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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臨，我是說，你確定程紹元是男人嗎？有沒有可能他因為某種緣故變小，所以點點其
實是……」葉慈生看見他壓著拳頭神色不善，連忙把自己意想天開的猜測吞回喉底。
「你覺得我可能連從小就認識的人是男是女都分不出來嗎？」
燕臨鬆開手指，望著自己的掌心。
「很像，但她絕對不可能是程紹元。」
「因為性別和年紀嗎？」葉慈生也知道物理上來說這種懷疑很好笑。
「不，是因為點點還是有完全不屬於我認識的部分，她是別人。」
雖然夥伴篤定地斷言，葉慈生卻無法寬心認同。
燕臨會那樣動搖，必然也是他感覺到了什麼無法解釋的證明，但理智又否認那是可行的推
理，葉慈生可不想被現在猶如困獸的某人遷怒，看來撲克只好自己和自己玩了。
又是沒有斬獲的一夜過去，儘管白日都有和燕臨互相掩護休息補眠，但是第五天了，這種
壓力和緊張還是讓葉慈生覺得起床扮演一個淡定到有病的客人愈來愈吃力，不禁羨慕隔壁
房的那對兄妹還是真是渾然天成。
那腳步聲還是存在著，但不知是否察覺燕臨和葉慈生守株待兔的策略，變得更加遲疑畏縮
，只敢若有似無在走廊上徘徊而已，再不復第一次的大膽開門，但葉慈生肯定那絕對是智
慧生物，起碼不是幽靈之類，否則就不必用鑰匙開門，直接穿牆不就得了？
說白了，他還是懷疑夜賊在眾人之中。
這裡的人包括葉慈生和燕臨在內，都各有各的面具，要明白真相，就必須將面具撕下，但
你永遠不知道面具下會是什麼，而跟著燕臨看多了不符期待的案例，葉慈生其實不是天真
到不懂接受純潔表象下或有醜陋，而是他會去厭惡這種「揭露」的過程。
燕臨現在的注意力基本都放在點點身上了，葉慈生頭一遭看他這麼大意，然而，以燕臨最
終的目的考量，或許該說他是專心投入，以至於連自己的安危都不顧了。
打從一開始，他調查神秘失蹤和超自然事件的動機，就是為了找到被段玉梅綁架的程紹元
，還有對段玉龍……正確的說法是侵佔了段家人身體的無名惡鬼一黨復仇，現在其中一個
女鬼已經消滅了，但害燕臨人生支離破碎卻又不知躲到哪享受的惡鬼起碼還有四個。
葉慈生嘆了口氣。現在想這些有何用？燕臨追查了十一年也不過就找到了一個女鬼下落，
目睹它受到報應懲罰，還有現在找到可能和程紹元有關系的點點，如果不讓他投入，燕臨
還剩下什麼呢？
放棄原地碰壁，撫順短髮，出門呼吸新鮮空氣，大雨趨於飄零，細密如氛，葉慈生正沉吟
著學阿靈索性不帶傘濕染一回，洗個熱水澡心情是否會痛快些，眼角餘光掃到一枚背影，
葉慈生不假思索跟上去。
黑人獨自緩步走離民宿，隨著他不打傘的清瘦背影漸漸遠去，路面上竟飄來了薄霧，葉慈
生吞下冰涼的口水，鼓起勇氣跟上，隔著約莫三十公尺的距離跟蹤對方，發現他繞下道路
，越過茶圃，往河谷方向走，直到抵達懸空邊緣，再下去就沒路了。
葉慈生仗著薄霧與雜樹遮掩，又潛近了些，看見黑人從口袋中掏出一條約三尺長結成圈的
細青繩，繩上綴滿了金鈴，黑人將之掛在自己手腕上，朝河谷對岸的山壁平伸右手，鈴繩
懸在黑人手上被風吹動，發出了細小的樂響。
那景象，那個人，葉慈生必須要告訴燕臨才行。
阿靈的兄長，果然不是凡人。
正待葉慈生想退回時，青年卻驀然轉身，黑而細長的雙眼直直地盯向他，頓時令葉慈生頭
皮發麻，四肢一軟動彈不得。
糟了。
葉慈生心裡只想到這兩個字。
※※※
黑沉沉的雨夜，燕臨和葉慈生靠著大門手端熱咖啡聊天，入夜雨勢總是更強，透明水線反
射了屋內的燈火，不時瀉出幾痕光亮，然後融入懸掛在他們面前的水簾。
結果黑人沒對他怎樣，是葉慈生自己想岔了，他對當時慌張的反應，迄今仍覺得有點好笑
。燕臨想抽菸，所以離開房間和客廳走到屋簷下，葉慈生也端來熱咖啡陪他，現在他們都
覺得屋外比屋內好待得多，但天氣如此惡劣，卻不得不賴以庇護。
喝完咖啡走上樓，也已經是十一點半了，剛過子時，傳統意義上又是新的一天，葉慈生忽
然覺得頭重了起來，打了個大呵欠，旁觀燕臨眼睛也有些朦朧，這幾天他們算是草木皆兵
，把自己累得夠嗆。
「躺一下再守夜吧，反正這幾個小時都算是安全，別真的睡著。」葉慈生按照前夜的經驗
提議，腳步聲總是出現在黎明將屆的下半夜。
但是天有不測風雲，不知怎地，也許是大雨連日來的滴答聲終於形成了催眠曲，或許疲憊
的精神一旦放鬆就很難保持敏銳，因此燕臨和葉慈生各據一條棉被將自己包裹保護起來，
發出均勻的鼻息，竟是陷入熟睡了。
民宿裡聽不見一點人聲，有如所有人都在沉睡，雨聲在空蕩蕩的客廳及樓梯裡迴響著，寒
氣從任何一處縫隙點點滲入，房子仍留著幾盞小燈，從外部望去像是張著發亮火眼蹲伏的
黑色野獸。
距離旅客們睡著才不過半小時，某種很輕很輕的沙沙聲規律地移動著，襪子摩娑著磨石子
地板的聲音，只有走路的人自己才能聽見的微聲，或許是緊張緣故，他覺得連呼吸都響亮
得難以忍受。
他其實不想現在就動手，人數太多，那個男人又很狡猾。但是，意外已經發生了，他沒有
更多時間可以浪費，否則遭殃的變成自己；不會再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只要推說那些人
堅持在颱風天下山才失蹤，沒人會懷疑自己。
他們做了一件不可原諒的事，該死！
一定要讓他們死，「他」也是本來就要死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命運！本來不期待那個約
定會實現的，他們卻自己送上門來，活該！
「她」也下來了，是監視自己有無完成那個約定嗎？這些怪物總是不放過自己。
不過，他會做好的，不管多討厭的工作，他都會好好完成。
將上過油的鑰匙輕輕插入鎖孔，這次進行得更順利了，不過，本來就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他早就駕輕就熟。
他知道他們在懷疑自己，可是，他們只能待在自己的屋子裡，總不能不吃不喝，要下藥機
會多的是。但他非常謹慎，一定要選在最無懈可擊的時機，確保一次能把所有人迷倒，特
別是那兩個人，如果其中一個或者別人先倒下驚動了另一個，要制服對方就麻煩了。
所以他以逸待勞，其實再多等一兩天會更好，但他不知道大雨是否會停，這些人是否會跑
到鎮上去，加上事情有點失控了，他不馬上處理這些人其中之一很有可能會發現。
床上躺著的人背對背各自熟睡，在他眼中就跟羊啊豬啊這種畜牲差不多，人睡著的表情很
奇妙，但是，他看見了只會想宰掉這些畜牲，因為他已經十多年沒睡過一場好覺了。
其實他很少想這麼多，以往下手時，腦海裡的念頭不會超過一百個字，只是把過程完美的
執行出來，但是這次不同，因為他等這個符合條件的人出現，等到快發瘋。
或者說，等這個人害他已經瘋了，所以，他只是想恢復正常，這種願望難道很奇怪嗎？
他不管獵物的真實身分，來這裡的目的，他只知道就是那個人了！殺了對方，自己就可以
解脫，真正的解脫！這個誘惑實在太強大，他日日夜夜都在想怎麼把人確切有效的殺死，
被懷疑也顧不得了，反正他們不跑也是想死吧！
迄今還沒有一個他看上的獵物逃出手掌心過，很有趣的，有些顧客明明露出不想住的表情
，卻總是說服自己留下來，說服自己想太多，這種自信的蠢蛋他最喜歡。反過來說，那些
毫無危機意識，總是住得快快樂樂的客人，他反而招待得無微不至，讓人離開時也安心愉
快。
他喜歡看人後悔的表情，不是傻在那裡沒有反應，當然，落單的目標還是最理想的獵物，
但這次很可惜必須先達成那個約定，殺死那個男人，他就自由了。
他從懷裡抽出一把尖刀，透過小夜燈的光確定目標長相，悄然來到床頭，一手摀住熟睡者
的口鼻，握緊刀柄狠狠往胸口捅下！
結束了！這一切！
刀子才剛刺入就遭遇阻礙，碰到肋骨，他趕緊調整一下角度，再加上體重把刀柄往下壓，
好讓凶器順利沒入心臟，那種柔軟的活肉彈性他非常熟悉，一瞬的安心讓他頓時放鬆，馬
上又意識還不能大意而緊繃起來。
成了！但順利得有點詭異，雖然他對自己控制的藥量有信心，但設計成留有讓人走回房間
再睡著的餘裕，既非立刻失去意識的劑量，這樣一來目標中刀還是會驚醒抽搐，但手下的
人動也不動，呼吸和體溫都很正常。
他不由自主拿開按住對方的手，想確認那人到底死了沒？
還是熟睡著，表情跟假人模特兒一樣絲毫沒變，男人唬了一跳，鬆開刀柄後退兩步，五官
因恐懼而嚴重扭曲變形，模樣和初次見面的印象相比，簡直就像另一個人。
黑暗中響起一道戲謔聲音：「原來你要殺我？你不覺得我的夥伴比較惹人厭嗎？」
聲音從雙人床另一側地板響起，伴隨人影猛然站起，手電筒強光射向男人雙目，他偏頭躲
閃刺眼光亮，隨即怒吼著撲向葉慈生，卻在剛接近床緣就被來自背後的偷襲制住喉頭與肩
膀，然後用標準擒拿姿勢押倒在地。
「果然是你。」燕臨手下更用力地施勁，黃春壘痛得呻吟起來。
「為什麼？你們不是睡著了？床上那是什麼？」他昂起頭拼命想去看剛剛被刀刺的人身，
燕臨卻不讓他有所動作。
「在你眼裡看起來像是什麼呢？」葉慈生站在床側抽開棉被，竟是枕頭和衣物做成的粗糙
假人，他藏在床側，燕臨站在門後，看見黃春壘煞有其事地將那看起來完全不寫實的人形
當成真人刺殺，覺得有點荒謬，然後是嘆服。
枕頭還是枕頭，只是枕頭裡放了兩張紙人而已，卻成功達成他們逃過一劫反過來揪出真兇
的奇妙障眼法。
事情真相必須回到白天。
葉慈生跟蹤黑人到河谷邊緣，他看見黑人傾聽鈴聲，然後鈴繩忽然就懸浮在他手上，彷彿
失去重力，又像一條活生生的青蛇扭動不休，那絕對不是魔術機關可以達到的懸空律動感
。
葉慈生嚇呆了，本來想逃跑，但黑人卻已經走到他面前。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葉慈生下意識質問他。
黑人不說話，卻遞來兩張空白的紙人形，葉慈生當然不敢接。
「今夜，你和燕臨將有生命危險，可以此代之。」黑人說。
葉慈生記得，他自己也有留意防備，特別是燕臨根本就沒有提到全名，黑人到底從何得知
？
「為什麼？你是道士嗎？」
黑人垂下視線，沒有否認，只是拿著紙人的手仍舉在空中。
「我要如何信你？」葉慈生心臟砰咚砰咚跳著，擔任道士法師這門職業的人他不是第一次
見到，但真正的「道士」，他卻只在電影上看過。
「將姓名寫在替身上，然後吹三口氣。」黑人只是自顧自說下去。
「喂！」葉慈生不禁叫了一聲。
「麻煩你回答我，起碼做個解釋也好！」
「今晚大家都會有危險，只剩一夜了。」黑人這樣說。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想用法術讓我自己跳進陷阱？」葉慈生感覺自己也感染燕臨的多疑。
「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天機不可洩漏。」
可悲地，聽見這句經典台詞葉慈生居然有點想笑。
「阿靈呢？阿靈知道這些嗎？」既然是跟著黑人，難道阿靈其實也深藏不露？
「她不明白。」黑人回答。
「但是我會保護她。」
「喂！」見黑人要走了，葉慈生再度叫住他。
「你到底叫什麼名字？不然也告訴我怎麼稱呼？難道我要叫你老師嗎？」
「三先生。」黑人有點為難地回應。
明明知道有危險還要回到那棟屋子裡？
他們到底為何出現在此？莫非也和程紹元的線索有關？
葉慈生將三先生的警告對燕臨說，一來他也希望燕臨能恢復平常水準，點點的事固然重要
，但問題他們現在待的地方就是不安全，吃乾糧和靠山泉水也撐不了多久，打從發現夜中
有人窺伺時，兩人就不再碰任何民宿準備的食物了，只是表面上做個樣子，攜帶的乾糧吃
到今天也已經耗盡。
雖然阿靈兄妹還是照常吃黃老闆準備的餐點，沒出什麼問題，但燕臨既然懷疑他們這邊是
被針對的目標，最低限度的防備仍然不能撤除。
然而靠兩張紙人就能解決問題，這麼神奇的吹噓葉慈生以為燕臨會嗤之以鼻，出乎意料的
是燕臨沉思許久，卻從了三先生的話。
「不靈亦無妨，我們本來就不靠這個對付敵人，再者你親眼看見他有異能，要以紙人作厭
勝法陷害我們也無須這麼蹩腳。」燕臨這樣下了判斷。
因此佯作喝下摻有迷藥的咖啡，其實只是順手潑掉而已，在這之前燕臨故意去監視並刁難
黃春壘，還順手把杯子給洗了一次，而後葉慈生去倒咖啡都只是製造多疑然後大意的機會
，好拿捏時間佯作熟睡。
細節無法預測，但觀察黃春壘的表情神色，加上燕臨的誘導作戰，就是為了化被動為主動
，加上葉慈生雖然問不出三先生不願洩漏的天機，但不表示燕臨不能從紙人上推敲出走向
，既然是偽裝用的替身，那麼姑且假設黃老闆會在他們清醒防備的前提下靠武力動手的可
能性又更低了。
就算他有共犯，要對付燕臨這邊的人數也是個大問題，一開始燕臨就猜下藥的可能性最高
，既然如此，選在睡前一來不容易驚動不同房的客人，二來也順理成章地將五人分成兩組
隔開彼此守望注意，更能增加伏擊的優勢。
然而燕臨這邊也做好心理準備，接著就是守株待兔而已。
但是動機才是燕臨想知道的重點，那股扭曲而濃厚的殺意到底針對誰？可能和程紹元有關
嗎？如果能確定下手的人是衝著自己，那麼他或許就能和十一年前的惡鬼或者失蹤的友人
線索串連，為此就算冒險也無所謂。
但是黃春壘選了葉慈生睡臥的那一側下手，頓時讓燕臨有些失望。
難道這個民宿主人只是普通的殺人鬼？
然而現況也不能放著不管，燕臨捉住蠢蠢欲動的男人，正要讓葉慈生去探視隔壁房的情況
，確保三先生、阿靈和點點也平安無事再集合起來討論對策，一陣沙沙腳步聲卻從不遠處
由輕而重地移近。
燕臨氣息一滯，險些抓不住黃春壘，因他忽然瘋狂地掙扎起來。
「別動，不然我扭斷你的手。」燕臨威脅地施力，但只是一下子，黃春壘卻安分得動也不
動，與其說他害怕燕臨真弄斷自己的手，不如說他貼伏在地上，竭力不發出一絲聲響更恰
當。
腳步聲在鄰間停下來了，儘管被雨聲和一些不知名的雜響干擾，另一個人的動作不知怎地
仍輻射出奇怪的存在感，那「叩」、「叩」、「叩」和「唰啦」的聲音像是拿著鑰匙串戳
著房門，卻戳不進鎖孔所致。
隔壁房半點聲音也沒有，葉慈生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雙腳仍是沉重地擺在原地，此時本該
由他衝出去抓住同夥，但他除了屏氣凝神以外無法有所行動，因葉慈生的所有注意都被腳
步聲的動作吸引了。
那緩緩走過來的人似乎並不著急，挨著房間一尺尺摸索過來，彷彿是個瞎子，指甲還是其
他部位碰觸著牆壁的聲音有點大聲，放棄了阿靈那間後，逐漸朝著燕臨和葉慈生的房間移
動。
眼看他們的安靜不能阻止那個聲音逼近，黃春壘臉上不僅沒有期待援兵的喜悅，反而更加
扭曲恐懼。
「關上門……」他囁嚅著。
黃春壘潛入後將房門虛掩，此時可以看見門微開著一條小縫。
「什麼？」燕臨問。
在這同時，那腳步聲陡然增快，黃春壘也昂起脖子掙扎，彷彿開口發聲時已經無法挽回某
些意圖，但他掙扎的方向卻是向著門口狂吼：
「關上！快關上它啊啊啊！」
燕臨不敢輕易放手，但他光是壓制著黃春壘就已經空不出手來，卻不知他忽然發狂是為何
？
葉慈生忽然有股不好預感，渾身寒毛直豎，雖然身上有槍，燕臨也在現場，最好趁現在直
接把黃老闆的黨羽一網打盡，對方要打進來算是合意，但他還是無法說服自己胸口漲起的
寒意！
就在黃春壘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尖叫，葉慈生箭步跳過大床衝向房門，握住門把想要關上門
，但千鈞一髮之際他仍是慢了一步，來自門外龐然無匹的衝撞力量讓葉慈生虎口和手腕應
之劇痛，他連忙側身以肩膀頂住門才沒讓手腕生生折斷！
然而，沒有成功關上的房門，也馬上要被頂撞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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