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之城 第四章 談判
在一個霧氣瀰漫的早晨,麗姿不期然的憶起過去,她的父母姊妹,她夫家的二老,以及丈
夫的臉孔,想起這些會讓自己很難受,她總是刻意避免去回憶。然而,當她心情趨於平靜
時,來自過去的影像卻紛紛大舉突襲。
她比誰都要清楚,除了寶寶外自己一無所有,事到如今也不能再奢望回到從前。
如果她能真正捨棄掉過去,只確定現在的部分,就不會感到痛苦了。
黃教榮號召的感染者人數終於超過千名,他對麗姿依舊冷漠,也許有些畏懼。他要自己錄
好數段宣傳影片,麗姿也不置可否,她不是乖乖聽話,而是自己的主見本就不多。
也許你會想,封鎖線既然不強,憑著感染者的異常力量,翻山越嶺總能到達其他市鎮大肆
破壞;實則不然,這些活屍頂多就是走到W市邊幾座山頭內的區域,約略是比鐵絲網邊界
再擴大些許的範圍而已,無論是否滿足慾望,他們最後還是會停止向前,萎靡的往回走,
彷彿背後這座城市有著某種力量,呼喚著自己無法遠離般的吸引。
但不曉得這點的政府依然緊張的想要縮小封鎖線,主要是要阻止有人想偷偷進入W市調查
真相,卻不知是否真的有人這麼嘗試了,但從目前外界還沒有接近真相的謠言流傳判斷,
即使有人偷入W市,似乎也沒能活著將消息帶出去。
*****
麗姿的寶寶幾乎沒有饜足的時候,一天之中只有小段時間躺在床上午睡,麗姿按著頭側,
感覺有些煩躁,她發現自己的精神會微妙的影響著寶寶,而反過來也是如此,因此她漸漸
知道什麼是殺人的衝動了。
就好像失去的感覺,隱約有著萌芽復活的跡象。
這代表著何種涵義,麗姿不想去了解,她對吃人依舊有著厭惡感。
她不是恢復正常,而是有什麼要從那正常的表皮臨界下噴薄而出的預感。
因此,她做了件之前自己始終不敢去做的事──獨自外出。有別於事件尚未發生前的過去
,她只在購物或是老公不能陪著自己時才閒晃,這次麗姿真正用她異化過的眼睛,注視著
這座山城。
彷彿這牆壁、地面的肌理與空氣本身都在呼吸般,訴說著她不理解的事情,城市有自己的
生命,不屬於人類的世界,而是幽暗的張開它的瞳孔,攝入人們掙扎求生的殘酷畫面,而
他們是W市的俘虜,在它的折磨下直到變成碎骨。
於是此地零亂又空洞安靜的街道上,出現一道奇異風景:一名少婦毫無防備放鬆散步著,
從兩旁建築物窗口探出一些好奇閃躲的眼光,當他們認出是麗姿──也就是宣傳帶中奇蹟
似的從怪病中戰勝的女人,感染者們紛紛傾巢而出,想觸摸她雪白無瑕的肌膚。
要是過去剛剛面對災變的她,肯定會驚叫著哭泣逃跑,但現下麗姿冷靜的隨他們包圍,只
要說幾句話,就足以壓制混在人群中不懷好意的兇眼。
麗姿看著這些活屍,他們的身體已經腐蝕得很厲害,女人很少,小孩子根本看不到,極可
能災難一開始時就無法適應而犧牲了,去除害怕因素後,麗姿試著以客觀的角度注視,從
他們陰森恐怖的臉孔中,辨識出崇拜、渴望……等種種的情緒,最靠近她的內圈有幾個感
染者跪下,抓著她的裙襬親吻,卻因握得太用力以致於布料被撕破,但她不以為意。
說真的,這些感染者連思考能力也沒剩下多少了,儘管如此,仍可以微妙地辨識出麗姿身
上有別於「食物」的某種威嚇性質,腦海中反覆的盡是麗姿能拯救他們脫離苦海的畫面。
「救救我們……」
「麗姿小姐,我們有救嗎?」
「我的小孩,他還沒死,只是在睡覺。」有個感染者捧著缺少下肢並腐爛不堪的幼兒屍體
拼命往前擠,想要呈給麗姿,然而伸向麗姿的手臂真的太多了。
正在此時,螺旋槳葉轉動的噪音劃過頭頂,一架飛得不高的運輸機通過,似乎有人正透過
窗口拍照,麗姿忽然感到激烈的情緒流竄,她不知該怎麼用言語述說,只好握緊手指,仰
頭發出音頻高到無法聽見的嘶吼,眾人紛紛摀著耳朵跪倒。
在停不下來的怒氣中,麗姿不知她的外表剎那間所出現的變化──泛起血紅的瞳孔與從牙
齦中暴長的犬齒,運輸機上的儀錶因這場衝擊而混亂,導致駕駛員不得不找處山頭迫降,
而她這副駭人的變化也被清楚的拍入了鏡頭。
等到麗姿恢復神智後,身邊還守著幾個感染者,他們不敢輕易碰著她,方才的變化顯然也
嚇著他們,雖然此時不知為何她的外貌又恢復正常,但麗姿展露出的力量已深刻的留在他
們心頭。
麗姿無意和他們牽扯過多,急急忙忙回到總部,雖然自己看不見,但她已察覺自身的不對
勁。
麗姿跌跌撞撞回到房間裡,抱著寶寶顫抖著。
除了這裡她已經無處可去了。
她的孩子不會說話,只是從喉頭發出野獸細碎的哼聲,輕輕摳抓著麗姿削瘦的肩膀,彷彿
安慰著她。
*****
林火行動指揮總部。
螢幕畫面上一再重播著一名容貌秀麗的女性,白淨的肌膚上先是靜脈竄浮,而後迅速變長
的犬牙撕破下唇,流出的血液蜿蜒至下顎,那雙血紅的眼睛更是令人不寒而慄。
在場的軍官和科學家紛紛保持靜默。
那架載運防禦工事材料以及17名特種部隊人員的運輸機幸好平安迫降,但偏離了預定下放
的位置,導致平白增加了風險。
美方人員暗忖,非要研究出這個前所未見的病例,以做好預先防範不可。
那是擁有超人力量的怪物,難道怪病在亞洲人身上的變異較明顯?
國土保安部還在調查恐怖攻擊的可能來源,但他們秘密得到台灣方面的情報,因此當這座
東亞小島上出現雷同的怪病時,美方就急忙介入調查。
他們很快調查出這名女性的資料:游麗姿,二十五歲,國立大學外文系畢業,沒有工作經
驗,配偶也在入境台灣時列入在外W市民追蹤人口檔案。自從觀察到這個特殊案例後,麗
姿的丈夫就被轉送到總部接受審問,但一無所獲,亦無人搭理他一再追問的關於W市禁止
通行和SARS新疫情的問題。
關於這個被拘禁的男子,他們自有一套應對方案,但現在更迫切的是來自W市的任何消息
,哪怕是再微小的變化或線索都要注意。
「報告長官,C-2資料站收到一段加密通訊。」
情況已經夠緊張,隨時可能演變成全球性的毀滅性瘟疫,這時居然出現從W市內部傳出的
訊息,透過反追蹤連線位置鎖定,確定是在封鎖區內,眾人不禁屏息以待。
那ID出自已淪陷的調查站,因此研判感染者拿走通訊設備並連絡他們的可能性非常高。
「我確定可以就切換通訊畫面。」莊司令抿唇吞了口口水,開始只聽得到一段聲音,像是
有人正走動調整著儀器,以及令人不安的呼氣聲,過了數分鐘後,對方似乎抓到訣竅,畫
面出現了,搖動幾下後變得穩定。
所幸攝影機和麥克風都沒被弄壞,他們看到畫面上的人,果然和錄影中所見相同,帶著明
顯的感染狀態,只是稍不那麼嚴重,他們仍穿著整齊的衣服,不像在街道上看見的畫面那
樣,活像《惡靈古堡》的遊戲場景。
「W市民,你們好,市內現在情況如何?」畫面中,表情僵硬的男人以及他的隨從並未立
刻接話,眾人只見他們臉色像屍體般灰白。
「這裡權力最大的是誰,我要求和總統說話。」男人僵硬的開口,司令部這邊雖然確定己
方並未發送影像讓感染者看見,卻依舊有著被對方透過空間瞪視的不自在,於是大家都努
力板起臉,彷彿要對其他人證明自己並不害怕。
這正是恐懼心理所導致的反應。
「我是這次對W市的行動負責人,敝姓莊,你們有什麼需求可以直接告知,此外,本部希
望你們立刻報告W市內的病情,以及停止惡意攻擊我們派去的救援隊。」
「找總統來。」那男人只是冷冷的重述。
「總統現在不在這裡,我被授權指揮,你們對我說也一樣。」莊司令竭力維持威嚴說道。
雙方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默,總算達成初步協議。如此快速的共識,也肇因於莊司令這邊並
無適合的設備和人員突入W市,必須先看美方怎麼認定,所以他決定稍微讓步,好誘取對
方的信任。
這項協議的原則如下:
W市民不得擅自越過封鎖線。
W市民對外聯絡暫時由政府中介。
W市民有義務對政府報告從疫情爆發到現在的一切發生過程。
W市民不得攻擊進入市區的醫療隊。
「最後一點盡量。」黃教榮抽了一下嘴角,對他們想派醫療隊進入W市的企圖出現微妙表
情,但無法一口保證政府派來的人,能在W市裡得到自由行走的安全保證。
莊司令責怪對方為何如此不配合,這樣他們無法調查怪病真相,那些使用通訊器材的感染
者露出冷笑,回答說他們目前還未取得全體市民的共識,而有些無法建立共識、對雙方而
言都是敵人的狂亂感染者,對方踢給政府自己去解決。
感染者也提出交換條件,政府須保證:
每日提供一千頭牛羊和若干家禽進入感染區,交付給市民代表,並保證其通過檢疫,是健
康的活體。
優先研究W市的怪病解藥,並保證每個病患都能得到治療。
不得在感染者出現攻擊行為前,以武力傷害對方。
考慮到病情導致感染者屢有失控行為,若政府代表在私自行動所導致的衝突中受害,不得
將責任歸咎於感染者。
當螢幕歸入藍屏後,在場人員無不鬆了口氣,這次終於真正和感染者交談了,也實際發現
怪病作用在W市民身上的可怕威力,然而進入調查階段仍舊困難重重,正規防護衣的厚重
不利行動,實際見識到感染者的暴力又讓加入行動的人退卻。
W市已經成了始料未及的燙手山芋,但它也在這座小島上,誰能不留傷口的剜除這塊膿瘡
?
另一方面,黃教榮初次代表全體感染者和政府談判成功,正沉浸在濃濃的成就感中,他認
為已經爭取到對己方有利的權益了,他想,如果他們對政府給的條件感到不滿,只要在日
後隨時要求更改就好,畢竟他們都變成這樣了,沒什麼好不敢豁出去拼搏的。
和肯德勒、陳永或麗姿這些彼此經常接觸且有著共同話題的感染者不同,黃教榮早在不知
何時就已經有了同歸於盡的念頭,他不在乎讓更多人感染,只要最後自己能得救,他的底
線比任何人都要低。
在那之前,他要好好的鼓動所有感染者對政府更加仇視,好讓這股力量在日後為自己所用
。
*****
關於麗姿這對母子的事,在黃教榮有意的藏匿下,真正知道內幕的人非常稀少,就只有一
開始的三人罷了,也許有人看過這個異常生長的嬰兒,但也不太可能明白他的身分由來。
寶寶出去覓食時,麗姿不管,其他知情的人管不了。麗姿讓他穿上帽T和運動褲,掩飾他
異常的外表,遠遠看去只是個小孩子,因為黃教榮千方百計要麗姿隱藏這個恐怖的魔嬰,
而他也怕走在總部時剛好遇到對方飢餓而被拆解下腹,然而不知為何,寶寶總是沒對他們
下手,也許是他知道他們是和他母親有關係的男人。
只有麗姿懂得如何和魔嬰溝通,這種神秘的感覺讓黃教榮更加疏遠這女人,總之,只要魔
嬰不吃得太過分,他的教團還是可以不斷的快速增大茁壯,而某種程度上,感染者們本來
就在彼此提防,特別危險的不單單只是麗姿的嬰兒而已。
麗姿便和黃教榮保持著這種不明言的默契。至於陳永則是認為,只要不危及自己就沒什麼
不好,反正當初他們也是吃人挺過來的,現在如果有機會也還是可能會吃,畢竟先前長達
一個月的糧食短缺已經深深嚇到這些感染者了,他不覺得這小嬰兒有哪裡奇怪,頂多覺得
他還小就這麼「猛」,很令人讚嘆而已。
肯德勒呢?自從他答應幫麗姿去研究怪病,她就很少和他相處,不知是否寶寶的存在也影
響到他的接近,麗姿雖然不曾掛意,久久還是會想到這個男人。
夜裡,適巧寶寶不在,反正他已經對這棟大樓的構造極為熟悉,不可能有走失之虞,麗姿
便歪在枕邊凝視著落地窗外黯淡的月光,這時門忽然被推開了,肯德勒走了進來。
「麗姿。」他習慣性呼喚著她的名字,努力將這兩個字念得標準,語調帶著點過去女人或
許會敏感捕捉的渴慕,但現在的麗姿已經失去那種感受能力和期待了。
「肯德勒,你來和我說研究成果嗎?」麗姿從床上直起上半身,斜著眼角注視著他,和初
見時的印象相反,現在所有人之中就屬他的惡化速度最慢,如果說接觸自己真能減緩怪病
侵襲,這樣看來卻又欠缺那個道理,因為他始終對自己保持某種矜持的禮貌,只能說這瘟
疫讓他們都成了瘋狂又清醒的怪胎。
是人,又不像是人。
有感情,卻無法確定這些感情的定位是否適當。麗姿看過信眾裡,有因為這場怪病而歡快
的大肆破壞的感染者,彷彿瘋狂本來就是他們的天性;但也有極度相反保持著聖潔姿態、
默默忍受的例子,隨時期待著犧牲,從她看來,肯德勒接近後者。
肯德勒走到她的身邊,從後腰拿出一物遞給她,麗姿依靠敏銳的視覺,從他一走入就留意
著了,肯德勒似乎在隱藏著什麼,小心翼翼的在走近前利用身體擋著,不給她看清楚。
麗姿直到手指觸摸到那塊平板卻略微粗糙的表面,才意識到那是幅比巴掌略大的小畫,首
先映入眼中的是土黃色的虛無背景,上頭盤旋著漩渦狀的黑色線條,然後才是中間明亮的
女體,女人左右手被一上一下反縛,飽滿的腹部顯示了妊娠的跡象,表情卻閉眸若沉睡,
在她頭後有著小小的血紅色光環。
姿態既情色、卻又從中透出神聖平靜的氛圍,矛盾難解的一張小畫,麗姿確信自己在哪看
過,一時卻想不起來。
「孟克的作品《Madonna》,挪威語的意思是『聖母瑪利亞』。」肯德勒溫柔的解釋。
麗姿沒想到男人那雙手還能臨摹出這麼精緻的小畫。
「你憑記憶畫的?」
「是的,畫過很多次。」肯德勒坦承,這種風花雪月和他剛硬的形象有種衝突感。
「為何畫這張畫送我?」麗姿問,她想起來自己在哪看過這張畫,課堂上老師也曾拿出西
洋美術史的女人畫作來講情慾主題,這張畫始終帶著神秘難懂的氣質,孟克刻意將聖母畫
成血肉兼具、妖嬈美麗的黑髮女子,她的沉靜表情,反而使觀者既受引誘,又深感畏懼。
「我在少年時期就愛上了畫裡的聖母……妳大概會覺得這樣很蠢吧?可是,就因為這樣,
我從來不曾和異性交往過,我只要凝視著她就很滿足。原本,我在美國並不是沒有工作,
可是在我來到這島嶼時,剛好遇到了颱風,當我看見這裡的人有苦有樂、甚至是很習慣迎
接自然的考驗時,我就喜歡上這裡了。」肯德勒想了半天,還是用母語說著。
「我喜歡台灣的天氣和這塊土地,和Madonna很像,無法理解,她的熱情和殘忍,彷彿都
封印在人的眼睛看不見之處,連同她的神聖也是。原本只是這樣,直到我邂逅了畫中人。
」
肯德勒凝視著麗姿低語著,「本來以為這輩子不會遇到合乎我夢想的女子,我想守著這個
秘密到死,但是命運卻在殘酷打擊之後又給了我補償……麗姿,妳一定要活下去,離開這
裡,帶著妳的孩子,然後,也請帶走這幅畫,因為我明白妳不會要我。」
「肯德勒,你為何……?」麗姿受到感動,她始料未及會聽見肯德勒的告白,而他的告白
居然還是基於這種世上罕見的純情,儘管從表情上看來,那種執著更接近於瘋狂著迷。
「黃已經和外界聯絡了,我的同胞很快也會來找我,我會推薦他們先治療妳,而妳也是我
們之中的特例,到時應該能優先得到救援,我會想辦法不讓其他人阻礙這事進行。」肯德
勒說完,俯身親吻了麗姿的手,然後離開會議室,不再回頭。
他來去匆匆,不再像過往會尋求麗姿的安慰,強烈的信念在眼底化為螢螢亮光,象徵著他
不會輕易改變的決心。
*****
在麗姿毫不知情時,她的存在感已經用更明確的方式風靡整座W市,她那一吼就讓飛機搖
搖晃晃的神力,她異常的變化,以及隨即恢復的柔美面貌,在這衰敗的城市中是如此的鮮
明。
曾經近距離接觸過麗姿的感染者,更是感受到了某種令人嚮往的幻覺,有人說那是麻酥酥
的,像在飢餓的冬夜裡咬了一口熱呼呼的燒雞那樣快樂,記得自己原來還是個人。
當知道這個奇蹟般的女人就在黃教榮推行的新信仰集團基地時,人潮就像海浪拍打般湧來
,使得黃教榮驚喜的發現他的目的竟不費吹灰之力就達到了;然而,他還未察覺的是,他
辛苦建立的地位也在同時如沙塔般崩潰,W市民要的是麗姿,她才是這城市的女王。
不需要神,也不要什麼救世主。
也有一些感染者懷抱著當初小張和陳永等人想要獨占麗姿的衝動,但此舉卻是和數千活屍
為敵,馬上遭到憤怒的爪牙撕裂。
只要麗姿開口吩咐,群眾就會乖乖祈禱,念著黃教榮編寫的小冊子,在麗姿少數固定出現
於公眾面前的時間裡,著迷的盯著她。同時,黃教榮交涉的補給品也運到了,總部中多了
牲畜垂死嘶鳴和活屍大快朵頤的聲音,人們更加相信這一切都是麗姿才辦得到的功勞。
這種情況到底算好算壞,麗姿懶得去想,現況是他們的意志與行動算是統整了,就算外界
想對他們不利,他們也擁有較為安心的組織後盾,從這點看來,黃教榮很聰明,也具有遠
見,雖然出發點少不了自私,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為了同病相憐的W市民。
她的房間堆滿令人哭笑不得的供品,由於麗姿有言在先,她不吃活祭,也討厭看到血腥,
於是這些恐怖且行動萎靡的活屍,發揮了可說是爆笑的創意,有人蒐集野花、撿拾特殊廢
棄物,或是拿出暴動初期偷盜私藏的金銀財寶,還有用雞毛做成藝術品……等林林總總、
族繁不及備載的禮物,更有帶著天公金來燒、直接叫她「娘娘」祈福的。
真是太瞎了……居然讓她在這世界末日般亂七八糟的地方,還可以有笑個不停的體驗。
麗姿抹去眼角的淚珠。最好笑的是,她還是沒有干涉寶寶的進餐,不過吃下的對象自然是
那些對她竭誠表示崇拜、愛護的信徒,麗姿想,她不要再對什麼產生感情了,W市裡最不
需要的就是那些正面被歌頌的人性。
她很清楚那些活屍還是怪物,會吃人也會自相殘殺,麗姿只是一個他們夢中的皈依,正如
她自己對寶寶的依賴,而他們之中無人有資格指責對方犯下悖德的罪名。
對於信徒的願望,麗姿一個又一個的答應了,讓他們做點美夢也好。在他們都毀滅前,不
妨讓他們再擁有更多只能在夢裡追憶的美好存在。
而在所有供品中,唯一被麗姿隨身不離的收藏著的,就是那張神似她的女人半身畫像,彷
彿她親手將男人鮮活跳動的心臟捧在手中,感受那使人觳觫不已的感動。
*****
繼初步的短兵交接後,W市和林火行動指揮總部遲遲無法談妥正式權利保證書,原因不外
乎是後者始終覺得這些感染者太危險所致,而黃教榮這邊對政府的刻板印象則是做事拖拖
拉拉,雖是口頭上催得急,實則是在施壓,他不希望外界認為W市民只是好欺壓罷了。
所幸一來一往的談判也有了新進展,對方答應派出代表進入教團內部──同時也是以中華
民國政府為代表的救難團隊急切的希望,和傳說中的麗姿談話。
麗姿想了想後,覺得沒壞處,於是欣然應允。此時黃教榮只是個代替她對外發聲的發言人
,因為他還是比麗姿擅長打官腔,以及和他人打交道,所以麗姿依然給他保留了表面上的
特權。
麗姿在當時還不知道莊司令派了何人擔任代表前往W市,正如她不明白W市以外的世界變化
,然而這點並不能責怪她無知,導火線的原因絕大多數台灣人和美國人迄今仍被蒙在鼓裡
。
直升機直接在教團基地前的停車場降落,隨即跳下幾個持槍又戴防毒面具的特務,儘管麗
姿已明令不得攻擊,但是被數百名活屍好奇包圍著,依舊是種恐怖的經驗。隨著該名代表
走下機艙,特務們戒慎緊張的退回,直升機隨即升空遠颺。
西裝男子年約三十歲,被狂風吹亂的短髮有幾縷蓋在眼上,他不去撥開,兀自站立原地,
看似有些迷茫。他並未穿著隔離衣或任何防護措施,僅攜帶一只銀色外殼的手提箱,腋下
夾著公事包,就這樣來到了封閉近兩個月的W市。
活屍們很快的往他身邊靠攏,他臉上明顯閃過懼色,強自鎮定下來後,朝大樓入口走去,
但眼前卻無路可進,而身邊則盡是有意無意朝他伸出的霉綠手指,惡臭撲鼻。
「走開!去!去!要吃的到倉房那兒找!」陳永粗聲喝著,這名代表只見到一個較似人樣
的男人矗立在他面前,然後一把拽住他的手臂,用無法抗拒的暴力將他往門口拉,於是他
只好跌跌撞撞跟著走。
「靠!你沒穿那種衣服不怕得病喔?」陳永盯著這個外表健康的代表說,還刻意撩起衣服
露出患處。
男人抬起蒼白的臉,蠕動著嘴唇,過了好半晌,陳永才聽見他的回答:「麗姿在哪裡?」
陳永覺得不對勁,瞇細眼睛質問:「你認識麗姿?你是誰?」
西裝男人再度不說話,只是低頭喃喃自語。
一股不快透入了陳永的胸口,他最後還是忍住殺戮衝動,將這名代表送到了會議室。
西裝男人看著熟悉的會議室現在已全然改觀──桌椅遭拆除,移入了一張附有垂幕的大床
,床邊腥紅的布料旁,忽然露出一張清秀的臉蛋。
「守義?」那音調明顯不敢置信,「騙人?你真的來了?守義!」
麗姿從床上跳下,朝男人飛奔過去,裘守義也放下手上的東西朝她跑去,這戲劇性的一幕
,差點叫陳永嚇掉下巴。
麗姿說不出此刻有多激動,她開心又惶恐,怕眼前只是一場太像真實的噩夢,直到兩人幾
乎相貼,麗姿要攬上的雙臂忽然垂下,反而遽退了一步。
「不要碰我!」
「麗姿?」男人不解。
「我會……傳染給你,我會害你受傷……」麗姿猛然想起她險些控制不住就盡全力摟住丈
夫,以她現在的力氣,裘守義會變得如何,不用說也明白。她驚險的意識到,忍不住哭了
出來。
她好害怕,她一直無助的等著,以為沒有人會來救自己,這輩子到盡頭都是絕望。
男人隨即抱住麗姿,用力朝她的嘴唇親吻下去,低聲道:「傳染給我吧!我不怕,我是自
願來的。」
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滾著,麗姿輕輕勾著男人的肩膀,朦朧視野間,未掩上的門邊不
知何時已空無一人,陳永走了。
兩人不知依偎了多久,麗姿拉著守義,款款在床邊坐下,彼此都急著詢問對方。
「我本來已經做好最壞打算了,幸好,妳模樣還好好的。」守義眼眶也泛紅,捧著麗姿的
臉語氣激動道。
「你呢?這些日子你過得還好嗎?」
「那些人把我關起來,整天就是健康檢查和問一些問題,後來又放著我不管了,然後我接
到他們要聯絡妳的通知,就自願來了。」
「為什麼不保護好你自己?你沒看到外面那些人……」麗姿又是氣,又是急。
「既然來了,就不打算走,如果能治好就一起治好,不能治就一起……」守義接下來的話
尾讓麗姿摀住了。他在手指下苦笑著,麗姿想,他過去從不曾這般甜言蜜語。
「麗姿,麗姿,我愛叫這名字的女人。」守義拉開她的手,吻著指尖,「我在這段時間才
知道,有些話不說,會來不及說。」
「我也是,守義。」雖然她已經不乾淨了,身心都是,但她卻捨不得讓丈夫心中的自己消
失,所以欲言又止。
現在的自己只有在丈夫面前才是人類,她要如何說出口?
「我一直都信著你。」她不是相信守義會來救她,而是相信守義沒事。
當W市陷落時,麗姿就徹底對救援死了心,她反而害怕守義冒冒失失闖了來,看見她的醜
態,或更悲慘──讓她看見他的死狀。她不想自己被欺辱的模樣落在他眼裡,也不希望他
死得毫無價值。
幸好,他們都通過那段時間的考驗了,儘管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愛呢?妳花心了嗎?老婆?」男人臉色不佳,是因為目睹了W市實景的衝擊,但他仍勉
力鎮定的開起玩笑。
「你求婚那天,我不是說過了嗎?」麗姿小聲回答。
我們只要一起平平凡凡,從今以後幸福快樂過日子就好了。
只是這個卑微的願望,為何不能實現呢?
也許麗姿不擇手段也要活下來,只是寄望在那微渺的再見一面。然而當奇蹟出現時,麗姿
卻強烈不安起來。
「如果我對妳不好就要去花心,這種老婆誰敢不好好捧著?」守義想起兩人過去的戲言,
短暫忘憂的牽起嘴角,「我對妳不好嗎?」
「守義,不管發生了什麼事,記住,我只要你這個男人,不管怎樣,你都要相信我!」麗
姿不自覺衝口而出,守義來到W市是個意外,她不知日後還會發生哪些無法預料的事。
這時,走廊上傳來腳步聲,很沉,像是拖著腳後跟走路,然後彎進了門,在帽兜的遮掩下
低著頭。
「有件事,我知道你可能沒辦法接受,這段日子沒有人是正常的,可是,我一定要告訴你
,我是因為他才活下來,如果不是這樣,現在也不可能再見到你。」麗姿結結巴巴說道,
「那是我們的兒子,他的外表有點奇怪,不過是個善良的好孩子,而且不像其他感染者一
樣喜歡吃活人。」
帽兜鬆落到頸後,守義看見了少年的真面目,麗姿以為他會害怕排斥、甚至崩潰,然而她
只看見丈夫的表情出現濃重悲傷,男人只這麼說:「他很像妳。」
麗姿不知,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後來變成男人最終選擇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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