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gozentriker (林賾流)
看板marvel
標題[創作] 羈魂 第三章
時間Fri Feb 12 18:19:33 2010
雖然只是放在滾水裡加熱的調理包咖哩飯,葉慈生和阿靈發現的那名奇怪少女卻狼吞虎嚥
地大口吃著,彷彿那是天底下最好的美食。
她看也不看眾人一眼,就這樣安靜地吃著飯,理所當然的樣子,但葉慈生明明是費了好大
一番功夫才讓少女首肯跟他們進屋,她說自己沒有名字,也不肯交代住在哪裡,如何來到
山上。
黃老闆雖然說他沒見過這個憑空出現的謎樣原住民女孩,但燕臨和葉慈生都不信,因他的
表情實在漏洞百出,或許能挑的毛病實在太多了,反而不知從何論起。
而且現在人被困在山上,住在對方的房子裡,多少還是要顧忌一些表面和諧
,難得燕臨也忍耐著陪老闆繼續演下去。
總之,黃老闆初見姑婆芋女孩時第一反應是驚嚇,然後勉強若無其事地轉換成訝異和陌生
,那少女也無挑破,只是說自己肚子餓了,來討吃的。
一個把乞討的理由和動作呈現得自然無比的花樣年紀少女。
忽然意識到這房子裡幾乎都是沒有名字或樣貌的人,從人際關係的第一步就開始彼此提防
,葉慈生苦笑,或許他該把想對秋繁說的故事改寫成驚悚小說。
接二連三遇見更年幼的漂亮女孩,讓他憶起年紀輕輕就非自然死亡的妻子,這種無常的巧
合對比,使葉慈生無法自制地感到難受。
飽餐一頓後,阿靈擺出姊姊的派頭,拉著少女去洗熱水澡,又將自己的衣服借給她穿,但
在女性來說算是高朓的阿靈,他們發現的女孩身高也不過到她胸前而已,穿著阿靈的衣服
自然是鬆鬆垮垮,但無名少女看上去好多了,也不再因寒冷和饑餓而劇烈顫抖。
基於人道理由,葉慈生要求黃老闆收留無名少女,總不能在這種時候將人趕出去,現在山
路也被阻斷了,老闆倒是乾脆地答應,但他的模樣無論如何看都不像是同情,又是像什麼
?
葉慈生現在不能明白形容,也無法從燕臨口中問出端倪。
少女的眼神看上去竟比她的年紀要老成,溫馴地讓阿靈帶走照顧了,只有燕臨離開時死死
地盯著他離去方向。
「喂,有沒有這麼不公平啊……」葉慈生以手按著額頭懊惱地自問。
當初無名少女就是看見從客廳走出來的燕臨,才向著他走過去,也走進民宿裡,燕臨看見
她也是愣住了,兩人竟一高一矮對看了許久,打從一開始,燕臨對那個裸足淋雨的小女孩
來說就是特別的,他們兩人注視彼此的目光完全不像是初見面。
最後是燕臨先移開視線的,他聽了葉慈生的解釋,決定立刻去小鎮詢問無名少女的消息,
畢竟她如果是從山下流浪上來,一定會經過前面的聚落。
之所以要由他親自去問,同時還有一個不欲外洩的目的,那就是他們初次騎到民宿時油表
就已經瀕臨紅線,這也是燕臨和葉慈生不得不在民宿住下來的原因,現在連備用汽油都只
剩下一半了,加上這民宿又發生了針對他們的窺探事件,起碼得確保唯一的逃生工具悍將
125能順利續戰,因此燕臨也有意趁獨自去探問無名氏少女時向小鎮居民收購汽油。
他們所住民宿離小鎮有二十分鐘車程,可以說出事也沒人知道的孤立位置,離民宿較近的
老舊小型製茶廠似乎都沒人使用,加上現在大多數人都上山搶收高冷蔬菜,葉慈生他們和
阿靈那對兄妹可謂無人關注的迷途羔羊。
當然,是不是真的羔羊就不一定了,這只是個比喻,葉慈生想起燕臨的臉又有點想笑。
想起當無名少女走進來時,阿靈的哥哥同樣注意到了她,神色亦起了變化,所有人都無法
忽略她的存在。
※※※
稍晚燕臨回來,既沒問到無名少女的事也沒買到汽油,風雨又淅淅瀝瀝大了起來,葉慈生
想到他們又要準備熬過漫長的夜晚,不覺有些洩氣。
樓上忽然傳來一聲尖叫,葉慈生和燕臨趕緊拔足跑上樓梯,叫聲從阿靈兄妹的客房發出,
門扉是虛掩的,燕臨率先衝到門口,以腳挑開門側身窺視,葉慈生緊跟在後。
「發生什麼事!」
結果他們看見阿靈抱著一隻小白貓,正興奮地尖叫著,山地女孩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著
她玩貓,黑人兄長則無辜地端坐在離她們最遠的椅子上。
葉慈生訕訕地縮回脖子。
「貓。」黑人彷彿還嫌葉慈生不夠尷尬似,用手指了下那此刻正爬在阿靈鎖骨上,正用著
強壯的爪子和柔軟肉墊往阿靈耳下肩膀爬去的可愛生物,那隻奇幻地出現在房間裡的小白
貓。
「為什麼房間裡會有貓?」葉慈生當下的反應是迷惑發問。
「從窗戶爬進來。」阿靈的哥哥總是有問必答。
總之,這段時間他們也沒閒著,忙著抓貓、幫貓咪洗澡、吹毛、餵食──從冰箱裡偷拿出
做三明治用剩的鮪魚罐頭,還十分有常識地先用開水煮過去鹽分,充分將民宿當成自家,
葉慈生頓時強烈地感到不現實。
這些人到底是假裝還是真的沒神經呢?這房子明明有一種詭異的氣息,眾人卻視若無睹,
燕臨也說要按兵不動,儘管現在敵我都難以分辨,但葉慈生不知怎地就是很難懷疑這對兄
妹。
燕臨走到無名少女面前單膝跪下與她平視,又問了一次葉慈生當時未果的問題。
「妳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少女看著燕臨,似乎有點動搖,但還是堅持自己原本的回答。
「那別人怎麼叫妳?」
十五歲的少女已經是小大人了,如果她智力正常,應該懂得許多事,而燕臨不認為在這荒
涼的山上遇見兩個智力缺陷女孩的機率很高。
「點點。」過了半晌,她看著白貓又看看燕臨,才鬆口說出自己的代號。
「因為我是小不點。」
「妳很聰明,點點,不想說的我們暫時不會勉強妳,但這個人很雞婆,妳有事可以找他。
」
葉慈生發現他被指到了,表情有點僵硬。
白貓喵了一聲,從阿靈胸口跳到大腿上,然後再一躍走到燕臨身邊,然後繞著他磨蹭,連
禽獸都愛燕臨,葉慈生覺得這男人身上一定有什麼詭異的荷爾蒙。
燕臨輕輕撫摸了一下白貓的頭頂就站起身,晚餐時間接近,他們的伙食還是黃老闆在負責
,經過昨晚那種意外,他當然不可能毫無戒心地吃對方經手的餐點,話說回來,打從葉慈
生剛認識他時,就知道燕臨對提防別人在他食水裡下藥這件事特別神經質。
所以燕臨會選在黃老闆作飯時裝作不經意去與他閒聊,整個人也變得優雅又健談,長得好
的人通常做事總是較容易如魚得水,特別燕臨刻意表現得很友善時,的確是個很富魅力的
人,儘管動作表情是演技,但不假思索的談吐學養就很難偽裝了,因此葉慈生有時會想,
倘若燕臨沒經歷過這些殘酷的打擊,他或許就會是享譽國際又受人喜愛的年輕學者專家之
流吧?
但現在那股陰沉似乎已經深深地滲入了燕臨的骨髓裡,就像烏黑的細絲纏繞在白色的繭之
中,偶爾會讓人毛骨悚然。
他跟他執著的黑暗學識糾纏得太深了,葉慈生相信燕臨全身心的反應隨時都準備好被這些
知識誘發方向,以至於燕臨的直覺變成某種可與知識媲美的工具。
但是葉慈生想,倘若把懷疑對象鎖定在黃老闆身上,他再怎麼大膽也不會想一次對付五個
人吧?其實自己倒不會很擔心安全問題,雖然自己和燕臨除外的人每個都有可疑之處,但
他們彼此倒是沒有串通的跡象,而且論體格自己和燕臨都是男人,且佔有年輕力壯的優勢
。
葉慈生留心到了黃老闆介紹的陽台房客時,用了「生病」這個說詞,當然,這種理由有千
萬種可能,精神病絕對可能讓一個情緒不安定的人作出半夜去偷開別人房門的脫序舉動。
以葉慈生今早守夜聽到的響動,他猜那個影子絕不會輕易放棄,有可能轉換目標也不一定
,那麼危險的可能就是阿靈那邊了。
他要說服燕臨當場逮住那傢伙,趁他無法自圓其說時直接逼問,不管犯行者是誰,他的秘
密勢必都要曝光,這裡的秘密太多了,彼此影響的情況是葉慈生一頭霧水。
※※※
當晚房客們有致一同選擇在房內用餐,點點仍留在阿靈那間房,當然那也是唯一讓點點留
宿比較說得過去的地方,原本的雙人床就讓給兩個女孩子過夜,黃老闆幫他們加了張床,
雖然是老舊的單人床墊,如此一來房間幾乎都滿了。
當了數天漫長無聊的雨囚,白貓成了阿靈唯一的心靈救贖,黑人還是老樣子,他可以就坐
在房間角落動也不動,似乎也不會感到無聊,更不會因和兩個女生同處一室就不自在,大
概已經習慣和小女孩相處,葉慈生去巡房找點話題時,不知怎地也見怪不怪了,也許是和
燕臨同類型,但是表現方式不同的人吧?
腦海裡有自己的世界,而且不管有多麼不合時宜,對不想告人的秘密就死咬不鬆口。
先前提過阿靈有一副神奇的撲克牌,葉慈生好奇地問她撲克牌有什麼力量,阿靈說只要對
撲克牌許願,它可以讓你變身成不同的人,葉慈生一聽啞然失笑,原來是這個意思。但表
面上葉慈生還是裝作嚴肅地相信撲克牌的效用,阿靈大概是心情很好,願意把神奇撲克牌
出借給葉慈生,也可能是她已經有貓咪和新朋友點點可以作伴的緣故,關於撲克牌的設定
只是常見的扮家家酒劇情。
葉慈生拿了這一副普通的廉價撲克牌,也只是打定主意萬一燕臨睡不著或不想睡──這可
能性相當高,與其兩人沉默互看,還不如玩撲克打發時間要正常點。
八點半,還很早,大家都不可能這麼早就睡,因為白天也幾乎不曾消耗體力,如果阿靈那
房不睡覺,葉慈生他們佯睡也沒什麼效果,為了引蛇出動,舉止還是盡量自然的好。
令人意外地,點點主動過來找燕臨說話,燕臨看起來也很歡迎她。
但他們的話題……葉慈生聽得冷汗直冒,懷疑房間裡的正常人只剩下自己一個。
「天空的顏色好看嗎?」
「還可以。」
「哪種的比較好?」
「破曉……平原的。」
「我覺得夕陽比較好。」點點若有所思地說。
「是嗎?」
「我喜歡平遠的。」
「點點,妳覺得白上黑怎麼樣?」燕臨反客為主地問回去。
她皺了下眉頭,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歪著頭看向燕臨。
「不喜歡。」
「為什麼?」
「黑色,很硬,會把人吞進去。」
燕臨無語,其實他和點點看起來有點親密的互動僅止於口頭,在葉慈生眼中,他們的樣子
根本一點都不像今天才認識的陌生人,不用解釋動機,只要誰起一句話,另一個人就能很
自然地接下去。
然後燕臨找出一張資料紙的空白背面連同一支鉛筆交給點點,一大一小兩人就趴在床邊肩
靠肩輪流在同一張紙上畫起圖來。
葉慈生起先還好奇他們在畫什麼,只見點點先是畫了一個大大的四方形,接著又在方形裡
開始畫起了細細麻麻的小人物和動物,有時換燕臨接手畫,中間他們又不時交換一些不合
邏輯或沒頭沒尾的對話。
令人意外的是他們兩個都畫得很好,雖然是線條簡單的小人,動作和搭配的物件或動物景
物都非常清楚,顯然是有繪畫基礎的,葉慈生感到強烈的被排除感,於是有點不是滋味地
又跑去找阿靈,陪她一起和白貓玩,消磨了一小時
等他回到燕臨的房間,方格已經被畫滿了,點點卻開始從邊緣將方格全部塗黑,已經塗了
一半,她塗得很用力,鉛筆芯在紙面發出嘰嘰聲,下面墊的是葉慈生未看完的小說,照點
點這樣狂塗下去,連封面一起刮破也非不可能。
這兩人到底是……
然後筆又換到了燕臨手上,他快速敏捷地完成那個黑方形,和點點的聊天中又冒出一些葉
慈生聽不懂的人名,點點笑了,趁燕臨還未起身,竟忘情抬手往燕臨腦後打下去。
頓時發出「啪」的一聲,響亮後隨即無聲。
她打了燕臨的頭,葉慈生愣住了,燕臨也是,他站起來居高臨下鳥瞰著跪坐在地上的點點
,葉慈生以為燕臨會發怒,畢竟那個小女生可是就那樣打下去,但燕臨卻只是靜靜地看著
她,點點的大眼睛裡蓄滿迷惑,和某種難以理解的激動。
點點忽然抓著裙子衝出房間,留下葉慈生和燕臨站在原地。
「燕臨……你和點點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明白……」燕臨用力地爬梳前髮,表情毫不掩飾煩躁,他瞪著葉慈生,卻不像是回
答對方的疑問。
葉慈生大步向前抓住燕臨肩膀。
「喂,你還好吧?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燕臨嗎?」
燕臨撥開他的手,走到床邊撿起那張紙,用指尖捏住豎立在葉慈生面前。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一個黑色大正方形……」葉慈生有點遲疑地回答。
「這是<白上黑>,二十世紀初俄國前衛藝術畫家馬列維奇在他的『至上主義』中發表的
第一幅作品。」
「你是說,在一張白紙上畫一個正方形,就是藝術品?」葉慈生張口結舌,不由得湊得更
近,但那泛著銀光的厚重黑塊卻讓他感覺壓迫和虛無,像是要把他的靈魂吞噬進去。
「這是象徵無對象的至高藝術創作理念,黑色方塊代表藝術家被掩藏的人類感情,擴大地
說,是藝術家原本應該傳達的人類精神感情,不需藉助其他形體表現。」燕臨機械地述說
著。
「這幅畫要表示的意思是,雙眼所能看見的視覺現象是無意義的,重要的是情感,以及喚
起這種感情的存在自身,在超越感情的白色空間中,這些屬於個人的豐富情感無需仰賴任
何形體的再現與象徵,即可以表現,也是最崇高的獨立存在。」
「程紹元做過這個畫家和相關運動的報告。」
「燕臨,你很清楚。」那是多久前的事了?十一年?十二年?
「因為那報告有一半是我捉刀的。」燕臨鬆手,那張複製畫就飄到了地面。
「她……很像,那個點點一定看過程紹元,會畫圖的人都有習慣,拿筆的方式,線條的角
度,上色的節奏,和指紋一樣都有特徵可循。」他沉沉地望著葉慈生。
「就連塗鴉的習慣都一模一樣。」
葉慈生無言了。
燕臨的意思是,他用對程紹元的方式與點點相處,卻沒有任何不自然,即使在外行的葉慈
生看上去只是一塊黑色正方形,但映入燕臨眼中的卻是熟悉的印記。
「為什麼?」
葉慈生第一次聽見燕臨吐出這句話,他應該是篤定地朝答案追尋才是,即使再不可思議的
謎題,他總是有辦法碰撞出缺口,但是現在葉慈生看見面對點點的燕臨,卻變得異常地脆
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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