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zzzholic:有看有推 12/22 22:38
這日陽光和煦,一個穿著像是剛踏入社會的年輕上班族,邁著急促腳步登登地上樓,帶著
清潔感的光滑臉孔滿佈焦急與不安,走進這間迷宮般的公寓時他一度萌生退意,但最終還
是鼓起勇氣向前。
這間公寓年歲很大了,即使在白天外觀看來都有點陰森。走進入口後先是一段狹窄的走道
,通往左右兩處轉彎,一進來就看見那塊大大的私人健身房招牌,不知何時已經停業,仍
舊帶著骯髒的藍白兩色,沉浸在陰影中。
青年順著老邁管理員的指示,左走右拐後總算找到電梯,但不幸的是電梯正在維修,他下
意識瞇著眼睛貼近大樓平面簡圖,總算稍微弄懂這間公寓格局。
公寓是採併棟式六樓建築,位於左側的入口看起來不大,但裡面住的人大約就有五、六十
戶,每層樓隔間方式不太相同,但因只設置一邊電梯,又在右上及右下角分別多設兩道逃
生梯通往各樓層(顧及右棟住家安全及方便的設計,兩道樓梯都直接可通往公寓後的防火
巷)。假使想在這棟公寓中找尋特定人家,非得走過蟻穴路徑般堆著雜物且又光線昏暗的
走道不可。
原本還憂心得忍受電梯恐怖狹隘的青年,又面臨更糟糕的選擇,他不得不獨自從最近的樓
梯拾級而上。會住在這種地方的是什麼人?毒販?混混?還是低收入戶的邊緣族群?
每爬上一樓,他都因擔心是否會在樓梯間撞見也許會對自己不利的歹徒而握緊拳頭,但他
的擔憂落空了,樓梯間非但不見人影,連隻蟑螂也沒有。
依照他千辛萬苦問來的消息,自己要找的人的確住在這裡沒錯,但那已經是數年前的舊地
址了,抱持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望衝上六樓,拉開不曾上鎖的金屬門,總算見到拓寬的走廊
和一處有陽光照射的公共小客廳。
前後至多也不超過十分鐘,卻覺得像是過了一百年般漫長,這棟公寓彷彿吸走了他的生命
力,還未見到想找的人,就先感到疲憊起來。
青年重振精神,都走到這一步了,他不容許自己打退堂鼓。
他敲門,又喊了名字,卻毫無回音。
六樓非常安靜,簡直就是死寂,難道住在這裡的人一個都沒有?這種想法才剛產生,寒意
立刻竄過全身,手臂滿是雞皮疙瘩。
敲打著門板的手勁加強了。
「楊教授!您在家嗎?有人在嗎?喂!」喊到一半青年倒抽了口涼氣,不敢再將手掌放到
門上,原因是他發現了木門上一些彎彎曲曲像是被指甲抓出來的不規則凹痕,時日久遠而
發黑了。
怎會有這種痕跡?胃部升起酸味,他忍不住感到噁心。
「嘎呀。」開門聲從隔壁傳出,使他宛若驚弓之鳥的旋身。
從門後探出膚色蒼白第一印象不太健康的短髮男子,瞇眼注視的表情使人聯想到兇猛夜梟
。
「你是誰?找楊教授有什麼事?」男子頗具壓迫感地低聲追問。
「楊繼民教授的住處是這裡嗎?」他總算抓到一根稻草,喜出望外之餘不忘二度確認。
「你是他的親戚?」男子並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警戒地反問。
青年搖搖頭,目前至少可以確定對方認識他要找的人。
「你好,我叫葉慈生,以前在大學旁聽過楊教授的課,真要說來我算是教授的學生吧?請
問你是……」
他見那人開門斜倚,一時捉摸不著頭緒。
「教授的私人研究助理,燕臨。」男人開口解釋,又道:
「進來,站著不好說話。」
葉慈生探頭探腦地跟進那個私人助理的房間,發現裡面很整齊也很單調,倒是放著一疊疊
專業書籍,證明燕臨所言不假。
但這個男人為何會住在教授隔壁?這問題很難讓人不去介意。
而且對方看來對禮節不甚要求,隨便倒給自己一杯水就坐了下來,然而葉慈生也非為了款
待而來,他想快點切入正題。
「那個……有關楊教授的問題,他似乎不在家,請問他是有事外出嗎?」
「現在他在台中一家老人安養院裡,年初時將過去資料和計畫交付給我,由我接手他還未
完成的研究。」燕臨冷著臉說。
「咦?」沒想到是這個答案,葉慈生明顯呆愣。
「他老人家怎麼了嗎?」
「楊教授原本就患有糖尿病,加上一個人獨居,去年出現阿茲海默氏症狀,他的家人據說
無法接他同住,共同出資讓教授入住一間風評不錯的老人安養院。他情況還算不錯,大多
時候清醒,只是除了我以外他不和任何人說話,談話內容也只是個人研究的事。」燕臨簡
單扼要地報以消息。
「隔壁教授住處比較雜亂,不方便接待客人,六樓這兩間套房目前都由我租下使用。」
聽見令人失望的消息後,葉慈生交握十指垂首不語。
走到這一步已經是山窮水盡,甚至連焦急感都消失了,聽見楊教授身體情況不佳在靜養的
打擊也只是雪上加霜。
毫無目的地抬頭,不經意看見燕臨略帶風霜的臉,這男人正等著他離開。擅長和陌生人打
交道的葉慈生察覺出這一點——他大概很少出門,旁邊桌子放著7-Eleven的袋子,大亨堡
紙盒半闔,尚未打開的報紙日期還是昨天,看上去就像是深夜去買的一樣。
那偏白的膚色也是很少曬到太陽所致,這個助理看上去也有三十出頭了,這種與文本為伍
的封閉生活,看情況也拿不到多少薪水,葉慈生實在很難想像燕臨物慾淡薄到何種程度才
能過這種生活。
但說不定他能幫上自己的忙,既然是那個教授的助理,應該能接受他所攜帶來的事件內容
。葉慈生這樣想。
「那拜託你,能請你聽我說一件事嗎?」
「只是聽聽還可以。」燕臨皺著眉說。
西裝青年報出位於台南的某間大學名稱,燕臨知道楊教授過去曾去那裡兼過課,雖然只是
短短一學期;葉慈生,二十九歲,大學畢業後服完兵役進入一間叫「雙擎」的房地產公司
當業務員,現在已經是平步青雲的營業部副經理。
他在課堂中對老教授生動而切實的講述產生濃厚興趣,雖然本科遠遠與這無關,當時卻常
常私下找楊教授閒聊,甚至在那門課中結識一位歷史系女友——成為自己未婚妻的何秋繁
——後者對楊教授古怪研究簡直是抱持著狂熱的崇拜態度。
燕臨點頭,他看過何秋繁的論文《論亞洲地區羽人傳說》,這麼廣的題目,結構免不了偏
於鬆散,但以大學生程度而言,已不失參考價值,算是篇不錯的論文。
那是楊教授親手拿給他的資料,此外倒是沒聽說教授和那名女學生有其他互動,以兩人年
紀差異也很難聯想會有什麼曖昧,也或許只是他沒被告知而已。
「秋繁,我的未婚妻一年前失蹤了。」葉慈生垂下眉毛苦笑著說。
或許是他的錯覺,提到「失蹤」二字時燕臨表情起了微妙變化。
「抱歉,這種事建議你還是找警察比較好。」燕臨不客氣地拒絕。
「怎麼可能沒報案?但那些稅金小偷做事情還不是老樣子,報案問話搜索然後沒了下文,
這件事還有上過報紙。」葉慈生從西裝外套內袋拿出一疊剪報,放在茶几上推給燕臨。
「在那之後,爸爸,我是指秋繁的父親……我私底下早就這樣稱呼,我和秋繁也同居三年
了,原本去年打算結婚……何先生是雙擎建設董事長,前前後後也試過各種方式找人,找
徵信社和懸賞上億都失敗了,甚至做了最壞打算,嘗試各種宗教儀式,最後還是沒有任何
消息。」他用手捂著臉,深深地嘆了口氣。
「到現在連她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既然那些有能力搜索的人都失敗了,事到如今找楊教授能做什麼?」
「這是我私人想法,秋繁算是那種典型千金小姐,在大學畢業後交際圈不大,我們也支持
她在家研究喜歡的主題,考慮到也許給她在學問上許多指導的楊教授或許會知道她可能去
的地方,或知道其他我們遺漏的交往對象。」
「關於楊教授朋友我不清楚,之前我做的工作都是田野調查居多,你若要他的地址可以給
你,不過也僅止於此。」
「拜託你,燕先生,我是真心想要秋繁回來,我們已經約好要共組家庭……」
燕臨冷眼看著眼前衣著光鮮的青年,全套Dolce & Gabbana西裝,Gucci休閒皮鞋,更別提
領帶夾和手錶也都是名牌,這模樣可不像痛失戀人一年的男人。
葉慈生約是感受到燕臨評斷的視線,一手抓緊袖子側過臉孔。
「不,你誤會了……哈哈……我……」他想要解釋,語調卻忽然慌亂起來,一邊眼眶滾出
淚水,青年狼狽地以掌抹去。
「我愛她。可能這舉動很蠢,但這些服飾都是秋繁買給我的,考慮到爸爸的想法,他希望
我繼續工作以免惹人詬病,這樣做能讓我覺得秋繁還在身邊,每天出門都會幻想她就在背
後送我離開。反正跑業務最擅長用笑臉面對客人,這點我也算得到真傳了。」
或許是在陌生人面前表露情緒感到羞恥之故,葉慈生很快收拾起失控情緒,半垂著臉孔對
燕臨說。
「秋繁就是那種女人,雖然像孩子般任性不解世事,但是她是真心希望我得到最好的。如
果不是因為愛她,捨不得她吃苦,身為獨子的我也不一定非得當何家倒插門的女婿,我有
能力養活自己,只是比不上何家對秋繁的照顧。」
他從公事包中拿出一個厚信封放置桌面。
「什麼意思?」
「因為薪水花在房貸車子和生活費上,我的存款只剩這些,二十萬是我預付給你的金額,
希望你幫我找到她的下落。之後我會想辦法籌到更多酬勞,十倍或二十倍都沒關係。」葉
慈生熱切地說。
燕臨一時沉默不語,指針單調移動聲響愈發顯得緊張,末了他開口發話。
「恕我拒絕,我不是尋人專家,當然也沒有任何特異功能。」
青年握緊手指,默默忍耐著被痛苦啃囓的情緒。
「……還是沒辦法嗎?一點希望都沒有?我快瘋了。燕先生……我想,身為楊教授助理,
你應該和他有相同研究興趣,如果我告訴你這件事背後存在著無法解釋的謎團,你願意接
下我的委託嗎?」
燕臨張口欲言。像是預知燕臨會有的反應,葉慈生不給他任何拒絕機會直接說下去:「其
實無故失蹤女性不只是秋繁而已。」他探出身體拿起那份過期報紙,翻開影劇版指著斗大
標題要燕臨留意,台灣近年著名女歌手Vico忽然透過經紀公司宣佈退出歌壇的消息。
「其實加上模特兒界這已經是一年來的第三例,三年間第十五例,這麼高比例怎麼看都屬
異常,可是人們只會記住每天報紙上寫的事,也不管真假結果,第二天就排泄出去,沒有
人關心為何會發生。」
「後來根據我們私下和警察對經紀公司展開調查,那些女性半數以上確認行蹤不明,還有
死亡。」
「告訴我。」燕臨追問。
「在花蓮和澎湖海邊發現部分遺體,經判定屬於這些近年失蹤女性名單中的兩人,屍體已
經腐爛殘缺,無法查明死因和死亡時間。國際刑警組織懷疑有個跨國綁架集團用不明手法
誘拐或強行擄走這些職業特殊的女人。演藝圈來往複雜原本就不容易打聽到被害者行蹤,
可是他們也查不出所以然來。但秋繁和那些往來複雜的女人不同,爸爸不相信女兒會被這
種犯罪集團盯上,再說根本就沒有提出贖金要求。」
葉慈生流利的將資料說出,可見他已多次溫習調查結果。
「總之我們這邊以私人財力的調查結果也失敗了。另外有兩個人可能是秋繁認識的朋友,
她有個習慣就是不會把朋友介紹給家裡,相當注重個人隱私,所以查起來麻煩許多。」兩
張照片又被遞至燕臨眼前。
「許琳,三十一歲,美容師,兩年前在澳洲失聯。長谷川惠美,十八歲,在台灣經營日式
料理店的廚師女兒,三個月前在巴黎遊學不知下落。年齡、職業都差了一大截,而這個長
谷川在失蹤前一段日子被雙擎雇用的私家偵探拿到她和上述其中一個失蹤平面模特兒逛街
的錄影畫面,也是最後和秋繁可能有來往卻失蹤的人。」
「……」燕臨抿緊嘴角默然不語,只是一雙眼死死盯著簡報與照片。
「如果這麼說能激起你的興趣,最大的怪事還在後頭,前天長谷川家深夜接到一通很像是
惠美打回來的電話。」
葉慈生直視眼神倏然亮了起來的燕臨,表情有些狡黠。
「不覺得詭異嗎?在巴黎失蹤的女高中生,沒有入境紀錄,家中卻出現位於南投公共電話
的通訊,雖然目前還不能確定,但雙擎已經委託實驗室鑑定聲紋了。」
「雖然雙擎耗費大筆心力和金錢查出這些資訊,最關鍵的,秋繁到底去了哪裡,卻還是一
籌莫展。每條線索隱約都和她有關,但全部都稍有進展就完全中斷。」
「你……倒有些本事。」燕臨對這個外表看來不太可靠的青年稍微有所改觀了。
「現在這年代只靠關係就想往上爬也沒那麼容易。」葉慈生微微點頭。
「爸爸有意將我培養成雙擎接班人,所以各方面訓練都很嚴格,表面上這間建設公司在台
灣規模不大,其實資金主要運用在海外投資上,總資產超過五十億,現在這種困境,只要
我提出意見,要主導接下來的調查其實不難。」青年握著水杯凝視其中透明波紋。
「會找到楊教授這裡來,我已經是束手無策了,再有能耐的人,對這種求神拜佛都沒用的
怪事,還是只能盡量抓緊任何可能派上用場的人事物啊!」
「你說你愛何秋繁,證明給我看。」燕臨道。
「你想問什麼?我把她當希望之星來愛?男人的愛和女人不一樣,也許一開始我也曾歇斯
底里過,但畢竟都過了一年,毫無任何消息丟下未婚夫一年的女人……」葉慈生露出慘澹
的笑容。「有時候真恨不得想親手殺了她呢。」
「如果你能答應我的條件,我可以想辦法調查這件事。」燕臨伸手拿起那裝有現金的厚重
信封,在葉慈生面前審視一番,忽然丟回對方懷中。
「第一,用這筆錢買兩把手槍和足夠子彈,你必須在三天以內學會開槍,剩下的錢匯入我
戶頭,委託這件事必須保密,還有找一台不起眼但性能良好的中古車當代步工具。」燕臨
張大的瞳孔裡滿布狂氣,從剛剛開始葉慈生就不理解是什麼觸動了這個男人情緒。
「第二,我要你親自協助我調查,作為助手聽我的指示行動。」
「為什麼?我可以介紹更好用的幫手給你。」葉慈生皺眉表態。這種提議未免太過份。
「因為我討厭為別人賣命,用錢就想打發我燕臨,未免也太便宜你了。調查過程中也許會
遇到各種危險或無法理解的存在,我不想要一個在意外發生時會因為價值觀不同就扯我後
腿的人在身邊。另外,如果你真有自己說的價值,要你一個也勝過其他拿錢辦事的傢伙。
」
膚色蒼白的男人在說話時渾身散發出一種介於憎恨與憂傷之間的惡意,完全不同於第一眼
壓抑冷漠的氣質,葉慈生也跟著被感染了,這個人讓他寒毛直豎。
「可以,我答應你,能親自找到秋繁,我求之不得。」他也正給自己惹麻煩,運氣不好葉
慈生就會一無所有,但他感到不能在此時對燕臨低頭推諉,有什麼不能放開,徹底賭上一
把?
不可思議,不久前還是對彼此全然陌生的兩個男人,卻已經做出他們未曾預料會有的瘋狂
協議。
「很好,三天以後準備好所有資料再來找我。當然還有那通電話比對結果。」
「為什麼要等三天?」葉慈生隨即追問。
「三天已是將時間壓縮到最緊的情況,我有些事情要去確認,而現在兩手空空的你也只是
累贅而已。」燕臨起身露出一抹嘲諷微笑。
「不必我送你到樓下吧?現在開始我要投入資料尋找了,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我這裡也
有一些關於行蹤不明的採集案例,你就祈禱我能及時找出些能用的線索吧!」
想起來時陰森景象,葉慈生停頓了一秒才硬著頭皮回絕:
「當然不用,你忙你的,三天後我會帶資料過來。」
或許他長久以來追尋的目標突然逼近眼前,只差揭開那層黑幕就能看清一切,燕臨下意識
握緊那份剪報,牙關格格作響,身體也無法抑止那陣顫抖。
*****
三天後,葉慈生回到燕臨居住的公寓卻撲了個空,管理員告知他燕臨兩天前就離開房子,
迄今一次也沒回來。葉慈生驚訝之餘感到有點不悅,但仍壓抑下來,詢問老管理員關於燕
臨的事。他對這個男人還是所知甚少,但從管理員口中得知不少內幕,原來燕臨不止是這
棟公寓的單純承租人,還和其中五六樓屋主有親戚關係,更在六年前還是學生時就曾住在
這裡。
在更早前這棟六樓公寓曾發生過意外死亡事件。葉慈生從管理員口中得知這段舊聞時,初
次進入建築內部感受到的涼意又浮上心頭。管理員先是語帶保留,後來卻又像難得有對象
能讓他八卦一般,很起勁地告訴葉慈生住在六樓的燕臨曾被懷疑有精神問題。
明明一直租著六樓套房,卻很少出現在公寓,偶爾在走道上遇見也相當生疏地毫無表情,
而過去他身邊似乎也有人失蹤,捲入那失蹤事件的燕臨,似乎也不再與人來往了。
他倒是很想附議管理員的話,這三天來仔細回想,那個男人實在不正常,當時自己就像著
了魔般立刻被煽動了,但他不知為何卻被那種彷彿在追獵什麼的眼神給吸引。他相信燕臨
能幫他找到想找的人。
在六樓徒勞無功地等了一會,大門果然是深鎖狀態,葉慈生走出那棟幽深公寓,回到他按
燕臨吩咐所準備的豐田舊車中,坐在駕駛座上煩躁的點了根菸。
忽然,貼著隔熱紙的車窗被人敲了下,葉慈生以為是違規停車被交警找上了,想著車上還
藏著槍枝,有點心虛地降下車窗,卻看見戴著棒球帽與夾克外套的男人身影。
「燕臨!」葉慈生瞪著那個背著旅行包的男人。
對方沉默的頷首,繞過車頭,卸下行李丟入後座,接著坐在葉慈生旁邊。
「搞得這麼神秘兮兮,你有病啊!」葉慈生還是忍不住斥了一聲。
「開車,路上再和你說。」燕臨低聲說。
「開……你也沒說目的地是哪?」葉慈生發動引擎同時,見他只是陰鬱地看著前方。
「苗栗三灣鄉,先上高速公路過縣境再轉台三線。」
「有點遠,去那裡做什麼?」
「訪問,其中一個模特兒老家。」
「你之前提的條件我做到以後,至少告訴我目前計畫打算?資料呢?」
「晚點再看。」
燕臨竟拉低帽沿狀似閉目養神,葉慈生自眼角餘光打量他,一邊不甘願地控制方向盤。
車子駛出市區後,葉慈生耳畔忽然灌入一句話:「教授情況很不好,關於何秋繁的消息完
全無法追問。」
葉慈生不太喜歡燕臨的說法,雖然這樣也沒錯,但指名道姓感覺就好像談論一件商品,被
害者是女性難道不能激起這男人的同情嗎?
「你去找楊教授了?」
「不知為何他忽然嚴重惡化,胡言亂語說些花花草草的事,一個月前明明還好好的……」
燕臨彷彿自言自語地說。
「去找教授的主治醫生,他說教授過去研究內容可能是導致他記憶障礙和喪失現實感的主
要原因。當然忽然退化也非不可能。」
「可惡!現在最有可能知道秋繁消息的人也許只剩下他。」葉慈生敲了下方向盤。
「然後我簡略先查證了一下你說的事,關於新聞,還有雙擎和你的身分是否屬實。」
「你不相信我?」
「假設的前提若是錯誤,再多努力也是枉然,我自會決定要相信什麼。你也沒調查我,若
我只是偽裝成楊教授的熟人,此刻你已經陷入危險之中。」
「這三天我忙著辦到你要求的條件,加上我自己也有問題需要解決,根本沒空再從事其他
事,再說都決定找你幫忙還得花上一筆調查費,我已經夠划不來了,又不是相親,還要知
道星座血型興趣的。」
葉慈生決定忽略他從管理員口中打探的燕臨形象,關於之前的失蹤事件,或許是造成他態
度改變的關鍵,就算這男人身上纏繞著什麼不可告人秘密,葉慈生也不強求要了解,只要
這人能派上用場就好。
「就算你是危險份子也不會針對我,目前的合作關係,只要確定我能夠信任你就夠了,如
果出事也只能怪我自己識人不明。」
「哼。」
「那你的假設是什麼?」葉慈生迫不及待想問出行動方針。
燕臨轉頭,卻是責備地看著他。
「你穿這什麼衣服,開這種車,還打扮得這麼不搭?」存心惹人注意。
「哪裡不搭?這是CK的外套……」葉慈生拍了拍肩頭,被燕臨一瞪後噤聲。
「我不信一連串失蹤是妖怪作案,這種假設太荒唐了,但也不可能單靠個人力量辦到,目
前看來還是假設存在著某個犯罪組織最有可能,因為信仰秘密宗教而行蹤不明的例子,這
世界上也多不勝數。」
「糟糕,被你一說秋繁還真有可能做這種事,調查神秘儀式或奇蹟之類。」葉慈生苦笑,
他本人是個無神論者,很難考慮到這點。一開始他只是以為戀人又任性地跑去做自己喜歡
的事,到後來懷疑她被綁架,而且身邊的人大都也開始擔心,直到發現事情不對時,何秋
繁已經憑空蒸發般消失了。
或許三四歲孩童還有可能,但要全天候巨細靡遺注意一個成年女人生活起居,這種行為一
點都不正常,因此葉慈生只能以她離家當天作為失蹤時間。
「還未親自接觸傳聞中那些類似失蹤案例的被害者家屬前,無法推論什麼。」
「我們雙擎調查的情報還不夠嗎?我還想辦法靠關係勉強把警察那邊本來不能公開的筆錄
也弄來了。」燕臨嚴厲命令他要準備好相關資料,真的見面卻又不屑一顧的態度,著實考
驗他人修養。
「那些對我都只是傳聞,雖然有價值但不是絕對。」燕臨不耐煩地說。「你知道精神分析
、刑事鑑識、考古學、徵信調查和文學評論的共通點在哪裡嗎?」
「不知道。」他開始感覺身邊的人變得更神經質了。
「目的都是要復原某種狀態,但每個專業人員對選擇調查證據來源的喜好,和獲得證物資
訊的能力高下,或許可能導致真正重要的訊息根本無法被發現。」
「你是指排斥超自然的可能性,會遺漏掉線索吧?」葉慈生任陰影飄過臉上道:
「不過亂槍打鳥多少也能累積點收穫吧?老實說,最近爸爸決定到美國去找某個曾經幫
FBI破案的靈媒,但我實在沒辦法接受這種作法,才想把調查範圍在人際部份盡量拉大。
」
「直到現在沒得到任何來自靈魂的訊息,是她還活著最佳證明。」葉慈生樂觀的補充。
「即使有靈魂,活著的人真能感覺到來自那一方的訊息嗎?」燕臨低沉地說,也許是錯覺
,葉慈生覺得這個男人音調竟也有苦澀的時候。
燕臨打開筆電,接上葉慈生帶來的硬碟,一路上都不再有所回應。
*****
到達三灣鄉時剛過中午。這裡居民多數務農,景色純樸又四豎觀光廣告,兩人無心注意風
景,直接就找到那名模特兒老家,是戶四周種著桐樹和月季的三合院。將車停妥後,燕臨
與葉慈生前去敲門。
過了許久無人回應,葉慈生不死心又敲個不停,他雖然已是個副理階級的白領,做起這事
兒卻完全不會不好意思。
最後,老舊木門「咿呀」一聲打開,猝不及防從內潑出髒水,縱使兩個男人都靈敏地躲閃
,但站得較近的葉慈生仍難免濺濕了褲腳。
接著像是配合好一般,從裡頭衝出拿著掃把的老漢,兜著頭臉就揮打起來。
「慢著!老先生!」
「死記者!走!走!」目測年齡已經快八十歲的老人,睜圓滿是紅絲的眼睛,乍看之下也
確實頗駭人。
「我的乖孫囡仔給你們報得還不夠?連阮這款老骨頭也不放過?」
「你誤會了,我們不是記者──」雖然力氣不大,但葉慈生手臉仍免不了被細竹枝劃傷,
他又不能還手,只好狼狽地閃避解釋。
忽然間,掃把柄被一手抓住,燕臨低頭看著老人驚怒表情,門後也露出老婦人緊
張戒備的臉龐,他鬆開手指對那兩個老人說,「我們不是記者,但的確有事要找你們,這
個男人打算替你們調查女兒的死因,那些警察藉口說查不出來的事情,我們要查。」
「你共啥……」老人懷疑地後退一步。但他卻不能阻止老婦人奔出門外拉住葉慈生的手。
「喂喂!你直接說出來好嗎?」葉慈生小聲地問燕臨。
「沒時間了,況且這是事實。」隨後他又以台語對那兩人說了些話,大致是慰問之意,此
人似乎已很嫻熟於這種人際往來的社交術。經過一番折騰兩人才進屋並做了自我介紹。老
人較防備他們,但那六十來歲看來是原住民的婦人卻開始拭淚。
「你們真的不是詐騙集團?」
為了消除兩老疑慮,葉慈生遞出名片,又告訴他們可以打電話去確認,若還是不放心,可
以請住在台北的親友直接到總公司去詢問。
「雙擎董事長女兒一年前也失蹤了,剛好是和陳小姐停止模特兒活動下落不明的時間接近
,我們也是因為警察查不出頭緒,決定擴大私人調查範圍。」
雖然葉慈生原本以為燕臨會對長谷川惠美的神秘電話更有興趣,但他既然說要查這邊,他
便配合找了個說法。
「我們阿婷不認識那個什麼公司的有錢人啊!」老婦人茫然的說。
由於死狀太悽慘了,加上把屍體空運回台有許多麻煩,據兩老說只是領回陳曉婷的骨灰傷
心地辦了場法事超度亡靈而已。
「一個好好的女孩子,說不見就不見,找到的時候已經……」
老人只求警察給他們清楚明白的答案,既然回應都是千篇一律還在查,兩人也只能苦等下
去,加上家中經濟原本就是靠當模特兒的孫女定期寄錢回家,現在靠鄉民接濟和一點積蓄
還能勉強度日,對於未來只能絕望。
人死不能復生,找到凶手又能怎樣?到底是意外還是凶殺都不清楚,就算他們哭瞎了眼,
時間仍是無情地運轉。
「這個不一定,她在外地工作,或許也有接觸過葉先生未婚妻的可能。」燕臨耐心地分析
給二老聽,接著又問了許多被害者生活瑣事,但由於二老少有接觸早早離家去大都市工作
的孫女,所能提供的消息還比不上徵信社,但終究還是補齊了她的人品和性格等部份資料
。
「請問她還有留下什麼遺物?」
老婦人嘆了口氣,起身進入房間拿出一個用綢布包裹的盒子,在燕臨和葉慈生眼前打開,
雖然都是些小配件和化妝用品,其中有一樣物體卻不約而同吸引了兩人目光。
那是以透明夾鏈袋包裝的一串石榴造型的紅寶石項鍊,在雜物中閃爍著不尋常光芒。
「那是……」葉慈生不自覺伸手想取來確認,卻招來老翁杖擊。
「你想做什麼?搶我們阿婷東西,我要和你拼命!」
「老頭,甸甸,他們不是歹人。」老婦人喝道。「拍謝啦!你們很有禮貌,別和我們鄉下
人計較,阿婷的遺物我們就只是這樣收著,雖然有人勸我們拿去鑑定,說不定有值錢首飾
能夠變賣,可是怎麼忍心去賣……」
「其他珠寶確實是贗品,但是這條項鍊我有印象,一時忘了在哪裡看過。」葉慈生喃喃道
,奇怪,明明連陳曉婷是幫哪家廠商代言的小模特兒都沒印象,怎會記得她擁有的首飾?
但憑著和何秋繁相處以及這些年餐會交際磨練出的眼光,他知道那條項鍊應該不是假貨。
「大嬸,這項鍊可不可以借我們調查,這些寶石若是真的,它的價值起碼有兩三百萬新台
幣以上,根據情報,陳小姐的經濟情況根本不可能買得起高級珠寶,追查項鍊來源或許能
找到有關她死因的線索。」
見這點金額就讓二老表情處於驚嚇之中,葉慈生好心解釋得更清楚。
「如果不是有人送她這條項鍊,就是無中生有得到一筆鉅款才有能力消費這種高價珠寶。
透過購買紀錄至少可以確認這一點。」
兩個老人仍是沉默不語,燕臨在葉慈生耳邊說了幾句話,後者露出和善微笑從懷中拿出支
票簿與鋼筆刷刷地劃了幾筆。
「是我糊塗了,才剛剛見面就要拿走令孫女的寶貴遺物,難怪你們會不放心,這裡是作為
保證金的一百萬即期支票,我不打算用買賣手段奪走二位寶貴回憶,所以一查出線索就會
原物奉還。如果兩位願意,可以確認兌現後再將項鍊交給我們。我和燕先生還有急事要辦
,無法在這久留,希望愈快愈好。」
葉慈生見他們眼神亮了起來,心道事情算是辦成了。
「倘若不清楚手續,可以請這裡信得過的人幫忙,不過這筆錢也有希望保密的意思。」
「我知道手續。」老婦人說。
「大嬸真是幹練,你們這些日子也辛苦了。」葉慈生陪著笑臉安慰手拿支票又是淚腺決堤
的老人。
爾後發展尚稱順利,他們在三合院中待到六點才完成交易離開,葉慈生躺在駕駛座上呼出
一口大氣,不知燕臨還打算如何使喚他。
現在自己竟然會開著台豐田,灑錢像個凱子,憑著沒有科學依據的直覺行動,真是始料未
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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