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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天還沒亮,燕臨就辦好退房手續,就近送段玉梅去車站。其實他們也沒真的睡到什麼 ,無論做的事情和心情都是莫大影響,燕臨將他的存款領出,看也不看全塞給了段玉梅, 要她直接搭自強號到東部去,找個佛寺道觀都好,仔細躲起來,暫時誰也別聯絡。 早就預料段玉梅一定會不贊成,燕臨強迫她照辦,用不希望被她拖累的理由,逼段玉梅答 應自己暫時離開這裡,他買了月台票親自押人,為的是確認沒有段家人偷偷跟上車。 在那之後,燕臨真正覺得孓然一身。 段玉梅是處女這件事,燕臨有點驚訝,他以為段玉龍對她獨占慾極強,再不然,一般人到 這個年紀多少也會有幾次經驗,加上她對自己的主動,讓燕臨錯估了。 但那不代表什麼,對燕臨來說,他們之間只是發生了,他不是先下一城就沾沾自喜的男人 ,他不後悔,只是心情依舊沉重。 接下來的事必須自己面對,這是燕臨早做好的決定。手邊剩下新台幣還夠支付幾天的生活 。燕臨早就孤注一擲,沒想打算太遠。 殺了他們?不,先不論打不打得贏對手以及人質的問題,燕臨從來沒想過要藉由殺死活人 的身體來對付鬼魂,更別提他們能附身轉移到其他對象上時,這種殺雞取卵的做法多可笑 ,再說,裡面還有個小孩子。 怎麼辦呢……? 燕臨確實是茫然了,在段玉梅面前裝出的自信,只是想快點將她送到安全距離之外的偽裝 。燕臨直到昨天才真正相信靈異確實存在,於是段玉梅輾轉調查了五年之久都無法解開的 附身之謎,燕臨根本不可能有完善解決方法。 他會果決地送走段玉梅,多少也是基於能逃一個是一個的想法。 總而言之,先回住處一趟,那裡原本也是他觀察段家的據點。 這樣思考著的青年,忽然靈機一動。 他隔壁不正住著一個研究超自然生物的老教授嗎?目前他碰上的困境,科學和邏輯都無法 解決,姑且死馬當活馬醫也好,打定主意後,燕臨立刻朝市郊騎去。 經過市場時,車輛稀少,攤販才剛剛要整理開張,一些大馬路上更是人車罕見,燕臨略一 回想,從車站出來還不到早上六點。 經過紅綠燈時,他感到些微暈眩而停下認路,一陣涼意從背後泛起,一回頭燕臨馬上就後 悔了,騎樓中若隱若現的臉孔,全都是他昨日的夢魘景象。 段家那些鬼追來了。 燕臨腦袋一片空白,只知死命地往前加速,剩餘理智讓他閃過尖叫不已的行人,根本記不 得自己怎麼回到公寓,心驚膽跳地回頭,那些面無血色的鬼影一直與他保持不遠不近的距 離,燕臨目睹此景更是不擇手段想擺脫追蹤,他將機車往地上一摔隨即往公寓內衝。 他們不會追進來吧?不會的,燕臨住了這段日子從沒聽過公寓鬧鬼,過去也沒有,這裡至 少也有一戶兩戶會弄些避邪玩意不是嗎? 一道聲音在燕臨腦海中響起。 光興大廈難道鬧鬼嗎?沒有「鬧」,只是「有」鬼而已。 這個認知讓他毛骨悚然,也不敢再回頭觀望,深怕拖慢了腳下速度,爬到三樓時,燕臨感 到小腿不由自主地一軟,伴隨著四肢發冷的強烈昏意,該死的,身體在這時候不聽使喚。 掛在樓梯扶手上靜待那陣暈眩通過,燕臨艱難地張眼,卻從樓梯扶手縫隙間看見他永生難 忘的影像──一張白蠟女童臉孔,眼眶只是空洞的兩團黑,半透明而水平地隔著一層樓的 高度凝視著燕臨,那五官是段玉蕊! 來不及了,該死的手腳,給他撐下去,誰來都好!快救救他! 燕臨發出無意義吼聲,又衝上兩樓,五樓的逃生門開著,也許是誰為了抽菸忘了關,燕臨 下意識就朝那開口鑽了過去,沿途敲著住戶的門卻無人回應。 他會被抓,他要被追上了! 為什麼沒人理自己,還是他根本分不清楚自己到了哪裡? 燕臨由於極度激動憤慨,眼眶不自覺濕潤,他不小心被散亂在地的高跟鞋絆倒,狼狽地往 前跌倒,此時他連痛都感覺不到了,眼裡只有成群在走廊上緩緩朝他接近的段家人,無一 缺少。 段玉蕊,她身邊的祖父母,右側的段玉龍,還有他身後的中年夫妻,這些臉孔燕臨都看過 ,不只認識,他連要從心中刮除都難以辦到,燕臨仍可以透過段家人的身體,微微看見後 方,不是實體?燕臨連拿東西反擊都辦不到了。 假使不是他的錯覺,就是它們真的來抓自己了。 會怎麼做?那些鬼魂?由其中之一附到自己身上支配身體,就像他們對段家人做的那樣? 燕臨寧死也不想被附身,他感到理智紛紛崩潰碎裂,一瞬老人荒誕而無感情的笑臉又閃過 腦海,胃部痙攣不止。 燕臨撐地站起,膝蓋傳來難以想像的劇痛,但他只能往前跑,另一端還有處逃生梯,他喘 得無法呼吸,到底腳有無聽從命令前進也感覺不到,他只是跑過一扇扇冷漠緊閉的門板, 衝上了更少人居住的六樓。老教授是他此時唯一救星。 那些閒置已久的房間彷彿都要將他拉入其中永遠不得超生,燕臨感到滿口苦味,衝到了盡 頭的角落,對著那扇門又搥又抓,燕臨此刻就像嬰孩般嚎叫著。 「出來!救命啊!有人──」 「誰!拜託你快開門!教授!」 燕臨喊啞了嗓子,摳抓門板的指甲裂開滲血,門的另一方依舊沉寂無聲,燕臨又撲上自己 的住處,瘋狂地從口袋中尋找鑰匙,一度他還以為在半路掉了,好不容易摸索出來,卻怎 麼也對不進鑰匙孔,然後一陣暖意從原本該是冰冷的金屬上冒出,接著鑰匙就像果凍一樣 軟化了。 燕臨本能地一抖手,鑰匙串落地砸出清脆聲響。 又是幻覺? 只剩下另一側那個足不出戶的宅男能求救了,話雖如此,燕臨卻連邁出一步都無法辦到, 手腳只是自顧自顫抖著,完全不聽使喚,而那間房子裡到底是否真有住人,燕臨也完全無 法肯定,連半年一次繳清的房租與水電都是用轉帳,燕臨知道的只是轉出帳戶與租屋契約 相符的名字,似乎姓江── 掙扎著拖動身體,往最後的那扇門敲下,如果裡面有人,早在剛才應該就出來關切了吧? 和五樓一樣,是被迷惑了,或者他是在對不存在的幻覺求救……。 「出來!渾蛋……」 燕臨靠著門板,絕望地嘶聲咒罵。 他半垂著眼簾,從淚水與汗滴間看見那些鬼魂仍不放過自己,推擠著逼近。 就這樣輸了嗎,他實在不甘心,輸得這麼窩囊,燕臨自己都嘲笑自己,至少也要反擊一次 ,就算沒有用! 正當他打算拼上最後一絲力氣衝向那些鬼魂時,重心猛然偏離,有人從內側拉開了門,燕 臨順勢跌了進去。 又是一張居高臨下面無血色的臉孔,燕臨瞪大眼睛,那頭雜亂長髮,以及帶著血絲的眼, 透過金絲眼鏡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 「鬍子?」燕臨氣悶地瞪著兩撇小鬍子,那張稍微梳理或許是副文雅長相的臉孔隨即露出 獰笑,開口出聲使燕臨明白他的確是活生生的人。 「很高興有人欣賞我的男性魅力,現在房東先生,能夠請你出去了嗎?」 他在說什麼?他沒看見自己正被一群惡鬼追嗎?那是什麼口氣?燕臨忽然非常生氣,拼命 往內爬去。 「外面到底出什麼事了?」那人還好奇地探出頭。 「把門關上!」燕臨幾近尖叫地斥道。 那個留著長髮八字鬍的襯衫男不以為然地鎖上門,說也奇怪,那股來勢洶洶、陰森不安的 恐怖瞬間被隔絕了,取而代之的是徹底沉靜安穩的氣息,某種嘟嚕嘟嚕的單調噪音不知從 何處傳出。 「冷靜點,沒人會傷害你。」那人又說。 燕臨跪坐在瓷磚地板上,兀自止不了觳觫,這時他才發現,下意識闖進來的房間,從地面 到天花板都堆滿了書,同時角落還堆積著紙箱,層疊如山的影印資料和牛皮紙袋隨處可見 ,他聞到的那股不尋常卻使人安心的氣息,原來是書的氣味,此地感覺和圖書館接近。 房間主人索性蹲了下來與他平視,伸手想拍燕臨,卻被燕臨反過來緊抓住。 「你是活人?不是假的?」 「啊,似乎是的。」男人相當通情達理地等待燕臨恢復稍許。蹲下時他的髮尾跟著碰到地 板,該說是達達、還是嬉皮的某個怪人。 「你是六樓41號的江──」 對方比出了個噤聲的手勢,燕臨以為外邊那些鬼魂又有動靜,立刻閉嘴傾聽,然後男人開 口了。 「噓,話先說在前頭,你可以叫我江,或是講究點加上先生,但倘若你喊出我的全名,我 現在就將你扔出去,有共識嗎?」 或許是那人散發出的壓迫感不輸身後鬼怪,燕臨不自覺點了頭。 「很好,起來吧,最近沒時間拖地,地上很髒的。」 燕臨此刻才不在乎髒不髒,但他還是依言站了起來,不合理的反應,一時讓他無法跟著應 對。 為什麼那個人看起來對眼前發生的事一點都不奇怪? 他又看了看四周,真的只有大面書櫃,紙堆和一台電腦,電腦邊的方桌上放著冷光照射的 小水族箱,他聽見的噪音原來是打氣幫浦所發出。 「楊教授呢?住在隔壁那位?我有急事找他。」這個人到底是做什麼的?原本他以為對方 只是個成天打電動的宅男,如今看年紀與擺設都不像,對方約有三十來歲,燕臨根本沒想 到他隔壁間會住著這號人物。 「他昨天因為糖尿病昏迷入院了,我叫的救護車,獨居老人就是這點危險。」 「在哪間醫院?」燕臨急忙追問。 江晃了下肩膀,轉身沖泡著即溶咖啡。 「不曉得,是管理員跟上去救護車,我沒問他們去哪間。」 「你為什麼不問?」 「不熟。」江理所當然地回答。 「你!」燕臨將差點衝出口的話又嚥了回去,忽然想到,他此刻所在的小客廳也像老教授 的家,都是堆滿了資料。 「你從事什麼職業?這些書──」 「現在的房東連別人做什麼都要管嗎?」江懶洋洋地將杯子湊近嘴唇諷笑。 燕臨一時難以再開口。 「告訴你也無妨,只是普通的Soho而已,寫寫文章混口飯吃。話說回來,燕先生,如果你 有嗑藥,最好快回去睡覺。」 「我清醒得很!」燕臨才知道對方當自己High過頭,嚴詞正色強調。 「那個──」 他總算體會到段玉梅當初不對他明說的感覺,那真是難以啟齒的話題。 對方好整以暇準備聽著,燕臨卻覺得舌頭變成化石。 「你剛剛沒看到門外的東西嗎?」 對燕臨來說,那是如此清晰明顯,他們移動的感覺就像是遠方的殘影,缺乏明確速度感, 不知是否下一秒就撲到跟前。 「沒有,你覺得自己看見什麼?」江饒有興致地反問,燕臨頓時覺得這個人身上帶著狡猾 氣質。 不管他相不相信,燕臨看到的就是事實。 「鬼魂,一整戶隔壁大樓的鬼。」 ***** 「嘻。」 儘管知道會出現這種反應,燕臨還是很生氣。 「不,抱歉,我只是覺得你應該先處理一下傷口。」江對那聲嗤笑半點悔意都沒有。 「你不相信也沒辦法,我只要躲一下,等那些東西走了我就離開!」誰希罕這種地方。 「冒昧地請問,你打算去哪?」 「去找楊教授!」 「嗯,不怕給人添麻煩嗎?」 燕臨語塞。 「坐下,」江又重複一次指令,「我去弄點熱的給你喝,冷靜下來。我趕稿兩天沒睡了, 正想聽些有趣東西提提神。」 燕臨捧著盛裝麥片的馬克杯,對這個人仍有懷疑,他現在只能草木皆兵。 「你的瞳孔沒有放大,說話音調和表情也很穩定,雖然外表看來不尋常。」江斜靠在書櫃 前,燕臨聽到他這句話後,才發現自己全身都在叫囂疼痛,連舉杯的力氣都不剩下了。 「說吧,發生了什麼事?」 燕臨抿著唇,揚眼警戒地盯著眼前明顯不同於一般人的男子。 「我不相信你。」 江抓了抓頭,一副莫可奈何的樣子。 「你相不相信我不是重點,既然我收留你,你也應該拿出值得留在我房間裡的理由,否則 我就要趕你出去忙自己的事了,更何況你的住處不就在隔壁而已嗎?賴在別人的地盤挺不 像話。」 好,這個人燕臨記住了,他總有一天要報復回去。 他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說了出來,在這期間對方只是一口口喝著咖啡,不時點點頭表示他 在聽。 直到燕臨提到他與段玉梅相偕逃出段家,投訴在旅館過夜時,江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但他沒有多問,讓燕臨繼續描述路上發現那家惡鬼跟他一路進公寓的遭遇。 王八蛋,他自己都覺得荒唐透頂! 「那報警後警察有沒有找到程紹元?」江並未質疑靈異真假,問了比較實際的地方。 「我還沒來得及去說!」 「那你告訴警方後,不怕自己被當成神經病?」 「那不重要!我知道自己沒瘋!警察幫不上忙,我必須先制伏那個帶頭的段玉龍!」燕臨 咬牙切齒道。 江頓下茶杯望著燕臨,像是在評估他有幾兩重,而後泛起了微笑。 「你笑什麼?不信就算了!」迄今燕臨仍不能接受,為何這些事會發生在自己和程紹元身 上,追根究柢要不是因為他,自己也不會認識段玉梅。 對他來說,和以為永遠不會相遇的女人遇見了,燕臨也不理解到底該高興或不滿。 「我只是笑,人的想法可以朝完全不同方向進行。雖然我累了,腦袋也不太好使喚。」江 起身朝燕臨走去,小客廳僅有的距離一下子消失,燕臨本能握住拳頭。 「你怕我也被操控?還是人類都不可相信?」他停在燕臨面前三步,咧嘴反問。 「年輕人真是血氣方剛哪!」 「就當免費奉送吧,我有朋友在寫推理小說,看多了也習慣去挑毛病。」江用大拇指比比 門外。 「你說自己看見了什麼?」 「那些姓段的鬼魂!」 「好,為什麼你知道他們是鬼呢?又為何要跑呢?」 「因為他們要抓我,那些臉明明就是──」燕臨戛然而止,他也發現不對勁。 如果他認識段玉梅那些被附身的家人,理論上裡面東西不一樣,何以他還看見段家人長相 的鬼魂? 那些鬼的真面目應該會是別種樣貌。 「看來你理解我的意思了,這只是三減二等於一的簡單道理,原本應該有的東西消失了。 」 「你說什麼……?」燕臨愕然。 「真正段家人的魂魄,不在身體裡,那又去了哪裡?」江反問道。 「你是說它們跟著我?」燕臨又開始覺得腦內鬧哄哄地痛了起來。 「你覺得呢?」江攤了下手。 「我只是順著你的故事推理而已,再說,其實我這人半點靈感也沒有,也沒興趣去管真假 問題。只是,按照你的描述,事情看來還沒這麼單純。」 「這叫單純?」燕臨揚高音調。 「一個失蹤者,一個疑似被害人,一群嫌疑犯,以及了解所有內情,反過來投誠的女人, 你是主角。」 「那又怎樣?」 「你先相信程紹元,然後相信段玉梅,你相信你想相信的東西,年輕人,讓我再回想一次 你說的事件。」江找到藤椅躺了進去,拿下他的眼鏡,閉眸像是休息,半晌,他張開眼睛 ,炯炯有神。 「你應該比自以為的要看見更多,但是卻讓感情矇蔽了眼睛。」 「我想過了,不然就不會查到段家。」燕臨從頭到尾都覺得自己以冷靜態度面對這一切, 除了程紹元以外,他甚至也懷疑過段玉梅,否則他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裡。 「有處小地方很有意思。第一次去到段家時,你注意到門口鞋子擺放方式。」 「那又怎麼了?」燕臨瞇起眼睛,確實他有留意到這點,但普通人習慣不正是如此嗎? 「你說那有五雙鞋子。」江又笑了一下。 「段玉梅出去帶路,如你當天記憶沒錯,屋子裡有先到的李惠真、段玉梅的妹妹、段母, 還有奶奶,扣掉爺爺出去喝茶,段父還在工作,數一數是四個人,除非你告訴我第五雙很 明顯地同款式年齡的男鞋或女鞋,否則第五個人是誰?」 「此外,你說段玉梅的爺爺將近九十歲,九十歲的老人要出門,不可能沒人接送,那麼, 還有誰能陪伴?所以這段話裡一定有某個人所在地是矛盾的。」 「這──」 「現實和推理小說不一樣,人的言行再怎麼設計,都會有微妙漏洞,更何況臨時捏造的藉 口。」 「你是說段玉梅說謊?那時還有一個人在段家監視我們?」 會這樣做的人只有一個── 「恐怕就是你最擔心的段玉龍。」江打了個呵欠。 「假設,段玉梅沒留意到鞋子數,但卻在進屋後感覺段玉龍也在那間房子裡,一緊張之下 ,為了強調原來那四個排除第五個人而編的蹩腳謊話,是忙中有錯。」 「那為何不乾脆將那個爺爺也算進來就好了!」燕臨此刻卻是回想著鞋子款式,奈何刻意 之下反而半點都記不起來。 「那再來個假設,段玉梅如你描述那樣冰雪聰明的話,她介紹家人時的動作應該會務求合 理性,可能是基於她平時下意識地為其去留找藉口,而段玉梅說不在家,可能是實話,去 喝茶,未必見得,因為後來你知道他們早就不是正常人了。一個人在有限時間的壓力下說 的謊,往往都包括了一定程度的事實在裡面,連說謊的人本身都難以察覺。」 「問題在於,當初合情合理的話,在你第二次進入段家親自看過所有人後,應該已經出現 矛盾。那麼段玉梅當初為何要說出有漏洞的藉口呢?」 「她要讓我發現段家的祕密!」 「不對,這點她在後面主動而且很明顯地引導你了,沒有必要在前面若有似無地暗示。在 我看來,她更像手忙腳亂想掩飾段玉龍在家這一點。倘若她真如自己說的和那家附身的鬼 魂對抗,為何又要掩護段玉龍?她應該知道已經被控制的人的行為無法預料,一旦真的出 現在人面前,也不會被發現附身這種事情。」 江敲著手心,瞄向燕臨。 「問題你使用了一種比較困難的假設,這對她來說是一步險棋,如果你贏了,段玉梅和那 些人就是一丘之貉,可惜後來情況被段玉梅逆轉了,一度改變過的印象,要再改變它無疑 是非常困難的。」 「在我看來,要是段玉梅從頭到尾和段玉龍就是合作關係,一切就簡單了,當時她擔心被 你發現她與段玉龍有聯繫,所以下意識撇清兩個人距離,後來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立場才說 得過去。」 「你說的都只是假設而已!她是個很可憐的女孩子,她家人不正常是事實,她沒拋棄那些 人繼續和他們相處也是事實,在那種情況下,她還能保持勇氣和鬼魂對抗──」 「別急嘛,我正要導出另一種結論。」男人摸了摸鬍子,像是很滿意地說下去。 「選擇將你和你朋友當作目標的人,不是段玉龍,應該是段玉梅才對。換句話說,她在第 一次帶你回家時,還沒預料到段玉龍的行動,她怕沒套好招之下露出破綻,後來才達成某 種計劃,而她說受段玉龍指使的話則是謊言,這個女人從開始就有主動權和選擇權,挑選 她看上的男人,不,還包括她已經交到的女友李惠真。」 燕臨聽了江的話,只覺這個陌生房客大放厥詞,他一下子就能找出反駁對方的論點,一下 子就能……。 「不可能!」他只能喃喃反駁。 「我覺得你那邊問題比較大,燕臨?是叫燕臨沒錯吧?來收租金的小房東。」江冷冷地看 著他,「你居然會認為那種年輕女孩和被附身的家人們一起生活了五年,她的性格和價值 觀不會有一絲扭曲?還能保持正常人都不太可能會有的高貴人性?」 「你不是不相信有鬼?」燕臨朝他吼道。 「我沒說這句話,真假對我來說意義不大。」江揪起一束髮尾把玩著,然後放手鬆開。 「你看過新聞報導嗎?那些虐童案兇手大都是母方的同居人,但女人在這種案件裡常常是 幫兇,如果說保護子女是母性,那麼利於生存就是人性了,年輕人,我想你或許在和比鬼 魂更可怕的某種東西在打交道哪!」 「你……不要侮辱她……!」 「你可以當這是無聊打發時間的推理。」男人平和地表示同情。 「好!按你所說,段玉梅應該是恨著段玉龍和他的同夥,怎麼可能反過來幫他們找替身? 」 「那你又聽過『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嗎?」 那是指受害者愛上綁架者對其產生依賴,甚至協助犯罪的情況?燕臨不確定地想。 江觀察燕臨的表情,知道他聽說過這個症狀,於是頷首道: 「太過高貴的人性往往不合常理,更有可能那只是一種偽裝而已。勇敢是為了掩飾恐懼, 無瑕是為了掩飾卑怯,你一開始的懷疑其實是正常的,可惜,段玉梅以演技騙過了你,她 對你自述的身世,反過來說也能證明她有養成那種演技的環境。」 「那她的目的又是什麼?」 燕臨拼命讓自己不受動搖,他只是想知道眼前這個人還能胡說到哪種地步。 沒人比他更清楚她的委屈與痛苦,她對希望的渴望。 「因為你有和段玉龍對抗的潛質,如你所言,她設計你成為她的英雄,萬一成功,她就能 脫離被那些鬼魂威脅的處境。不過,女人想法往往很複雜,我說不太準,或許只是單純為 了取悅段玉龍也說不定。」 「我可以現在就在這裡揍你。」燕臨道。 「怎麼?因為我侮辱你的女人?」江抱胸凝視燕臨,後者傷痕累累,連說話都顯現了痛楚 。「端看你要用什麼角度,段玉梅是善是惡,影響你找出程紹元的關鍵,倘若你堅持她無 辜,那還不如趁早放棄找朋友,和她尋覓新樂園快活些。」 「住口!你不了解她!這些事和你無關,我受夠了!」燕臨拂袖欲離。 「算了算了,我還沒小氣到空個地方讓傷患休息的肚量都沒有,只是聽個故事,說點評語 而已。」江雲淡風輕的態度看了更惹人厭。 「既然你不愛聽段玉梅壞話,不妨來談談那段神秘儀式,也許我知道一點淵源。」 他知道?燕臨一愣。 江露出意味深長的笑,燕臨此刻覺得此人談吐容貌詭譎,不似現代人──根本就不正常。 他對燕臨的態度既不相信也不否認,卻似乎表現出願意協助的善意,隨時有性命之憂的燕 臨,不在乎多加一個敵人,但倘若這個奇怪房客是他的一線生機……。 ***** 他與江靜待下一次儀式的空窗期內,盡力尋找著資料,包括這個地區過去變遷,民俗傳說 等等,他甚至被江說動,用備用鑰匙打開楊教授的套房偷看他的研究資料。 救人如救火,一點小小冒犯,學者是不會計較的。 被這種牽強理由說服的自己,也許只是需要一點信心的寄託而已。倘若了解更多鬼鬼神神 的資料有助於他對抗段家那些怪物,現在要他受洗也無所謂。 但燕臨還是找到一些說不定能與那些鬼魂儀式吻合的資料。 人死有所謂「飯含」的殮儀,在屍體口中塞入生米或者玉片之類的替代物,為了接住死時 最後一口從身體逸出的「氣」,有些少數民族認為這口氣如果不能接上,亡者即是橫死, 不但不能將它按照儀禮安葬引為家鬼祭祀,有時還必須讓它曝屍荒野,以免它接近人家作 祟。 燕臨不禁聯想到那些被鬼附身的人神經質地反覆進食著白飯的創舉,完全沒有食慾,反而 像是在填塞空洞。 由於段玉梅提到那些鬼對談的方言可能是出自大陸西南,燕臨更關注這方面的傳說,讓他 和江找到一段有關於納西族「逃夜」習俗的特殊記載。 和各地都有的回魂信仰相似,納西族也相信死人靈魂會回到家中,但他們比漢族單純祭祀 祖靈要做得更徹底些,大約在死後七天喪家到了晚上即反鎖大門躲藏到他處,因為他們認 為死者會回到家中,而必須與其避開。 但那是遠在雲南鄉下的傳說,和台灣這裡有何關係? 燕臨想刪去這謬想,再仔細考慮,段玉梅說過那些鬼魂來源,很可能是大陸那邊,那又為 何在現在挑上那戶人家?道士……段玉蕊身上的女鬼確實提到這件事,難道是某個道士將 他們鎮在那裡? 人海茫茫,現在要去哪裡找人?再說都不知是民國幾年前的事情了。 和江討論的結果是,不再上段家一趟無法了解更多,但他卻要自己先按傳說,在自家門口 放上一碗水、一把樹枝與草坪,象徵他的住處已成大水廢墟,那些鬼魂就不會再跟著自己 回來。 對於段家人的魂魄為何跟著自己,燕臨壓根找不出理由,問江時,對方卻帶著清淡笑意打 發他,說他若不改初衷,日後就會明白。 有件事大致能確定,那就是那些惡鬼借附身儀式進行時,動作較遲緩,精神較恍惚,是再 探段家最好時機,危險,但是成功機率高。 食不知味的數日很快過去,燕臨原本以為他會孤身前往,但那名不管做什麼事都很冷淡的 小說家卻提出一起同行的建議。 「至少有個人可以把風和求救比較方便,倘若你真的被鬼附身的人類襲擊。」 江不知是詛咒還是善心地幫他準備全副武裝,燕臨才害怕和這種外表看似精神異常的人同 行的自己,或許連光興大廈都進不了。 他不會承認,但的確是對這個怪人產生微妙的信賴,也許是那種不尋常的清醒眼神,使得 江帶著異常氣質,他的知識的確幫燕臨在過濾資料來源時少走不少回頭路。但除了關於玉 梅的推理外,關於這點兩人還是有著歧見。 再怎麼說,寫小說的人那種天花亂墜的想像力,以及將一切往黑暗面推論的慣性,也是燕 臨無法接受的部分,他親自碰觸過段玉梅,她是有血有肉的女人。 無論如何,真正拯救她和紹元的方法只有徹底消滅那些惡鬼,而且不能驚動警察,那些鬼 魂既然能寄居在人身上,在他附近公寓生活了五、六年而連隔壁住戶都適應如常,可想而 知,叫來警察被驅逐的是哪一方。 到達光興大廈時,是晚上七點整,他原本以為管理室是個麻煩,但沒想到鐵門敞開一條縫 隙,像是有住戶粗心大意忘了帶上,管理室窗口也空著。 「看來對方正歡迎我們。」江輕鬆地笑說。 本就沒預期真能出其不意的燕臨,又是暗暗詛咒惡鬼的狡猾。 「真正威脅最大的只有段玉龍,而他七天前受的傷應該沒那麼快好,只要制服他,其他人 就好辦了。」燕臨這樣對江說。 「我會在門口等你,私闖民宅是犯法的,不過危急時你只要大叫我聽得到。」江摸摸鬍鬚 道。 燕臨冷哼一聲不置他辭,兩人為了避免被其他住戶看見,從逃生梯潛入四樓。 他讓江隔著一段距離旁觀,逕自按下門鈴。 差點死過一次的人,不會再害怕這家子鬼物了,此刻燕臨心中充盈的是憤怒。 會是誰迎接他?依舊是那可恨的段玉龍,還是段家其他人? 他已經讓段玉梅躲開這些鬼魂魔掌了,至少是盡最大可能地躲遠了,只有她不會在這裡… …看到……。 門扉戛然開啟,僅有的一絲血色從燕臨臉龐褪去。 「玉梅?」 開門的那個女人,卻是此刻不該見到的容顏。 「怎麼會是妳!它們又找到妳,威脅妳回來?」燕臨捏住段玉梅肩膀厲聲質問道。 她依舊帶著疲倦柔軟的表情看著他,舉手搭在燕臨肘彎,將他拉入屋內。 「我等了你好久了,燕子。」她這樣說。 燕臨緊繃著背,跟段玉梅走入空無一人的客廳,燕臨不會說那是靈感什麼的,但和上次比 起來那種險惡的空氣消失了,此刻他只覺得空蕩蕩的冷清,除了家具與現在的兩人,再感 覺不出其他活物存在。 也許那些鬼全躲在房間裡。 難道他還得像拆禮物般一一打開所有門? 燕臨笑自己此刻的反應,像是帶著好不容易寫完的暑假作業到學校,卻發現除了自已以外 沒有人來上課的感覺,好像只有他沒被通知假期又延長了。 「其他被附身的人呢?回答我!妳不是離開台北了嗎?到底怎麼回事?」 「他們都走了。」段玉梅抱著胸口,彷彿纖瘦肩背已承受不了滿室的孤寂。 「走了?」燕臨只能像隻鸚鵡呆呆地重複她的話。 段玉龍和其他段家人全數從這裡消失,帶著它們掠奪的身體。 燕臨只能做出這種理解。 是了,以段玉龍心計,他受了傷,秘密又遭曝露,哪怕尋常人再怎麼不信附身之說,待在 原地無疑不利自身,因此它們轉移了根據地,這些鬼魂根本不把燕臨看在眼裡,也不會為 了賭一口氣特地留下來敵對。 唯一能找到程紹元的線索就這麼斷了? 牙關格格作響,燕臨握緊拳頭跪在地上,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吼,腦海中浮現木偶似的嘲弄 笑容,它們知道怎麼做對燕臨的打擊最大,為何不乾脆衝著他來! 交手一次就夠了嗎?它們拿程紹元補自己的缺? 可惡── 「燕子,你還有我。」段玉梅跟著跪下來,搭著他的肩膀道。 「我們在一起,不要再分開了。」 「妳忘了紹元的事嗎?」燕臨奇怪地回頭,段玉梅哪裡不太對,他聞到某種香味,不是寺 院的香煙,而是某種香粉的甜蜜氣味。 「我們說好要一起找到紹元,可是今天晚上,燕子,能不能先別提他的事?」她在他耳邊 輕聲道── 「現在是我們的婚禮呀。」 -- ____________________ | | | 風暴荒野 http://blog.yam.com/heide | | | WORK BY 林賾流次世代 bbs.bs2.to 個板: P_laterne |  |___________________|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60.81.1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