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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已由明日工作室出版。
作者：林賾流
第八回 天譴
聽了小螢這一番自白，拾謹只有更加痛苦……以及無法抑止的恐懼，他能忍耐著聽完，是因
為對少女的親愛和信任，但這些感情卻像是沙漏的一端，隨著時間流逝到無底深淵，取而代
之的是空虛與恐怖。
因為相信小螢，所以不相信暄柔；因為相信小螢，所以對那來電示警的陌生人嗤之以鼻；因
為相信自己的判斷，所以他撿起陳警官用命換來的逃脫機會，和小螢坐上他的車逃命，多麼
愚蠢的自己，他只是不願面對心中的懷疑，盲從於安全的死角，但那死角裡躲著鬼，正等待
著自己自投羅網。
再看後視鏡也是徒勞，小螢那變形詭異的表情已經不用透過眼睛也深刻在心板上。他捨棄暄
柔選擇小螢，雖然是基於不得已的局面，但那女鬼應該很高興吧？她的算計都成功了，而他
也被逼到了進退不得的窘境中。
而小螢也不是她真正的名字，從一開始，出現在他眼前的少女就是假的，而他竟然毫無知覺
的將她當成寶貝坦承相對。感到噁心混亂又憤怒……拾瑾恍惚中記起小螢的隻字片語，他也
不能原諒這個玩弄自己的女鬼，但是殺了她嗎？怎麼殺死一個早已死去的人？
那女鬼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籌碼，拾瑾有些歇斯底里的笑了。
她的願望是什麼，他必須傾聽，要是有任何機會，必定是存在這個環節。
情況逐漸明朗，太過明朗，他幾乎要猜出小螢的願望。
「一起死吧！拾瑾哥哥，下輩子我會讓你們自由了，請你答應我這個小小的請求。」
少女用典雅的姿勢坐著說，看上去她非常認真，但說話內容在拾瑾聽來卻是完全的荒謬。
拾瑾忽然仰頭大笑，現在才要對他這麼說，他不懂對方到底還在期待什麼？
這個死纏不放的女鬼，看上他哪裡？拾瑾笑得聲音嘶啞，聽來像是哭號。
「小螢啊小螢，妳忘了以前我說過什麼嗎？我討厭聽別人的話，我有自己做事的方式，就算
那是亞森伯格症（按：與自閉症相似）好了，可是我並不覺得那樣有哪裡不好。」
「我終於知道那個人說妳不是人類的意思，果然如此，他說的不是妳的外表，而是靈魂。」
拾瑾牙一咬，轉動方向盤讓車身靠向安全島，縱使煞車失靈，或許還能靠這種方法減速。
「我是人類呀，這個身體很健康，醫生也找不出問題。」小螢按著胸口說。
「不，妳不是。」拾瑾忍著顛波想要咬字清晰，成敗在此一舉。
「妳沒有真正完成死亡過，妳的輪迴根本就不是輪迴，只要是人大家都會死，被生下來，然
後肉體會毀滅，到底有沒有輪迴我不清楚，可是有一件事我很確定──生命不是給妳這種人
玩弄的！」
就在這時，拾瑾也沒預料輪胎打滑，車身衝出路面翻滾了一圈擦撞行道樹後又連翻兩圈，衝
到路旁荒廢的農田內，因為強烈的撞擊力道與翻滾，拾瑾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瞬間失去了思
考能力。
白煙從扭曲變形的車體中冒出，半分鐘後，從塞滿安全氣囊的駕駛座窗戶爬出一個血跡斑斑
的人，拾瑾用指腹擦去安全氣囊充氣彈到上身時不慎咬傷舌頭流出嘴角的血，按著疼痛不堪
的胸口，左手好像是脫臼了，另外玻璃碎片也刺傷了身體好幾處。
但他還活著。拾瑾喘著氣，四周一片黑暗，不遠處閃著路燈微弱的光。
在暈眩中，他看見後座似乎倒著人影，往遠離車身的方向走出一段距離，放任劇痛的身體鬆
弛坐下，拾瑾咳嗽了幾聲，摸著溼滑的臉頰，才發現眼下也有道血流不止的傷口。
一切都……結束了。
拾瑾刺痛地喘口氣，彷彿要將得來不易的空氣儘量作為維生的力量。沒死？他還活著，他贏
了？
不該甦醒的亡靈，至少能就這樣沉睡該有多好？
太多血腥，太多他不明白的故事，拾瑾只覺得頭都要裂開了，他想要了結這一切！
但青年安心不到一分鐘，眼前黑影搖晃著站起的景象卻讓他凍結了血脈。
從隨時可能爆炸的翻覆車身後，繞出穿著殘破洋裝的人影，小螢半邊臉都染著血，左膝有著
穿刺性骨折，曝露出怵目驚心的大傷口，全身更是傷痕累累，她的手緊緊握著一塊長玻璃，
血珠不斷滴下玻璃稜角，她卻步步朝拾瑾走來。
「為什麼不聽我的話？為何以前那麼喜歡我的拾瑾哥哥變了？」她如泣如訴地看著拾瑾，後
者正拼命想要站起移動腳步。
狂亂顧盼間讓他發現不遠處有著炫目亮光，看上去是一間正在建醮祭拜的廟宇，拾瑾雖不信
神佛，現在卻想能求一刻是一刻。
他不是英雄，也不是會被小螢黑暗偏執所蠱惑的癡情種子，無恥一點的說，他滿腦子只想著
活下來，為了那些不幸被女鬼的肉身所迷惑、抱著愛惜之心保護她，卻反過來遭到殘忍虐殺
的人們活下來！
拾瑾拖著扭傷的腳踝往那間廟狂奔，小螢應該比他傷重許多，卻像完全不感覺痛一樣，用快
得超乎想像的速度追趕過來，恐怖咬囓得更深了，他只知自己若不逃得更快，真的會被少女
殺掉。
輪迴就是復仇嗎？
輪迴就是贖罪嗎？
那為何要讓我們一無所知的相親相愛，又或彼此傷害虐待？
拾瑾無論如何都不服。
哪怕這是天道！
但天若有神，何苦這樣惡毒玩弄人心？
見到高度將近三樓的神棚聳立在燈飾之中，散發莊嚴而奇妙的明亮，即使在危機關頭拾瑾還
是難免瞬間愣了一下，但他隨即往可能有廟祝在的地方求救，然而拍門不應，布袋戲中尖銳
的男人聲音卻不斷從音響中流出，無人的廟宇，酬神的錄音，甚至連小貨車上的布袋戲台也
空空如也，僅有不斷循環的橋段彼此對答，取悅著高高在上無情的神偶。
一切都顯得如此超現實。
拾瑾見小螢已經快要追上，轉身往神棚跑去，想要從神棚後面抄近路往附近人家求救，卻覺
腳步絆了一下，拾瑾無法保持平衡撲倒在地，雙手撐地磨出火辣辣的疼痛，再一轉頭小螢已
在他兩步之後，高舉玻璃刺下！
他拼死一扭腰翻身躲開，從少女身上甩出的血點濺在拾瑾臉上，只差一點玻璃就要刺進頸動
脈，對方是真心要置自己於死地。
「住手！小螢！」
「不可能！這輩子我已經活膩了，要我以後怎麼辦？」小螢口齒不清瘋狂地刺著拾瑾。
「要我被當成瘋子關到老死嗎？還是你要放我走？拾瑾哥哥。」
「給我吧！把你的命給我，小螢會滿足的，把你欠我的還給我！」
拾瑾抓住她的手腕往旁邊一甩，大口喘氣，此時闇黑天際毫無風雨前兆，卻接二連三地爬ꘊ著銀蛇般的閃電，青年毫無心情注意這種奇觀，他狼狽地躲閃著，卻仍是被劃出不少傷口。
忽然間，熾亮白光充斥了視野，然後是爆開如瀑的火花，一道特別近的閃電擊中了以木頭、
塑膠布與紙等易燃材料搭建的神棚，燈飾頓時因承受不了能量負荷而爆炸，四周頓時陷入黑
暗，只剩眼前巨大的燃燒存在。
女鬼也望著火燄怔然，這刺眼的光亮，一瞬令人忘我。
拾瑾赫然醒悟待在棚架下方的危險性，正要有所動作時卻驚動了女鬼，小螢甩著亂髮正要追
上，腳下卻像是被強力膠黏住般動彈不得，她的身體與雙臂扭動的模樣令人吃驚，像是礁岩
上的軟體生物，用某種怪異的平衡猛烈地掙扎著。
仔細一看，少女腳下陰影中竟伸出十來雙與影子同色的手拉扯著她，無論小螢如何掙扎都無
法移動一步，這時已完全被火舌吞沒的神棚發出即將倒塌的傾軋聲。
忽然有人從後方抓住拾瑾肩膀，不由分說將他往後拉，千鈞一髮之際將他拖出了神棚倒塌的
危險範圍，另一道掙扎不休的身影，活生生被壓住，消失在火燄中，這情景衝擊著兩個男人
，在兩人眼中留下深刻殘像。
那個渾身浴血的少女狂叫著，像是魔鬼一樣流著帶血的淚，腳下可怖的手臂彷彿要將她連身
體一起拉入地獄般糾纏不放，同時，火幕挾著使髮絲彎曲的焦風嚴酷地落下。
只要再晚個一秒，著火的木頭就會打在身上，連帶自己也免不了重傷，那人忙著拍熄落在拾
瑾和自己身上的火花，同時著火的神棚已經引發了附近騷動。
「你，想死嗎？」那電話裡的聲音此刻在眼前嚴厲地斥責。
熱氣灼痛眼睛，望著再也看不見人影的少女，小螢在神棚下，不會再追殺他了。
是這樣嗎？
疼痛的身體告訴他這不是作夢，無視於救了自己的男人，與被火災吸引而來的圍觀民眾，他
摀著臉孔跪地哭泣。
激動感情充斥於胸臆，他在這時才確認一件事，自己真的很喜歡小螢，那怕是他眼中自己相
信的假象，他對暄柔的男女之愛，以及奶奶和自己牽繫二十來年的親情，她是這個天生就有
所缺陷的自己，小心翼翼想守護的珍貴存在。
沒有什麼是可以彌補的，就算真有下輩子，他寧願轉生做羽蟲、魚狗，都勝過這種爭執和欺
瞞，他不要再和任何人有關係！
「告訴我！輪迴不存在！」他抓著西裝男子領口，激動的質問著。
「我不明白你說的話。」有著一雙銳利鷹眼的男人沉沉地說。
「你需要去醫院急診。」
「回答我！」
「你呢？你又是我前世的什麼人？有何企圖！」
被輕鬆地推開，拾瑾痛苦地蜷縮四肢，喃喃自語著，男人居高臨下看著他，不曾說第二句話
，只是靜靜凝視青年的反應。
「對不起、對不起……」
拾瑾不明白自己因何愧疚？然而這種痛苦，卻讓他只能用道歉來抒發。
一切都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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