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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所駕駛的奧迪駛入宜蘭員山的一處鄉間農舍中,四周皆是水田,鄉間小路上唯有路燈 ,散發著螢蟲般的冷光,雖說是農舍,但其前後院植樹鬱鬱、圈以圍牆,主屋更是設計典 雅華貴,儼然一棟在地豪宅。 前院僅停了兩台車,從外望入安靜無聲,燕臨與葉慈生下車後,帶著水氣的風吹過,立刻 撫平長途乘車所產生的些許倦意。 「你們沒準備,姑且用這個入境隨俗。」薩拉拿出一條黑眼罩和半面鑲著水鑚的羽毛面具 。 「不過因為是化裝舞會,請不要隨意發問,或者散布自己的私事,我會替你們介紹,那麼 請好好享受囉!」 兩人點頭表示明白,但燕臨率先拿走那條眼罩,葉慈生只好苦笑地選擇他挑剩的。 「勞妳費心了,薩拉小姐,屆時請務必讓我預約第一支舞。」 「呵呵,你真是紳士,假使有機會我很樂意。」 俄頃三人通過入口處兩個保安檢查,雖然仍免不了搜身,但事先得知這點的兩人已將手機 之類的隨身物品寄放在奧迪裡,據說是為了防止竊聽偷拍的保全措施,她強調這是隱密安 全的party,在薩拉保證來客身分安全後,燕臨和葉慈生被恭敬地引入內室。一樓屬於開 放式設計,幾乎不設牆面隔間,落地窗均覆以厚重吸音絨幕,四個樂手演奏著輕音樂,觸 目所見是奇形怪狀的裝扮,儼然夢幻世界。 燕臨稍微目測,女性約有二十來位,男性則僅佔女性的半數左右,因此加上保全和服務人 員,這間別墅約有四十個人於其中活動,其中已有明目張膽靠在一起調情的男女,而他們 的加入引起了注目。 對於志不在此的燕臨與葉慈生,和那個叫薩拉的女人同處片刻,即見她轉往別人攀談,兩 人也各自被數個女人包圍,葉慈生欣賞著燕臨被那群老女人大吃豆腐的窘樣,然後借取酒 名義走到長桌上喘口氣,邊思量該找哪個目標探問仙藥的事。 也許逼供分析燕臨在行,但要從女人口中套話還不如靠自己來得有用,葉慈生無奈地想。 他注意到長桌上酒菜均非常稀少單調,此外也無人取用,自己站在桌邊顯得很突兀,也許 在場大多女人都有吃那仙藥,因此桌上酒菜純為擺飾。 再度嘲笑自己的無稽想法,葉慈生拿著香檳杯,但事先被燕臨恐嚇不許在此處胡亂飲食, 他僅是做個樣子。葉慈生忽然間身後感到有人到來,旋身面對。 那是瑪莉皇后。 葉慈生將驚訝掩在心中,然而感到吃驚的原因卻不在此,而是因為他認識對方。那個女人 也知道這一點,就算對方認不出來,薩拉也該告知她關於他和燕臨的身分。 葉慈生下意識尋覓著薩拉,卻見她朝這邊投來曖昧的笑,自己的手指隨即被那個女人抓起 握在手中,然而女性手指柔軟觸感卻讓他感到毛骨悚然。 那個人應該知道自己是誰,卻還是做出這種逾矩動作。 「小葉,沒想到你和朋友也會來這裡玩,最近不那麼忙了嗎?」 「朱阿姨,我只是想散散心,不為別的。」來人是何家的世交,論輩分葉慈生隨何秋繁一 同喚她阿姨,由於秋繁幼年喪母,少女時期諸事幾乎都是這名朱姓女子在打點,也是她為 不喜交際的秋繁一手打造出超然的社交地位。她雖年過五旬卻風韻猶存,傳聞她和雙擎董 事長何耀南過去曾有一段情,後來雖各自嫁娶,仍然保有聯繫。 她掐著葉慈生的手心,完全不將他當成有婚約在身的晚輩般調情,葉慈生暗忖方才嘲笑燕 臨現世報,現在就打回自己頭上。忍下心中不快,才正要假意周旋,靈光閃現,他視線膠 著在對方略顯鬆弛的頸下胸口一帶。 那條眼熟的項鍊!葉慈生險些要喊來燕臨,多虧這時手上又被掐了一下,他才想起此時此 地還須保持鎮定,且手機留在車上無法對外通訊,他想確認雙擎對陳曉婷遺物的調查也難 以立即行動。 「你在看哪裡呢?」 「啊!朱阿姨這條古董項鍊應該是配合今天裝扮才戴的吧?」葉慈生語氣結巴地帶過,朱 姓女子當他是倉皇無措並未起疑。 「放心,我不會將你來這裡的事告訴耀南,條件是別尊稱了,叫我祈芬。」 女人雞爪般的手指死死抓著葉繁生,只是象徵意味地遮住雙眼的面具,掩不了消瘦的下臉 與體態,雖與葉慈生印象中有出入,但他還是認了出來,有八分把握那條紅寶石項鍊的原 主是她。他想,雙擎對項鍊製造的調查結果也是時候向他匯報了。 「今晚你就放寬心胸好好玩樂,耀南那人也將你管太緊了,可憐的孩子……」 忍著她的指尖在自己額邊滑動的噁心,葉慈生陪笑,但心裡想著該如何開口,這才是難題 。 幸虧燕臨此刻也朝長桌走來,連同薩拉一道,雖有其他男性在場,可從那些老女人醉翁之 意不在酒的貪婪視線看來,他倆還是刀叉下最新鮮的兩塊雞胸肉。 這些有權有勢的女人恐怕也不會在意葉慈生是雙擎建設營業部副經理的身分,若非有朱祁 芬這層交情在,早被撕著吞吃下肚了。 「乾媽,我為妳介紹,這位是燕臨,他聽說妳是宴會主辦人想過來打聲招呼。」 葉慈生瞪大了眼看燕臨做作地捧起快六十歲的老皇后手背一吻,那張撲克臉倒在此時派上 用場,看不出任何為難或尷尬。 「Bonsoir, Jolie Madame.(晚安,美麗的夫人。)」 「呵呵呵,」朱祈芬果被逗樂。「這是你的朋友嗎?很有意思的男人。」 抽空對燕臨使了眼色,意思是難以破題,但後者堅持的表情像是說就算獻身也得給他問出 什麼情報來。 問是要問,但就算色誘也得挑個比較陌生好騙的對象……這當然是開玩笑,自己怎麼可能 背叛秋繁!但若能想辦法拐帶其中一個成員離開,兩個臭皮匠加上那個藏身事後的江總也 有些手段套出仙藥的秘密,但現在他們連從朱祁芬眼皮下脫逃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致使葉慈生絞盡腦汁的苦思白費了。 大廳忽然陷入一片漆黑,音樂嘎然而止,隨著清脆碎裂聲響起,幾道火光劃過眼前,人群 中爆發尖叫與呼喊聲,葉慈生在伸手不見五指中聽見古怪的悶響混在人群騷動裡,那是裝 了消音器的槍聲。 「燕臨!」他喊了同伴名字,試著抓住身邊的女人帶她往角落窗邊逃,卻被對方驚恐地掙 開了,葉慈生低咒一聲只得自己先摸索著,幸虧運氣好加上位置本來就近,他拉起了窗戶 ,聽見有人小聲喊自己的名字,隨後被抓住上臂。 「噓。」燕臨的手抓得他發痛,聽到一聲急促氣音,葉慈生隨即閉口,視線慢慢適應黑暗 後,見此時不少人還在四處奔跑著,有的在地上哀哀痛呼,另一邊窗戶遭人打破,數人踩 著窗邊碎玻璃侵入,葉慈生看著,心臟都快跳出喉眼——此刻身上連把小刀都沒有! 「退。」燕臨咬牙道,葉慈生也不管外面是否還有危險,一股腦兒從窗口鑽了出去,發現 燕臨身手異樣的遲鈍,不禁憂心他是否受了傷。隨著那個女人紅豔柔軟的身體被他推出窗 口,再跳下他這個蒙面俠,葉慈生才吁了口氣。 屋內一團亂,但是聽出那聲音漸漸變小了,一些尖銳的女人哭聲陸續停止後,登山靴到處 走動的聲音也明顯可聞。 「可惡,只來得及碰到薩拉。」燕臨仰頭喘著氣,拖著一個昏迷女人在黑暗中移動費了他 好大氣力。 「燕臨,她死了。」葉慈生撫著薩拉胸前,樹蔭下襯著一點弱光,抬起的手上沾滿深色液 體。 耳畔聽見喘息,葉慈生轉頭細看才發現他正無聲地啞笑,臉上有兩道水痕,燕臨哭了? 不,哭是聲淚俱下,燕臨只是流了淚,像是無法承受的憤怒與悲傷同時從眼中滲了出來。 為何……要殺人……?活著有多麼痛苦,輕易剝奪別人生命的舉動,人類居然能做得如此 順手! 燕臨笑得胸口刺痛,他居然沒發現懷裡的人已經斷氣了,他拼命抱起的只是屍體,連自己 手邊的人也救不了,總是如此,一直都是如此…… 「走!燕臨,雖然對不起那些人,可是他們已經沒救了,再不走連我們也會死!」 葉慈生強忍激動翻著薩拉的珠鍊包,搜到她的車鑰匙,發揮怪力硬扯著燕臨潛行,藉著夜 色和樹影,葉慈生打開駕駛車門,先把燕臨塞了進去,再猛力發動油門倒車。 退出大門口時,後方板金和車窗傳來被子彈擊中的聲音,更加堅定葉慈生非要逃出去的決 心,他不會死在這裡,他要活下去並查出所有真相! 「不要耍脾氣了,混蛋!快來幫我!我還要靠你找到凶手,你那死樣子是什麼意思!」葉 慈生用力踹了燕臨小腿,方向盤忽然被奪,九十度的大轉彎讓他險些被甩出去。 「等等!你要去哪裡?他們有追上來嗎?」葉慈生見前方是小路,只好胡亂加速往前開。 「侵入別墅的頂多不超過四個人,朝我們開槍的是車內負責把風的司機,往前繞路,朝路 燈方向開,只要走上車流量高的大馬路,他們不敢公然狙擊。」 燕臨用沙啞聲音命令著,葉慈生頭一回欣然從命。 同時,燕臨找到他的手機,用顫抖手指撥著號碼,一次不通又撥了第二次,彼方傳來人聲 。 「XX安養院嗎?我要請問楊繼民教授情況!」燕臨語氣尖銳不穩,引起葉慈生注目。 「入院?給我電話!」他匆匆又撥了另一組號碼,接下來葉慈生赫然發現血色從燕臨臉孔 褪去。 「楊教授去世了?」 「燕臨,怎麼回事?」葉慈生看見後方似乎無車追上,但也不能肯定那些殺手是否打算繞 路來堵在他們前方,於是急促追問。 「今天早上,楊教授因心肺衰竭搶救無效走了,院方只通知家屬……」 燕臨只覺一片空白急湧而上,強烈耳鳴之下連手機滑落都無暇知覺,手有了自主意識,碰 觸到某種冰涼堅硬的物體,視野充滿模糊,破碎影像掠過腦海,引發火燒般的潰爛痛苦, 他要消除這種痛苦,他知道痛苦的原點是什麼。 仇恨。 只有將那個人挫骨揚灰,自己才能得到安寧。 忽然間,耳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數針刺的劇痛,燕臨抱著頭哀叫一聲,對身邊呼喚 充耳不聞,陷入昏迷。 ***** 等到燕臨再度甦醒時,傷痕累累的奧迪正平穩地行駛在公路上,一圈圈路燈光暈忽明忽暗 。燕臨一張眼時先是感到一陣迷濛,慢慢地才組合起前因後果,低頭一看,雙手雙腳竟被 領帶所綑綁,側頭看見葉慈生正抿唇專注地看著前方。 「放開我!」 「醒了?知道你之前做了什麼嗎?」葉慈生平板的說。 「我做了什麼?」 葉慈生笑了一聲,只留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從腳邊撈起槍柄,並指著他的頭側。 「想明白開車逃命時,旁邊同伴忽然拿槍對著你的感覺嗎?」 手槍在指上轉了一圈,又被葉慈生藏在燕臨無法立刻拿到的位置上。 「繳械。你真的不記得了?燕臨?」 見他一臉茫然,葉慈生只好告訴他。 「虧你還要我去學開槍,我可是拼命在那三天中擠出睡覺時間請射擊教練來惡補,沒想到 叫我去學射擊的人,居然連槍也不會拿,多虧這樣我才撿回一條命。」 當時情況危急,兩人間距近在咫尺,忽然被槍口相向的葉慈生第一反應是踩下煞車,幸好 路邊有處土坡緩衝,沒直接駛入田中,燕臨眼神古怪地喃喃自語,像是欲將自己除之後快 ,任憑葉慈生如何勸他也聽不進去,然後帶著可怕獰笑要他再死一次後直接扣下板機。 幸運的是保險沒開。當那個神志不正常的同伴發現這點打算調整槍枝時,葉慈生抱著背水 一戰的覺悟伸手去奪槍,兩人拉扯之際子彈射偏,燕臨卻在此時看似劇烈頭痛而昏迷,原 本沒把握打得過他的葉慈生當然不會放過天賜良機將他手腳綁起,四個小時裡,燕臨一直 呈現意識不清狀態,葉慈生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機械性的開車,以求離那棟屍橫遍野 的別墅愈遠愈好。 「我會用槍。」燕臨苦澀的說。 「就算你現在求我,我也不會讓你示範。本來想把你送去醫院,但很抱歉現在沒有這種悠 哉時間,我賭你會恢復正常,告訴我你怎麼了?」 「楊教授的死不是意外,我想……自己可能在之前就被催眠了。」頭仍然感到些微刺痛, 燕臨強逼自己回溯事情發生的疑點。 「催眠?」葉慈生被這個乍聽荒謬的答案給打擊了。「有人催眠你來殺我?」 「去台中找楊教授時,我也和他的主治醫師談話過,但是卻想不起細節,現在只能勉強想 起他姓劉。不對,那個醫師有問題,在那醫院中有半個小時記憶是完全空白。」燕臨握緊 拳頭,咬牙切齒道。 「數年前有件新聞報導,有個精神科醫生利用催眠性侵女病患遭到控告,雖然因證據不足 未起訴,卻被該醫院解雇了。買通?還是本來就是一夥?那些該死的傢伙!」燕臨低頭一 說,葉慈生就能感覺出他強忍著憤恨。 「來委託的人一開始就被監視了,太過大意是我的錯。」 「燕臨……」 「你們雙擎高調尋找何秋繁一年多,就算被盯上也不奇怪,我明知這一點,卻沒提防他們 對教授下手,就是因為太急著要找到證據,這種愚蠢的錯誤,為何自己一犯再犯!」燕臨 猛然撞向前,那響亮的碰撞聲,葉慈生知道是他在自責。 「卑鄙小人、混帳!」 「可是,催眠失敗了不是嗎?你頭痛發作時真的像瘋了一樣。」葉慈生仍未放下提防,但 也擔心燕臨身體狀況是否支撐得了後續調查,他那時的悽慘模樣,稍有人性的對象都會不 忍,但也油然感到懼怕。 「那是咒,以前有人對我下過咒,就纏繞在我的意識裡,想要透過催眠我的精神來達到支 配目的卻反而被干擾,那個劉混蛋大概沒想到這一點吧!等這件事結束以後我要殺了他! 」敢利用他的仇恨,翻攪他塵封多年的感情,讓燕臨又聞到那道傷口的血味,這筆帳他絕 對要討回來! 「咒?我聽到你說『段玉龍』和『玉梅』之類的名字,有什麼關係嗎?」 精神尚未復原的燕臨不慎洩露口風,他專注於解開手上束縛沉默不語。 「別忘了你差點殺了我,作為賠償你不覺得自己有義務解釋嗎?」葉慈生抗議道。「喂! 說話啊!」 燕臨總算解開手上領帶,三兩下除去腳部束縛,活動勒出紅痕的手腕。 「如果……」 「你小聲在說什麼?」他嘟囔著的內容葉慈生聽不清楚。 「如果這次事件解決後你還沒死,我就告訴你。」燕臨彷彿下定決心般,將那兩條飽受蹂 躪的領帶丟到葉慈生臉上,面朝著車窗外說。 「去你的!搞了半天你還是要拖延!」葉慈生抓下比鹹菜好不上哪去的名牌領帶扔往後座 ,腳下忽然加速。 「這是哪裡?」 「花蓮縣內,我不知道開到哪了。你知道我操心多少事?又防那些人追殺又怕被交警攔下 來,我要怎麼解釋載著一個手腳被綁的昏迷男人?」葉慈生磨著牙齒氣道。 「既然在我身邊的你都著了他們的道,雙擎裡說不定有敵方的人正在等我自投羅網,或許 如你所說我真的被監視了,所以我把手機扔了,要對外聯絡就用你的。」葉慈生搔搔額角 。「你最好也通知一下江要他小心點,畢竟我們和他接觸過。」 燕臨無言撿起手機。 「諷刺的是,現在連雙擎都不能相信了,出社會後拼死拼活這幾年,我卻沒有任何和雙擎 毫無關係又能信任的朋友,這也難怪,有剩下的空閒時間不是加班就是陪秋繁,哪有機會 認識工作以外的人?」葉慈生一邊開車一邊說。 「不過我不怨任何人,如果秋繁只能在金籠裡生活,進到籠子裡陪伴她就是我的選擇,我 也沒想到後來會遭遇風風雨雨,只能說人生總難免有意外。換成是你大概會笑我太依賴女 人了。」 「的確是太依賴。」燕臨冷哼。 「反正我這個人沒什麼偉大目標,娶個老婆生窩孩子就滿足了,只是我看上的老婆不太好 娶,園丁不讓自己升級成王子不行。燕臨,用你的頭腦幫我推測……」 葉慈生苦笑,欲言又止。 「老實說,你覺得秋繁還活著嗎?」 「……」 「那間別墅聽廣播說起火了,但是平時無人居住未傳出傷亡消息,王八蛋,我們到底在和 什麼勢力作對?有幾十個人死在那間屋子裡啊!我想過了,那仙藥一定和失蹤者有關,連 屍體都不能公開,不只是單純滅口而已,這次也一樣,才會演變成失蹤案件,實際上人或 許早就死了!」 「那樣又如何?」燕臨反問。 「是啊,那樣又如何,我要找到她。」葉慈生歪斜著嘴角道。 「不一定馬上會死,陳曉婷的屍體也是在失蹤一年以上才發現,若不考慮冷凍可能性,她 在失蹤之後至少活了段時間。」燕臨瞇眼留意路邊指示牌上的字。 「但願神會眷顧我……也眷顧你吧,不管促使你行動的原因是什麼,不過壓迫我們的是類 似的東西。」 又是一陣沉默,深夜公路上只有風呼嘯而過,血與屍體殘像總是不經意地就閃過,刺激著 兩人心緒。葉慈生途中只要求過燕臨下車代他去買水和食物,一路急著逃命,他手上和方 向盤邊還沾著薩拉的血,葉慈生平靜得讓人察覺不出忍耐的痕跡,只是無言的用礦泉水洗 去血跡。 「你要開向哪裡?」又見綠色路標閃過,燕臨末了問。 「前面就是玉里了,我打算走新中橫到南投去。有件事忘了和你說,我想起來項鍊主人是 誰,雖然現在沒辦法確認調查結果,不過大致上確定是當時在別墅裡你親過她手那個女人 戴過的飾品。 她叫朱祁芬,和何家來往密切,秋繁也很尊敬她。雙擎似乎曾資助過她所創業的珠寶設計 專櫃裝潢。那條項鍊不是從市面上購買,應該是她自己或旗下設計師作品。」 葉慈生一旦抓到了回憶線頭,許多細節即慢慢浮現,那個女人也送過秋繁幾件訂製珠寶, 但他的未婚妻一來不愛珠光寶氣,二來不喜其設計風格因此很少佩戴,只是和葉慈生提過 一些朱祁芬的設計品,好讓他們偶爾面對這個長輩時能奉承幾句免得出醜。 但她隔著面具勾引自己並在稍後死於非命,這種下場也夠諷刺了。 「她夫家公司產品包裝工廠就在南投,惠美那通電話也從南投打出,她是何家熟人,奧爾 菲的核心人物,大致也可說認識陳曉婷,可惜來不及問出仙藥秘密。雖然江說那是海水, 但或許薩拉只是拿到贗品。」 「這次不用等你說,我也知道該怎麼做了,雖然想過通知警察,但他們不但找不到我的秋 繁,還放任失蹤案件增加,萬一證據被湮滅就來不及了,我一定要親眼看見真相。」葉慈 生自顧自說著。 「朱祁芬已經被滅口,南投的工廠就算有證據也不會保留太久,另外那些狙擊殺手也知道 我們身分和目的,也許這次去最樂觀的目標只能『看看真相』而已,無法將那些人繩之以 法。」燕臨點燃一根菸,吐出瞬乎消逝的青色煙霧。 「不是戒了?」葉慈生嘲笑道。 燕臨將菸包和打火機丟了過去。 「你是連發票都要檢查的家庭主婦嗎?」 好毒的嘴,這才是燕臨的本性吧?葉慈生再度確認當這個男人的朋友果然是項困難挑戰。 ***** 兩人換過從路邊攤買來的粗陋衣褲,打扮成工人模樣,另外將薩拉的奧迪停在人煙稀少處 ,改以徒步到機車行租了一台舊機車,經過一番改變,葉慈生和燕臨外表看來毫不起眼, 又從網咖好不容易查到廠址,朱祁芬丈夫經營的 「天揚食品股份有限公司」包裝廠就在某個偏僻鄉鎮附近,位於山上,必須走專用產業道 路才能到達,雖然買了地圖但實際路線仍是得靠著邊摸索前進,望著無鋪設柏油的碎石子 路,葉慈生閃過一根迎面打來的樹枝。 「這麼偏僻,前面到底有無人煙都不知道,會不會是空殼公司?」 「有這可能,但一定有人利用這條道路通行,看輪胎痕跡。」燕臨望著路面中央長出的野 草。 「這裡難道也是海德寫的那個死了很多人的山中小城?」葉慈生冷不防地打了個寒噤。 「誰曉得。」燕臨輾過一顆突出路面的石頭,機車震了下。「現在能從歷史去推理的人已 經去世了,他畢生研究這些疑點,卻沒發表過任何足以說服學術界的說法。」 「你是說這一切只是荒謬幻想,再怎麼穿鑿附會也不會有真實憑證?」 「這是一種結論,或者是教授發現了答案,但他卻不想公諸世人。」燕臨回想起最後與楊 教授的會面,老人雖然意志不太清楚,但卻露出獨占了寶物的孩子般狡猾的笑容。 「他在活著時就說過,就算找到了超自然生物存在證據,人類行為也不會因此改善,社會 只會朝壞的方向沉淪,個人榮耀只是社會用來餵那些訓練有素的犬隻的飼料。」 「你是他的助理,難道不清楚他的研究有幾分真實嗎?」 「無法確認,楊教授只是透過分析歸納去考據那些疑點而已,他對從生物學上鑑識分類異 種生物的資料,或者捕捉方式完全不感興趣,就像一個單純以解謎為樂的傳說偵探。」燕 臨說道。 「那你呢?」葉慈生點點頭。 「我只要我需要的資料。」燕臨冷聲回應。 「你的語氣很確定,好像答案已經出來了。」葉慈生又說。 「我尊敬他,在我走投無路時,他告訴我前進的方法,雖然是那樣一個瘋瘋癲癲的老人… …」燕臨忽然扣下煞車,越過林木縫隙,前方山頭隱約可見灰色建築一角。 「是那裡?」葉慈生下意識抓住燕臨肩膀使勁問。 「用走的過去。」 「可是……」 「有需要再搶他們交通工具。」燕臨淡然地說。「還是你沒力氣走了?」 這個人真的不會反省是誰在他呼呼大睡時開了一夜的車又擔心受怕,葉慈生張口欲辯,卻 還是強忍下來,如今也不是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的時候。 多虧天氣陰雨,早晨山野中仍是瀰漫著霧氣,雖然在這種條件下慢慢朝那間工廠前進非常 辛苦,但拜這種天氣之賜,那棟建築物裡縱使有人,也不會想要對外邊單調沉悶的景色多 加注意。 當近到能看見建築物全景時,燕臨與葉慈生渾身都是雨水草屑,葉慈生只擔心藏在懷裡的 槍受潮。工廠呈7字型,在尾端和轉彎處各停著兩輛房車和一輛九人座廂型車,外部並無 人看守,部分鐵皮已經生鏽,漆彩也掉落了。 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兩人更是壯著膽子從牆邊一架鐵樓梯登上二樓,進到一處看似辦公室的 地方,裡頭卻是空無人影,隨意翻弄桌面抽屜文件,都是些一兩年之前無用的文件報表, 這裡佈置成正在辦公模樣,各處卻蒙著薄灰和蜘蛛網。 從那間辦公室面對工廠內部的門打開走去,工廠內部擺設了幾架包裝機具和生產線,但一 樣無人作業,整個空間充斥著怪異寂靜感。 燕臨走下樓梯,葉慈生殿後,上方氣窗射入幾道蒼白天光,工廠底部仍顯得相當陰暗,站 在地面略抬頭環顧周遭環境的燕臨,忽然又往上回到辦公室。 「怎麼了?」 「辦公室下面應該有處隔間,卻沒看見像門之類的入口。」燕臨不顧會留下痕跡四處翻找 著,葉慈生見狀也跟著搜索,見他又以鞋底踏蹬地板,不知作何用意,最後更是跪在地上 到處摸索。 「燕臨!」 「噓!」他瞪了葉慈生一眼又埋首動作,忽然他掀起地毯,發現地毯下有處正方形的有孔 鐵蓋,燕臨將手指插入孔中,勾住後用力掀起,底下露出僅容成年人肩膀可過大小的黑洞 。 接過手電筒往內照去,只是隱約看見了底,燕臨轉動手腕,卻因角度問題看不清楚,底下 隱約傳來生命的微弱聲響。 「喂!有人在裡面嗎?」燕臨開口呼喚。 「是被綁架的女人嗎?」 卻沒有回應,只是又傳出了一點摩擦聲音。 「我下去看看。」燕臨叼著手電筒,隨即倒退著進入那處狹小入口,往下似乎是牆面,有 可供踏足的金屬梯,葉慈生緊張地目送他被黑暗吞沒,隨著手電筒的光逸入更內部的空間 ,那像是肉體互相推擠摩擦的聲音和燕臨似乎踩在鐵板上的空洞回音混在一起。 隨時可能有敵人衝入這裡,葉慈生拔槍戒備。這獨自留在上面的不安,很快被打斷了。 「葉慈生,下來,馬上!」燕臨的聲音帶著不尋常的緊蹦。 葉慈生知道他必定發現了什麼,咬牙也跟了下去。 足底剛踏上地面,轉身被手電筒光線眩了下眼,適應昏暗後定睛一看,呈現在眼前的是地 獄般的景象。 四周以金屬板圍起約莫六、七坪空間裡,用連接著鐵鍊的項圈鎖著十來個赤裸人體,他們 見到光與來人都拼命地想退入角落,或用彼此來掩飾自己,導致肢體交纏扭曲,但卻在燕 臨以手電筒照射下無處逃遁。 那些人均有著長頭髮,以及僅貼著薄皮的極瘦軀體,身上一絲不掛,見到有生人侵入造成 騷動,發出燕子叫聲般哭泣又像抽氣的聲音,且不約而同地遮掩著臉孔。 那已經不能說是削瘦了,燕臨與葉慈生啞口無言、驚愕地望著凹陷突出兩側骨盆的腹部, 勾勒出脊柱形狀的腰,緊束著肋骨的薄透皮膚,扁平得看不出性徵的胸部,與其說是人, 活骷髏更為貼切。 最為毛骨悚然的是,在拘禁了這些人的狹窄空間中,竟聞不到任何排泄或分泌物臭味,彷 彿眼前只是會動的化石骨架,更增添了不真實感。 「怎麼會這樣……?」葉慈生聲音顫抖,他下意識退了一步,想拉開自己與那些可怖生物 的距離。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觀看屍體照片、閱讀古怪資料、身在槍戰現場、觸摸死去的女人和逃 避追殺,要他和那些敵人打鬥都可以咬牙忍耐,但他不能相信這種情況下還未死去的生物 ,他們原本是正常健康的人類啊!與其說不相信,更像他不願接受…… 「嘔!」他湧起一陣噁心,閉上雙眼,影像卻已鑽進意識深處,那些細長乾枯的手腳讓葉 慈生想起蜘蛛,他從小神經質地厭惡這種生物,求助過心理醫生仍無法治癒,那種天生的 憎厭,總能令理性退步。 現在只要那些手腳微微動一下就是種視覺折磨,何況那團活物還不斷推擠著。 「不,我不要留在這裡。」 他喃喃自語,轉身想爬上地面,和一群大蜘蛛關在狹窄密室的想像,瞬間讓人難以忍受。 燕臨猛然拉住他,非比尋常強硬地按住葉慈生肩膀。 「幹什麼!」葉慈生尖銳地叫了一聲,揮開燕臨的手。 「去認人。」 「什麼意思?」 「我剛接近其中幾個,懷疑是失蹤檔案裡的人,但相片是平面的,他們輪廓變化太大,光 靠相片和這種昏暗環境不太好辨認,但如果是熟人應該能感覺出來。」 燕臨省略了一點,那些活骷髏先是躲閃,躲閃不過就抵抗著不讓燕臨看見容貌,縱使燕臨 勉強瞥見一點,對方不配合時還是相當棘手,他也不敢使用過多暴力,顧忌使力過當就會 折斷對方手腳。 「我不懂你的話。」葉慈生在黑暗中搖頭。 「何秋繁到底在不在那些人裡面?」 「你是……開玩笑吧?我的秋繁怎麼可能是那種怪物!」葉慈生猛烈反抗,光是聽見燕臨 的話就讓他反胃。 見他又退了一步,燕臨忽然將手電筒照向葉慈生臉孔,呈現一張泛青的五官,瞳孔放大表 情扭曲,將近歇斯底里的反應。 「你有某種恐懼症?」燕臨扯住對方領口語氣凝重地追問,怎在這時出現變卦?事到如今 也不容任何人反悔了。 但葉慈生像是完全聽不見燕臨發問,顫抖著。 「……找不到秋繁一定是因為她死了,被那些人毀屍滅跡或關在其他地方,那些怪物不是 人類,你要我靠近牠們,還要一個個去摸,瘋子!」 葉慈生結結巴巴地反駁。 「你還記得來找我的時候說過什麼?」燕臨冷酷地開口。「未婚妻失蹤,自己快瘋了?我 不管你心理有什麼毛病,現在你如果不給我瘋得更徹底,我就在這裡先解決你。」 語罷,他就著握住手電筒的右手往葉慈生頰上一拳。 「就算何秋繁混在腐爛的屍塊、屍泥裡,我一樣會要你用雙手去找,用你記得的一切去認 出那個女人,給我滾過去做到!」 手電筒被扔了過來,葉慈生從被揍的暈眩中恢復,只是數秒間恐怖感褪去了,取而代之的 是想要號啕大哭的衝動,不是被威脅所致,而是他的預感已經搶先一步阻止身體有所動作 。 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舌上嚐到苦澀血腥,燕臨那拳來真的,害他咬破了舌頭,葉慈生機械 性地伸出手碰觸那些乾燥冰涼的肉體,指腹在欠缺彈性的皮上滑動,膚表立刻浮起雞皮疙 瘩,一連翻找了好幾個,葉慈生才發現那些活屍般的軀體裡也包括了男性,手裡握住的部 份都是骨頭,但還能感覺到微弱掙扎,這種感覺奇妙又古怪。 稍微用力點就要折斷了……彷彿玩具般。葉慈生對產生這種聯想的自己感到毛骨悚然,但 燕臨一定也是相同想法,他小聲呼喚著未婚妻名字,一邊咬牙翻找著,像是一幕慘劇裡的 農夫,尋找著可悲的收穫。 手下忽然傳來格外不同的觸感,那種顫慄瞬間感染了葉慈生自己,他不顧一切將手插入那 些肢體狹縫中抓住其中一具,幾乎不需花什麼力氣就抱起了那個掙動的軀體。 那個生物發出微弱嗚咽聲,狂亂地甩著長髮,葉慈生無法同時騰出手來拿著手電筒,不知 何時照明工具已經被拋在腳邊,但葉慈生只是抱著她,幾乎不敢用力地摟抱著困住懷裡的 軀體。 他並不期待結果會是如此啊! 這種悲傷的真相,身體因為毫無間距的親密緊貼而無法抑制地噁心反胃,但內心的自己卻 快要被洶湧的愛意和痛苦撕裂,葉慈生忽然有個願望,倘若能在這樣的黑暗中將愛人靈魂 從胸口緊貼的怪物肉體中搶奪過來就好了。 「秋繁……」喉頭好像被什麼阻塞了,葉慈生哽咽地貼著對方頭側呼喚,她一直反抗,直 到臉旁沾上緊抱著的男人淚水而停止了。 「不要…哭……小葉……」嘶啞得幾乎難以辨識,但勉強可以聽出女人的聲音。 「是誰害妳?我要殺了他!那些人全都殺了!」 但女人只是痛苦地開闔了幾下嘴唇,最後還是放棄地用氣音艱難吐出幾個字。 「不…說話…痛……」 她伸手去撥動頸部的金屬項圈,燕臨從旁移近手電筒想要確認壓迫喉部的金屬項圈構造, 卻讓葉慈生激動地揮開。 「不要碰她!」 燕臨沒有說話,只是轉身找了另一個受害者確認她如何被鎖在這間密室中。 「對不起,我現在很亂。」葉慈生必須用盡全身力氣咬緊牙關,才能阻止自己不過度擁抱 失而復得的愛人。 「走,不能待在這裡。」 「我找到她時,你要我走?」葉慈生不敢置信地問。「我要帶她去找醫生,在這之前,我 要殺了那些混蛋!我不會讓他們死得太快,我──」 「那是電子鎖,要想辦法弄到密碼。」每條焊死在牆上的鐵鍊都有兒臂粗,光是重量就讓 那些剩下骨架的男女無力移動。 「我不能再丟下秋繁!」別說什麼利害關係!此刻葉慈生半句也聽不進去! 懷裡的人又掙扎起來。 「幫我…真相…找到……」 那張臉掉了肉,眼睛顯得特別大,在光線中仍照出彷彿骨董娃娃的美麗,她看著葉慈生的 眼神燃燒著光彩,葉慈生震懾了,同樣的狂熱他在燕臨身上也曾看過。 「你真的想救她就放手,我只是要你認人。外邊有動靜!」燕臨抓著葉慈生手臂警告他。 「真相是什麼?」他在黑暗中慘笑。 他找到她還不能算是真相大白?夠了,噩夢做到這裡就夠了,葉慈生只想遠離眼前怪物巢 穴,帶著未婚妻,然後用盡一切方法讓她恢復原狀。 有雙擎勢力和資金,加上燕臨或誰都好的研究,一定能辦到……不!他要命令所有人絕對 會辦到! 「為了找到那該死的真相在這裡放手,我做不到!」 「何秋繁被害的真相,她死也想知道的真相,難道你要在這裡陪葬?很好!白痴!」 燕臨聽見停車聲,心知時間不多。 他撿起手電筒往上方唯一的狹窄出口撤退,光影交錯間回眸,看見葉慈生痛苦地吻著那個 五官被陰影所吞沒的女人。 -- ____________________ | | | 風暴荒野 http://blog.yam.com/heide | | | WORK BY 林賾流 次世代 bbs.bs2.to 個板: P_latern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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