的腳步在燈光裡一閃一閃的,讓我無法控制地想起當時驚慌失措的那一下 狠狠的扎入。 原來當時胡亂的一下真的是扎在了她的身上…… 而她還仍舊在繼續走動著……和當時一樣…… 「亥時……三……刻……」 然後聽見她開口。也許是嘴裡仍然含著她的翡翠,梅蘭的聲音模糊而遲鈍, 而就在我腦子因此一片混亂的時候,她已經站在了那紅衣女人的面前, 一隻手直直朝前伸著,那女人將自己細白的手指搭在了上面。 「亥時三刻。」 低聲重複了一遍, 抬頭間一頂百鳥朝鳳冠在那紅衣女人蒼白的臉上顫了顫,繁瑣而華麗的一頂冠冕, 細細碎碎巍垂下一簇簇刺眼的光斑,映得她那張臉也是模糊的, 彷彿一張被水暈開了的畫。她朝梅蘭伸出一隻手: 「拿來吧,梅瞎子。」 話音落,梅蘭低垂著的頭輕輕一晃,噗的聲將嘴裡的翡翠吐到了這女人的手裡。 翡翠順著女人的手掌迅速滑進她衣袖,手指上的鈴鐺再次一陣輕響, 梅蘭無聲無息撲倒在地上。 壓到了女人的腳,女人隨即朝後退了退,彷彿一種無法名狀的嫌避。 片刻輕嘆了口氣: 「四十幽骨陣被破了三十八陣,畢竟是我大清的八旗殉道使,就連梅家的人、醇親王府 精心鋪設數百年的重重佈局,都莫奈你何,這會子,把它收了去吧。」 說著,將袖子輕輕一甩,那枚翡翠撲地掉到了地上。滴溜溜打了個轉, 轉到我們三人的腳跟邊,就此停住。 我抬頭,發現那女人正看著我,五官在光線下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有點眼熟, 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正要看得再仔細些,突然我耳邊砰的聲槍響! 硝煙過後,那女人的身影不動不搖,程舫手裡的槍卻掉到了地上。 卻不是她自己失手掉的。 就在她身上,我看見兩道人影,一上一下纏著她的手和腳,這令她全身動彈不得, 只轉動著頭驚恐地看著我,試圖從我眼裡找到她被困住的原因。 「寶珠,怎麼回事……什麼東西抓著我,怎麼回事!」 那兩道原本抬著棺材,軍人模樣的身影。但我不知該怎麼和程舫說, 很顯然她對此什麼也看不見。 正站著發呆,突然那兩道人影朝我方向一瞥。 我本能地朝後退了一步,身後是牆。 「你怕什麼?」 忽然聽見紅衣女人問我。 目光從程舫身上轉到了我的臉上,淡淡一掃,卻很清晰的感覺, 因著一種無法名狀的壓迫感。 突然想起來我是在哪裡見過她了,那個在小黑屋的搖椅上漠然而慵懶的女人, 那個半夜裡出現在我房間吞金自殺的女人,那個用頭撞著牆, 一口一聲「我好恨」的女人…… 那個至今都沒人知道除了一個光鮮而悲哀的稱謂外,她閨名到底叫做什麼的女人。 同治的皇后阿魯特氏! 她只是在那裡靜靜地站著,同第一次見到她時那樣,安靜而慵懶。 可是面對著這樣一個女人,我發覺自己的喉嚨乃至舌頭都僵硬了, 硬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因此笑了起來,很美的笑: 「跪下。」 沒等我反應過來,突然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我腿上狠狠扯了一下。 這叫我不由自主朝地上跪了下去。 耳邊再次響起她的話音,悠悠的,淡淡的: 「那會子慈禧聽信妖狐讒言,將不動明王大天印鎮在我墳裡,無論那隻妖狐動的什麼念頭 陰差陽錯卻喚醒了同治爺墳裡那二十一尊度母。如不是有十二色異相翡翠壓鎮,世道不知 怎樣一個天翻地覆…現在,把它還給我,寶珠。」 朝我伸出一隻手,她的目光慢慢從我的臉轉到了我的手腕上: 「我在這地方已經等了它很久。」 手腕上驟然一陣巨痛。 第三十七章 彷彿突然間被火燙了一下,那串原本纏在鎖麒麟上的紅寶石鍊子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把我 整條手臂給勒住了,所經之處燙得火燒火燎,這令鎖麒麟電擊般抖動起來。鬆散開來似乎 要往外掙脫,可是被我的皮膚所牽制,怎樣都脫離不了。 於是我的皮整個兒被拉扯起來了,痛得我忍不住輕呼出聲。 女人的視線線因此閃了閃,似乎對此有些意外。 「怎麼,連在一起的嗎……」 沒理會她,我奮力撕扯那根滾燙的鍊子。 「你知道這串紅石是什麼嗎。」 片刻聽見她問我,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沒回答,只一心使勁想把那串看起來華麗而脆弱,卻烙鐵滾燙堅實的紅寶石 從手腕上拽下來,而她接下來一句話,卻讓我突地一驚。   「它叫度母炎。」 度母炎,我聽說過這東西,是狐狸告訴我的。 記得那是在一次香港來的翡翠展上,他開玩笑似的提到, 說現在已經看不到真正意義上的翡翠了。 虧得那些商人個個都把自己的破石頭稱作極品, 事實上真正的極品翡翠,當年也只有唐太宗用來雕琢二十一尊度母的雲胎翡翠才當得起。 而作為其中之一的烈焰度母,色彩尤以稀少而珍貴,因為它是火紅色的,似火, 因此後人把它尊稱為度母炎。 伴著度母炎還有個可怕的傳說,說是度母炎自出土開始就只能為皇家所有, 尋常人家得之即為不詳,是要問罪的。 明末時,有東廠太監不信邪,私自盜回家,之後不久家裡無火自燃, 一夜間把此權臣整個宅邸燒成一片廢墟,後有人在廢墟里挖出太監屍體, 人已經燒得不可辨認,蜷曲的手裡那串度母炎做的手鍊卻完好無損。 而我手上的這根紅寶石鍊子就是當年那一根嗎?   驚詫間,那紅衣女人提起裙擺,踩著那雙厚厚的繡花鞋,無聲無息來到了我的邊上。 「度母炎遇煞則焚,不動明王大天印至煞之物,卻也至靈,本可自行脫離保你的命, 可是,你卻是同它連著的……」 手伸向我,她扣住了我的臉,看著我的眼睛。 「為什麼?」 她的手很潮濕,充拆著一股讓人作嘔的腐臭味,我正要轉頭掙扎開,她的手卻先行一鬆, 身子朝後退了退, 「什麼東西……」 那表情好像是被我燙到了似的。 繼而再次朝我靠近,這次輕輕扣住了我的脖子: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自言自語般地喃喃說著,她冰冷而潮濕的手上下游移在我脖子間, 「看不清楚啊……」 又道。頭一低,從髮髻上拔下支簪子來: 「這礙眼的東西是什麼……」 說著將那支簪子一下朝我眼睛上扎了過來! 驚得我一激靈,正伸手試圖制止他, 突然嘭的聲響,不遠處那扇門上傳來陣沉悶的撞擊聲。 女人的動作因此一滯,我藉著這機會一個掙扎,迅速從她手上指間脫逃了出來。 她沒有理會我。 目光冷冷掃向那扇緊閉著的門,片刻門再次嘭的聲響,撲簌簌抖下一片灰塵。 隨之而來一片死寂,像是聲音一瞬間被從這周圍全部抽離了,不過僅僅只是那麼一剎那。 就在我試圖跑到劉君培身邊的時候,那扇門驟然一聲巨響,突地從外向內爆裂了開來! 霎時漫天灰塵…… 碎裂的石頭險些砸在離門不遠的劉君培身上,所幸他閃得快,就地一滾滾到牆角, 險險躲開了一劫。 這同時壓制在程舫身上的人影消失了,她迅速拾起地上的槍,對著紅衣女人就是一槍。 子彈穿過她的身體射進了她身後的牆壁,根本就沒有碰觸到她。 意識到這點程舫趕緊後退,卻哪裡來得及。 目光朝程舫輕輕一瞥,那女人抬手一揮,程舫隨即連人帶槍跌撞在了背後的岩石上。 之後沒再朝程看上第二眼,那女人朝著門的方向冷聲道: 「你倒是真是執著,狐妖。」 門口硝煙瀰漫。 過大的震動震下無數岩石,好一陣,那灰塵瀰漫出來的煙氣才因著外頭空氣的捲入 而逐漸淡去,隱約顯出個人影,靠門站著,一隻手撐在門口洞處的空氣上, 好像那空氣是扇無形的門。 他在那道「門」上拍了拍,身影立時一陣波動,好像平靜的水面起了層波紋。 原來那地方真的還有道看不見的門。 「微臣見過娘娘。」 波紋靜止,那人開口,話音柔和得近乎恭順,聽起來卻是分外的耳熟。 這聲音除了狐狸還會是誰…… 不由得讓我精神一振,三步並作兩步朝那扇門飛奔過去, 及至目光撞見他聞聲掃向我的那雙眼, 我猛地停了下來。   不是狐狸……這不是狐狸,儘管他長得和狐狸一模一樣…… 為什麼又是他…… 恍神間,剛剛被我丟到腦後的疼痛在手臂上又開始火燒火燎了起來, 我抓住那根赤紅色的鍊子塞進嘴裡,用力地咬。 可是抓不斷,也咬不掉,就好像那根始終同我身體粘連著的鎖麒麟。 門口那人再次朝那扇看不見的門上拍了一下。兩隻眼睛始終注視著我, 彷彿看出了我認出他後眼裡的失望,他朝我微微笑著,笑的樣子真像那隻狐狸。 只是狐狸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肅殺之氣。 他兩隻眼睛像刀子一樣……因此,即使是那樣地微笑著,也是令人透不過氣來的。 眼淚不由自主滾了出來,我不知道是因為手臂上火燒似的疼,還是那張酷似狐狸, 卻又並不屬於他的笑臉。   「為什麼不摘掉那東西。」 忽然他對我道。 隔著層看不見的門,他手指在空氣裡輕輕拔啄著,一行行細細的波紋隨之擴散而出, 映著他的臉,我突然發現他身上多了樣東西。 一條雪白的尾巴。 尾巴在身後輕輕晃動,彷彿他游移不定的眼神,片刻微微一擺,尾巴分成了兩條。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用力眨了下眼睛,再看,那第二根尾巴的的確確是存在著的。 一時有些發楞,忽然聽到耳朵邊叮鈴鈴一陣輕響。   不知道什麼時候那紅衣女人已經站到了石門邊,同這長得和狐狸幾乎沒任何區別的男人 面對面站著,一手捻著指上的鈴。 「你認識她。」 片刻輕聲問。 男人沉默。兩根長尾巴在空中劃了弧度,只一眨眼的瞬間,忽然分成了四條。 女人眼裡閃過一絲冷笑。 「原來如此。原想,為什麼你千方百計要那妖婦將不動明王大天印封入我的墓穴。 原來,是早在等這一刻。」 男人依舊沉默。而我卻因著她的話心裡猛打了個突。 要慈禧將鎖麒麟進恵陵的,不是狐狸嗎?難道他…… 目光不自禁瞥向門外的身影,這一刻我也弄不清楚了,自己原來那些鐵釘釘的感覺, 到底是對,忝不是錯。 可他給我的感覺真的不是狐狸啊…… 那種完全陌生的眼神和氣息……   「四十幽骨陣已破,十二色異相翡翠歸位,」 這當口聽見女人又道: 「我知你守著崑崙的龍骨,但羅漢即出,狐妖,你被天雷震得還不夠嗎。」 「娘娘為了翡翠羅漢歸位,不惜用十二人頭布陣,殺生三十餘口,難道不怕遭到天譴嗎? 」 淡淡一句話輕說出口,瞬間,女人原本安靜的臉上神色突變。抿著唇冷冷朝後退了一步。 這時我手上突然一陣劇痛,像被什麼東西用力咬了一口,忙抬手看, 差點被撲面而來一道火焰撞進了眼簾! 「啊!」 忍不住驚叫,因為我的手燒起來了! 翻捲而起的火焰,雖然沒有直接燒到皮膚,溫度已經足夠燙到讓人惶恐。 火焰來自那根紅寶石鍊子。 原本只是燙得灼人,不知怎麼突然間一股火苗從它上面直竄了出來,我忙用力甩手, 它卻反而燒得更加旺了起來。一陣陣針刺般的灼痛迅速透邊鍊子盤旋上我皮膚, 隨即令鎖麒麟更加猛力地朝外掙脫,這動作讓紅寶石鍊子上的火燒得更加灼烈, 不斷升騰而起的赤紅色火苗不停糾纏著鎖麒麟的捨利,慢慢將它們燒出層死灰般的色澤。   錯愕間突然感到有很多雙眼睛在看著我。 很多很多的眼睛,在我抬頭的剎那從周圍那片黑暗石壁間隱現而出, 驚恐只依稀辨認出是人的輪廓,一個又一個,巨大,高高在上,好像懸空騰飛著, 層層疊疊,面無表情地低頭俯瞰著我。 然後再次暼見了那個酷似狐狸的男人,他身後那四條尾巴忽然間一分為八。 第三十八章 手依舊按在那扇看不見的門上,他目光刀似的盯著我, 依舊無法讓我接受他就是狐狸的那種目光。 突然手臂一陣劇痛,鎖麒麟扯開了我皮膚上原先的傷口,又朝上將傷口拉扯得更深。 疼痛讓我無暇再顧及其它,那些人影,那個酷似狐狸的男人身後的尾巴…… 眼見著血從傷口裡流了出來,流過那些燃燒著的滾燙的紅寶石, 又被鎖麒麟盡數吸了進去。 這令它朝外掙脫的幅度變得更大。 「為什麼不摘掉那東西。」 耳邊再次響起那男人的聲音。 忍著痛我朝他看,可是他的身影被那紅衣女人給擋著了, 她站在門前,看著我,目光尖銳。 就在這時腳下一空,我的身體突然騰空朝上飛了起來。 滿手的火焰和躍躍不已的鎖麒麟不斷的糾纏,把我整個兒扯上了半空, 於是牆壁上,甚至頭頂上那些巨大的人影離我越來越近。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這就好像在硬生生朝他們身上撞,而他們依舊沉默著看著我, 混亂中我無法透過火光看清楚他們的臉,只看得清他們的眼睛,閃閃爍爍的,紛呈迭起, 就好像他們變幻莫測在黑暗裡那些奇怪的手勢,或合攏,或分開,或捻指,或揮抬…… 伴著這些動作,我手上的火焰燒得更猛烈了起來,燒得鎖麒麟咯咯直響, 非常奇特的聲音,如果它們有生命的話,那刺耳的聲音就好像它們在尖叫, 這是種怎樣詭異的感覺…… 惶恐間我的手突然開始瘋狂地痙攣了,整個手乃至手腕不受控制地朝下彎曲,蜷縮, 這動作讓傷口裡的血泉水般湧了出來,又在眨眼間被鎖麒麟吸收乾淨, 它就好像條發了瘋的水蛭, 一邊朝上扭曲飛騰著,一邊瘋狂地大口大口吞噬著我的血…… 而底下那頂巨大的轎子也突然開始顫抖起來。 抖得轎子周圍那圈珍珠簾劈裡啪啦一陣響,繼而下雨似的脫落了下來, 連同那隻華麗的厚呢頂子。 頂子一落,四周轎身推動依附頃刻間分裂,撲面而來一股濃重的惡臭, 就在我同手上兩條鍊子做著徒勞爭鬥的時候, 我看到那頂裂開的轎子裡露出口碩大的紅漆棺材。 原本裝著周老太爺屍體的那口紅棺材。 只是棺材裡並沒有躺著周老太爺的,而是具乾癟發黑得勉強才能分辨出性別的女人。 她仰天躺在棺材柔軟的絲綢被褥上,一條腿伸得筆直,一條彎曲著靠著棺材邊緣。 身體四周圍著一圈晶瑩剔透的翡翠小人, 靠近頭頂,一只雙手合十的人偶手上拖著根紅線, 紅線一頭連著屍體手指上一枚還沒完全鏽跡吞噬的銀色鈴鐺。 叮鈴鈴…… 又一聲鈴響,不知道來自棺材,還是門口那個始終注視著我的女人。 兩者都沒有動,只有鈴聲輕輕響著,於是眼見著棺材裡那些小人緩緩動了起來, 朝屍體的方向慢慢蠕動。 「寶珠!」 突然一聲喝。 猛得把我從之前的混亂裡拖了出來,隨即被手上的劇痛徹底刺醒, 我一下子意識到了我目前的處境~~ 我馬上就要撞到頭頂那些正悄無聲息看著我的人影了。 而他們也正以一種幾乎無法察覺的姿勢朝我慢慢伸出手, 或者說,朝我手腕上的鍊子伸出手。 眼看就要撞到頭頂的岩石,突然背後被人一扯,我朝下直墜了回去。 卻沒掉到地上。 兩隻手接住了我,在我忙不迭躲避那些撲面壓回來的火苗的時候,我聽見耳邊有聲音道: 「記住了,它不過就是度母炎而已。」 火轟的下包圍了整條手臂,朝下開始吞噬我的皮膚。 「就像我只要記住,這些不過就是五百羅漢陣而已。」 那聲音又道,在這熊熊烈火中。 我眼睛一閉,以為手臂就此不保。 可是等了很久卻什麼也沒感覺到。 睜開眼,發現那火已經熄了,一隻手覆蓋在我的手臂上,手心裡抓著那把紅寶石鍊子。 鍊子已經斷了,於是那些燃燒般的光不復存在,它靜靜盤在那隻手心,死了一般的安靜。 鎖麒麟亦安靜了下來,靜靜落到我手腕上, 發灰的表面因著我的血而逐漸恢復成漆黑的澤。 可這並不意味著我安全了。 就聽見轟的聲悶響,那口原本安靜躺在地上的棺材突然直直豎了起來, 而原本站在門口那個紅衣女人不見了,棺材裡那十二隻翡翠小人,也不見了。 只剩下一具乾癟的屍體躺在那裡,奇怪的是原本發黑的頭部,這會兒像被鍍了層熒光, 從裡到外透出層碧綠的光來,映得半身紅衣慘綠慘綠, 而之前,它身上本是什麼都沒有的。 叮鈴一聲脆響,那屍體乾枯的手指吱吱嘎嘎朝我們方向指了過來, 「妖狐,百年前你妖言惑主,斷我大清江山社稷,百年後你又阻引回不動明王大天印。你 ,就不怕天打雷劈?!」 說話聲赫然之前那個紅衣女人。 話音落,彷彿印了它的話,地面突然隆隆一震。耳邊隱隱響起陣低低的說話聲, 由遠到近,像是誰在念經。 誰在念。 不由得朝周圍掃了一眼,突然發覺牆上那些人影似乎變得清晰了, 手電筒微弱的光打在他們身上隱約閃出層淡淡的金, 放眼看去,就好像一群會動的金屬…… 他們齊刷刷看著我,手變化著各種詭異的姿勢,嘴裡念念有詞。 蓋在我手臂上的手動了動,直覺有些不對, 仔細留意了一眼,發現那隻手似乎正在逐漸變形,細細的白毛從指縫間鑽出, 而原本細長的手指似乎正在慢慢朝裡收擾。 我心跳不由得快了起來,正想回頭看,可脖子被一隻手按住了,很快身後響起道話音, 淡然,帶著絲鄙意: 「娘娘引回不動明王大天印,是為了什麼?」 「為我大清江山社稷。」 「哦呀,娘娘難道已經忘了,早在多年前,大清的氣數已經耗盡。」 「放肆!」 尖削的指尖一跳,手上銀鈴一陣急響。 這同時我肩膀上忽然微微一燙。 吃了一驚不知道是什麼噴到了我身上,低頭一看,竟是攤血。 再要把頭朝後轉過去一些,卻無論如何動不了了,身後那隻手把我脖子按得很牢, 似乎鐵了心不讓我見到他的樣子。 「娘娘為了已耗盡氣數的大清引回不動明王大天印,又是為了什麼?」 再問,話音依舊平靜而恭順。 「為了……報仇。」 地面再次一震,一塊骨頭從那屍體的臉頰上掉了下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讓它說話 吃力了起來,它聲音聽起來有點模糊。 「沈陳二人已到了時辰魂飛魄散,他們死後造的孽令他們永世不得輪迴。周家一家幾乎 全門滅絕,罪魁禍首死得淒慘且死後不得入土為安。娘娘,不知娘娘當年恵陵那一口 怨氣,還要如何發洩。」 「他死了……」 喉嚨裡咔咔一陣作響,那根指著我們的手指顫了顫: 「葉赫那拉……也死了……」 「是的,都死了。」 搭在我腕上那隻手徹底褪成了爪,度母炎因此從他手上滑了下來,掉到地上散成無數。 「可是八旗殉道說大清不滅!」 突兀一聲尖叫,一塊通紅色的東西猛地從那屍體喉嚨裡嗆了出來,掉到地上熠熠生輝, 好像一團小小的火焰: 「同治爺他……同治爺他……」 「他屍已寒,骨已枯。」 「住口!皇上他是真命天子!有五百金身羅漢!有不動明王大天印!他會……」 話音未落,叮鈴一聲響,原本掛在它手指上那枚銀鈴隨著它手指的斷裂輕輕跌到了地上。   那瞬間突然一團綠氣從它臉上鑽了出來,似乎極痛苦,它一把摀住自己的臉大聲尖叫。 而尖叫聲很快就消失了,因為半張臉從它臉上掉了下來。 繼而是另半個,喀拉拉掉到地上,打著轉。 周圍那些人影也在這同時不見了,那些閃著金光,做著各種奇特手勢的人影。 只一股股劇烈的腥臭隨著那具屍體的肢解而越發地糜爛了開來,身下再次一陣顫動, 我脖子上那隻手移了下來,輕輕抱住了我。 「你到底是誰……」 突然身體有些控制不住地發抖,我問。 沉默半晌,身後那聲音靜靜道: 「碧落。」 第三十九章 八根銀白色的尾巴在他說話的時候環繞在我身周,好像開了屏的孔雀。 我靠在他懷裡說不出一句話來。 一瞬間腦子裡似乎充斥了很多很多的東西,一閃而過,很快又消失,抓也抓不牢。 「碧落……」 「是的。」 「你把狐狸怎麼了……」 「他還好。」 「是嗎?」 忽然一道話音突兀插了進來,我這才留意到,身後正有陣腳步聲朝我們這方向走過來。 立刻回頭看了一眼,隨即有些意外地看到那人是劉君培。 他慢慢走到碧落身後站定了腳步。 碧落看著我,他透過那對被灰塵模糊了的鏡片看著碧落。 身後一道紅色的人影無聲無息地跟隨著,竟然是個已然消失的紅衣女人。 很奇怪她這會兒看上去異樣的安靜,只默默跟隨在劉君培身後,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也許我們的處境不太好。」 不動聲色朝後瞥了一眼,臉上浮出層笑,碧落對我輕聲道。 我試圖從他身上找到狐狸的影子來,可是一點也找不到,除了長相。 他真的只是碧落了嗎……那麼狐狸到哪裡去了…… 思忖著,看見碧落轉過身。 「八旗殉道,正藍旗?」 面對劉君培,他問。 劉君培笑笑,摘下眼鏡,擦了擦: 「我和他們不太一樣。」 「聽說了,所以那個時候,你沒來。」 「不該插手的時候,我從不干涉份外的事情,其實,我就是個本分人。」 說著,自己笑了起來,抬手把眼鏡重新帶上。 「這麼說,現在是插手的時候了?」 碧落也笑,笑吟吟地望著這個相形與他略略有些猥瑣的男人。 劉君培摸了摸自己那把油膩膩的頭髮,點點頭。 地突然再次震動了起來。 剎那間腳下的地面裂開一道巨縫,如果不是碧落一把抓著我朝上騰起, 我差一點就掉進去。 「你收了那女人?」 然後聽見碧落問了一句。 這才留意到,那個始終跟在劉君培身後的紅衣女人再次消失了。 劉君培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顆黃澄澄的珠子,拳頭大小,微微帶著點透明。 「破了這宅子的風水,養著她也就沒什麼用了。」劉君培笑道。 「你這奴才當得好。」 「奴才?呵,我可不是你,一朝是臣,百年稱臣。要說奴才,八旗殉道不過是風水的 奴才,氣數的奴才。」 「那麼現在你是為了哪個主子效力?醇親王府幾百年修個宅子只為了保住地下一尾 流動的地脈,現被你破了,你是在自斷風水嗎,奴才?」 「呵。」 被碧落一口一聲奴才,劉君培倒也不見怒,依舊一副溫溫吞吞的模樣, 在震得岩石簌簌而落的地面上推了推鏡架: 「十二翡翠小人本就不該是用來殉葬的東西,狐妖,當初你用這法子誆得慈禧用帝陵 壓住它們和鎖麒麟,而我,不過是讓它們重新物盡其責而己。」 「物盡其責?呵呵,不如當著物的面自己去說,如何。」 說著突然用力把我一拉,就在這同時頭頂一道驚雷,伴著道青紫色的光, 頭頂上的岩石突然間裂開了! 一時大大小小的石頭從上直落了下來,劉君培目光一閃,後退著移到門外, 然後微微一聲嘆: 「你果然傷得不輕,用這方法逃避嗎?」 碧落沒吭聲。 眼見著周圍山崩地裂般地開始坍塌了起來,正不知道該怎麼辦,一眼看到原本死了般, 躺在地上的程舫身體一動,從地上爬了起來。 「程舫,小心!」 我對著她大叫。 一塊巨石在她頭頂搖搖欲墜,她渾然不覺。 兩隻眼睛還有些發直,顯然根本還沒意識到目前所處的狀況。 「程舫!」 我再次大叫。這時那塊石頭轟的聲從上剝落了,朝著程舫直墜下去, 眼看著就要把她壓住,卻在半空嘭的聲化成團粉末。 一隻漆黑的爪子從頭頂上的裂口處伸了下來,無比巨大的爪子。 就落在程舫的邊上,這會兒她整個人已經清醒了,見狀一聲尖叫: 「什麼東西?龍嗎?龍嗎?」 這當口碧落一把抓住我朝她飛了過去。 「吼!」 半空突然一聲巨嚎,像是晴天霹靂般,震得地面微微搖動。更多碎石落了下來, 程舫也不躲不逃,只呆呆朝上看著,一張臉白得發青,直到我們到她身邊, 她還沒覺察到。 循著她的目光我看到頭頂那道裂口處赫然一隻巨大的頭顱在朝下俯瞰著我們, 利齒,長鬚,通體漆黑色的鱗片幾乎同外面的夜色混為一體, 除了那雙鬼火般浮動著光芒的亮紫色的眼睛。 「這是铘??」 驚詫中我問。 碧落沒回答,一抬手打暈程舫將她甩到了肩上,他道: 「抓好我。」 隨即一騰身,帶著我倆直飛到了那頭巨獸的身上,它亦在同時騰空而起, 朝那道被它破開的裂口外飛了出去。 離開地道的最後一刻,劉君培還在那扇門外看著我們。 周圍的地道因著地面劇烈的震動而坍塌,唯有他站的那塊地方始終很平靜,波瀾不興。 就好像是站在另一個世界,冷眼看著我們這邊顫栗空間的逐漸破碎。 隨後他將手裡那顆巨大的珠子捏碎了。 碎裂的粉末水一般依附在他手上,又鑽進了手裡,慢慢的手上閃出層黃金般的色澤, 他用這隻手朝我們方向指了指,那之後,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身下的巨獸帶我們衝進了雲霄,一陣風似的飛離了這個困了我們幾天幾夜的噩夢般的 地方,以及這個男人。 隨後遠遠聽見轟然一聲巨響,我不知道底下又發生了什麼,因為視線被高空的雲霧徹底隔 絕。 ------------------- 「本台消息,由於年久失修,位於北京市朝陽區外的國家級保護建築『易園』, 於二十六號晚嚴重坍塌,造成《幽境》攝製組及居住者在內共六人失踪, 三十人死亡,一人重傷。目前挖掘救援工作仍在繼續進行。」 幾天後,當我和往常一樣收拾著店的時候,晚間新聞裡播出了易園的畫面。 它已經和我第一次見到時完全不一樣了。 從門口到園中心,一排房子倒塌成了廢墟,透過俯瞰鏡頭可以看到,一條凹陷的地表 從北到西,像條醜陋的蚯蚓般盤橫在那個原本古老卻又美麗的巨大園子內。 ------- 「算是徹底毀了。」 瞥了眼電視,狐狸道。 我關上電視,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和花: 「我去看林絹。」 「哦了。」 林絹是被狐狸帶回來的。 之所以說他是狐狸而不是碧落,因為我沒在他眼裡看到那種刀子般的東西, 身後晃蕩的依舊是一根而不是八根尾巴。 你見過八條尾巴的狐狸嗎? 那之前,我只見過一條尾巴的狐狸,以及聽說過九條尾巴的狐狸。 那麼八條尾巴的狐狸是什麼…… 他說他叫碧落。 很多人都把狐狸叫作碧落,那些認識的,或者不認識的奇奇怪怪的人。 可如果碧落就是狐狸,為什麼那一天的狐狸陌生到近在咫尺, 我都不敢相信他就是狐狸…… 但這問題我始終沒有很正式地和狐狸談起過,在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之後, 在看到了那麼多的事情之後,狐狸若無其事地把失踪了三天的林絹帶了回來, 若無其事地對過去發生過的那些事情閉口不談。 於是,我也就若無其事地當作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繼續打理著我的店,以及照料林絹。 林絹被帶回來那天看起來是有些奇怪的。 明明清醒著,身上也沒有一處傷口,可無論我怎麼和她說話,怎麼叫她,她都不理睬我, 只是呆呆看著前面一個點,然後一次一次地問: 「周林在那裡……看到周林了麼……」 之後,突然在第二天就完好無症狀地昏迷了,一直至今。 現在她就在市人民醫院的加護病房。 白天沒時間,我經常在晚上的時候溜進去看看她。 而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她都對我的到來沒有任何感覺,雖然只要在她身邊, 我總是會不停地跟她說說話。 她身上檢查不出任何傷痕,大腦也沒有任何問題,不存在變成植物人的可能, 因此就連醫生也說不清她為什麼會這樣, 只說,她正處在一種嗜睡狀態,睡,而不是昏迷。 能不能好,只能看她自己。 而對此,狐狸有他的說法。 他說林絹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魂魄不在身體裡,早在他找到她的時候,已經不在了。 能不能回來,說法倒和醫生們一樣,也是一樣只能看她自己。 可是魂魄不在她身體,那不是死了嗎?我問狐狸。 狐狸搖頭: 「暫時的離魂對生命不構成任何的問題,除非她永遠回不來。」 「那萬一她找不回來呢。」我再問狐狸。 狐狸沒回答,正如他閉口不談到底是在哪裡找到了林絹,以及那天出現在我身邊的碧落, 同他究竟是什麼關係。 把花插進花瓶,我給自己削了個水果,然後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一邊咬著水果。 似乎在經歷了那麼久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後,我對夜有了種特別的習慣, 開始覺得在這樣的黑暗裡靜靜坐著也是種享受,我不知道林絹什麼感覺, 她看起來很安詳,比我安詳得多,無論是處境還是表情。 「昨天我做了個夢,很奇怪,我夢見周林了,他說他覺得很抱歉,只能為你做那些事情, 還說讓我好好照顧你。」咬了口水果,我道。 「他在夢裡還是那副模樣,欠他多還他少的樣子,不過不是瞎子了。 說真的,他有眼睛的樣子還蠻好看的。」再咬一口,我繼續道。 「他讓我跟你說,別再惦記他了,也別想他的哥哥。他說他明白你那天對他說的那些話, 但有時候,這種東西對於某些人來說,已經沒什麼意義了,他試圖讓你明白這一點, 一直都在試圖那麼做,可是很難。」 「你在和誰說話,寶珠。」 正滔滔不絕,身後突然一道話音,驚得我從椅子上一躍而起。 隨即看到一個人在我身後的窗台上坐著,手裡拿著我放在桌子上的橙子。 「劉君培??」心跳一陣加快,我沒想到會再次見到他,而且那麼快。 「驚喜!」他笑笑,拋著手裡的橙子,好像那天拋著手裡那顆黃色的珠子。 「想給那隻狐妖報信?最好不要。」 聽他這麼一說,摸到手機的手停了下來。 「你來這裡幹什麼?」 「來看看你。」我皺眉。 「手還疼嗎,寶珠。」忽然他這麼問了句。 我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手,沒吭聲。 他笑笑: 「當然不會疼,那火根本就燒不到你。其實我現在對你的興趣更大一點, 你知道,我們其實蠻談得來的。」 「我不這麼認為。」 「呵呵。」他再笑。轉身朝窗外的夜色裡瞭望,再轉回頭,那張臉讓我吃了一驚。 「靳雨澤?!!」 怎麼也沒想到只是那麼瞬間的事,長相普通還有點邋遢的編劇劉君培, 突然就變成了在易園裡無聲無息失踪了的大明星靳雨澤。 一時腦子轉不過彎來,我呆呆看著他,半天沒再能說出一句話來。 他摘下眼鏡,把頭上那頂油膩膩的短髮拉了下來,丟到一邊: 「其實說起來。我們也算認識挺久了,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叫靛的傢伙。」 我再次一震。 這表情令他再次笑了起來: 「看來還有印象,他哥哥是我同學,那傢伙還活著時,我們沒少為他那點小小的愛好 傷過腦筋。」 說著,朝我伸出一隻手。 我本能地朝後一退,撞在了身後的床架上。 「呵,你緊張什麼,鎖麒麟的主人,怎麼這樣容易激動。」 「你到底來幹什麼?」 「沒什麼,真的沒什麼,寶珠,其實我就是想來…… 怎麼說,不如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好了。」 邊說,邊朝我伸出一隻手: 「八旗殉道正藍旗,莫非。」 我心裡頭一個咯噔。 ”莫非”這兩個字讓我不自禁想起了易園裡接到的那幾個古怪電話裡, 總被尖聲提到的那個名字:小心莫非……小心莫非…… 「寶……寶珠……」 身後忽然微微一陣呻吟,我聽見林絹在叫我。 忙回頭,發現她眼睛居然睜開了,有些呆滯地看著我,顯然是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你在和誰說話……」 我呆了呆。 再次看向窗台,窗台上已然沒了莫非的踪影,只有一隻橙子靜靜放在那裡。 「沒有,你聽錯了。」於是我道。 「你怎麼樣,感覺怎麼樣。」 「我……不知道,我怎麼會在醫院裡的,寶珠?」 一周後林絹出院了。 她始終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住院,正如她一點也不記得她曾帶我去過一個叫易園的地方, 那裡有個她始終念念不忘的,叫做周林的男人。 狐狸帶她回來的同時,似乎帶走了她這部分的所有記憶, 因此我亦無法從她這裡知曉,那次突然消失後,她到底去了什麼地方。 不過這沒什麼,我無法想像如果林絹還保有著原先那些記憶, 以後我們繼續的相處會是什麼一種狀況,所以,還是什麼都忘記了的比較好。 但讓我有些意外的是,出院後不久,她就和周銘正式分手了。 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因為關於易園的那段記憶, 她是徹底沒了印象的。 可是問她,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來,只是一個女人一旦做了決定, 即使自己都有些莫名,還是會堅定不移地繼續下去,譬如那時候跟了周林, 譬如後來跟了周銘。 只是對於那被自己丟棄的一千萬,還是有些耿耿於懷的,這令我鬆口氣, 好歹,她還是原來的林絹,那個財迷心竅,除此什麼都可以莫不關心的林絹, 而沒有被那場意外弄壞了腦袋。 不過她很快就找到了安慰的方式,畢竟,是她自己丟棄了那筆錢, 而不是眼睜睜看著那筆錢丟棄她而去,這就跟拋棄男人, 與被男人拋棄所產生的感覺不同完全一個道理。 因此嘆息了幾天後,她就又活躍如常了,繼續打扮的漂漂亮亮地跑去上課, 繼續在人來人往間尋覓著下一個金主寶貝兒。 我很高興她能從那個家庭,那場噩夢裡徹底擺脫出來,甚至一點陰影也沒有留下。 所以,也就最終沒有跟她提起過那個來自英國的電話。 電話是打到林絹的手機上的,只是那時候她昏迷著,所以我代替她接了手機。 然後得到了一個讓我吃驚,然後猶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訴林絹的消息。 電話裡那人說,他是周林在英國的一個朋友,他說一個月前周林出車禍過世了,很倉促, 所以直到現在才一一通知家人。通訊錄裡為數不多的電話號碼中有林絹的名字, 所以他想,林絹應該是他某個比較重要的人,所以特意也來通知她一聲,請她節哀。 再之後,得到程舫的消息。 在治好了身體的外傷,並且又看了很久的心理醫生之後,她把易園的地產賣了, 和釋放出來的周銘一起回了香港,並且不打算再回北京。 而易園的拯救工作在陳金華的屍體挖出來後告一段落,整個攝製組無一人倖免, 成為電影界的一個悲劇。 只是在播放亡者名單時,始終沒聽見有提到靳雨澤的名字,而究竟靳雨澤是劉君培 還是劉君培是靳雨澤,或者兩個誰也不是,他僅僅只是一個叫莫非的男人。 這問題,找恐怕會有很長一陣子沒辦法搞清。 铘在把我們帶回來後,一度消失了好幾天。 狐狸說,铘是因為它硬闖了五百羅漢陣,所以傷到了元氣。 需要找一個地方安靜地休息。 但什麼是五百羅漢陣呢。我不解。 狐狸沒有正面回答我,只對我說了一些事。 他說,當年紫禁城裡一把火,燒了清宮不少的寶貝,事後有人疑是縱火, 雖然至今都沒有明確的證明,其實當時的確是這樣的。 而縱火人放火是為了掩蓋歷來宦官中飽私囊的事實,因此這樣一批人, 是斷不會讓那麼多的寶貝一把火全部燒毀的,所以在放火前,他們私下轉出了不少珍寶, 包括其中的五百羅漢金身像。 說起來,那金身像不是普通的像,而是達摩親手開的光,又名降魔五百羅漢。 而十二色異相翡翠胎,則是滿清入關中原時帶入的東西,同滿清國運相關, 長久以來有專人看護,輕易不會現世。只是到了清末,也該是氣數耗盡, 慈禧為了鎮住阿魯特氏的怨氣,把它們請了出來,封進了她的墳裡。 結果五十年後被從墳裡掘出,帶進了醇親王府, 可巧,當年從紫禁城裡偷運出來的那批寶貝,也藏在醇親王府, 其中就包括了那五百尊金身羅漢。 說到這裡的時候,狐狸瞇了瞇眼睛,然後看看我。 「你知不知道你的命很大,小白。」 然後他對我說。 「如果不是為了要釋放十二色異相翡翠,那麼設在周老太爺棺材外頭那四十具動物屍骨 布下的幽骨陣,就不會被八旗殉道破除。如果幽骨陣不破除,那麼封在易園地底某處, 號稱流動地脈的。存著羅漢金身的封印就會固若金揚,如果封印固若金揚,整個易園 就會因五百羅漢陣而堅如磐石。如果易園的羅漢陣堅如磐石毫無疏漏,那麼縱然麒麟 再強,也闖不進那種國運之地。如果闖不進,那麼……」 說到這裡,狐狸沒再講下去。而他不講我也知道在那麼多如果之後, 對我來說意昧著什麼? 那天之後我的情緒有些低落,因為從這件事後,越發感覺到自己很沒用。 如果不是因為狐狸和铘,我恐怕和那些人一樣,早就葬身在那個地方了吧。 而很顯然,如果脫不掉那根鎖麒麟,我恐怕一輩子都會被這樣那樣危險的事情糾纏不休。 要不是當初不聽狐狸的話,偷偷戴上了它,現在會怎麼樣? 應該不會有铘,他會很安靜地睡在那個他曾經沉睡了很久的地方, 沒人打擾他,也沒人能傷害到他。 而我和狐狸,應該會和很久以前一樣,開開小店,鬥鬥嘴,拿無頭阿丁窮開心。 縱然有無數個「應該」,也只是「如果」而己了。一切早就己經無法挽回。 而未來,未來還會怎麼樣。 手上的傷口還沒復原,我看著它,問著自己。 而我的命,能始終那麼好運氣地靠著狐狸和铘存活下來嗎? 這問題我不敢問我自己。 夏天很快就要過去,我姥姥閣樓上的箱子裡多出一盒東西。 是莫非寄給我的。 打開,裡面赫然十二隻翡翠小人,晶瑩剔透,活靈活現。 我當時頭皮一炸,幾乎失手丟了它們。 直到現在想不通,那男人為什麼要把這種東西寄給我, 拿狐狸的話來說,這些攸關清廷國運的東西。 我想把它們扔出去,免得招徠某些令人無法想像的事端,卻被狐狸阻止了。 記得他當時對著這些東西,笑得有些意味深長,他說,留著吧,就當是那地脈的回禮。 禮尚往來麼,禮尚往來,這世界本就沒什麼絕對的輸贏。 (完) 耶~~~終於看到「完」這個字了! 等下還有一篇鳳凰弦 1~9。 -- http://blog.xuite.net/kamaky/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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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rting:頭推ㄝ ^_^y 好看 10/21 17:35
star0117:好耶 好久沒看到這系列了 大感謝您轉錄 10/21 17:39
MindyC: 太高興了~~~~超級感謝轉錄~~~ 10/21 17:56
mikachiu:哇哇 是寶珠...>\\\< 10/21 17:58
※ 編輯: kamaky 來自: 122.126.126.80 (10/21 18:17)
yui1017:感謝K大~~不過....我忘記靛是??? 10/21 19:23
kamaky:靛是出現在灰姑娘裡的角色。(老實說,我也忘了這傢伙是幹啥 10/21 20:06
kamaky:來的) 囧" 10/21 20:07
yui1017:謝謝~~剛剛重新看過一遍灰姑娘 10/21 20:07
sarababy:坑~~阿~~~頭好暈~~終於結束了!!!!!!!! 10/21 20:18
yuanfan:謝謝 10/21 21:16
wuchiyi:好坑~好坑啊~(內牛滿面) 10/21 22:24
pandahsien:看好久阿~~~XD 10/21 23:21
ak6aq6:寶珠超好看! 不過真的看好久喔~ 10/21 23:24
ponds:推~~ 10/22 00:24
Simonana:天啊 真的是好好看 我思思念念了好長一段時間的翡翠小人! 10/22 00:25
kary:好看耶,請問精華區有之前的嗎? 10/22 10:05
Daria830:推!! 10/22 11:09
blackcat:太感謝了!!! 打這麼長一篇應該超級辛苦啊~~~! 10/22 11:56
kg9101266:請問 精華區的翡翠小人 感覺有點斷 好像少了晉江分類的 10/22 13:46
kg9101266:第13章到第16章 不知道該去哪裡補齊>"< 10/22 13:46
kg9101266:謝謝K大的寶珠T T 等好久終於有新的了^^ 10/22 13:47
PO0:可以去BLOG看前面的。 http://blog.xuite.net/kamaky/life 10/22 14:00
kgi:推 10/22 16:41
mntpo:我只能說還好有前面的大綱XDDD 10/22 21:17
Laglas:推推推!!!!! 10/22 23:41
Tiffany:推!等好久 不過到底碧落是不是狐狸! 小白的話可以信嗎 XD 10/23 01:49
flyingfish:終於看到了!寶珠~~~這篇拖超級久 10/23 12:42
baliallin:翡翠小人看得好亂啊 02/27 16:16
initia1D:文中有提到傷得不清,該不會從碧落當中分出一尾當成狐狸 03/14 15:57
initia1D:八尾的還是本體的碧落,要合體成九尾妖狐才是完整的碧落 03/14 1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