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羈魂 第十一章

作者egozentriker (林賾流)

看板marvel

標題[創作] 羈魂第十一章

時間Tue Feb 23 07:16:56 2010

因為使用山神草藥，感官仍處於奇異狀態的燕臨，心靈卻有種被徹底洗淨的空無感，此時竟無法感覺恐怖或憤怒，只剩下某種像是水或石塊的冰冷感覺充斥全身，見黃春壘舉刀砍來，當下反應是以手護住要害。正要徒手格擋再撲上去賭命壓制對方時，燕臨卻被一片火紅遮住視野，對手介入得太快太急，遠非人類反應速度能及，角度也選得完美無缺，竟給人一開始就站在原地等待的錯覺。柴刀被一把長刀由下而上架住，儘管黃春壘如何用力都無法再近燕臨一分，持刀者像是電影畫面裡的古裝人物，穿著鮮紅鎧甲，耳翼頭盔和奇妙的絲羅飄帶，裝束成身材高朓的武裝女子，但是隱在長髮和頭盔陰影裡的秀麗側臉卻欠缺眼球與瞳孔，眼眶只是墨似的黑洞，透著不寒而慄的煞氣。「去死！你死了一切都會恢復原狀！都是你的錯！」黃春壘用那張支離破碎慘不忍睹的臉大吼，聲帶被撕開了，呼喊變得模糊，帶著嘶嘶的漏風聲。一再被阻撓，黃春壘早已不顧一切，什麼都不想，只要看到燕臨、殺了燕臨！「末喜，可以了。」三先生輕聲應允，頓時那女將軍外表的厲鬼紅唇彎起狂喜微笑，加入一手握住刀柄，狠狠地朝黃春壘軀幹揮砍，柴刀直接斷為兩截，連同黃春壘的腰身，然後是快得看不見的最後一次揮砍，他頭顱落地，屍體就在燕臨和三先生的注視下化為煙氣消失，留下蟲蛻般的破爛血衣，上頭留有被猛獸撕咬的爪痕。處決了黃春壘化成的鬼，厲鬼將軍走入三先生背後，一轉眼就淡化無蹤。「三先生，你其實不是打不過殭屍？」葉慈生雖然不如燕臨看得清楚，但也能清楚體會到道士使役了某種窮兇惡極的存在，那是連他這個沒有靈感的活人都本能想要逃跑的惡鬼。「民宿那裏屬於那座山的領域，不管發生什麼，在『時刻』來臨前，只要插手都會觸怒那個存在，導致我和阿靈連自保都有困難。」三先生站在燕臨旁邊，俯身著他說。「我的工作與你們沒有關係，但打從我接下這次的委託，大概就注定必須和你們一起行動了。」「那你到底是為了什麼工作才找去那間民宿？」葉慈生問。「招某個失蹤者的魂魄。」這是那一連串儀式的真意。葉慈生未預期道士的回答竟然是這樣，但認真想想又覺得合情合理。「這是山的意志。燕臨，對你而言，我也是『被指定的使者』，我接到的使命就是把你們帶離災難波及區域，昨夜就是期限，人類必須承受的天命已經發生了。」「但是，在那座山鬱結未發的靈場裡，還有民宿當時汙穢情況，我無法完成工作將那人靈魂帶出來，因為他是橫死的，任何超渡法力要接觸被困在那裏面的魂魄都非常困難。」所以三先生才帶著妹妹親自爬山涉水想到現場作法招魂，卻發現情況比他想得要複雜，連凶手都還留在現場伺機蠢動。有個已屆退休年齡的父親，因為兒子獨自去環島遲遲未歸，通報失蹤後仍無消息，半年後他夢見少年滿身血跡有苦難言地入夢，驚覺到孩子已經遭遇不幸，於是瘋狂求助各種尋人管道。但訪遍各地大師或宮廟均無明確回答，然後，偶然或者是某種超自然意志暗中影響，他找到了三先生，拜託三先生替自己找回兒子屍骨，帶領男孩回家，起碼讓老人可以為自己的孩子下葬祭祀，而非任其孤苦徘徊無法超生。和燕臨一樣，三先生也因為得到了某些讓他必須先入山調查的特殊動機，所以才在相同時機進入了同一處殺人屠戶的地盤。還有許多問題未解，但道士似乎也看透光是口頭回答不足以使燕臨信服這點，加上所有人情況都不適合繼續待在溪谷裡，於是便繼續帶頭行動，未再解釋細節了。三先生攬著阿靈，阿靈則溫馴地靠著他的肩膀慢慢舉步，完全失去葉慈生第一次看見她的個性神采，和人偶沒有分別，現在只是這樣看著就覺得非常心痛，這並非曖昧心思所致，他還看見點點和程紹元相依靠，自己也必須撐起幾乎要散架的友人，前一天燕臨還是個恐怖份子呢！如果他們之中有誰只是一個人，大概就永遠回不去了吧！除非過了若干時間後，有幸，會出現像三先生那樣的人，用另一種形式來為自己引路，這是葉慈生感到心頭酸澀的原因。總算在溪邊看見一塊簡陋菜園，順著菜園看去上方似乎有條馬路，眾人如獲大赦，正要奮力返回文明時，燕臨卻再度止步，朝後方逐漸顯得遙遠的溪谷望去。天色晦暗陰雨，即使有著魚肚白的微明，卻又被更濃厚的烏雲遮住了，僅在天邊露出一線淡亮而已，更加強大的風雨即將到來，從濕潤得驚人的空氣和被風撼動的樹枝草葉便能感知這股急欲被釋放的壓力。是以他們不該戀戀不捨，必須有多快就走多快，盡早找到掩蔽為止。燕臨仍凝視著，那隻大白貓不知何時又到同側岸邊，目送著已經走遠的眾人，娜基亞烏的背上清晰可見騎坐著一名長相與點點非常神似的五歲小女孩，她伸出小手對燕臨這裡招了招，歪著頭露出笑臉，嘴唇開合著不知說了什麼，都是他們無法聽見的內容。娜基亞烏從甩了甩尾巴，轉身往溪中走去，小女孩趴在貓背上與之嬉戲，這一幕同樣在薄雨的覆蓋下模糊地消逝了。 ※※※ 一行人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沿路找到一間還未開始營業的加油站，感覺雙腿像是由鐵鑄成，再也動不了，颱風雨開始潑灑，加油站挑高的遮頂無法擋住多少雨水，加上從山中走出的眾人身上也早已被霧氣和汗水浸透了，極不舒服的現狀著實考驗所有人意志力。但和他們經驗過的相比，冰冷的雨只是單純掃在身上卻還能說是令人安心。「手機和錶都壞了，你呢？」葉慈生拿出身上僅有的求救工具，確定已經報廢。燕臨橫來一眼，葉慈生當他附議。「對了，記得新聞有說颱風會來，算算時間似乎還變快了，萬一這間加油站今天放假我們不就慘了？」葉慈生不得不做最壞打算，這裡的休息室雖然上鎖，裡面應該還放有礦泉水和乾糧。從非人通路裡走出來，腳下到底算哪個縣市範圍裡都不能確定。「問題是阿靈和程紹元他們也不能待在這種地方。」葉慈生又望了望同伴的狀況，心道其實燕臨臉色也很糟，只是掛著那副鐵面具似的表情，外表看上去還能唬住一些搞不清楚狀況的人。眾人都頂著一頭濕髮濕衣，此時那對道士兄妹看起來更不像活人了，就這樣相依偎著，彷彿同一塊木頭刻出來的娃偶。連說話力氣都告罄。葉慈生自嘲地想，他們這群人若是去拍鬼片鐵定說服力十足，可悲的是路上一輛車也沒有，別說主動嚇人，這裡到底是多荒涼的地方？「三先生，你應該有辦法解決目前的困境吧？」「困境？」道士總算有了聲音，像是不理解葉慈生的問題。「不是結束了嗎？」「我們被困在這裡，又無法對外取得聯絡。」葉慈生發現，要和這個人說話不能靠默契，凡事都要講得清楚明白才行。「已經約好會有車子來接送。」三先生理所當然地說。「在這裡，今天嗎？」葉慈生驚喜地追問，不愧是道士，果然都算準了。「今天工作就會結束，我請劉小姐來這裡預備，啊、多出四個人，坐不下了。」三先生隨即補充但書表示遺憾。葉慈生的表情頓時又跨了下來，無論如何，至少不是孤立無援，這點勉強算是安慰。過了一陣子後，果然有輛白色房車出現在轉彎處，隨即朝他們駛來，不負眾望地停靠在加油站旁，眾人才要冒雨接近，三先生作勢稍止，從駕駛座走下一名約四十歲的套裝女子，踩著高跟鞋撐傘走向眾人。「三先生，你沒說帶了這麼多人？」看來中年女子就是三先生他們的幫手，那位劉小姐，果然做這行的都不輕易以全名示人。「事發突然。」道士望向阿靈，然後無言地看著劉小姐，後者似乎已經相當適應三先生的作風，沒有多問立刻合作無間地提出解決方案。「我回車上聯絡計程車來載人。」「麻煩了。」三先生依舊不疾不徐地說。葉慈生以為他們會等到計程車來再一起離開，但是三先生卻在這時對燕臨提出了驚人要求。「燕臨，我要帶走這兩個被妖術傷害的人，你願意暫時將他們託付給我嗎？」話才說到一半，葉慈生就看見燕臨猛然抬頭，臉上表情非常難以形容。既緊張厭惡，同時卻茫然無措，同時自責地抓住大腿。「你想對他們做什麼？」「我不能見死不救，但須研究如何著手，也無法保證。」三先生坦白地說。「為何？」燕臨陰鷙地看著他。「既然阿靈為你們捨身，你們對我們就不是毫無關係的人，起碼點點是阿靈的朋友，這點事還算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道士仍未流露感情，這番話在他說來像是當然的道理，反而讓燕臨想質疑都找不到缺口。真的有嗎？毫無心機只是割捨自己去幫助別人，那樣的人存在嗎？「……」這個要求對燕臨比給他一刀還狠，卻也免去由他們這邊掙扎懷疑和懇求三先生伸出援手的難題，葉慈生因此沉默，他只能等待燕臨自行抉擇。「你發誓。」燕臨走出一步，再一步，抓住三先生單薄的肩頭，指下用力。「發誓不騙我，保證程紹元和點點的安全，我就相信你。」「我發誓。」道士輕聲許諾，兩人沒有任何多餘的對答，光是這樣，沉重的氣氛已讓人喘不過氣。「車子連絡好了，他們會派一輛車用最快速度趕到這裡。」劉小姐冷靜地將求援結果告訴葉慈生。「多謝。」葉慈生仍然擔心燕臨和三先生之間協商情況，哪怕數秒也無法移開視線。才剛找到的重要存在，馬上就要放手談何容易？燕臨一直很理性地面對所有超乎預料的變化，這樣根本不正常！只要他判斷是有用的，必須去做的事，就算再痛苦都要咬牙去接受，但是葉慈生已經受不了了。難道就不能爭取起碼讓他們也跟上三先生，旁觀對方到底如何處理的過程細節？「可以嗎？燕臨，三先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如果我們拜託他……」葉慈生看見不言不語的阿靈，忽然感覺三先生不是游刃有餘，他和自己一樣都有無奈的地方，無能為力的時候。只是道士的言行太乾淨，另一種讓人難以察覺且同情的類型。「我已經找到了。」燕臨這樣說。「這樣就好，我不能保護他們，也不能治好他，早一分鐘也好，沒必要妨礙程紹元恢復的機會。」燕臨擅長的只是調查，攻擊，尋找線索，他從沒想過找到以後要怎麼辦？這遠超乎他能應對的範疇，在社會上，程紹元和點點都已經死亡，光是身分和生活就是一大問題，燕臨能給他們的幫助很有限，甚至還很粗糙，那不是他期望的，他難道能只把人關在房間裡，給他們吃飽就算數？這是來到加油站後，燕臨一直思考的問題。他親自把程紹元和點點牽到三先生的座車旁，送他們上車，阿靈也溫馴地回到車內等待。「一點都不好啊……」葉慈生跟著握緊掌心。又出現了，偶爾燕臨會露出一種孩子的表情，孩子氣的頑固，用孩子氣的殘忍對自己和對他痛恨的敵人，關於一些目標，同樣幼稚不講道理，就是那個不長大也不妥協的燕臨在追蹤他的童年好友，哪怕外表變得成熟老去，只要那個死心眼的孩子仍存在，葉慈生就能確定，這個人絕對不會放棄，不管活到幾歲，不管過了幾年，對燕臨來說都不重要。所以，莫名其妙地連自己都熱血起來，因為看不過去這個瘋子的執著，無法袖手旁觀。現在燕臨正瞬也不瞬盯著不人不鬼的青年和那叫作點點的少女，那是只有在牽涉了程紹元的事才會出現，和程紹元處在相同時光裡的燕臨，即使在復仇時都不會現身的孩子。葉慈生想問燕臨，他是否能看見真正的程紹元，心滿意足了嗎？點點毫無預警地從後座車門又鑽出來，跑向燕臨並站在他前方，對那個蒼白的男人伸出雙臂。「我記得你……我記得……」她無法說得更細，只能一個勁地反覆。燕臨似乎有些驚訝，蹲下來再度與點點平視。「對不起……不要再難過了……」說著說著，點點卻淚流不止。「嗯……」燕臨只應了這一字，因為接著他盡其所能做出的，只是環抱著少女毫無保留地痛哭失聲。那一幕像是具有凝固時光的魔力，無人想要勸止，連阿靈也側過臉用鏡子般的雙眼凝視著。風聲呼號著，聽不清楚燕臨對點點說了什麼，也分不出男人臉上是淚還是雨，但他最終還是將遲疑不捨的點點推入後車座，親手關上車門。等白色房車迅速遠去，葉慈生這才回過神把渾身濕透的燕臨拖回稍能遮蔽風雨的位置，好等待他們的交通工具到來，燕臨右手裡緊緊握住唯一能再度聯繫上三先生的名片，這是他的所有。對於燕臨，過了這麼多年還能讓他重新說出「相信」的話，葉慈生都不知該佩服三先生還是燕臨本人。「看來我不相信你也不行了，以後不管你怎麼任性，我都會保證讓你好好活下去跟程紹元相處的，大少爺。」葉慈生拍拍他的頭。燕臨沒有還手，葉慈生確定他此時真的已經超越極限狀態，解開詛咒似乎讓燕臨處於某種虛弱和喪失免疫的特殊情況，跟著坐下望著不停哭嚎的天空喟嘆。「你不會放棄報仇吧？」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葉慈生又嘆了口氣。「我本來以為你會先報仇雪恨，頂多就這樣。」所以他也早做好當友人失手時幫燕臨收屍的心理準備，對於找到被社會抹殺的程紹元根本不抱期待，但是就像葉慈生當年心焦如焚地將委託交付到燕臨手上，這個男人又再一次交出超乎他期待的戰績。「不過現在這樣也好，你已經不能隨便冒險了！」葉慈生願意站在燕臨背後的原因是，他從來不信任也不讓人站在自己背後，現在，他承認自己也想徹底相信燕臨，他證明了葉慈生以為不可能的事，將一度斷裂的羈絆再度繫起。他已經得出傻瓜會吸引傻瓜的實驗結果了，有三先生和阿靈，怎能少自己一份？燕臨不發一語，只是低頭閉上眼睛，遮去因無力控制重新甦醒的能力不得不看見的陰森異景，在荒涼山路上又重疊一幅半透明的動畫，滿滿都是猶如鬧市熙攘，行走或飄飛的怪形鬼影。不該看見的，他已能清晰無礙地辨認，而今終於解放，卻是眼花撩亂而更嫌世間混淆不清，寧願看不見免去無謂干擾，那是燕臨真切的想法。看不見，就不會因為在點點身上目睹熟悉的臉孔而害自己失控，也不會差一點就無視原則改變決定，少年的表情還是那樣鮮活熟悉，燕臨幾乎要喊出那是程紹元！一切到此為止！他看見的只是十五歲的程紹元，而他們之間沒有一個人是這個年紀了。燕臨抱住點點，確認他雙手碰觸到的人才是不容躲避的事實。還未結束。即使暫時閉上雙眼，依舊清楚有個人就站在自己身邊，像程紹元一樣不會背叛，卻未曾消失，一直都對等地幫助自己的朋友。「謝謝。」「一點小事，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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