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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段玉梅電話翌日,燕臨大約七點半就起床了,並非多期待這場會面,而是他壓根沒睡 好,躺在床上盡是做些惡夢。 從這該死的居住環境,到研究所那些事不干己還一頭熱的同學,都讓燕臨感到噁心。放在 冰箱裡的吐司僵硬無味,他連必須到附近早點店買點東西果腹也毫無興致。 然後,突如其來的變卦導致他一早就陷入了忙亂中。程家的人忽然來中壢了,燕臨得去車 站接他們。 不意外出現的是程紹元雙親,程父顯得疲憊,程母則帶著哭過滿是血絲的雙眼,程紹元是 他們的獨子,如今要是出事打擊必然很大。 燕臨寒暄幾句後,隨即被要求要帶他們到C大。燕臨幫他們叫了計程車,自己則騎著機車 在校門口會合。 接著,聽見他們討論決定報警了,事情都變成這樣,燕臨自己並無意見,反而覺得該問都 問了,既然徒勞無功交給警察去調查也好。 但這樣一耽擱,直到中午前燕臨都和程家二老到處移動,他開著手機,段玉梅卻毫無音訊 ,他只得繼續陪伴二老和所裡的人談判詢問,然後到警局作筆錄。 確定他們找好旅館後,燕臨想自己是必須留在桃園這兒走不開了,他走到路邊打算通知家 裡會晚一段時間回去,長篇大論地解釋程紹元失蹤的問題。燕臨好不容易擺脫手機那端的 問話時,猝不及防感到眼前一黑,腿軟就跪了下來,這才想起已經下午兩點,他一直滴水 未進,不僅如此,之前更是為了考試不曾好好休息,全憑意志力支撐。 燕臨喘了口氣,手按著隱約刺痛的胸口,心跳很快,這樣下去他也不能騎車回家,便搖搖 晃晃地找到一家便利商店走進去,隨意買了麵包和牛奶,辭謝櫃台收銀員的擔心詢問,出 來後索性坐在台階上,不顧狼狽姿態,勉強自己一口口吃下食物。 已經累到連飢餓感都消失了嗎?燕臨苦笑。 到底他為何要把自己搞成現在這副模樣?別問這個問題吧,燕臨自己也不懂得回答。也許 他口中說不要,但對於朋友的事情還是無法視而不見,所以他才討厭將義氣掛在嘴巴上。 真要做起來有多要命,誰知道? 偶然轉過頭看見玻璃上淡淡倒影,燕臨才發現他的臉色有多糟,至少慘到素不相識的店員 都看不過去的程度。慘白的臉上,三天沒刮的鬍子和一頭亂髮,眼睛冒著火光,那是倘若 找到程紹元,自己絕對要先痛扁他一頓。 他閉上眼睛,眼瞼內立刻感到灼熱痠痛,雖然吃了點東西卻反胃。在這裡沒什麼熟人,人 情冷暖燕臨是體會到了,這也是他自作自受的結果。 回到公寓,燕臨腦袋將近空白,看見在入口等待的人影時,也過了一陣子才反應過來。 段玉梅。 「妳怎麼不打我手機?」他現在顧不得紳士風度,自己難過得快死掉了,燕臨咬了下牙, 停好機車大步走向她。 「我打了好幾次都在通話中,你可能有急事……所以,我聽紹元說過你住在附近,按他描 述的模樣一間間找,覺得這棟公寓最有可能……」 段玉梅怯怯地說。 「我沒看見通話紀錄中有妳的號碼。」 「我是用公共電話打的。」 「妳手機怎麼了?」 「可以進去說嗎?拜託。」她不安地東張西望,神態侷促,燕臨不知她在提防什麼,他也 跟著打探四方,卻是平常看膩的景象。 「先進去再說。」 虛弱降低了燕臨的防備性,他現在只想好好坐下來喝點冰涼飲料提神。 電梯還是沒修好,燕臨也不想解釋什麼了,從炎熱的戶外回來還得爬上六樓,幸好段玉梅 默默地跟在他後面,沒批評哪裡不便。 當呼吸變得粗重時,燕臨總算走到頂樓了,他半瞇著眼看著氣喘吁吁跟上的段玉梅,示意 她進來自己的套房。 挑著鑰匙開門時,一個微小的聲音竄上燕臨腦海,那是他第一次帶異性到這個住處。哼, 那又如何?他隨即拋開雜念。 「不必脫鞋了,這幾天我沒空拖地,就這樣進來。」燕臨回到住處,多少自在了一點,隨 手將背包甩在床上,往小冰箱走去。 「喝不喝啤酒?我只有這個。」 「我不能喝酒精飲料,開水可以嗎?」段玉梅歉然一笑,垂著雙手佇立,燕臨指了指書桌 前靠椅。「只有一張椅子,妳先坐吧!我去倒水。」 當這點忙碌過去,兩人坐定時,燕臨安靜地喝著冰透的啤酒,段玉梅看起來是老樣子,反 觀自己就憔悴多了,他不看她,凝視著鋁罐邊緣的凝結水珠。 半晌,他率先開口。 「我早上陪紹元父母去警局報案,他們到桃園來了。」 「那麼紹元真的是不見了嗎?」段玉梅握緊玻璃杯,低頭看著地板說話。 「目前看來是這樣,他就算跟別人或自己出去玩,也不會連妳都沒告知。」 「為何妳會想成他移情別戀,妳覺得他是那種人嗎?」 「不……我只希望他過得好好的,如果認識別的女人一起去玩,才瞞著你和我,那至少他 人安全,否則他不見就有可能是……」 段玉梅說到關鍵處語調艱難,彷彿費盡全身力氣才吐出下一個字。 「說下去啊!」燕臨不禁催促她。 「被我大哥帶走了……」 段玉梅低調地說出這句話。 「開、開玩笑!你哥憑什麼綁人!」等他反應過來,已經捏皺了啤酒罐。 不敢相信!堂堂博士生怎會做出這種事情! 「他是神經病嗎?」 「我不知道……」 「妳覺得現在說不知道就能交代了事?」燕臨反手將垃圾扔入桶中,重新與段玉梅面對面 。 「他不希望妳交男朋友?」燕臨下意識朝不自然的畸戀去猜想,段玉梅搖頭,提及她大哥 段玉龍時,表情並無顯得親密,依舊是防備重重的模樣。 「原因,妳答應要告訴我,現在就說出來。」 「我說出來你不會信。」她張著悲哀的眼睛凝視著燕臨。 「妳先說我再考慮信不信。」燕臨回答。 他倒想聽聽段玉梅會給出何種光怪陸離的理由。 「我的家人被某種東西附身了。」 燕臨發出嗤笑,段玉梅神情一下子羞慚狼狽起來,原本勉強保持的矜持如今更是搖搖欲墜 。 「抱歉,不是我不信,妳說得太誇張了,否則那天妳邀我們到妳家不是存心要害我們?」 燕臨見狀努力收起笑意。 「他們平常是很正常的好人,可是有的時候,我真的不了解他們,也完全不知道他們會做 出什麼事,特別是玉龍哥,他以前還會開玩笑等我上了大學就可以交男朋友,但他最近居 然說,要是我有男人就要殺了他。」 段玉梅緊張地啃咬著指尖,無視燕臨就在她面前仔細諦聽。 「我真的……這件事很難啟齒,如果不是這個原因,怎麼解釋一個好好的人會忽然變樣? 而且其他人都不覺得玉龍哥很奇怪,爸媽反而要我聽他的話。」 「可是,他們很少會這樣,就像那天你們來的時候,以前大家就是那樣開開心心在一起。 」說著說著她流下了眼淚,不停地以手指抹拭著。 「我不想瞞著紹元,可是連我自己都不太確定事情真假,他安慰我只是想太多,然後就失 蹤了,我……」 燕臨抬起手要她暫緩說話,段玉梅又喝了口水,微微發紅的鼻尖與濕潤的眼眶更惹人心疼 。 「事情經過我知道了,看來跟我之前對妳的印象有點出入,這的確不是能隨便和人說的事 ,但我不相信怪力亂神的東西,也許你大哥是病了,需要專業人士協助,而妳家人做法錯 誤。」本來會把女兒養到二十四歲還人事不知的封閉管教就有問題,如今再出一個精神分 裂的怪胎,燕臨也不會太意外,還好及時問出了真相。 「真的是這樣嗎……」 「這點讓醫生判斷吧!要怎麼聯絡上他?紹元現在在妳家嗎?」燕臨緊追著發問。 「不在,如果是玉龍哥綁走他,我不知道他會把他帶到哪裡去。」 「我雖然連絡不上他,卻覺得他好像在監視我,走到哪裡都被人窺探的感覺。而且我今天 出門時以為昨天有將手機放進包包裡,卻也不見了。還好,我有抄下你的號碼。」 段玉梅勉強笑了笑。 情況果然比預想中要更麻煩。 「到底是不是你大哥綁架的,現在缺少證據,我不會隨便告訴警察,但妳要讓我和你大哥 見面談一談,玉梅,為了大家好。」 「玉龍哥說他功課壓力很大,不愛被家裡的人打擾,所以我沒去過他的學校和住處,而且 他說讓人知道妹妹唸T大,自己會被人笑,禁止我去找他。他周末會固定回家吃飯,爸媽 對他很放任。」段玉梅語氣中有著難以察覺的羨慕。 「畢竟他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燕子,妳知道我的意思。」段玉梅知道她此刻表情很卑微 嗎?燕臨想這樣告訴她。 「可能我不太擅長和人相處,說出去可能沒人相信,上大學以前我沒交過朋友,惠真是我 第一個好朋友,而紹元是唯一一個說喜歡我的異性。所以,出了事我只能來找你。」段玉 梅慢慢地搖頭,想露出笑容振作,可惜失敗了。 「紹元知道多少?」他只能沙啞地問。 「我之前都告訴他了,我以為他在躲我,或認識更值得他去追求的女生,我真的不怪他, 可是,我也不好意思和你聯絡,你是他的好朋友。」 燕臨覺得她說得也有道理,他竟忽略從女人角度思考所產生的顧忌,一心認為如果程紹元 出事,段玉梅一定會通知他。 「李……惠真呢?」燕臨說出那名字時舌尖有點打結,是不習慣所致,「聽說她也失蹤了 ?」 「那是誤會。她提早回家,之前弄丟手機去辦了新的門號,所以我們班的人不知道她換了 行動電話號碼,打她老家的電話就找到人了。」 段玉梅澄清了這段烏龍,燕臨心頭烏雲才散去了一部分。 「明天,玉龍哥應該會回來,如果你願意到我家……」 段玉梅又說了些話,大抵是不相信家人會做壞事,以及程紹元一定能化險為夷平安歸來等 等,如今燕臨也不覺得她討厭了,反而認為經此一役,兩人隔閡化解不少,段玉梅叨叨絮 絮模樣也有些小女人的可愛。 「好,我會去。」燕臨對她保證,並告訴她若覺得家中不安全,這幾日就先找同學借住, 段玉梅頷首答應後,燕臨又開了電腦放些卡通給她看,待她心情大致恢復後,才送走段玉 梅。 明天可能有場硬仗要打,燕臨對自己說,他必須休生養息,盡快恢復最佳狀況才行。躺在 床上,只覺筋骨都要散了架,不過今日和段玉梅說開來,燕臨至少鬆了口氣,他想自己好 歹能睡上一場覺再去找程紹元了。 燕臨陷入了黑甜鄉。 ***** 夜中,聽見了電話鈴聲。 驟然響起的傳統鈴聲,打斷靜謐的急促節奏,鈴鈴鈴,鈴鈴鈴。 他在令人發暈的黑暗中摸索著話筒,想要結束這令人抓狂的噪音。手探了老半天,摸到了 一個堅硬物體,帶著模糊不清的意識,本能將話筒往耳邊湊。 「喂?」 明明是盛夏,他卻覺得一絲寒意爬上手臂, 「燕、燕子……」話筒彼方傳出模糊不清的聲音,像是壞掉時的喇叭,沙啞又刺耳。 「誰!」燕臨嚇出一身冷汗,人是清醒幾分了,「紹元嗎?是你嗎?」 那人不答,只是發出類似呻吟悲泣的響動,混在破碎的機械聲中難以辨識。 「你在哪裡?」燕臨急忙追問。 「我……不……不要……」 不要?不要什麼? 燕臨恨不得此刻就將他拖來質問清楚。 「你怎樣了?程紹元?說清楚!受傷了嗎?」 「不要……來……」 「嘟……」 空洞的掛斷聲塞滿燕臨耳朵,他緊緊握住話筒,不知自己何時醒來,手中卻是攢得變形的 被單。 混帳!只是夢嗎?燕臨喃喃自語。 住處根本沒有電話,哪裡來的話筒?再者,手機通訊紀錄最後也停留在和家裡的通話而已 ,根本無人打入他這支門號,夢到程紹元會是偶然嗎? 然而現在燕臨根本不相信碰巧,打從他看見與小時候夢見的女子一模一樣的段玉梅後不久 就出事這點看來,這個徵兆只是意味將有更多壞事發生。 而,單憑不清不楚的聲音就說那是程紹元也太牽強了,燕臨知道他會這麼想,是因為先入 為主聽見那個聲音呼喚自己的方式。只有程紹元會故意耍噁心叫自己高中時的綽號,而那 語氣,燕臨完全放心不下。 瞥了眼時鐘,才早上六點,他感覺體力尚未完全恢復,又勉強不了自己躺回床上,走入浴 室調了熱水站在蓮蓬頭下,燕臨在水珠沖刷間微張著雙眼,心中思考著對策。 今天他很可能要去對付一個腦袋有問題,且體力至少能制伏打了四年系籃老友的瘋子,假 使那個瘋子某部分還很清醒,有可能比燕臨想像得要更加狡猾,他難免在腦海中出現碩士 生V.S.博士生的跑馬燈。 段玉龍,段玉梅的大哥,從她的說法聽起來像是精神分裂,而段家大概不想聲張吧?好不 容易都供兒子念到了博士班。 身體暖了起來,這才有了正常的溫度感,燕臨從蒸氣中走出,有種洗滌了穢氣的輕鬆。原 本再泡個澡是最好的,但他不想一開始就過於鬆懈。 ***** 接著白天又是陪二老。 他又不是程家親生的兒子,本就無須付出這許多,但他們找上自己,燕臨也難以拒絕,雖 然先前已經找遍所有可能性的燕臨知道這是徒勞無功,但若不做些什麼,只是一味的等待 ,這兩個長輩肯定無法忍受。 他也許想藉此補償未能及時阻止的過失,如果當初別答應幫程紹元追段玉梅,也許過陣子 等他自己冷靜下來,就算最後還是跟她交往,程紹元也能把握較多狀況。 現在他的消失,人人都措手不及。 ***** 再次和段玉梅上她家,這次唯獨兩人一起行動,燕臨暗暗握緊手心,料想對方也不敢將人 藏在家裡,當著他們父母的面,應該不會忽然發難。燕臨只想驗證段玉梅的推測有幾分可 能性,畢竟他連段玉龍的面都沒見過。 到了門口,燕臨下意識地又瞥了下地面,發現鞋子變多,應是全家人都回到家了。 他竟忘了如何解釋自己出現在他們家庭聚餐的理由,算了,既來之則安之,燕臨彎腰脫鞋 走了進去,一抬頭,眼前就多了個高大俊美的青年人,鴉黑直短髮與雕像般的鼻子,噙著 笑迎上來。 他本能地咬牙退了一步,左手臂卻被抓住,還讓對方在肩膀上拍了下。 「這位就是燕臨了吧?果然像是C大菁英,快請進,家母期待你來很久了。對了,還沒自 我介紹,我叫玉龍,是玉梅的大哥。」比燕臨還高上半個頭的青年半強迫地拖著他走,燕 臨帶著些許狼狽望向段玉梅,她有點畏懼地轉開了視線。 段家的矩形餐桌大得可以圍繞十個人,燕臨被請到了客廳,不由分說地按坐在沙發上,接 受俊美青年細細審查。段玉梅則被支往廚房張羅飲料,他頓時感到被冒犯,一陣不悅濃濃 襲來。 這也是他與段玉龍初次會面,此人與燕臨預設形象完全不符,那股熱情好客的態度,與明 顯帶有優越感的外貌舉止,加上高學歷在身,立刻帶給燕臨壓迫感。 而他的眼神……看不出一點瘋子的徵兆,若真的要說,有種捉摸不透的感覺。 「聽玉梅說,你們正在交往。」他笑笑著道出令燕臨啞口無言的訊息。 「不,不是──」燕臨頓住,如果這是段玉梅的藉口,他是不是應該先配合?但至少應該 先通知他一聲,燕臨不滿地想。 「呵呵,年輕人害臊,我們家對這種事很開明的,只是玉梅從小害羞,家父家母無論如何 都希望看看擄獲玉梅芳心的男人,知道是上次來家裡玩過的你,他們就更想當面邀你一次 ,而讓全家鑑定看看。」 燕臨抿唇冷靜地注視著眼前青年,期待在他談吐中發現破綻。 段玉梅為何要說謊?而段玉龍為何要裝作不知?還是程紹元和段玉梅的交往根本就瞞著家 裡?既然如此她又怎會懷疑段玉龍對程紹元下手? 不,從段玉梅最早的反應看來,她也不能算很肯定自己的猜測。 燕臨更衡量起段玉龍擄人綁票的可能性,從現狀看來他完全有這能力作案,但當真是他幹 的?若是如此還能自然地面對燕臨,對手就是不可小覷的危險份子了。 「開開玩笑,不用緊張,沒有真的要鑑定你,只是一起吃個飯。」段玉龍攤攤手,他露出 好看但卻掩不了嘲弄的笑容,彷彿在他面前,燕臨只是個可以隨意擺弄的奶娃娃。 燕臨找不出任何可以切入的話題,他不知該如何提問。單刀直入?萬一失敗他就沒有任何 籌碼,立場也會因透明化而對深入調查造成妨礙,更可能刺激到嫌疑犯,在程紹元下落完 全不清楚的現在,不知他用什麼方法控制程紹元,燕臨不想冒這個險。 不自覺地,他已經預設段玉龍是兇手了,這表示他相信段玉梅的話,雖然一開始燕臨也曾 想過,或許只是她歇斯底里的妄想,可是燕臨需要一個目標,而段玉龍就是這個目標。 但他沒預料,短兵交接的是他無法順利掌控的對手。 他還無法揭開底牌,只得按兵不動,換了個言不及義的話題。 「令尊呢?上次來知道玉梅家是三代同堂,真想親眼看看。」 段玉龍又是一笑。 「家父晚點就回來,爺爺奶奶因為年紀大行動不方便,等菜都做好了才會出來。」 「老人家都有九十歲了,還好是和我們一起住,起居照料起來也方便,你說是嗎?」 燕臨還能回什麼? 多麼不可思議又封閉的家庭。 「哥哥!」一個留著妹妹頭、粉粧玉琢的小女孩跳上段玉龍大腿,撲抱住他胸口,並露出 一邊眼睛怯生生地打探燕臨。 上次來匆匆一瞥,聽說還是國小生的女孩就躲進房間去了,燕臨也不曾留意,只覺這對姊 妹年紀差真多。 「噢,補習回來了嗎?玉蕊。」段玉龍疼愛地拍拍她。 「有客人,打聲招呼。」 「大哥哥好。」她偷偷地看了燕臨一眼,隨即又羞得躲入段玉龍胸口。 「真拿她沒辦法,都快升國中了還這麼愛撒嬌。」 燕臨這次留上心,段玉蕊確實是個美人胚子,詭譎的是段家三兄妹的基因怎偏就跳過段玉 梅,而她也頗疏遠家人的模樣。 無論如何,小孩子對段玉龍這麼親近,至少讓燕臨覺得段玉龍較為正常了,畢竟有不對勁 的地方,又怎能讓這麼小的孩子自然地接近他? 在這之前,眼前青年完美得就像假的。 此時,段玉梅端出了現榨的柳丁汁,見到段玉蕊出現在客廳顯然吃了一驚,將托盤放至茶 几上時不注意跌了一下,頓時打翻了杯子。 燕臨反射性伸手去接卻遲了,一個杯子滾落沙發與茶几之間,頓時桌面滿是半透明的果汁 液體。 「對不起!」段玉梅手忙腳亂地設法止住桌上奔流水災。 段玉蕊竟在一旁摀著菱形小嘴沒心肝竊笑:「姊姊又出錯了,笨蛋!」 這小鬼怎麼搞的?燕臨在心中低罵,同時俯下身來去摸索那個不知滾到哪裡的杯子,打算 幫段玉梅收拾,那對兄妹竟只是抱著在一旁看好戲。燕臨剛興起的一點好感立刻煙消雲散 。 當他要站起來時,忽然感覺勁風逼來,接著是左頰重重的一擊,在那瞬間燕臨甚至來不及 感到痛,只覺一陣發麻,接著是一剎那的空白,耳邊聽見玻璃破掉的聲音,他則是被什麼 冰涼的東西割過了肩膀。 誰的尖叫聲響了起來?段玉梅? 燕臨張著眼睛,視野裡什麼都是重疊模糊的,被人提了起來摜在沙發上,肚子又被餵了兩 三拳,燕臨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喊出聲,那人知道要害在哪,一下子就讓他無反擊之力。 他最痛恨的一點是,明明已經小心防備了,卻還是中了招,段玉龍竟張狂到在家裡對他下 手! 燕臨感到劇痛痙攣混著反胃爆發,緊接著失去意識。 ***** 不知昏了多久,燕臨被痛醒,背部磕著使人發痛的硬木,手遭反綁。他聞見藥水味,傷口 像是被處理過,左頰被揍之處也貼著紗布塊,這一切太可笑了,燕臨發現自己正坐在餐桌 邊,身畔與對面都坐滿了人。 氣氛沉默而僵硬,耳畔不時傳來碗筷碰撞聲,桌上擺的菜色卻異常地單調,人人各是一碗 飯,水煮蛋、豆腐與一小杯水而已。燕臨忍住刺痛轉動視線,段家人應該都到齊了,他被 綁在矩形飯桌的短邊下位上,左手側是段玉龍與段玉蕊,右手側則坐了段玉梅的母親,她 身邊坐著同樣缺乏表情的中年男人,應是她的丈夫。 燕臨抬頭,一眼就對上對面的段家祖父母,他們的面部鬆垮,那種老態使他誤以為看見了 妖怪,深陷的眼眶好像找不到眼睛,沒戴上假牙而凹陷的雙頰,使顴骨特別凸顯,皮膚滿 布斑點,不停發出被痰阻塞的混濁呼吸聲。 燕臨覺得兩老看著自己的眼神近乎貪婪,明明辨識不清那兩張模糊的臉,燕臨卻能感受自 己被露骨地打量著。 「醒了。」 段母陰沉地說。 「就叫你下手不要太重,打壞了怎麼辦?」段父放下筷子,看似對淡而無味的餐點厭煩, 而轉換注意力。 「爸,這個人不好對付呢!要是下藥,拿捏不準他醒來的時間,讓人給跑掉就不妙了。」 段玉龍依舊神色自若地以箸尖將米飯送入口中,優雅地咀嚼。 「好,好,這次總算找到個好的。」 「哥哥,你偏心,要蕊蕊在小孩子的身體裡待多久?」 「玉蕊,不要任性,說好輪到爺爺奶奶先用,下次,幫妳找個更好的?」 「不可以騙人喔!」段玉蕊飛快地看了燕臨一眼,燕臨卻察覺某種現象,這個發現令他血 液發冷。不只是小女孩,他們從他醒來開始,哪怕吃飯、談話,未曾眨過一次眼,彷彿這 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簡直像是一群栩栩如生的假人在聚餐,他們的動作有如程式預先設計好一般,帶著計算過 的感覺。 「玉蕊討厭吃這個,根本就沒味道嘛,難吃死了!」她摔開筷子,卻將手伸入段玉龍的襯 衫釦子間,帶著情色意味摸索著。 「那麼,妳想吃什麼?妹妹?」 「你明知道我們吃什麼都沒味道!都是那些該死的道士!」小女孩尖哮了一聲,飛快抽回 手,用力搥著桌面,頓時人人碗盤俱是一跳。 「我要他!把他給我!」 聽見小女孩任性的嘶吼,兩個老人變了臉色,手指不住地比著燕臨,張開黑洞般的嘴巴, ㄚㄚ地呻吟著,一些難以嚥下的飯粒與豆腐碎塊混合口水被頂了出來,噁心之極地沾在嘴 邊。 「乖,玉蕊,我說過不聽話的小孩子會怎樣?」段玉龍輕笑著,她立刻驚懼地噤聲。 「爺爺奶奶也很辛苦,雖然不怎麼有用,看家倒是很有耐性,所以要給他們獎勵呀!否則 妳以後出去玩,就沒人幫妳看好這個地方了。」段玉龍好聲氣地安撫著。 「來,爺爺你看燕臨,是否合你的意?」段玉龍轉身向廚房吆喝著,「玉梅!還不快來扶 著人,順便幫他們把假牙拿來!」 燕臨目眥欲裂地瞪著縮肩低頭走來的段玉梅。 「妳騙我!」 段玉梅不曾應話,一邊攙扶那個躁動的老人往燕臨這方向接近,其他人則看面無表情地進 餐。 「滾!不要過來!」燕臨緊張得大聲咒罵,但那隻滿佈皺紋,浮腫的灰白手掌還是不顧燕 臨的叫罵,厭惡地伸向他,雖然他驚險地避開,下一秒卻還是被摸到了,兩隻冰冷的手硬 是抓住他的頭。燕臨看見老人眼睛發亮地凝視著自己。 「呼……呵,好,玉龍,現在就……」 「爺爺,客人都還沒用餐呢!等大家都吃完了也不遲,反正今天人都齊了,噢,我漏了一 個,在房間裡的。」段玉龍囑咐玉梅將老人扶回座位上,裝上假牙繼續嚥著飯。 「奶奶還是老樣子,耐性十足。」 「有你這孝順的好玉龍,奶奶沒什麼不能等的,玉梅,招呼好客人,他手不方便,妳怎麼 就不會機伶點呢?」老婦人慢聲囑咐道。 段玉梅頷首,溫順地拿起湯匙舀飯送往燕臨唇邊,他已不想再多出醜,閉著唇,硬拒她餵 食。他們沒封住他的口,難道無論他再如何大聲求救都不會有人聽見嗎? 她著急地盯著他,又是將湯匙一送,燕臨瞬也不瞬,恨不得親手掐死這對他下套的女人, 現在如此假惺惺又是演哪齣? 側著臉孔以長髮擋去家人視線,段玉梅面對此刻敵視自己的燕臨焦急地開合口唇,無聲表 示著。 對不起? 誰理她對不起!燕臨猛一掙扎,覺得繩索似乎鬆了點,一線希望浮出,燕臨只求自己能活 著逃離這瘋子一家。 「拜託你,先吃一點,沒有毒的……」 段玉梅聲音發顫,燕臨卻抵死不開口,現在說話等於被她撬開牙關。 她匆匆回頭,見其他人似乎對他們倆放鬆了戒心,以氣音湊在燕臨耳邊急促帶過,「我會 救你……」 燕臨瞪大雙眼,而後垂下睫毛。段玉梅這女人,處處是矛盾,他不相信她,被騙一次還不 夠嗎? 「惠真在房間裡。」 玉、龍、哥、要、我、帶、你、回、家。 段玉梅以口型對燕臨說。一滴淚懸在眼角,她不去理會,飛快地掉了下來,在胸口染出一 小點深色暈痕。 燕臨驀地感到心臟緊縮。被段玉龍襲擊,以及被那噁心老頭撫摸時,燕臨都還不曾動搖過 ,卻因為這幾乎不被人發現的眼淚,而有了措手不及的恐慌。 段玉梅拼命癟著嘴唇,燕臨能透過調羹感覺她的手劇烈顫抖著。 該死的!他壓根不想同情她,段玉梅也是敵人,她和他們聯合起來陷害他! 「吃吧!燕子,相信我。」機、會。 段玉梅苦笑一下,繼續以口型暗示他。 要對他下藥大可趁剛剛他失去意識的時候,他也不能就這樣被動地等他們處置,那兩個老 傢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燕臨從對話判斷,自己被當成物品數來要去的,段玉梅或許可能 是他唯一希望了。 燕臨臭著張臉,乖乖讓段玉梅餵了幾口,淡而無味的冷飯頓時讓他胃部糾結了起來。 「看來燕臨很喜歡我們家玉梅,這樣就更好了。」段玉龍正巧吃完他那份餐點,朝這邊投 來目光,煞是滿意地點頭。 好你老母!他連髒話都快爆了出來。 忍住這些屈辱,燕臨又吞了幾口飯,然後撇開臉低吼: 「夠了,我吃不下!你想怎樣?段玉龍,他媽的我要告死你!有種就在這殺了我!變態! 」 「喔呵,如果你是女人我就有興趣了,可惜啊可惜。」他還嫌燕臨不夠生氣,似笑非笑地 調侃著他。 「哥,燕臨是無辜的,我會要他別說出去,可、可不可以放過他……」段玉梅猛然抱住燕 臨,轉頭對段玉龍哀求。 「那惠真就不管了?」段玉龍瞇起眼睛,露出潔白牙齒,燕臨卻覺得他的笑容格外猙獰。 「惠真也……」段玉梅緊咬著下唇,段玉龍擺明了是逗弄取樂。 「妳說那個程紹元只是普通朋友,他也無所謂囉?」 「哥!紹元真的是你──」 「誰曉得呢?燕臨要找人,找到我們家來,是妳帶的頭嗎?妳看爸媽不開心,玉蕊都比妳 聽話,做姊姊的胳臂卻向外彎,這幾年真是白教了。」段玉龍倏地收斂表情,更顯得那張 臉宛若女人般白皙,卻毫無血色,若非他們胸口都還有一起一落的呼吸,燕臨根本覺得他 是死人。 「跪下,向爺爺奶奶磕頭認錯!不孝女!」 再一點,只要再努力一點。冷汗大滴泌出燕臨額角,只要一稍動,肩頸就痛得鑽心,頭部 也是,段玉龍的那一拳導致燕臨撞破玻璃茶几,大概還有點腦震盪,直到現在他仍然暈眩 不退。 段玉梅從燕臨身上起來,臉孔轉對段玉龍,泛著可怕的蒼白,手裡抓著猶剩殘飯的白瓷碗 。 「跪呀!姊姊!你不聽哥的話了嗎?玉龍哥哥會討厭妳,妳就慘了哦!玉蕊很喜歡姊姊的 。」但小女孩五官卻漾滿完全相反的惡毒笑意。 「閉嘴!」段玉梅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而燕臨趁著所有人瞬間轉移注意時,以段玉梅偷 塞給他的刀片割斷了繩子,多虧她在抱住他時就稍微割破繩子,燕臨才得以更快速弄開繩 結。 但他卻未曾預料,一直都保持低姿態的段玉梅,此時竟激烈地將瓷碗砸向段玉龍。段玉龍 看似也未察覺出段玉梅會攻擊自己,狼狽地舉手欲擋。 「你不是我哥哥!你們都不是我家人!走開!從他們身上滾開!把他們還給我!」 她握拳溢淚、聲嘶力竭吼出了真相。 燕臨一直對鬼魂之說嗤之以鼻,他是那種連拿香拜拜都會不自在的人種,但段玉梅此言一 出,屋內的人卻全褪去了表情,五官全似中風患者的呆滯。 他相信壞人也有特色,瘋狂也是一種性格,但是轉眼間屋內的人氣消失殆盡,原先他最為 憎恨的段玉龍也不見了,眼前只是有形體的、會動的人形肉塊。 燕臨不必說服自己,他也不必再煩惱信不信任段玉梅,他相信自己的感覺,那感覺正狂亂 地叫囂著,不對!不對!那些東西絕不是人類! 低吼一聲,彷彿要藉此壯起膽,燕臨猛然起身就往離他最近的段父揮拳。 「段玉梅!快逃!」 拳頭打在肉體上,卻毫無反應,中年男人就這樣歪了歪倒地,燕臨暗自咋舌,未料到他如 此不禁打,一抬頭,如假模特兒靜坐的段玉龍臉上又重新浮起了笑容。 此時段玉梅已朝大門跑去,燕臨也不想久留,但他知道不打倒段玉龍他們絕對跑不了,他 正好整以暇地扶桌起身。 「麻煩,傷腦筋,剛吃飽還不太想動。」話雖如此,燕臨卻見一抹白影像是蝙蝠般撲來, 兩人倒地纏鬥起來,其他被附身的人則搖晃著怪異的肢體動作湊近觀望。 這傢伙的怪力簡直不是人!燕臨咬牙切齒抵抗的同時,發現情況對受傷的自己著實不利, 加上對手不只一個,看來是逃不掉了! 段玉梅,李惠真,程紹元,自己,到底還害了多少人? 殺一個是一個!這些怪物! 燕臨以膝蓋頂著段玉龍,右手摸索著暗藏的刀片,奮力往段玉龍頸邊割去,卻突然感到手 腕劇痛,攻擊因而偏離了目標。段玉蕊咬住燕臨的手,鮮血冒了出來。 段玉龍抬起臉,血流從左頰上淌滴下來,他卻似毫無痛覺般咧出扭曲微笑,燕臨發現他那 一下畢竟是傷了對方左眼,但作用全無? 他立即被掐住了脖子。 「我不想殺你,但你居然過分到傷了我這張臉,小夥子,你──」 段玉龍話說了一半突然停住,燕臨感覺被掐住的力道鬆開,連忙奮力掙扎,他見段玉梅居 然折了回來,用一把水果刀刺入段玉龍身後。 這女人不要命了嗎? 燕臨甩開段玉蕊,她小小的身子跌飛到櫃子邊,發出碰撞巨響。剩下的段家人都是老弱婦 孺,燕臨抓住椅子幾下揮掃撞開眾人,拉住段玉梅的手,想也不想拼命往外衝。 在離開大門的剎那,燕臨從眼角餘光瞥見段玉龍已經站了起來,舉步正要追上。 燕臨不敢回頭,連電梯都不搭,帶著段玉梅衝下四樓安全梯,狼狽倉皇地逃離公寓。正發 動機車加速時,燕臨從後照鏡中看見段家人全擠在公寓大樓入口,透過金漆鐵欄伸出蒼白 手臂,不懷好意地詭笑著。 -- ____________________ | | | 風暴荒野 http://blog.yam.com/heide | | | WORK BY 林賾流次世代 bbs.bs2.to 個板: P_laterne |  |___________________|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60.81.1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