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已由明日工作室出版。
作者:林賾流
第十回 破碎
名叫葉慈生的西裝青年小跑步追上燕臨,又跨了一步擋在他面前,否則說不準這人要默默
走到什麼時候。
「他才剛失去重要的人,你就不能體諒別人的心情嗎?」葉慈生正要據理力爭,卻見同伴的
表情卻比來時更陰鬱,好像有什麼難題仍干擾著他。
其實是自己看不過去吧,因為,到底也能說是同病相憐,都是天涯淪落人,燕臨不明白這種
態度還可能變成二次傷害?
他們皆因超自然存在的肆虐,而蒙受了痛苦與損失的同伴,把自己的痛苦感染給別人,真的
有必要嗎?
葉慈生明知沒用,還是忍不住想勸勸燕臨。
一直攔不到計程車,燕臨索性停在路邊,剛好面對一根電線桿,就見他宛若毛蟲化蛹般動也
不動,引來路人異樣眼光,雖然知道他專心起來就是這副德性,但葉慈生還是一千零一次後
悔與他同行。
「燕臨?」他甘冒觸犯逆鱗的危險,伸手搖了下男人的肩膀。
他開始喃喃自語,葉慈生有點擔心地湊近,想聽清楚他的說話內容,但是卻猛然迎上燕臨驚
詫不安的表情,簡直就像換了張臉般毫無預警的誇張反應,著實嚇人。
「事情不對勁。」他又停下來低頭苦吟。
「不,沒有證據,照原本的解釋也說得通,但有哪裡不對……?」
「事件不是解決了嗎?」其實葉慈生知道他沒獲得「真正想找的」惡鬼下落,一直頗為失意
,但他這樣神經兮兮的態度,其實看起來很刺眼。
也許必須要等到遠離嘉義,再過幾個月才會平靜下來吧?但在那之前自己又要活受罪了。葉
慈生想。或許剛剛他主動離開徐拾瑾,對方也算是幸運逃過一劫。
燕臨又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我這個只會寫筆記和付帳單的人沒資格說這句話。」葉慈生一攤手。
「又哪裡不對勁呢?燕大偵探?」
「不對勁。」他又重複了一次。
「整件事。」剛剛才在茶藝館中,透過徐拾瑾的口,將事件整個流程描述一遍並加以對照自
己的調查結果,乍看是吻合每個環節了,雖然箇中理由無法公開社會大眾,但至少以他們的
經歷與專業知識的考量,也算是有所交代,應該能就此落幕才對。
驀然一線靈光閃過燕臨腦海。
「段家那些惡鬼,以前光是連控制自己的身體都顯得笨拙了,事情過了七年,就算操控的手
法大幅精進,能同時控制多人,那些人的行動靈活度也是有限。」否則單憑徐拾瑾和那個警
察,要怎麼在抱著段玉蕊身體,這種多了個累贅的情況下,從三十來個被控制的村人包圍下
逃脫?
不如說是那些村人的動作太遲鈍,才讓他們有機可乘,同時,段玉蕊還必須進行讓陳警官自
殺,以及吊死丁暄柔的群體控制。加上之前的命案判斷,活人是被控制沒錯,但他們做出來
的動作基本上一點都不困難,甚至可說只要有手有腳就能做到,那些惡鬼到底也不是職業的
傀儡師。
除非是附身到該人身上,否則遠距離的操縱應該會大幅降低靈活度才對,然而,一些需要專
業知識的行為,那些惡鬼應該也和一般人一樣,不透過學習就同樣無知才對。證據就是,如
果能靠念力做到那些佈置,就沒有必要使用這種控制人體的笨拙殺人手法了。
所以……
「徐拾瑾他們發生車禍的車,到底是誰動手腳的?」
「什麼?」
「我問你,你能讓車子停不下來,導致駕駛煞車不住出車禍嗎?」燕臨問著他。
「這……給我一點時間學習相關知識,多練習幾次應該能辦到吧?」
「突然需要你去做呢?」
「普通人根本不會去考慮怎麼做到這種事吧?」葉慈生抗議。
「再說,那大概又是段玉蕊操縱某個傢伙去做的,那些村民連殺人都不記得了,怎麼還會承
認這些?」
「是嗎?她又怎麼預測到自己和徐拾瑾會搭上那輛車的?如果說是要報前世的仇,那麼村子
裡就是最好的舞台,前兩樁命案也都發生在那裡,段玉蕊大費周章讓演員都齊了,最後想殺
的人,應該還是在那裡執行,何況她根本都還沒親眼看見也是仇人的丁暄柔的死。以這女鬼
的執念來說,這樣提早離開合理嗎?」
「你這麼說也有點牽強吧?也許她更想要給拾瑾打擊,所以順勢騙他騙得久一點。」
「那又為何要破壞煞車呢?假使打算強迫殉情,有更保險的手法,而且駕駛是徐拾瑾,變因
太多了。」燕臨不敢苟同,但去揣摩那個本就是自己仇敵,現在居然還有累世記憶的女鬼思
維,實在是件辛苦又反胃的事情。
「那你覺得是為什麼?」葉慈生追問。
「一個可能是,還有其他惡鬼在幫她操控村民或親自做一些比較困難的行動,但是機率不大
;另外一個可能是,她的確是叫某人暗中去破壞可能被用來逃脫的交通工具,因為她不想讓
徐拾瑾離開。」他用雙手按著電線杆,也不管此舉在旁人眼裡看來多古怪,好像電線杆就是
他的仇敵般用力壓緊。
「所以段玉蕊下的指令應該是『把輪胎戳破』,這個簡單快速的破壞方式,而不是『弄壞煞
車』。」
「而且,我們不知道段玉蕊一開始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死,她有很多機會可以親自動手殺人,
沒有必要透過外人,雖然她後來想拖徐拾瑾殉情也是不爭事實,但種種跡象讓我覺得可能還
存在第三者。他要殺的人包括段玉蕊和徐拾瑾。」
曾經被女人殘酷地欺騙玩弄過,燕臨早已學會不相信表面的事實,直到確定自己的懷疑是錯
誤之前,他都會求證下去。
「難道是段玉龍出現了,他想要滅口……?」葉慈生不安地提起一個禁忌的名字,那是當年
篡奪段家人身體的惡鬼首領,也是他害燕臨的人生亂七八糟,如今下落不明。
「如果是他,手段不可能只有這樣。」燕臨冷笑。
「他不會用控制方式讓人死得乾淨簡單,而是徹底清醒的受盡折磨掙扎而死。」
的確,目前的死者都是在身不由己的狀態下被虐殺的,這也造成警方偵查上的謎團,可是以
鬼魂的角度想卻很簡單,不會掙扎的獵物料理起來比較省事,受害者的精神也許明白知道發
生什麼事,但身體卻無法做出相對反應,這也是種極端的恐怖,活生生看著自己被殺死。
至少可以確定段玉蕊的操縱方式分成兩種,一種是迷魂,一種是奪舍,而且很有可能能夠交
替或重複在他人身上進行,但也有無法成功操控的對象,或許和個人的意志力有關,特別是
對燕臨這種早有防備的人。因此最後她找不到對象附身或跳脫軀體,讓其他鬼魂抓下了地獄
,那被玷污的少女身體也終於能夠化為灰燼淨化了。
下來的第三者,那麼有必要告知徐拾瑾。」葉慈生凝重地說。
「你也是這樣想沒錯吧?」
燕臨沉默的看著葉慈生,表情已不言而明。
「我……有不好的預感。」原本還帶著笑意的青年沉下臉。
「我們先找到徐拾瑾再說!」
※※※
拾瑾通過一處暗巷時,被人不由分說扯進去,原本還強烈掙扎,轉身看見是熟悉的臉孔,不
由得放鬆下來,跟著那人來到一處幽暗安靜的巷底。
對方將一個塑膠袋交給自己,拾瑾藉著昏暗的天光檢視,發現那只是一袋未拆封的文具。對
於熟人行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拾瑾,盯著那袋於他無用的東西,還是毫無頭緒。
「怎麼了,立哥……?」拾瑾不疑有他的轉頭,卻看見一雙狂躁瞪大的眼睛,閃動著兇狠的
銳光。
「去死吧!」徐立人露出猙獰的笑容,舉起藏在腳邊的機車大鎖朝拾瑾頭部揮去,毫無防備
的後者只覺一陣閃電般的麻痺過去後,刺痛伴隨著不知名的溼熱液體流下臉頰,接著頭側又
被敲打了好幾下,直到他趴到在地上再也不能動彈為止。
「為……什麼……?」
「你一直都忘了過去,過著幸福的人生嗎?徐少爺?」
男人帶著歇斯底里的顫抖笑聲說道。
拾瑾的眼皮已經讓血黏住了,他只能透過影子感覺出徐立人蹲在他頭側,抓著自己頭髮,但
到底是傷口還是頭皮上的痛,他已經分辨不出,只知道事情糟了。
你是誰?
「是金姑那個女人自己下賤勾引我,卻害老子不得已和她一起被淹死,我早就恨不得折磨報
復那女人了,可惜晚了一步才想起來,但是,殺了她愛了六百年的男人,總算出了口氣。」
男人發出神經質的笑聲,又用腳踹了踹拾瑾的背。
「什麼時候……恢復記憶?」頭好痛,他的頭痛得快要裂開了。
「這還要問嗎?當然是從有人死掉開始了,那女人是蜘蛛呢,她一拉動了鎖鏈,我們都會漸
漸甦醒,當然,是為了讓她惡有惡報。嘻嘻……哈哈哈……」
「立哥……!」不是這樣的,立哥不是這種人。如果說小螢的身體是搶來的,她的美好是演
技,燕臨這樣說過,拾瑾願意接受;但是徐立人,他明明就有自己的人生!
「白痴!你在叫誰啊?徐立人不在了,我是不會同情你的,很痛嗎?我會讓你流更多血再給
你個痛快!媽的!想起以前我對你那麼好就噁心!為什麼你這龜孫子總是長著這張小白臉,
投胎到好人家?」
那異常陌生的聲音在拾瑾頭上迴響,他只能發出模糊的呻吟聲。
那是從小待他如親弟弟的立哥嗎?拾瑾震驚地想。連徐立人也瘋了,那麼自己為什麼不跟著
瘋得更徹底些呢?
如果能變成這樣,他就不用在兒時的回憶和這個殘暴凶手之間所產生的巨大矛盾中掙扎了。
小螢是這樣,連立哥也變了,接著還有誰呢?他的父母?
拾瑾趴臥在血泊中,苦澀的笑了。
正當徐立人拿起大鎖,要給拾瑾致命一擊時,忽然響起的怒喝聲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接著人
影撲來,先是踢掉了他手中的武器,徐立人發狂握拳攻擊回去,卻讓燕臨閃過,順勢拿住他
的手臂將人過肩摔。
「可惡,來遲一步。」燕臨一邊壓制這個狂徒,同時瞥向倒在陰影中的拾瑾。
「拾瑾,拾瑾!你聽得到我說話嗎?」葉慈生護衛在青年身邊,焦急地探視他的清況。
「傷在頭部,照出血量判斷很危險,別搬動他!先叫救護車!」更用力抓住徐立人的燕臨,
朝葉慈生大聲警告,後者連忙掏出手機,手忙腳亂地撥號連絡救援。
豈料視線一轉開,竟讓徐立人有機會掙脫,並推了燕臨一把,趁他跌靠上牆面時往巷口拔腿
狂奔。
「我不要被抓!我不要坐牢!你們統統去死!」
「混帳東西!我去追他,你待在徐拾瑾這裡!」燕臨說完跟著追上去。
「哈……哈……」拾瑾呼吸急促,開口不知說些什麼,葉慈生趕緊安慰他。
「救護車馬上就來了,撐著,聽我說話!」
葉慈生明知自責也來不及了,卻無法不懊悔,他們應該確定徐拾瑾絕對安全後再離開的,至
少也不該讓傷勢未癒的他單獨行動,才短短十五分鐘不到,就在他們背後出了事,是自己的
疏漏!
「好冷……」他喃喃說著。
葉慈生連忙脫下西裝外套蓋在他身上,但這卻是杯水車薪的溫暖,葉慈生心知肚明,他會冷
是因為生命之火即將熄滅。
「不要放棄!你聽我說,徐拾瑾,活下來!拜託你!」他已經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
了。
「謝謝……你們……」其實拾瑾自己也聽不清楚對方的聲音,疼痛,悲傷,還有某種渴望像
洪水一樣正將自己淹沒。
「我還是……想不起來……」
「可是……那些前世恨我的人……我這輩子都對他們很好……」
「我不想報復了……這樣能還清嗎?」
他幾乎是拼命吐出這幾句話,葉慈生鼻酸了,轉過頭不忍注視滿臉是血仍努力交代遺言的青
年。
不,他強迫自己要看著對方,這是對拾瑾的敬意。
「可以的!絕對還清了!那個混帳東西,我不會放過他的,你不應該死……」
「不……立哥也……身不由己……算、算了……」拾瑾用了最後的力氣張開眼睛,暗巷中只
有一線狹窄的灰暗天空,雨將兩人打得濕透,原來他這麼冷,是因為雨還沒有停嗎?
「徐拾瑾──」
「那是我的名字……」青年露出蒼白的笑容,在看見葉慈生不知是雨還是淚的激動表情後,
安詳地閉上雙眼。
「我自由了……」
當燕臨將抓到的兇手交給見義勇為的路人押往警察局後,他立即往徐拾瑾被襲擊的暗巷狂奔
,救護車的警鈴在他身後路口震耳欲聾。
但他只看見了,在大雨中抱著已斷氣的青年,葉慈生彷彿石像般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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