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loopuntil:剛在你家看完了，颱風天看這篇特別有氣氛！ 08/09 22:00
推 besot:好看 推 08/09 22:01
推 skyfly25:忍不住追去次世代看完了 好哀傷的結局：( 08/09 23:17
本故事已由明日工作室出版。
作者：林賾流
第七回 告白
池塘廣大，岸邊曲折多芒草，水色青碧。
女人在水中掙扎，長髮如蛟龍亂舞，然而束縛身軀的細韌竹籠卻不容她掙脫，她絕望地低頭
，看著即將長眠的池底，卻見到腳下竹籠不知何時被人綁上兩三個有十數斤重的沙袋，另有
兩條粗麻繩牽入水中，仍不斷拖動著竹籠，彷彿要將她拖入幽冥地府才肯罷休。
原來……原來……
打從一開始，她就在和不止一個鬼爭鬥。
女子之軀看似弱不堪折，卻每個都寄宿了鬼，是她輕敵了。
是她太過將目光放在那男子身上，忽略了腳下的絆索，摔得太重，一世就這樣完了。
可是，她怨恨，她要看看住在那宅子裡的其他鬼，下場為何？
手腕磨出血，莫名其妙地讓她掙脫縛腕的繩索了，女人伸手探向青藍的水面，但那水卻像重
石，將她壓下了深淵，彷彿昭告淫婦下場該悽慘得讓人心生警惕。
下次，下次，下一世，她一定要復仇。
拾瑾僵硬地轉頭，少女微微張開紅唇，露出一口潔白的碎米牙微笑，他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總是那樣細緻、羞怯，帶著靈性的聰慧，什麼夢幻的特質都有，獨缺活人的污濁。
活人的生氣。
「拾瑾哥哥，開車不看著前面，很危險喔！」
不知何時，冷汗再度濕濡了髮叢，拾瑾只得將視線轉回前方，但他仍透過後照鏡注視著少女
。
「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好不好？拾瑾哥哥。」少女歪著頭，拾瑾知道她正用那雙大眼睛看著自
己。
「從前有個大戶人家，主人娶了四個妻妾，卻只有一個獨生子。那四個女人的名字我已經記
不清楚了，姑且稱呼她們大奶奶、二姨娘、三姨娘和小姨娘好了。」小螢說。
「那四個女人的丈夫是個貪財好色之外一無是處的俗人，但是他的兒子卻俊美又聰穎，彷彿
神仙似的，因此那座宅院裡的女人，都暗暗對小少爺生了情，包括和他血濃於水的大奶奶也
不例外，大奶奶用信佛為理由婉拒丈夫行房的要求，甚至讓他接二連三地納妾，表面上是傳
統忍耐的婦德，其實只是為了掩飾她和丈夫同房的厭惡。」
她嘴唇一開一合的說著，拾瑾卻感覺冷汗從頸背上淋下來。
「二姨娘個性潑辣，當初也是靠自己的主動伺色於人飛上枝頭，因此她對小少爺的野望表現
得最明顯，但那是在老爺死後的事了，在那之前，她們在小少爺面前裝出賢慧溫淑模樣，為
的是博取他的好感，包括那迎進門就被大奶奶握在手心的小姨娘。只有一個人例外。」
無論如何渴慕，在那個時代，被蓋了章的女人，都必須戴著面具才能接近那溫潤如玉的少年
，因為是如此徹底的絕望，愛戀之情才燃燒得更熱烈。
聽了她的話，拾瑾感覺心臟像是乾枯般停了一秒。
「三姨娘看不順眼惺惺作態的其他女人，而她原本就是為了報答尋死不成反被救起的恩人才
嫁入那戶人家，死都不怕了，怎會怕得罪人被趕出去後無依無靠的生活？所以她活得快意，
而男人也喜愛她的嬌豔。她對小少爺的心動，不過也只是心動而已，因為她很清楚，兩人是
不可能結合的天與地。」
「她就是貪愛他一塵不染的俊俏模樣，也洞悉其他女人眼底的心思，可是，三姨娘某日和樵
夫偷情的畫面，卻讓這位神仙般的小少爺……親眼目睹了。老爺決定將那個淫亂的女人浸豬
籠，可是，他其實不想殺她，只是想嚇嚇她。」
「但是，三姨娘最後卻淹死了。」小螢說到這裡忽然停止，伸手穿過駕駛座椅攀住拾瑾肩膀
，細細指尖觸感令人頭皮發麻。
「小螢好像和故事裡的其中一個人物長得很像，拾瑾哥哥要不要猜看看是誰？」
她帶著點鼻音嬌軟地說。
「妳繼續說。」拾瑾駛在筆直公路上，卻感到那雙手摸到了腰側，然後往下掏出了他的手機
後收回。
「可是，不知是三姨娘天賦異秉，又或者她臨死暗自發下的毒誓引來鬼神作弄，她的願望成
真了，願生生世世不忘因緣，為輪迴所苦，只為復仇雪恨。」
「……」
「拾瑾哥哥，你覺得輪迴真是好事嗎？不是有句話說『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小螢是信的
，證據就是三姨娘雖然記得前世今生，卻無法改變命數。她要不是與其他人的轉生相隔過遠
，或為異類，或為人，有時卻也變成貓狗，也有男男女女性別輪替的，還曾投生為那些仇家
血緣相連的親人過……那真是糟透的例子。
而不知為何，她總是身為被折磨的對象居多，不是沒有還手，但不幸似乎已經變成那個女人
的命運了，也許這就是她起了惡心的報應吧？她不信天理昭彰，偏要用自己的手復仇雪恨。
」
小螢仍是用她天真悅耳的聲線，毫無私人情緒地述說著。
「正因為，輪迴會讓她重回嬰兒姿態，又或根本不屬於人身，大道對萬物是公平的，卻變成
三姨娘轉生紅塵時在行動、時機甚至對方的下落都無法方便掌握，因此在最後一世自殺後，
她開始想著跳脫輪迴的方法，這樣就能在那些人毫無防備重生時，捏住他們的弱點。你猜是
甚麼方法呢？」
「不要不回答我，拾瑾哥哥，你在生氣嗎？」她在後方嬌言軟語，拾瑾卻咬牙不看後照鏡，
因他不想看見那用小螢外表說話的鬼物，那令人作嘔的表情。
「成為惡鬼，不投胎就好了。」小螢露出笑臉說。
「不可思議呢，如果人人都記得前世，那麼壞人永遠要背負過去，而好人……根本不存在，
所以老天爺才要把大家的記憶都鎖起來，可是早在六百多年前，那個鬆鎖的魂魄，就已經註
定永遠無法回頭了。」
「這故事的前半段，還有個小插曲，偷偷和拾瑾哥哥說，那個被浸豬籠的女人，死後陰魂不
散，為了看盡那宅子的一生，不惜當了五十年的孤魂野鬼。所以她不但知道許多有趣的後續
發展，甚至連當初自己為何會死的內幕都水落石出了。」
那夜，三個女人在房中私會，明明各自維護立場即可，被大奶奶邀約時，兩名女子都有著疑
惑。討論著家中驚世駭俗的意外事件，談到了那古來處罰女子不貞的酷刑，談到了揭發者，
說是談論，其實大都是二姨娘義憤填膺的指謫罵聲。
──老爺似乎不忍真辦了那騷母驢。
──竟然是瑾兒揭發的，那賤女人真是齷齚！
──怎麼著？任她繼續紅杏出牆？
──老爺狠不下心，作人妻子如何反對？
──這等淫婦萬一哪日勾引瑾兒可作何是好？小禍不翦，終成巨害，大姊務必下定決心。
──二妹不必多言，我何嘗不知這道理，但……
──寶兒妳好歹也出個主意！悶葫蘆似，這事攸關重大，不是我們對三娘有怨，而是她根本
就被狐狸給迷了，連那樣的男人都好，存心是給老爺丟臉，興許早瘋了，是妖怪呢！
──姊姊們，不如殺了三少奶奶吧？她不守婦道，本就該死。
──好寶兒，妳這句話可是不吐不快。
海氏出資，秘密雇請外縣極善水性的地痞數人，讓其中一人潛入水底，在豬籠底部綁上預先
藏在水中的沙袋與長麻繩，繩皆綁了鉛墜避免浮起，同時其他人在另一側岸邊以水深與亂草
枯木掩飾，拼命拉動繩子拖來豬籠，造成豬籠一端沒入水中，一端高起在水面載浮載沉，最
後被完全拖下了深水，宛若水神顯靈。
在這過程中，黃氏也稱職地做到使眾人分心的行動，但計策成功莫過於小姨娘精細的設計，
據說靈感是她兒時常玩的遊戲，「放水風箏」，將蟲子用繡線和石子綁著，在水中拖曳至沒
頂，因此幾乎不假思索就做了出來。
三個女人聯手作出的虧心事，讓她們偶爾還會挑燈夜談，確保彼此在這件事上的守口如瓶，
談起那個淫婦悽慘的嘶吼和醜態，還會發出幾聲嬌笑。
她們說了一次，兩次，三次……
直到後來說的到底是真實發生的事，還是自己幻想添加的細節都不清楚了。
「因此要問三姨娘最恨的是誰，反而是這個原本以為毫無瓜葛，根本連理都懶得理的駑鈍小
妾，但這條毒計居然是她隨意想出就成功了，那女人腦袋簡直像是昆蟲，但如螻蟻般被殺死
的卻是自己，此恨怎堪生受？這一世，三姨娘第一個報復對象就是她，在她還是天真浪漫的
小女孩時，恣意恐嚇再搶走她的身體，這美人胚子的身體實在讓人快意。」
小螢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撫摸著自己的臉頰，上頭還帶著暄柔攻擊她帶下的傷痕。
「復仇，原本是要復仇的，但是找不到其他目標。而且過了這麼久，三姨娘忽然累了，她也
算是再活了一次，而身邊又有個令她心動的男人，可惜那男人太殘忍自私，毫不將她放在眼
裡，雖然從他身上學到了控制身體和活人的技巧，但他一旦覺得自己派不上用場，就很乾脆
將我捨棄。」
小螢的人稱忽然換了，她從後照鏡中看著拾瑾，公路漫長得像永遠也走不完。
「本來我打算重新開始，把過去的事封印，卻在被親戚收養時，意外遇見了，拾瑾哥哥、你
呀……」
每一世總會相遇，有時是瞬間相對的眼神，有時卻是漫長數十年的相處，只有自己記得，那
被毒染的相思，口不能言說。只要她一死，總會增添新的不捨，漸漸分不清哪一世的她才是
真實，也許所有的因果冤孽都已縫綴成一枝千瓣蓮花。
車速超過了預期，拾瑾想踩煞車，卻發現車子情況有些不對勁，停不下來。
難道這點異狀也在小螢預料中？
他又踩了踩剎車，後方的少女仍是那樣安詳的表情。
「我本來已經放棄報仇了，甚至不只有你，另外的轉世也在身邊，我感覺得出來，無論樣貌
如何改變，只要一接近我就認得出來，哪怕所有人都已經不記得自己。這座村子裡的人，幾
乎和六百年前一樣。」
「我們已經輪迴過世間一切的關係了，也包括戀人哦，拾瑾哥哥，雖然沒有一次是完滿的，
所以這次原本我們能真正在一起了，作為最特別的朋友，我也想祝福拾瑾哥哥得到你的幸福
。」
小少爺終身未娶，卻非因斷袖之癖，他只要一靠近女人便作嘔不止，訪遍名醫不知何故，但
那懸在空中幽幽蕩蕩的幽魂卻黯然微笑，甚至是當他不得不忍著噁心與女人行房傳宗接代時
，也帶著近死的痛苦，但沒有婚禮，他連穿上喜服都做不到。
「那妳為什麼又改變主意了？」青年苦澀地問。
「拾瑾哥哥大概不知道吧？記得前世，沒有你想像的厲害，當鬼和當人時的感覺也天差地別
，只要有了人的身體和生活，感情也很容易被復仇以外的事情吸引。我想交朋友，想和其他
女生一樣快樂的生活，想找個愛護自己的男人，不用是拾瑾哥哥也無所謂，我……想當個人
。」
被鎖住記憶的人們，不會記得三姨娘是誰，但惡意卻讓他們糾纏生生世世，彼此荼毒，彷彿
最初的寫照。
「直到拾瑾哥哥帶回來你的女朋友，又是一個老相識呢，拾瑾哥哥，暄柔姊姊上輩子怎麼糟
蹋我，拆散我的幸福，現在想起來血都還會結冰，但她卻什麼都不知道就得到了你，這個一
開始就耍著手段的婆娘，我無法容許！」
少女的臉孔猙獰如鬼，抓破了座位的皮面。
「一生一世，人不該這樣才公平嗎？」拾瑾痛心的說，他不知心愛的小螢，竟是懷抱如此心
思。
「不公平！只要那些人死了就忘記，我的痛苦永遠都無法彌補！」
「奶奶那樣疼妳，只因為她前世是妳恨的人，妳就忍得下心下毒手？妳不是人，只能是妳說
的惡鬼！」
「你不懂！我最恨的不是女人嫉妒又設計害我，不是男人視我如妖魔卻又貪戀我的身體，而
是……」
小螢睜圓了眼睛。
「他們認為自己從來沒做錯這一點。」
而她，永遠不值得一個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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