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amaky (噓~別跟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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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轉錄] 寶珠鬼話:大聖
時間Thu Oct 21 15:02:09 2010
大聖
作者:水心沙 來源:
http://www.onlylady.com/←要進論壇裡搜尋才看得到
原始出處:翡翠小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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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能看到一些正常人所看不到的東西,算是一種運氣嗎?那些東西大抵只存在於傳說裡。
這樣的話,也許很多人會說,那當然是運氣。
那麼稀罕的東西都能見到,怎麼會不是運氣?
但,如果那些東西,是會令你害怕,甚至傷害到你的呢?
我就能見到那種東西。
那種存在於我們的世界之外、傳說之中的東西。
但如果當真說出來,通常不會有人去相信。
人總是對未曾親眼所見或被事實見證的東西,
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但你若因此去認真同他們談起,幾乎無一例外,
得到的只會是充滿同情的目光,以及敷衍的笑而已。
因此,只有在網上被當作八卦對別人提起時,我才能無所顧忌地去說說它們,
說說它們的世界,說說它們的特點,以及……一些因為我能看得見它們,
於是就不可避免同它們糾葛在一起的那些事情。
因為我有雙陰陽眼。
也就是通常在靈異電影,或者小說裡,常被用來作為最佳道具的那種眼睛。
但相信我,它們並沒有電影小說描述得那麼誇張。
很多人在網上聽我提起我的那些所見所聞~我把它們稱之為我的故事,
他們會抱怨太簡單,同時也會覺得,
故事裡被我私下用來作為我替代者的那個女主角,太過無能。
大抵在他們想像中,那些不能被他們所見的東西,應該是很顯見的驚悚,
而作為擁有陰陽眼的主角,理所當然應該見多識廣的大膽和勇敢。
看,這就是真實和傳說的代溝。
但我不想認真去替自己辯解。
其實大多時候,特別是在我還小時,是很難分得清徘徊在我周圍的那些人影,
到底哪些是我可以接觸的,哪些是必須避開的。
他們看起來沒太大差異,甚至有時,還會同身邊的親人搞混。
而等到了分辨得清的年齡,我卻發覺那些東西對我的影響已經根深蒂固。
我想要躲開它們,它們卻總在我左右,
就像我家隔壁那個已經找自己的頭找了很多年的男人阿丁;
就像那些每天清早,在顧客都還沒上門的時候,
靜靜坐在我家店外的窗台下吸著廚房油煙味道的身影……
它們對我微笑,朝我招手,有時候看起來是那樣的無害。
而我,就像自小到大行走在一條線上,稍不小心,
就會被那些伸向我的手拉了去,跌下那條線,進入到一個不能再回得來的世界。
而對此,除了小心避開,我完全沒有對抗的能力。
因此姥姥活著時常說,寶珠,你的命是撿來的,是姥姥從一個又一個討債鬼那裡撿來的。
所以你要乖乖的,不要總是粗心,你這樣粗心,等到姥姥有一天要走的時候,
又怎麼能走得安心……
後來姥姥走了,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個很難分辨陰和陽的世界。
可是她似乎並沒有覺得走得不安心,因為我始終沒再見她回來過,
以我這雙眼睛能看見的那種形態。
狐狸說:「很簡單吶,那肯定是因為她覺得賺到了。」
我問他:「賺到什麼了?」
他看看天,自言自語道:
「賺到了一個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被剝削階級,老闆大人。」
關於這個男人……男狐,我曾經很多次在我的故事裡提起過。
他是一隻據他所說,有五百年道行的狐狸精。
同時也是我的僱員,在姥姥留給我的點心店裡替我打工,
因為我在他差點餓死的時候救了他一條小命。
說到這個,也許有人會不信,五百年道行的狐狸精怎麼可能餓死,隨便動動指頭,
什麼吃的弄不來搞不定?
可偏偏一隻這樣無能的狐狸精,被我遇到了,
除了對做點心和顧影自憐之外幾乎一無是處的狐狸精。
不止一次,我在網上提到他的時候,我這麼跟人抱怨。
但奇就奇在,無論我怎樣揭露他種種的醜態,種種的劣根性,
在那些聽我故事的人眼裡,
他卻總是受害者,一個在我這又笨又能招神惹鬼的女人手底下,
最最可憐無辜的受害者……
這是什麼道理……
但後來我明白,其實我一直對狐狸心存怨念,是不對的,
因為那時候我還沒遇到一個真正讓我生活陷入一個無法控制的窘境的人。
相比那個人,狐狸是天使。雖然他臭美而囂張,有時候還要貶低我審美的品味。
好歹,有他在我的店,生意就算不是蒸蒸日上,再不濟也是半死不活。
可那男人出現的那天,我的生活就全亂了。
那男人叫铘。
你可以稱他是一個很帥的男人,也可以稱他是個很要命的男人。
遇到我之前,他被困在一條叫做「鎖麒麟」的手鍊裡,
因為他是一隻受了幾千年天譴的麒麟。
都說麒麟是祥瑞,但是能被老天責罰幾千年,可想而知他是怎樣一副德性。
第一次見面他就要殺了我,不為別的,就因為我不是他要等的那個人,他的神主大人。
真是要命。
釋放他出來是我的錯嗎?不是他等的那個人,難道也是我的錯嗎?
天底下怎麼會有那麼不講道理的人,偏還被我遇到了。
所幸最終,他放過了我,我想那是因為我對於生的執著困擾到他了。
但狐狸卻說,不管怎樣,那是因為鎖麒麟在我手裡,於是他就是我的人了。
殺性再大的麒麟也沒辦法對自己的主人下手,這是他的命。
真是這樣嗎?我有點懷疑。
因此每每铘在我身邊時,我總是提心吊膽的,
這就跟將一隻號稱是馴服了的獵豹放在你身邊一樣沒什麼區別。
於是從此我的生活變得戰戰兢兢起來,而你們所要看的真正的陰陽界的故事,
也就是從他出現後開始的。
人說麒麟祥瑞。
下次有人這麼說的時候,左耳進右耳出就好了。
事實和傳說總是有代溝的,記好了,這是一個來自「過來人」的說法。
好了,現在我們開始講故事。
如果你不小心來到一家叫做「狸寶專賣」的點心店,一定要進去坐坐。
裡面有個形象和名字都很狐狸精的侍應生,還有個得了空,
會給你們講點神神叨叨小故事的老闆娘。
但如果哪天你在店裡看到個白頭髮紫眼睛的帥哥很安靜地坐在角落裡,千萬別去招惹他,
有時候他會下樓聽老闆娘講故事,有時候,他只是單純出來覓食。
他的名字叫铘。
你好,歡迎來到狸寶專賣,我是老闆娘,我叫寶珠。
第一節
「離開他。那隻妖狐,離他越遠越好。」
「還對他存著希望?」
「這男人只會讓你絕望。」
今年春節,狐狸走了,在留給我很多記憶和無法想通的疑惑之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铘說,離開那隻妖狐,離他越遠越好。
可是已經遠離的身影,我又如何能夠繼續遠離。
看著铘帶著些許快意的表情,我總有種說不出的心情,
兩隻奇怪的妖怪,明明互相看不順眼對方,卻要住在一個屋簷下。
狐狸說那都是因為這有隻小白,铘聽到這句話很乖的沒有表情。
小白,是狐狸給我取的外號。
算命的說我命犯孤星。
上次老家之行,去之前,我以為自己在世界上還有那麼一些親人,雖然他們離我很遠,
雖然他們的長相我都已經記不太清,但只要知道這些人的存在,至少我還不曾完全孤獨。
而回去後,那些人一個個都沒有了……
他們曾經遙遠地存在於我的世界之外,卻在離開我那麼久之後把我帶了回去,
親眼見證他們死亡前的一切。
最終,連狐狸也走了,走前什麼也沒說,
甚至我都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在回來的火車上很突然地吻我。
正如我無法知道,為什麼狐狸明知道我老家發生了什麼,
卻還是聽憑我回到那裡去面對那一切。
而在他走後的第三天,覆蓋了華東六省的那場大雪停了。
出門整個世界白晃晃的,晃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我想起他曾說過,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也是有故鄉的,
他的故鄉是一片被白雪終年籠罩著的地方。
什麼樣的地方會被白雪終年包圍?
那必然是個乾淨到無比美麗的地方。
狐狸離開後的第十一天,我開始想辦法去忘記這個美麗卻令人費解的男人。
也就在那個時候,我見到了這麼一個人,從某種角度來說,她和我有點相似。
他們都管她叫徐仙姑。
徐仙姑,本名徐招弟,原是紡織廠裡一名普通的女工。
三十多年前,徐仙姑相依為命的兒子病了,據說是一種很難醫治的病。
找遍各大醫院卻始終不見起色,絕望的她加入了一個叫什麼大聖彌陀天的社團,
從此開始吃素念經,並且把兒子從醫院接回了家,
也加入社團天天讓他吃素念經。
社友們的言傳身教令她深信,醫生治不好的,菩薩一定可以,
因為佛法無邊,只要她心誠。
後來她兒子還是死了,是在病床上拖了很久之後,突然在某一天夜裡靜靜死去的。
出人意料地是,徐招弟對此表現得並不傷心。
她逢人就說,她兒子得救了,是大聖彌陀天社團幫助她兒子得到解脫,
所以她堅持不肯把兒子火化,而是一直把他安置在家裡。
怪就怪在沒有經過防腐處理,徐仙姑兒子的屍體在家幾個月,始終沒有出現腐敗的跡象,
這就加深了人們對徐仙姑說法和大聖彌陀天的社團的信仰。
於是集資給她兒子塑了金身,供奉在她家裡,
而那之後不多久,徐仙姑突然就開天眼了,說是菩薩點化了她。
徐仙姑的事情是鄰居張家阿婆告訴我的。
大約有六七年了,張家阿婆一直飽受著很嚴重的風濕的折磨,
在我帶著狐狸和铘回老家時,她已經臥床不起了,因為兩條腿腫得像兩個發了酵的麵團。
可我回來之後,發現她竟然下了床,並且可以和周圍的老姐妹大清早去公園晨練。
這不禁讓我好奇,到底是哪個醫療手段高明的醫生,可以在短短不過十來天的時間裡,
讓一個幾年來一直被很嚴重的風濕性關節炎所困擾的人,
那麼迅速地恢復了兩條腿的行動力。
後來在張家阿婆到我店裡買點心的時候,我才從她本人嘴裡得知,
她之所以那麼快就恢復了,是因為她拜大仙去了,拜的是位名叫徐仙姑的大仙。
張家阿婆身上出現的奇蹟,讓我不得不對這位徐仙姑產生了一點好奇心,
因為張家阿婆是我的鄰居。
這就意味著以前只是聽聽而過的傳言,現在變成了現實。
而之後發生的一件事,讓我對她更加好奇了起來。
我們小區三十六弄住著戶江姓人家,家裡有個獨生兒子,從小有癡呆病。
從我記事時開始,他就整天在周圍的街道和弄堂裡走來走去,
一邊樂呵呵地笑,一邊自言自語。
大概是過年前,小江在某個早晨離開家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雖然是個痴傻,但總是父母的心頭肉,幾天沒回去把老兩口急壞了。
可憐兩個老人幾乎是一夜間全白了頭,每天一睡醒頭一件事就是拿了兒子的照片出去找,
守在兒子常去的那幾個地方挨家挨戶地問。
真是讓人看得難受。
於是有一天,張家阿婆把徐仙姑請來了。
她來的那天很多人去看她,因為張家阿婆風濕病被治好的事,讓不少人都對她非常好奇,
包括我。
不過下了車後第一眼,讓人看著是有點失望的。
因為來者完全和神仙之類的聯繫不到一起。
那是個外表相當普通的女人,頭髮花白,衣著樸素。
但很顯年輕。
聽說她已經六十多歲了,但撇開衣著和頭髮,她那張臉看起來最多四十出頭,
皮膚幾乎沒有皺紋,眼神也還是清澈的。
看起來似乎很怕冷,她穿著厚厚的羽絨服,但還是一直把頭縮在高高的領子裡,
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起來有點冷漠。
從下車,到進江家的門,無論周圍人跟她打招呼也好、說話也好,她始終一聲不吭。
只在坐下之後說了一句話,是問江家兩口子要來他們兒子平時穿的衣服和鞋子。
東西送到後,她把它們丟進火盆裡燒,一直到燒成灰燼。
她把那盆灰端到門口,就在我們都在猜測她要做什麼的時候,很突然地當空一撒。
撒得到處都是灰,而在我們紛紛後退著躲開那些煙灰的時候,
她低下頭,喃喃地好像在對那些灰說著什麼。
表情很認真,一邊說一邊點頭。
繼而朝邊上張家阿婆伸出一隻手,而張家阿婆好像早有準備似的,
很快從衣袋裡掏出把糖,塞到仙姑手裡。
徐仙姑接過那把糖,就朝前走,一路走,一路把糖丟到地上。
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只是一路跟著,一直跟到馬路口。
糖丟完了,她停了下來,對跟在身邊的江爸爸道:
「很冷啊,小囡在水裡作孽,很冷啊。」
第二節
表情依舊是冷冷的,然後她又道:
「去新楓橋北橋洞看看,那裡在修建吧,修建……」
當天晚上,小江被找到了,但並不是好消息。
他是在新楓橋北橋洞下被發現的。
那裡最近在修建,很多不安全的地方都標了警示,
可是對於一個智商不到三歲兒童的智障者來說,形同虛設。
他被泡在兩米深的一個坑洞裡,不是因為淹死,而是摔下來時受了重傷,失血過多而死。
身上還壓著一堆碎石料,如果不是有心去找,估計沒個月把天,還不一定會被人發現。
說起來,新楓橋離我們小區有六七站路,挺遠的。
警察在這些天裡找遍了附近小江可能去的地方,但誰也沒想到他會跑到那裡去,
他從來都沒離開自己的家這麼遠過。
可是徐仙姑又到底是怎麼知道的呢?她既沒有算卦,也沒有扶乩,
只是燒掉了一些小江平時穿的衣服,就極其準確地說出了小江屍體的所在地點。
彷彿當時、當地,她是親眼看著他掉下去似的……
帶著這麼一種疑問,我第一次光顧了徐仙姑的家。
徐仙姑的家位於城西「碧海金沙」的別墅區。
「碧海金沙」是有名的豪宅地,很多有錢人都住在那裡,
還有不少「大聖彌陀天」的社員。
聽說那個社裡有不少富人,而忘了誰說過這麼一句話:
越是富有的人,精神上對宗教的依賴感越是頑固。
沒進徐仙姑家的門,我就聞到一股寺廟裡的味道,
因為徐仙姑家正門的前客堂是敞開式的,修了佛像,擺了香爐,
從早到晚都有人在那裡燒香,如同一座寺院。
而她家本身也修得像個寺廟似的,華麗而莊嚴。
據說,修造的經費都來自社裡的成員,以及她的那些虔誠的信徒。
在這裡,到處可以看到她的學生以及曾經受過她指點的善男信女們。
張家阿婆說,這些人裡窮的富的都有,徐仙姑是好人,不以貧富來分貴賤,
只要有緣,她都會招待。
因此,受過她幫助的那些人,經常會來這裡拜拜她,因為她是大聖彌陀天的使者,
多沾點她的氣,生病會減輕痛苦,死亡時感覺不到痛苦,死了以後,
還可以登上極樂世界,不再受六道輪迴之苦。
「真有那麼神?那……什麼是大聖彌陀天?」聽完張家阿婆的話,我問她。
她道: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大聖彌陀天,就是未來佛韋陀菩薩的弟子,
也就是徐仙姑的兒子……」
也許是我佛學知識淺薄,所以從沒聽說過韋陀菩薩有個名叫大聖彌陀天的弟子。
而徐仙姑那個病逝的兒子什麼時候成為了大聖彌陀天,這實在是讓人難以想像。
徐仙姑的兒子當初得的是一種叫做石頭症的病。
病並不會馬上致死,但相當頑固。
早期症狀是從腳趾開始疼痛,並且失去行動能力,然後漸漸地遍布全身,
直到整個身體都不能動。
一直到今天這種病依舊沒有找到治療的方法,聽說是一種神經性病毒感染,
病毒不會傳染,是從母體裡帶出來的,往往到了一定的年紀突然發作,讓人生不如死。
也就是說,徐仙姑的兒子從病的發作到死亡,曾經經歷了一段相當久而痛苦的時光,
不能動,而且全身都會疼痛。
聽說最後一年,他全是在輪椅上度過的,疼痛讓他無法入睡,
他只能靠輪椅的滾動來轉移自己對疼痛的注意力。
就是這麼樣一個孩子,怎麼會是什麼大聖彌陀天呢?
他連自己都解救不了,怎麼去普渡別人。
「你不要不相信,這是真的。」見我眼裡流露出的懷疑,張家阿婆對我道,
「肉身受苦那叫業報,佛以此來抵過人的罪孽,所以才叫慈悲為懷。
徐大聖活著的時候之所以會受這樣常人所受不了的苦,正因為他慈悲啊……」
這說法聽起來似乎也有點道理,同佛母捨身飼虎的說法有異曲同工之處。
也因此更讓人好奇,這樣一對母子,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會背負著那樣多而神聖的傳聞。
門口的香爐換上第四次香的時候,一個長得白白淨淨的中年女子從裡屋走了出來,
示意我進去。
通常,要得到徐仙姑的接見,是很難的。
因為她半仙似的本事,令她在這圈子裡相當有名,找她的人總是絡繹不絕,
而她收費也是很高的,聽說許多明星要員逢年過節送個禮,就是幾十萬甚至上百萬。
但那叫供奉、香火錢。給多,給少,沒有一個硬規定,全看你自己想給多少,
所以,你不能說徐仙姑是靠這來賺錢的,因為那些都是自找上門來的人自己的意願。
也有些根本就是免費,比如江家老倆口找兒子的事情,還有我。
第三節
我這次能來見徐仙姑,是張家阿婆好心給安排的。
她真的很熱心,聽說我對徐仙姑很好奇,所以一直想帶我來看看。
可巧每年二月末,徐仙姑會親自開壇說法,那時候社員可以帶一個親眷或友人參加,
以發展新進成員。
於是,她就帶了我的生辰八字上這裡討名額來了。
而我也真的沒想到,以我這樣詭異的生辰八字,居然能通過。
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又適逢五星連珠,
這樣的八字,以前姥姥拿去給那些據說是比較靈驗的算命先生測的時候,
他們都是直接拒絕的。
本以為這次也是這樣,沒想到張家阿婆回來後就很興奮地告訴我,徐仙姑同意見我。
從門廳到徐仙姑接待來訪者的那個房間,要穿過一條小小的走廊。
走廊很窄,只能容納一個人通過,頭頂掛著兩排長明燈,裡面不知道燒的什麼油,
香得讓人有點呼吸不暢。
從中間穿過去的時候,感覺不大舒服,因為太窄的空間會讓人有種壓迫感。
過了走廊前面開闊了很多,是個獨立的房間,門關著,門上掛著很大一幅木雕的圖騰,
看上去好像是個人像,非常抽象的人像。
人像邊刻著不少蝌蚪似的文字,在我仔細看著那些字的時候門開了,裡面出來個男人,
手裡捧著張紙條在看著,臉色很難看,甚至撞到我,他也似乎毫無知覺,
只顧低著頭匆匆走了出去。
門內也有著走廊裡那種香得讓人呼吸不暢的味道,隨著門的敞開撲面而來,
因為房間小而密閉,所以濃烈得令人不舒服。
以至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我才朝裡走了進去。
徐仙姑就在這個小小房間的正中央。
盤腿坐在一個黃色的蒲團上,屋裡被暖氣蒸得很熱,可她還裹在一件很厚的棉襖裡。
見我進來,她眼神似乎閃了閃,緊跟著朝我後面看了看,在我疑惑著她在看什麼,
而循著她目光也朝身後看去的時候,聽見她道:
「你就是寶珠嗎,坐。」
我看了看四周,沒有凳子,遲疑了一下,在她面前的地板上坐了下來。
「我看過你的生辰八字,很特別。」
她收了收自己的領口,彷彿是被剛才我帶進來的那股空氣給凍到了,
「今天好像特別冷……」
她說話聲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留意到她身後有個七八歲的男孩子,坐在地板上,跟她一樣盤著腿。
她說話的時候他一直低垂著頭,直到她沉默才抬起頭,迅速地朝我這裡掃視了一眼。
忽然發覺他長得有點怪。
頭很大,四肢細細的,讓人覺得有點無力。他兩隻細小的手托著下巴,儼然個小大人。
「最近家裡是有人出遠門了麼。」這時聽見徐仙姑問我。我愣了愣,然後點了下頭。
「很奇怪,那人不像是人。」邊說邊把臉湊近了些,她仔細看了看我,
「是嗎?」
我不由自主朝後退了點。
她身上那股香味比屋子裡充斥著的那股味道更濃,濃得讓人想咳嗽。
後面那個小孩子因此笑了起來,兩隻眼睛笑得彎彎的,月芽似的,很可愛的樣子。
於是我忍不住問了聲:
「這是你徒弟嗎,仙姑?」
她一愣。
繼而迅速朝後面看了兩眼,問道:
「你說誰?」
我呆了呆,眼見那小孩子笑嘻嘻地把手往地上一撐,轉眼爬到牆邊消失了,
頓時明白自己看到了什麼,於是趕緊搖了搖頭:
「沒什麼。」
她因此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我的回答,並沒有成功地敷衍到她。
片刻後正要說些什麼,我身後那扇門突然間呯的聲開了,一個人風似的一陣跑了起來,
撲地跪倒在我身邊:
「仙姑!仙姑您一定要給我想想辦法啊!仙姑!!」
我嚇得一跳。
定睛一看,是之前離開這裡的那個男人。
他跪在那裡頭深深埋在地上,手裡緊握著那張紙,臉色難看得像死灰。
「劉生,莫要壞我規矩。」
徐仙姑彷彿再次被凍到了,門外的空氣一灌進來,她立即縮了縮脖子,
然後微皺著眉看著這個男人。
「讓我拜拜大聖吧,仙姑!」
抬起頭,男人一雙眼裡淚花翻動,連說話聲都哽咽得有點走調。
而徐仙姑的話音依舊細而平靜:
「大聖不是誰都肯見的,劉生,既然知道你想知道的了,還是快走吧。」
第四節
「仙姑!求求你了,仙姑!讓我見一眼大聖!求求你!讓我……」
門外匆匆進來幾個年輕力壯的女人,不由分說把男人拉出去了,
而那男人仍對著房間這裡大叫:
「仙姑!仙姑救救我啊,仙姑!」
直到聲音漸遠,徐仙姑輕輕吐出口氣,對我道:
「麻煩把門關上好嗎,這天實在是很冷……」
我依她的話起身把門關上,一邊問她:
「那男人怎麼了?」
「大限將至。」
輕描淡寫的四個字,卻叫人激靈靈一個冷戰。
想著剛才那人看起來怎麼都是健健康康的樣子,
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同大限將至聯繫到一塊兒。
「這也可以看得出來?」於是吸了口氣,我問她。
「能。生老病死,每個人都是從出生起就定好了的。譬如你……」
說到這裡她忽然頓了頓,臉再次朝我湊近,
她藉著屋子裡長明燈打出來的那點光,瞇著眼仔細看了看我的眼睛。
她皮膚真的很好。
一個六十歲的人,皮膚怎麼會保持得那麼好,幾乎連一點皺紋都看不見。
我琢磨著,聽見她再次開口:
「你最近是不是碰到什麼不好的東西了……」
我怔了怔。
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因為我這雙眼睛的關係,我經常可以碰到些不太好的東西,
若說是最近,除了老家那次遭遇,也想不出是什麼來了。
「很不好……」把我額頭的髮撩開,她又道,表情看起來有些詫異,
「你的命格……怎麼這樣奇怪,按理說……按理說你應該……」
突然臉色一變,她猛地站了起來:
「不好意思,請你馬上離開!」突如其來的嚴厲,讓我不由得一呆。
沒反應過來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突然變得這樣激動,身後的門再次被打開。
門外有人對我道:
「姐妹,走好了。」
我想問她到底這是怎麼了,可是她已經背過了身,不再理我。
額頭上還殘留著她手指的溫度,冷冷的,有點濕膩,好像她剛才看著我的眼神那樣。
於是沒再多說什麼,我跟著過來招呼我的那個女人,
一聲不吭離開了這間悶熱而香得讓人難受的房間。
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狐狸離開後,家裡晚上就沒了深夜看電視劇的人,
因此靜靜的,好像連帶房子也提早睡去了一樣。
我摸黑進了客廳,脫掉鞋子,跳上沙發。
隨即又用最快的速度從上面跳了下來,因為發覺自己坐到了一個人。
「誰?!」
一邊大叫一邊抓起了茶几上的果盆。
當看到黑暗裡那雙閃著紫色光澤的眼睛,我幾乎被驚飛了的魂才收了回來:
「铘?」
铘靠在沙發上看著我,那姿勢像只慵懶的貓,铘很好看,
看習慣狐狸的妖媚,再看铘會是一種完全不同的男性俊美,
可是眼前這張俊美的臉顯然有些不悅,因為他獨享的安靜被我打破了。
「什麼味道?」
他忽然問了我一句,在我轉身準備回房間的時候一把拉我在他懷裡。
我愣了愣,一時沒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也忘了自己還在他懷裡。
「你身上,什麼味道?」他再問。
我忙嗅了嗅自己的衣服:
「什麼味道?」什麼味道也聞不出來。
「死人的味道。」說著坐直了身體,抓起我的手。
「幹什麼?!」
從未曾與他有如此親密,實在讓我有點不習慣,我用力抽回,他倒也沒再繼續。
只是空著手朝窗外看了一眼,像是那裡突然有了什麼的東西似的。
而事實上除了來往的車輛和行人,那裡什麼都沒有。
「你去過什麼地方了?」片刻後,他再道。
「徐仙姑那裡。」
「徐仙姑?」他目光一閃,
「那個找到失踪孩子的女人?」
「是的。」我有些驚訝他居然也會知道這種事。
本以為,這只麒麟除了他的神主大人外,什麼事都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你去她那裡做什麼?」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那裡。
「以後不要再去那種地方了。」
沉默片刻淡淡丟下這句話,铘又朝窗外看了一眼,轉身朝樓梯口走去。
留我一人站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有些茫然地琢磨著他的話。
忽然覺得被他抓過的那隻手微微有些癢,
於是看了眼,繼而發覺從手心到手腕的地方,有條紅色的長斑。
第五節
好像被什麼燙到了似的,沒太大感覺,除了微癢。
「咯咯……」
忽然一陣輕輕的嬉笑聲從客廳某個地方響了起來,不由得讓我吃了一驚。
迅速四下掃視了一眼,隨即在東邊角落那個擺著飲水機的地方,
我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那身影有著顆碩大的腦袋,還有細得彷彿蘆柴棒似的四肢。
為了看得更仔細些,我把手伸向了一旁的電燈開關,
還沒按下,那身影朝地上一蹲,像某種小動物般朝我爬了過來。
很快的速度,好像只遊走的壁虎。
而我早就被他的這種詭異的姿勢給驚呆了,一時忘了動彈,
眼睜睜看著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爬到了我的腳下,
頭一抬,兩隻手就勢搭到了我的膝蓋上:
「不要開燈,姐姐,眼睛會疼……」
這才看清楚,他是之前我在徐仙姑房間裡見到過的那個孩子。
「你跟來這裡做什麼!」明白過來立即朝後退開,我厲聲道。
他呆了呆,繼而不聲不響朝後退開。這讓我有些於心不忍。
雖然心裡明白有些東西為了博得你的同情,什麼樣的花招都會使,
可還是忍不住放緩了語氣,因為不管怎麼說,
他看起來實在和一個六七歲的小孩沒有任何區別:
「你跟來這裡做什麼?」我再問他。
他低下頭:
「找姐姐……」
「找我做什麼?」
「姐姐可以看見我,別人都看不見……」
又是這個原因。從小到大為了這個原因我不知道招惹了多少這樣的東西,
可一點辦法都沒有。
「回去吧。」只能好言相勸,如果他不是那種固執的類型。
可是他緊跟而來一句話讓我呆了呆。
「姐姐家裡有麒麟嗎?」
「什麼……」
「我剛才看到好大一隻麒麟。」
「是嗎……」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好脾氣的麒麟。」
「你以前也見過?」
「當然見過。」說到這裡頭抬了起來,他看起來有些微微的得意,
「雖然我動不了,可是我總是能見到他們,所以媽媽說我是大聖,
只有大聖菩薩才可以看到麒麟。」
「大聖……你是徐仙姑的兒子??」
「是的,姐姐。」
徐仙姑的兒子徐大聖死於三十年前的石頭症,死的時候除了脖子什麼地方也不能動,
因此死對於他來說,是種解脫。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他死後不久,
他發現自己仍然在自己家裡,並且能夠通過夢境和他媽媽溝通。
這讓他欣喜不已,因為沒想到自己還能繼續留在媽媽身邊,
於是經常在夢裡同他媽媽說說話。
漸漸地,他發現,不單是夢裡,就是平常,他在他媽媽耳邊說的話,媽媽也能聽見。
這就和活著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區別了。
他覺得這樣的生活很美好,沒有病痛、沒有苦惱,並且可以時時陪在媽媽身邊。
而這時他媽媽的朋友也越來越多了起來,常會看到有人來他家裡,和他媽媽說著什麼。
有一天,當再次有人來到家裡的時候,徐大聖發覺自己看到那個人出門後不久被車撞了,
被一輛藍色的小汽車。
他把這個告訴了媽媽,他媽媽很快把這個告訴給了那個人。
之後,那人出門不久真的在徐大聖所說的那個地方撞到了一輛藍色的小汽車,
只是因為有了徐仙姑的提醒,因此留了個心眼,所以撞得並不嚴重。
那之後,徐大聖家裡開始富裕了起來,因為很多人不停地來看他媽媽,
並且給他媽媽錢和禮物。
而徐媽媽也鼓勵徐大聖繼續說些他可以從那些來他家裡的人身上所看到的,
即將會發生的事。
那之後徐媽媽的朋友就更多了,每天都更多的人來看徐媽媽,每天都有人來看徐大聖。
於是有一天,徐媽媽帶著徐大聖搬進了一幢華麗的房子中,
徐媽媽變成了徐仙姑,而徐大聖則變成了大聖彌陀天。
可是徐大聖卻越來越不開心了。
他真的很想出去走走,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走出家門了,五年、十年,還是二十年…
…
年復一年待在家裡,年復一年看著人來人往,年復一年向他媽媽說著那些陌生人的過去
或者未來發生的事情,或者伸伸手把藏在那些人身體裡的一些不好的東西拔出來。
第六節
他覺得這樣做很累,累得不想繼續這樣下去了,他寧可安安靜靜地躺著,不被打擾。
可是那樣的話,他媽媽會很不開心。
一不開心,就讓他躺在一種很香的油裡面,那油會讓他很不舒服,
就好像活著時被石頭症所困擾的那種感覺。
也曾想過依附在誰的身上,從那個家裡逃出去,可是從沒有成功過,
每次眼見別人過了房門,他卻被撞了回去,而一回去,少不得被媽媽一頓教訓,
然後讓他躺在那些很香的油裡,一躺就是很久……
直到碰見我,他依附在我身上,竟然從那個家裡出來了,這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
因此他表示,他再也不會離開了,攆他他不也走。
就這樣徐大聖在我家裡住了下來。他喜歡鑽在我的床底下,似乎有點怕铘,
所以都是白天消失,晚上出來游盪。
漸漸習慣了他的存在,有時我在換衣服,他也會突然從牆的某個角落裡出來,
用細細的手腕托著下巴,看著我,一邊說:
「知道嗎,如果我活著,應該有三十多了。」
這讓我一個激靈。
然後他會頂著狐狸的衣服滿屋子地爬,並且說:
「也許我長到三十多歲,會是個很帥的男人,然後娶一個姐姐這樣的女人當老婆。」
這樣諸如此類的話,從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子嘴裡說出來,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的。
可你又會覺得他很悲哀,早早地死去了,卻在人世間停留了三十年,
也許他的思想已經不再如六七歲時那麼天真,卻因為足不出戶,
又遠比三十多歲的人單純。
這麼一個奇奇怪怪的靈魂,悲哀而可憐的靈魂。
「為什麼不走呢?」於是我忍不住這麼問他。
他想了想,道:
「走不掉。」
「為什麼?」
「因為頭上有龍,而且……媽媽會把我浸在油裡面……」
朦朧間感覺坐著的那個小小的人影,低頭縮成一團,在哭。
我有了一絲的猶豫,想過去安慰卻想起了狐狸的教導,
那些東西越想博取你的同情越會扮可憐,於是剛邁動的而腳步再次停駐,
他突然抬起頭來樣子看起來比平時可怕,乾癟的嘴朝上翹著好像在笑,
可從裡頭髮出來的聲音好像夜貓子叫似的,嗚嗚咽咽,悲傷得讓人有些發寒。
「你怎麼了?」我隔著一段距離問他。
他哭著說:
「姐姐,救救我吧……」
他哭得更兇了,一串串淡黃色的液體順著他細縫般的眼睛流淌下來,
空氣裡隱隱瀰漫著股濃香與腥臭混雜著的味道:
「媽媽就要找來了!媽媽要找到這裡來了!姐姐,我痛死了!好難受……」
話音還沒落,他全身轟的一下噴出了股黑煙,好像突然著火了似的,
我吃了一驚,迅速從床上坐起想用被子撲掉徐大聖身上的煙,卻發現根本沒用。
「姐姐,救救我,我真的好難受!」
「我……能做什麼……」
「……」
「只是這樣嗎?只要我讓你附在我身上去見見你的真身……這樣你媽媽不會發現……
這樣就可以了嗎……」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愛管閒事,雖然我不喜歡那個地方,
但徐大聖附在我身上對我並沒有損失,於是我終於見到了徐大聖一直說的那種油,
也知道了他一直走不掉的原因。
每年的二月十八號,會有大批大聖彌陀天的社員和非社員的善男信女,
到徐仙姑家裡拜祭徐大聖,因為是徐大聖的陰壽。
我表達了對仙姑的崇拜以及上次有些問題沒來得及請教的遺憾,
於是張家阿婆終於再次答應帶我去了。
那天「碧海金沙」可謂人山人海,來了許許多多的人,我混在人堆裡擠了進去,
在寒風裡排了將近四小時的隊,穿過徐家廟堂似的別墅的中門,進入一間很寬敞的大廳。
於是,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徐大聖不腐敗的金身。
說是金身,其實就是在屍體的表面上塗了一層金粉。
透過玻璃罩我見到了徐大聖死時的樣子,他仰天躺在那隻四方形的透明棺材裡,
看上去比他實際的樣子要瘦小得多,身體蓋在一層鮮紅的小棉被下,
幾乎單薄得看不出輪廓,只有一顆頭是碩大而顯眼的,
彷彿全身的液體都集中在了頭顱的頂端,它看起來鼓鼓脹脹的,彷彿隨時都會爆裂開來。
第七節
而他那張瘦脫了形的小臉顯得異常可憐,雙目緊緊閉著,鼻子已經完全看不出形狀,
乾癟的嘴有些奇特地微微朝上翹起,這就是張家阿婆一直跟我讚歎著的~
大聖彌陀天佛祖慈悲的笑,與我在家最後一次看到他的樣子一模一樣。
笑得比哭還可憐。
可是那些人卻彷彿真的見到了菩薩羅漢似的,深深跪倒在地上,
對著這樣一具乾屍頂禮膜拜。
拜完後,會每人發一支蠟燭和一個小碟,到玻璃棺材邊那盆用紅綢緞包著的牛頭這裡,
用蠟燭火燙它的嘴唇,等嘴唇上燒出來的油滴進手裡的小碟子,就回到棺材邊,
在專人的指點下,將碟子裡的油順著玻璃棺材上開的孔倒進去。
這就完成了一年一度對大聖彌陀天的供奉。
回家的路上我對徐大聖的母親感到憤怒。
存放徐大聖那具屍骨的玻璃棺材,四條頂邊是包金的,記得以前狐狸說起過,
那叫「金龍盤頂」,一般用來裝古董寶物用的,說是可以壓住寶氣。
但從來沒有見過用來鑲棺材的,那是擺明了讓裡頭的魂魄不得自由。
而至於那些被善男信女們倒進棺材裡的油,就讓我更加無法理解劉仙姑
這個當母親的人的想法了。
或許她用金龍盤頂,是為了留住兒子殘存於世,為了讓魂魄陪伴她。
而牛嘴唇的油對於魂魄來說,就好像冰遇到了火,除非對死者有深入骨髓的恨,
沒有人會用這樣的方式對待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她為什麼這麼做,就是為了驅使自己的兒子乖乖地當她的大聖嗎?
被外界當做佛一般尊敬和膜拜著的一個人,竟然用這樣的方式來對待自己的兒子……
這一夜,我沒有見到徐大聖的踪影。
第二天入夜,張家阿婆忽然給我打了個電話。電話裡她聲音有些哽咽,
好像剛剛哭過,她啞著聲對我說:
「小妹啊,你知道不,徐仙姑她仙逝了……」
仙逝了??
這不能不叫我再次吃了一驚。
「好好的,怎麼就仙逝了呢?」我問張家阿婆。
阿婆哭道:
「我也不知道,昨天去聽她說法時,人還精神著呢。今天一大早,就被人發現死在了她兒
子的棺材上。聽急救的醫生說,是突發性心肌梗塞,還有啊,那口棺材都被她壓壞了,
大聖他……唉,大聖他……唉……這世上好人為什麼就沒個好報呢……」
後面還說了什麼,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滿腦子只反復著兩件事:
徐仙姑死了,那口棺材壞了。
徐大聖怎麼樣了,我想像不出來,我只知道那口棺材壓制著他的靈魂,
但不知道如果那口棺材壞了,他會有些什麼樣的後果。
而徐仙姑怎麼會這麼突然……
這麼巧,偏偏是在昨天,就那麼無聲無息地死於突發性心肌梗塞了呢……
一團糟,腦子裡實在是一團糟。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當口,客廳裡的燈突然猛亮了一下,隨即啪的聲爆了燈絲。
我吃了一驚,放下電話站起來查看。
這時,大門上突然咚的聲發出陣悶響,好像被什麼人用腳踢了一下。
「誰?!」我問。
沒人回答,而門上隨即又傳來一聲悶響:
咚!
「誰啊!」
故意叫得很大聲,或許能讓樓上的铘聽見。
但樓上沒有一點動靜,反是那扇門,在我話音剛落的瞬間,又咚的聲悶響了一下。
然後卡啦啦一陣輕響,好像手指在門板上剝啄而過的聲音。
我有點沉不住氣了,一手拿起桌上的水壺,一步步走到大門前。卻不敢靠得太近,
隔著三四步的距離我停了下來,默不做聲看著那扇似乎已經安靜下來的門。
而這時我聽見門外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寶珠……寶珠啊……寶珠啊……」
我呼出一口長氣,以為那不過是一場噩夢而已,猛然間又一聲呼喚從窗外響起:
「寶珠……寶珠啊……」
我驚跳著站起來,小心地走到窗邊,掀開窗簾的一角朝外面看了看。
這一看,可把我驚得非同小可。
我看到一條巨大的蟒蛇般的東西盤桓在我家窗外。
路燈下,那具龐大而柔軟的身體隨著扭動而閃爍出一層金屬般的光,
這身體連接的頭顱因此顯得小得有點突兀。
因為那顆頭是一顆人頭,鑲嵌在這樣一條巨大的身軀上,
以至只能用一種奇怪的姿勢平躺在地。抬高下巴,她睜大了眼睛直直看著我家的窗戶。
並沒有意識到我在偷看她,她一邊扭著身體,一邊嘴裡輕輕地喚:
「寶珠……寶珠……寶珠啊……」
第八節
那顆頭是徐仙姑的頭。
頓時只覺得胃裡一陣翻騰,突然發現她已經看到我,我立刻關上窗戶,
片刻門外突然一聲壓抑得到了極點般的嗚咽聲傳了進來,這叫我不由自主倒退了兩步。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隨著一聲遞增而出的尖叫,那扇門突然砰砰砰一陣亂響。
似乎有無數隻手同時在門上用力地砸,門板因此而劇烈地顫抖起來,
彷彿再多用幾次力,它就承受不住而要被砸開了。
我迅速後退著跑向樓梯口。
幾步上了樓,到中間的位置,那高度剛好可以看到大門上的窗。
透過那兩扇格子窗可以清楚地看到門外的一切,我看到門外那隻巨蟒的頭,
她的臉因憤怒而扭曲。
突然意識到我的目光,她猛地抬起頭:
「為什麼!為什麼要用麒麟毛髮的灰去化解死牛的屍油,既然知道破解方法,
難道你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一邊尖叫,她一邊用頭使勁地撞著我家的門,
「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才有這一天的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這麼做!
大聖彌陀天的屍體不在那油裡保存五十年就會化成厲鬼,你這個不人不鬼的東西!
還我兒子!你還我兒子!」
她在說什麼?
我真的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什麼用麒麟毛髮的灰去化解屍油,
什麼知道破解的方法,
什麼不保存五十年久會化成厲鬼,
什麼不人不鬼的東西……
她到底在說什麼……
繼續後退著,我感覺自己的腿突然撞到了樣什麼東西。
回頭看,是一個小小的身影。
他在我身後站著,帶著我第一次見到他時,那種可愛得讓人心軟的微笑:
「姐姐。」
同他媽媽一樣朝我伸出一隻手,徐大聖笑嘻嘻地對我道,
「你真是好人,既然你救了我,就讓我吃掉你吧,我會超度你的。」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原來他真的在利用我的同情欺騙我,
曾經的一切只是他的偽裝,他利用我來讓他逃離阻止他成為厲鬼的束縛!」
腳底一個踉蹌,我朝樓下直跌了下去。
他輕輕一跳跳到我面前,頓下身,那顆碩大的頭顱湊到了我的面前,
「姐姐是佛前蓮花凝成的珠,我是佛的轉世,你本就是屬於我的。來,姐姐,讓我渡你。
」
說完笑嘻嘻地將那張臉靠了過來。
可沒等我朝後躲開,他臉色一變,整個人倏地騰空飛了起來。
飛到屋頂,整個身子依舊保持著原來靠向我的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像個懸空的木頭。
只是眼珠子不停地翻轉,全沒了之前溫和的可愛。
「小孩不可以說謊,不如讓我渡你吧。」
緊跟著樓梯口響起一道話音。
那小孩一陣用力地掙扎,卻全然無用。
一些濃濃的香氣混合著股腐爛的味道隨著他的動作自空中擴散了開來。
我一骨碌站起身,迅速奔向樓梯口那兩點隱匿於黑暗中的暗紫色光斑。
「铘!」
铘沒有因為我的叫聲而理會我,手一揚,屋頂上那孩子一聲尖叫朝他撲了過來。
與此同時,門上的撞擊聲瘋狂似地響起,彷彿隨時都要將這門砸破了一般。
可是無論怎麼用力,無論門怎麼顫抖,卻始終是好好的,沒有一絲毀壞的跡象。
而就在我注意力轉向那扇門的瞬間,那個撲向铘的孩子就不見了。
只留一團黑氣在樓梯口濃濃地一陣滾動,被铘出手輕輕一退,他便消失不見。
門上的撞擊聲亦同時停止,突然而來的寂靜,彷彿所有的聲音一剎那間被盡數抽離。
好一會兒,我耳朵裡才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同我的心跳一樣快。我看了看铘,問他:
「這是怎麼回事……」
他沒回答,只一揚手,朝我投來一個銀藍色的物什。
我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了,而他頭也不迴轉身上了樓。
我沒再繼續追問他。只低頭攤開掌心,看那枚被我接到手裡的東西。
一顆彈珠似的小圓球,微微有些透明,黑暗裡滾動著銀藍色的光,
一閃一閃的,煞是好看。
可這是什麼,铘把它丟給我,又是為了什麼……
抬頭望向铘慢慢上樓的身影,剛巧,他也正回頭看了我一眼。
目光落到我朝他揚起的那枚珠子上,有些意外的,他嘴角輕輕牽了牽:
「好看嗎?」
第九節
「好看……」
「那就留著吧。」
我剎時怔住,因為他說這話時臉上的笑容。
這笑容竟然有幾分親切,或者,只是我的錯覺,
「寶珠,越無害的東西越可怕,那隻妖狐至少這句話說的是對的!」
那晚之後,我再沒有聽說過關於大聖彌陀天這個社的任何消息,
彷彿一夜間,這個曾經神秘而又神奇的宗教社團,就那麼消失了,
因著他們裡面最出色的一位成員~徐仙姑的仙逝。
甚至,它好像根本就沒存在過一樣,沒人談起它,沒人想過它,只有張家阿婆那兩條腿,
提醒著我它曾經是真實存在過的,並且,還留給我一段無法忘卻的記憶,
以及一顆至今被我保存在盒子裡的,美麗的銀藍色珠子。
兩個月後張家阿婆的風濕突然又再犯了,比她治好前更加嚴重。
又過了兩個月,她去世了,死之前聽說她一直在哭,哭著說,
仙姑接我來了……仙姑接我來了……
而我,在那晚之後,我總是在夢中夢到徐仙姑對我哭泣,
她怪我多管閒事,她怪我害了她和她兒子,說我是不人不鬼的東西……
幾次半夜驚醒,於是每每此刻更想念那隻狐狸。
狐狸,你到底在哪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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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amaky:忘了說,這篇故事的發生順序大概是在鎮魂釘與灰姑娘之間。 10/21 15:04
推 ponds:頭推 謝謝k大^_^ 10/21 15:13
推 angeliya:超好看 推推推 10/21 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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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sarababy:推寶珠~~~~~~~~~~大坑阿!!! 10/21 18:28
推 MindyC:真是太感謝原PO了~ 10/21 1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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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clmhn:寶珠!!! 等好久了!!! 10/21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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