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福音 第二回

[egozentriker (林賾流)]

如果不是和燕臨有某種程度的交情，我有時候可能真的相信他會憎恨並且欺負一切眼前出
現的女性，但其實會讓他這麼做的，只有極少數甚至是特定目標的存在而已。基本上我想
，他只是不覺得自我要求紳士禮儀有何必要性，除非在調查過程中能得到好處，那時他會
表現出一種讓我連骨頭都要酸化掉的偽裝風度，簡直就像是變色龍，連身為同性的我都感
到可恥。

我不知道他開口留下劉沙的理由，但也許這會是新故事的開始，但更可能是一次徒勞無功
的嘗試而已。

前面也提過，我在追求我有興趣記錄的故事，而燕臨在尋找一個答案。

所有神祕之謎裡，這個怪人對謀殺興趣最低，而失蹤則相當能打動燕臨，哪怕表面上看起
來多麼不可信也一樣。我深知他這個評量標準，但那不是單純的個人口味，而是某種實際
取向，因為『失蹤』意味著線索含量最少的狀況，也意味著最大的可能性，但又沒有立即
能刺激人們行動的明顯跡象，除了特別執著失蹤者的親友以外，大多數人會選擇寄望警察
並且在漫長的期待中適應絕望而回到舊有生活軌道。

這是人類的求生本能，對於危險的規避反應，我說出全台灣一年平均失蹤人口數量，你一
定會嚇一跳。

然而燕臨會這麼執著，自然是他有某個友人目前仍處在『消失不見』的狀態，而這個人硬
是不相信對方可能已經死了，所以對所有牽扯到超自然因素的人口失蹤現象發起挑戰，而
我好奇他這種蠻幹行為最終會得到什麼結果，持續留在燕臨身邊觀察。

但是跟著記錄了幾個他經手的事件，我發現縱使燕臨有著龐大而多元的專門知識，但還是
相當仰仗某種直覺來行動，那是因為這個男人原本就具有野獸的特質。

「坐下。」他不急著問話，而是靜靜地盯著劉沙，那個滿十八歲，據說有通靈能力的高中
女生，而她還未畢業，我想不是生日較晚導致比其他人遲一年入學的緣故，正如她的同伴
白宣舞不知無心或有意揭露的驚人事實，她是那件慘案中唯一生還並目睹真相的小女兒，
就算表現得異於常人也不奇怪，大概還曾經因此休學療養。

燕林雙手在腿上指尖相接攏成鐘形，靜靜看著少女的姿態彷彿畫家觀察他的靜物擺設，帶
著一種科學性的靈敏。

而劉沙對於白宣舞那樣積極主動的同伴毫無抗拒跡象，當然也無法違抗比她的同伴還要強
硬的男人，她坐在沙發上，燕臨的正前方，我想假若燕臨命令她不准呼吸，她可能會憋氣
到滿臉漲紅。

終於，燕臨打算開口讓她做點事情，而對方也明顯地表露出想盡早離去的願望。

「妳想要找到失蹤的人嗎？」他開門見山地問。

劉沙先是停頓了一下，然後怯怯地點頭。

和那些熱血澎湃衝動嘴砲卻在危機當前退得比誰都快的正義人士比起來，她有這樣的遲疑
很自然也很誠實，至於那些硬是不退的人稱為笨蛋或傻子，活下來的才可能被叫做英雄。

或許我也有這種偏見，不過我覺得女孩子還是比較聰明，哪怕是她們這個年紀的學生也不
例外，因為許多鬼屋失蹤要我們協尋的對象裡，男性比較多。

「是只有妳的同學，還是所有的人妳都想找到？妳和那個同學感情好嗎？」

「所有人……我和書琪不熟，小舞說，如果接下來還有人失蹤，都是我袖手旁觀的錯……
」劉沙咬了下唇瓣，肩膀僵硬地繃著。

「妳真的能看見異物？對了，我用詞不夠精確，感應？」

少女遲疑地點點頭。

「妳說妳有在看醫生，那有服藥習慣嗎？如果有，大概是什麼樣的藥物？」

「以前醫生說是PTSD，後來慢慢追蹤治療才發現，我從小就有憂鬱症，可能是遺傳的，醫
生會看情況開不同的藥給我吃。」劉沙隨口說了幾種藥物譯名，忽然想起來別人可能對專
有名詞感到陌生，又緊張地解釋。
「PTSD是指創傷後壓力失調症。」

我和燕臨沒表示出對這個常識名詞已有認識，為了讓劉沙能自在地說下去，也許是燕臨冷
峻的問話口氣，少女竟像個中規中矩的病人交代狀況那樣，連尷尬都忘了，這畫面有點滑
稽。

「都是屬於Benzodiazepine類的藥物，」大概是我轉頭看他的反應太明顯，燕臨也算是為
我做了個簡短的介紹，好讓我能跟上狀況，畢竟委託人都自己承認她的精神狀況在就醫中
，燕臨當然會問清楚她現在的情形，好做為判斷參考。

「簡稱BZD，巴比妥類藥物，基本上是鎮定劑，主要是抗焦慮用的，可以治療失眠、恐慌
、心悸顫抖等等症狀，讓患者能安定下來。」

燕臨流暢的解釋讓我發覺，他好像對這塊領域並不陌生。

「是只有沒吃藥時才能『感應』，或者吃藥後也能辦到？」

「一直都可以……」她聲若蚊蚋地回應。

我忽然明白為何燕臨要問她吃什麼藥了，如果劉沙所謂的感應只是她的妄想幻覺，那麼這
種會使人精神活動變得遲鈍的藥物作用，應該就能中斷她的感應能力，但她居然回答不受
影響，聽起來果然有點不尋常。

「同學失蹤那一天，妳也感到了哪裡不對勁。」燕臨更進一步問了事件當天的重點。

「具體形容那種感覺。」

「像是……有人在手機裡。」劉沙找了好久才說出她覺得貼切的形容。

「但是那個『人』很大很大……我覺得很害怕。」

燕臨又沉默下來，我忽然覺得這屋子裡的電器用品變得有點古怪。

但他接下來的問題卻讓我吃了一驚。

「我們所在的六樓隔壁，十年前也曾經死過人，你能感應到這裡有什麼嗎？」

「喂，燕臨，叫她做這種事不好吧？」我湊向友人密語，但是他卻給我裝死。

劉沙很認真地低頭交握手指，真像個靈媒師在召喚靈體般專注，配上她蒼白的容貌更有說
服力，半晌，她吐了口氣回答燕臨的疑問。

「沒有，這裡沒有『那個』。」她看來不如白宣舞關心自己的特異功能，沒扯些玄妙奇特
的名詞，只是用一個很稚氣的代稱。

這個是哪個，除了不言而喻的微妙同感，其實無法確定更多。

燕臨緩了緩，我知道他正認真思考，這好像是廢話，因為他從來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隨便，
不管真的或是假的事件委託人，對他來說只要能夠得到想要的情報就具備了價值。

「妳的能力真假我不能貿然幫妳鑑定，這是屬於超心理學的範疇，國內確實有學者在研究
這個主題，但是我不建議妳找他們求助，因為案例太少，他們可能會拿妳做為研究對象，
屆時媒體和社會都會介入干涉妳的生活。」

「我、我不想要這種能力，我只想要快點好起來。」聽見燕臨的話，劉沙好像要哭了。

「我有看醫生，還有吃藥。姑姑和姑丈都說我一定會恢復正常。」

「嗯，這是妳的問題。回到現實面，我的習慣是會確立一位委託人和我的合作關係，這次
的事件如果對象是妳我可以接下，但是我一樣會對妳收費，必要的時候也會請妳幫忙，所
以妳可以一個人在這裡考慮清楚。」

燕臨的話讓我覺得他今天大概吃錯藥了。

劉沙沒料到燕臨居然給她選擇的機會，頓時相當苦惱，有好一陣子只聽聞她吸啜著茶水的
聲音。

「好。」劉沙壯士斷腕的回答。

「為什麼？」燕臨用深沉的鷹眼緊盯著她，像是要從少女羸弱退縮的外表中榨出答案。

「……小舞……希望找到人……錢……可以打工……」

「再等三天，可以嗎？」事先獨立調查是燕臨的習慣，確定方向以後才會和委託人一起行
動。

她點點頭，有點顫抖地嘆著氣。

「三天後，我會去找妳，但是這三天中如果發生任何事情，隨時連絡我。」

燕臨自作主張將他自己和我的連絡電話交給劉沙，指了指門外，然後少女就像打開籠門的
小鳥般飛了出去。

這是個四月天的週末早上，我雖然早就不意外，可是還是忍不住想抗議。

「我這個月才剛繳房租。」如果被他扯入什麼事件裡，不但租屋處住不到，還要額外支出
旅館費用，老實說燕臨嘴上說要收費，可他到最後言不由衷的案例也屢見不鮮，這次更表
示可以讓少女先欠著，這樣一來代墊支出的人很可能就是我。

「就知道你沒在聽。」

看著那個男人坐在電腦前搜尋資料的背影，我拿起沙發上的小方枕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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