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臨載著段玉梅不知馳騁多久,也不曉得到了哪裡,他只知往光亮方向逃,牙關打顫著,
半個字也蹦不出來。他再沒什麼好說的,也不知該問段玉梅哪些問題,燕臨只知他們必須
要逃,不能被他們追上,也不能讓段玉梅被抓回去!
兩人匆促逃跑,連安全帽也沒戴,燕臨此刻倒希望有個交通警察擋下他們斥責兩句,讓他
能看見正常人類,說幸運也好、不幸也罷,一路上無人注意這對神色不尋常的男女。
回過神來,燕臨才發現他們已經離光興大廈不知多遠,這般魂不守舍地狂飆居然沒摔車,
也可說是奇蹟了。
段玉梅同樣一聲不吭,僅是緊緊環抱住燕臨腰部,任由他帶領著。
燕臨在路邊停下機車,才發覺段玉梅正無聲地啜泣著。
「血……你的傷口。」
方才無暇他顧,過度緊繃的神經放鬆後,燕臨才知他右肩撕裂傷的血色已經透出襯衫,意
識到疼痛後,燕臨想再舉臂握住機車把手就顯得艱難。
段玉梅接過這項任務,帶燕臨勉強找到一間小醫院掛急診、縫合傷口。醫生注射麻醉時,
燕臨猜想自己大概被當成了流氓幹架,這樣露骨地被排斥,大概是他現在這副德性太異常
了。
儘管醫生認為住院觀察一天較妥當,但燕臨怎敢再停留在這種任何人都可以自由進出的公
共場所?加上他現在真的已成困獸之鬥,萬一那些怪物混入這間醫院,他們插翅也難飛。
燕臨索性露出凶惡表情讓誤會更徹底,惡聲惡氣地要別人少管閒事,付清費用後便匆匆離
開醫院。
由於此刻段玉梅危險程度不下於自己,燕臨要求她不能離開自身視線範圍,畢竟他領教過
段玉龍的能耐,那一擊能帶給段玉龍多少傷害,燕臨無法肯定。兩人忍受著店員的異樣眼
光,在便利商店匆匆買了衣物與食物後,在車站附近找了家旅館下榻。
他需要安全場所休息,好釐清所有情況,再者現在是深夜,就算要繞回自己住處,他也不
會選在這時候行動。燕臨沒忘記他的住處和剛剛逃出來的地點,十分接近。
此時他連回去的地方都沒了。
在櫃台登記時,幽暗曖昧的燈光氣氛使燕臨不住苦笑,現在他也管不著那二十幾歲的女服
務人員此刻有何感想。幸好皮夾還在身上。等待手續辦妥之時,他看見巨大而空蕩蕩的水
族箱裡,一群血鸚鵡正宛若鬼魅地飄動著。
若有所感地轉開視線,卻不經意對上櫃台小姐後方的日曆,那個鮮明數字印入腦海,使燕
臨下意識抽了口氣。
「先生,你怎麼了?」燕臨搖了搖頭,是週六,這點巧合讓他頭皮發麻。
「沒事。房間好了嗎?我們想要快點休息。」
「我們馬上請人準備,右轉最裡面那間,謝謝。」
年輕女人沒有表現多餘好奇,公事公辦指示了位置,段玉梅便攙扶著燕臨往內走。狹窄陰
暗、僅以小燈照明的走道,又勾起燕臨不愉快的回憶,直到進了房間確認所有入口都鎖得
密實後,兩人才可悲地擁有最低限度的安全感。
浴室傳來水聲。對於女人無論何時何地都還記得要愛美、保持乾淨,燕臨不予置評,但他
還記得段玉梅親手將刀刺進她哥哥背部的畫面,也許她需要洗去那份罪惡感吧?
麻醉感還很強,燕臨反而厭惡起這種無痛感,在恐懼中,燕臨需要疼痛來驅趕那份懦弱,
他靠著床頭沉思。
門板打開,走出穿戴整齊的女人,剛沐浴過的她臉頰泛著紅潤、頭髮微濕。或許是和異性
同處一室的尷尬,段玉梅在離燕臨最遠的角落站著,但燕臨卻認為是她心虛。
「我們需要談談。」隨她高興坐或站,燕臨心情惡劣地想。
段玉梅點了點頭,走到床緣側坐。
「妳為什麼騙我?紹元的部分妳知道多少?」
「到昨天為止,我說的都是真的。原先紹元失去聯絡,我以為他有事走了。惠真要回彰化
之前,我們還一起逛過微風廣場,她說逛街可以忘記那些不開心的事。然後惠真離開以後
,我還是不太放心,又聽說你們校內好像出事了,所以才打去找你。」段玉梅嘆了口氣,
「惠真離開台北是禮拜二,我當天還確定她有平安到家,那時候你問我,我真的沒騙你。
」
「那之後呢?昨天晚上妳在哪裡過夜?」燕臨冷聲冷調地追問。
他見段玉梅好不容易聚歛的血色又消散了,手指緊緊絞著白色床單。燕臨想起她如驚弓之
鳥,出外到處張望的反應,想起她消失的手機,以及驟然丕變的態度。
「段玉龍,是他?妳被他截住了!」這下說得通,原本對他示警的段玉梅棋差一著讓她大
哥逮到,並且威脅她配合,做出對自己不利的事,到底段玉龍用什麼威脅段玉梅?如果只
是武力……難道那個卑鄙小人豈會用這麼簡單的手段?
「他要我回家,看看惠真。」
看看惠真,就這四個字,成功讓段玉梅無法抵抗。
原來李惠真癡戀段玉龍已有一段時日,段玉龍的要求她一律照辦,包括不公開他倆交往的
事與推動段玉梅參加聯誼。段玉梅自然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好友和大哥交往,加上彼此又不
屬相同的生活圈,她甚至不知李惠真在第一次到段家前就認識段玉龍了。
仔細想來也很簡單,因為李惠真愛上的根本不是「段玉龍」,段玉梅又怎能知曉這兩個人
的交往?在這之前,無論家中情況多怪異,也不曾有擄人挾持的情形發生,以至段玉梅過
分輕信自己的判斷。
段玉梅見李惠真已被全家人操控住,隨時有性命之憂,加上段玉龍甜言蜜語地保證絕不傷
害燕臨,她只好勉強讓步,按照燕臨原定計畫邀請他入甕。
話雖如此,段玉梅也打算若出事就算拼命也要保護燕臨,才會演變成她拿刀刺傷段玉龍的
場面。
唯獨程紹元的下落,段玉龍始終不曾正面承認。他以李惠真要脅,並非程紹元,然而事已
至此,要說程紹元失蹤與段玉龍無關也沒人會相信。
「他們……你家人從何時起變成那樣?」一個段玉龍還能說是偶然,精神異常,全部?
「為什麼你不先問這個問題?」她淒楚地彎起微笑,反而是燕臨被她帶著指責意味的眼神
刺得跳開視線。
「你說的第一句話是我騙了你,沒錯,今天我是沒說實話,可是昨天你為何不相信我?」
段玉梅說到全家被附身時,燕臨本能反應是不信,才因此提出要去看個明白的要求,現在
他啞口無言。
「也許,我是不正常,就像你想的,但我不是白癡!」
「我知道,妳是T大的才女。」燕臨不知為何冒出一句輕薄話來,或許他也有病。
段玉梅愣了一下,隨即泛起諷刺的表情。
「我可能生氣了,想說讓你親眼看到,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所以,明知大哥的目標可能
是你,我卻沒及時警告你。對不起,燕子,我也很擔心紹元,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
辦比較好……。」
燕臨看著她努力想武裝堅強的樣子,但她表現敵意的演技實在太差勁了,居然連眼淚都忍
不住。
是她的責任?還是他的?
他的自以為是恐怕要占大多數吧?
燕臨抽了張面紙給她,他有預感接下來聽見的內容將顛覆自己過往認知的世界。
*****
「我是被收養的女兒,可能是沒有血緣關係的緣故,他們當初才沒對我下手。」段玉梅對
燕臨說出身世,以及她與段家錯綜複雜的關係。
段玉梅剛上小學時,父母因車禍事故去世,而恰巧父母兩方都是孤兒,加上交際狹隘,導
致段玉梅立刻失去依靠。那時全校發動募捐活動,而當時主持這活動的家長會長,即是段
父,換言之,她與段玉龍在小學時代就讀同一個學校,當時中年級的段玉龍也被委託照顧
這個年紀輕輕就失去家庭的小妹妹。
當時段家只有玉龍一個獨子,加上段玉梅又生得乖巧可愛,段玉龍也極喜歡她,完全以兄
長自居,段家父母便想,或許收養一個女兒是不錯的選擇,於是透過社會局從中協助,手
續很快辦妥了,並將姓名也一併改去,當她從此是段家的孩子。
然而當段玉梅上了國中後,段母卻意外懷孕,又生了個妹妹玉蕊,嬰兒時期還好,兩兄妹
一起疼愛這個遲來的小妹,但當她漸漸會認人、學會說話,而段玉梅卻已經是個亭亭玉立
的少女,她隱隱約約開始感到待在段家有些尷尬,便在高中時考上住校制的女校,並徵得
全家同意到外縣市獨立生活。
罕有回來的段玉梅直到升上三年級的暑假才感到不對勁。養父母,以及已經念大學但仍住
家裡的哥哥,偶爾會出現表情舉止不對勁的情況,而且通常都是在晚上。
等到下學期,她得知祖父母被接到家中,而養父母問她能否和玉蕊併房,讓出一間空房充
當老人房,那時正忙於準備考試的段玉梅自然一口答應,對於段家收容自己的往事,段玉
梅始終有著深深的感激與些許困窘。
當她畢業回到家中時,才發現這個家對她而言變得很陌生,不僅是段玉龍和段玉蕊,連養
父母也一下子變老了,而段家的老一輩玉梅根本不熟。
對於家中那時的古怪氣氛,段玉梅正如燕臨一樣懷疑,以為他們信了什麼新興宗教,每六
七天總是要誇張地齋戒一次,吃毫無味道、顏色單調的飯菜,竟連還是小孩子的玉蕊也習
以為常地加入。
完全變了個人似,不對,或許真的是變了個人。
事後,問任何一個人都表示記不得,也完全不會對記憶中斷感到懷疑。在自由社會裡,若
當事者不覺得有問題,誰也無法逼他看精神科醫師。當時段玉梅只是個高中女生,她除了
念書和同學交往的事外,什麼也不懂得,她只知道不能隨便將這件事拿出去說嘴,也許那
是老一輩的規矩也說不定。
漸漸地,她反而適應了,認為儀式進行時,人本來就會有所轉變,吃素也不是錯事,況且
家人不曾問過她是否要一起信仰,相當尊重玉梅自主權,於是段玉梅在他們舉行「儀式」
的時候,便會找藉口出門消耗時間。
對於那種氣氛,她還是感到過於怪異而難以接受,但既然家人在其他時候都不曾因過度熱
中宗教活動而失序,這件事便被段玉梅擱下了。
直到有次她在房裡吹著冷氣睡著,醒來時發現家人又在默禱聚會,但同時卻聽見奇怪的交
談聲,甚至無法分辨那是什麼語言,最令段玉梅感到不對勁的,是連說話的思路還不是很
流暢的玉蕊,都操持著令人難以置信的老練語氣在對談。
當下接近餐桌的段玉梅原本只是想問個清楚,卻意外撞破了真相。
正在說話的那些聲音,沒有一個是她的家人。
燕臨連忙追問當時他們是否有傷害她?段玉梅又露出孩子脆弱而驚懼的表情。
「它們說,人數已經夠了,放過我的代價是,不能將這個秘密說出去,還有在它們『使用
』段家人身體時服侍它們,準備供養的餐食。」
「我本來不答應,死也要趕走它們,但真的沒辦法,只好接受它們的條件,否則,我不知
道它們會對我的家人做出什麼事。燕子,沒有人相信我,連身體被借用的爸媽和哥哥也不
相信我,玉蕊不懂事,她根本不知道那些恐怖的東西盯上我們。」
再說下去,只怕被強制送去檢查的會是自己。段玉梅就是因為這樣而強忍下駭怖與那些占
據了家人身體的鬼魂相處。
「只是一個禮拜中幾小時而已,如果捱過去,其他時候他們還是平安的不是很好嗎?我就
是這樣想的。」段玉梅睜大眼睛,結結巴巴地想要忍住哽咽顫抖。
「妳盡力了。」燕臨安慰著她。
「一開始完全不知道那些東西來歷,也想過請法師來驅邪,勸他們去廟裡拜拜,結果完全
沒用。最後我放棄申請大學,後來的那三年我一直在找方法和那些鬼對抗,它們也知道我
的企圖,卻還是不放過侵占我的家人。」
多麼剛烈的性格,燕臨始料未及。
「小說電影裡不是都說邪不勝正嗎?只有小孩子會相信,因為我輸了。」
段玉梅慘然道。
原本段玉梅能清楚地區分被附身前後不同的家人,那些鬼魂來時行動如殭屍木偶,離去時
又恢復血肉之軀有表情反應的家人,曾幾何時,三年下來的耗損,玉梅已漸漸不記得他們
原本的樣貌。
原以為那些鬼魂僅能在一定時間內控制他人身體的段玉梅,也開始懷疑日常生活中某些時
段被悄悄置換過了,讓她無防備心地和附身者相處。
或許某種角度看來,像是那些鬼魂迎合她,刻意扮成她的家人,但有這必要嗎?她根本無
法攻擊它們,還是她的家人做為人類的時間愈來愈少?
放棄學業一心觀察著家人變化,也想找出那些鬼魂來歷弱點的段玉梅,現實生活中,反而
被段家人看成憂鬱症、精神出了問題,至少正常狀態下的段家人都這麼想,就如她所願,
讓她留在家中靜養。
何時是人?何時是鬼?何時害怕?何時親愛?這些對段玉梅來說都混淆了。
對她來說,能同時面對這些,就是一種堅強。
三年時光至少讓女孩得到一種敢與之共處的膽量,她決定再考大學,既然確認她的家人無
論上班工作還是求學都與正常人無異,在家無任何進步的自己,缺少與鬼魂對抗的能力。
這是段玉梅的考量。
程紹元會覺得她與眾不同,燕臨對她孤僻奇特舉止的介意都有了答案,段玉梅的確背負了
很大的秘密。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觀察出來,那些鬼魂原本沒什麼性格,就算有也很薄弱。但是自從
他們占據了我家人的身體後,逐漸就能區別彼此的差異性了,而且他們選擇的對象都是固
定的。」
比如附在祖父或父親的身體上的鬼魂性別似乎也與選擇對象相同,他們在附身狀態最為明
顯的聚會時刻,有時甚至還不避嫌與段玉梅交談,因為她是唯一知曉它們存在的活人。
它們看著她一次次用傳說土方試圖驅離它們。觀賞段玉梅的失敗,也成了那些惡鬼少有的
娛樂項目。
經過段玉梅不斷研究,加上每次就在現場旁敲側擊的結果,總算歸納出一點重點。那些鬼
魂少說都有些資歷了,確切死了多久段玉梅無法肯定。它們說的土話是中國西南少數民族
方言,而那些鬼魂似乎來自同一個村落,彼此有親戚關係。
和段玉梅互動最多的,是附在段玉龍身上那個鬼,他是個漢族人。附在老人與養父母身上
的鬼都是夫妻,而玉蕊身上的則是一個冤死的女人,被日本兵強暴後自殺,這些都是透過
段玉龍得知,它似乎也習慣順著這身體的記憶,將段玉梅當作好使喚的妹妹在對待,而原
本最積極地想將這些附身對象統整回原本寄居對象家庭模式的就是這個惡鬼,而在不知其
名的情況下,只見它們以身體名字關係相稱,更讓段玉梅有種錯亂感。
「我不知道它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燕子,乾脆殺了大家,這樣不是一了百了?明明知道那
樣不對,不完全是,也不完全不是的感覺有多折磨人你知道嗎?」段玉梅沙啞著聲音道。
「也許……」燕臨猜測並將答案說了出來,「段玉龍就是想取代所有人,不用重新投胎就
能再度為人,他想占這個便宜。」
此話一出,燕臨隨即後悔,這對段玉梅只會是另一個打擊。
「這個世界上,我什麼沒有了,紹元很好,我不想害了他,可是我……現在……」段玉梅
深呼吸,勉強平穩了顫抖,「只要有誰對我好,我都怕自己不能撐下去,像過去那樣,一
個人撐下去。」
燕臨默然良久,用完好的左手摟住段玉梅,她崩潰地低嚎著,宛若捕獸夾終於被扳開時但
傷口早已化膿腐爛的野貓。
*****
燕臨不知如何應對,只得等待段玉梅平靜下來。腦袋中亂糟糟一堆情緒,很難想像明日又
會如何?現在要他思考下一步,這等同要燕臨的命。
大概過了十分鐘後,對燕臨來說格外漫長的十分鐘,段玉梅總算恢復過來,能那樣徹底發
洩過的她,應該會比自己的狀況好過些。燕臨在心中這樣想。
鮮明記憶的碎片還梗塞在胸臆,對他而言,最好的發洩方法就是將段玉龍大卸八塊。
「妳好一點了嗎?」燕臨低頭問。
「嗯。」段玉梅按著他的肩窩讓彼此間有些距離。
「段玉龍抓走紹元和李惠真,又找上我到底有何目的?」
燕臨雖隱約可猜到,卻不想要真的印證,倘若真是如此,那種事也太骯髒噁心了。
「替身。」段玉梅明白燕臨的厭惡,卻不得不點出這個明顯的動機。
「爺爺奶奶都老了,他們的身體其實早就不行了。」
「就因為這樣去害無辜的人?」燕臨一時激動,抓握住段玉梅纖細手臂,她痛苦地攢眉。
「是段玉龍設計妳去聯誼,讓妳去挑選受害者,然後拖妳下水……。」多麼複雜又扭曲的
變態心理,那個操縱一切的鬼魂。
「是,我不會說自己是無辜的。我本來可以阻止的事,卻讓它持續發生。」
段玉梅深深望著燕臨,他因目睹她眸裡的一痕雪光而感到心臟微縮。
「對手是鬼魂,早就死掉的東西,可是它們的軀體卻是我的家人,如果我真的具備正義感
,只要毒死這些身體,它們就不能再利用我的家人了!我一直都有這個機會──」段玉梅
十指扣緊,繼續說下去,「也這麼想過,我累了,可是,我就是自私,只要有一線希望,
我都不想放棄。無論你怎麼看我,燕臨,我只能選擇這麼做。」
接下來,燕臨卻出不了聲,因段玉梅攀著他的脖子,封住了他的唇。
女人的櫻唇,他不是沒品嘗過;女人的重量,他一度很熟悉;女人呼吸的輕柔,會讓燕臨
心跳加速,然後感到某種火熱的衝動,而女人的眼神總是讓他念念不忘。
燕臨格外思念著,無名無姓,永遠不曾改變的夢裡的女人。
但目前吻著他的女人,是程紹元的女友。
這個事實有如一桶冰水,瞬間澆醒了燕臨。
嘴唇上發麻的觸感還殘留著,細白手指插入髮叢的瞬間使人發顫,燕臨卻驚嚇地推開了她
,自顧自抹著唇,彷彿這樣做可以擦去一切不該有的接觸。
「妳做什麼!」燕臨大聲斥罵,心跳如擂鼓,「瘋了嗎妳!」
段玉梅從散開的長髮中抬起臉,五官顯露委屈,卻夾雜著堅定的氣勢。
「我只是親我的英雄。」
「神經病!」燕臨只能繼續斥責她來掩飾自己的慌亂。
「我知道,你可以為朋友冒生命危險,但你連接受一個女人感情的度量都沒有嗎?」段玉
梅執撓地盯著燕臨不放。
「妳把紹元當什麼了?妳不是喜歡他,答應和他交往了?現在這樣是幹什麼!離我遠點!
」
「我知道是誰在紹元背後出主意,他總是說沒幾句就提我的哥兒們燕子,強者我同學燕子
,救星和囉嗦管家,他說了一大堆都是講你的事情,好像沒別的好說,那些拿來當做藉口
的資料,我也知道不是他整理得出來的東西。」段玉梅驀然堵得燕臨措手不及。
「紹元開口閉口都是說你,我覺得自己根本就是和另一個人在交往。」
「那是他膽小沒種不敢說自己的事,他跟我相處時還不是都在談妳,他只是不敢直接表露
自己的感情,那個笨蛋每到緊要關頭都找藉口推拖給別人!混帳!妳不要搞錯了,追妳的
人是紹元,對妳有意思的也是他,然後妳答應他了!別扯到我身上來!」
「我會答應是怕他追到學校和家裡來,被那些東西盯上,我們是交往,可是連手都沒牽過
,就只是單純的交往!不要隨便就說我是別人的!你們接近我時有問我喜不喜歡嗎?為什
麼我不想和別人有牽扯還得昭告天下,如果我說不喜歡程紹元他就會放棄嗎?他會破壞我
好不容易保持的平衡!」段玉梅轉頭不見燕臨。
「說過了,只要有人對我好,我就很難自己撐下去,我不討厭程紹元,所以才不希望他被
我家的人毀了,我這樣做才能保護他!他幫不了我。為什麼你們要刺探我的事?我拼命不
想被人發現,說了很多謊,大家都不知道,因為這樣它們就只會針對我!」
他確實勸過程紹元三思而後行,但總歸來說,燕臨無法否認他是促成他們兩個交往的推手
。
「那時候,你出現了。你看我的樣子,不像是初次見面的反應,你和我想像中很接近。」
「那是因為紹元給我看過妳的照片。」燕臨吶吶地說。
段玉梅不理會他的藉口,繼續說著。
「趁玉龍哥哥沒回來,而且家人很正常的時候,我想賭,讓你進到我家,賭你能不能發現
這個家被控制,賭你能不能救我。如果……你真的不會被真相嚇到打退堂鼓,我就會把所
有事情說出來,我就會把你當成我一直在尋找的英雄。就算那個英雄再討厭我,推開我幾
次,我都不會放棄,因為那是我的選擇。我只是選擇了喜歡你而已,燕臨。你明明就對我
有感覺。」
「我沒有!」
「你有!」
段玉梅撲入他懷中,燕臨一時反應不過倒入床上,見她居高臨下顫抖著嘴唇,又忍不住淚
水盈眶。
冰涼的水珠砸在燕臨額心、臉頰,段玉梅俯身要再度親吻他時,燕臨硬是轉頭避開,冷漠
地僵直不動。
「別以為我受傷妳就能亂來,發神經也該有個限度。妳只是太害怕想隨便找個靠山而已,
不必用妳的身體當代價,我也會保護妳,就算為了紹元,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要強硬地封鎖一絲一毫感覺,連推開她時的觸感都隨時可能令燕臨改變心意,然而,他
會勝利,關乎面對心中的野獸。
「知不知道,最膽小的人,就是你自己。」段玉梅趴上燕臨胸口,對著心臟的位置說。
「女人的直覺可以感覺到男人將她當成特別的存在,你給我的『特別』在紹元之上,為什
麼?你不說,我也想知道理由。」
熱氣呵在心口,燕臨咬牙想抬起身,左肩麻醉卻在此時開始失效了,一陣痛意令他不得不
放鬆身體躺平。
「燕子,你的心太冷了,我想讓它暖和些。」段玉梅用嘴唇輕輕壓著繃帶,感到男人敏感
地繃緊肌肉。
「走開!」燕臨無力地低語。
是段玉梅瘋了,還是這香氣、疼痛和疲勞讓他也不正常?
那是朋友的馬子!燕臨,你想做什麼?
「現在,如果讓我在段家、你跟程紹元之間做選擇,我要……後者。」
「你沒錯,是我誘惑你的,如果有罪就都給我吧!燕子,我的命可以還給紹元,可是只有
你能碰我,我喜歡你呀,從第一次見面就──」
「笨蛋!」燕臨勉強舉臂擦去她的眼淚,「不要什麼事都以為自己可以一個人承擔。」
以前有人說一見鍾情,他不信,即使忘不了幼時夢見的女人,他還是不相信,因為他認為
夢是幻影,幻影不能算數,而他不願承認,後來程紹元對段玉梅的癡迷,讓他開始覺得一
見鍾情真有奇事,但他依舊認為那只是愚蠢衝動的感情,直到她也這樣對他說。
段玉梅有她不讓鬚眉的地方,使燕臨不得不對其另眼相待,她從小失去了親生父母,高中
畢業時養父母全家被惡鬼附身,而她從完全無知和它們周旋,甚至不惜中斷學業,而她考
上T大也非人人能辦到的事情,在在顯示段玉梅是個意志力極強,且聰明過人的女子,而
她的外表卻相反地屬於荏弱害羞的類型,本身就是矛盾。
她為了朋友被段玉龍拐騙,不惜孤身受他們控制,之後又捨棄最好的逃離機會回頭刺段玉
龍一刀,只是為了救他脫險。
這樣奇特的女子說她對自己一見鍾情?坦白說,一般情況下燕臨是不信的,而他也未必會
對她產生遐想;然而,她的眼睛卻像極,不,根本就是他在夢裡見過的那個人,而她們似
乎也有相同的臉孔。
能夠保護她的,只有自己,能夠拯救她的,也只有自己,因為見識過那樣的恐怖才能彼此
信任,他們的關係第三者無法理解。
段玉梅是他夢寐以求卻又絕對不能承認,甚至連去意識到都不能夠的對象。
「如果,讓我第一次遇見的人是你就好了。」段玉梅苦笑,燕臨從她的瞳孔中清楚地看見
自己的倒影,他沒有笑容,反而是一臉的痛苦。
「算了,我──」她伸手將長髮掠回耳後,卻猝不及防讓男人反欺而上,將她壓在身下。
「如果有罪,那是我自願犯的。」
他無法對女人有一句甜言蜜語,心裡也不曾感到戀愛的甜蜜衝動,但是有種更焦灼的感覺
,他不願承認卻一直想做的。
占有她。
對不起朋友,禽獸!混蛋!乖寶寶,你敢嗎?
想占有她,想將夢裡的她變成現實。
討厭不是屬於他的段玉梅。
燕臨咬著牙,對於他所壓制的女人,某種厭惡感甚至超越了段玉龍,但他真正厭惡的不是
段玉梅,而是自己,心口不一的自己。
他是凡人,會想得到錯過了就不能再擁有的寶貝,而那寶貝自願到了他手心時,他無法故
作清高地將她摔出去。
程紹元,事後可以任他打罵,燕臨絕不會還手,他發誓要救出這個朋友,如段玉梅所說,
他願意豁出命去救他,但他現在也要豁出自尊,那是必然使老友傷心的代價。
只有段玉梅他不能讓,燕臨試過了,到了這個地步,他說什麼都不能讓出去。
只要能讓她幸福,哪怕只是一點點,要燕臨變得卑鄙也無所謂。
「我受傷了,可能不能好好照顧妳。」他對她這麼說。
「沒關係。」她的回應是將他抱得更緊。
追逐希望同時,我們往往又掉入了罪與罰的深淵,為何呢?
--
____________________
| |
| 風暴荒野 http://blog.yam.com/heide |
| | WORK BY 林賾流
| 次世代 bbs.bs2.to 個板: P_laterne |
|___________________|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60.81.1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