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客房丁的地板上，蜷縮著一團人影。人影旁邊，靜靜躺著一根斷裂的木片。
忠佑終於停止哭泣了，但心裡的懊悔卻沒有消散，相反地，隨著時間一分
一秒的流逝，他的慚愧更加擴大了起來。
陳富一怎麼了？宋恒剛怎麼了？這棟房子怎麼了？萬一其他的家人碰上宋
恒剛怎麼辦呢？忠佑望著自己顫抖的手，上面仍有握木片握得太緊而留下的紅
紅壓痕，像是記號般提醒著他的懦弱。
慢慢地，他坐了起來。
「糟糕，跑到哪個地方去了？」鄭高倫一手抱著布條，在通道被箝制住的
客房丙中望著另一道門，他曉得門後一定不會是剛才小蓁走入的房間，可是現
在的他別無選擇。
「只能賭賭看了！」
下一刻他推開了門，倏地看見地上的人影。
「可惡……」忠佑深深呼吸，再重重吐氣，他想及陳富一至今為自己所做
的一切，忽然又一陣鼻酸，其實他是多麼想成為一個好爸爸，那些努力忠佑都
看在眼底。
但……陳富一越努力，反而讓忠佑越生氣。
因為他直至十歲，他的爸爸都還是那個老邁的退伍軍人……雖然他脾氣不
好，但對忠佑的疼愛卻從沒少過；也因為童年對父親的認定太深刻了，所以現
在的忠佑沒有辦法接受要叫另一個人爸爸，甚至，他對母親的改嫁還不太能夠
諒解。
為什麼是這個人呢？妳忘記爸爸了嗎？忠佑常常這麼想著。
後來，他不須再反覆想了，因為這些想法已經慢慢成為偏見，彷彿堅硬的
殼般覆蓋住他的內心世界。
然而現在……這些看似根深蒂固的，卻被撼動了。
「醒醒！醒醒！」鄭高倫一手扔下布條，連忙衝上前去，將趴在地上的陳
富一翻過身來：「喂！醒醒啊！」他試著呼喚他，並且搖晃著他的肩膀，接著
他彎下腰，將耳朵貼在陳富一的胸口上，雖然微弱，不過還是有聽見心臟的鼓
動……
忽地，陳富一咳嗽了起來。
忠佑又哭了，他靠牆蹲坐，抱著自己的雙腿，像被關在家門外的孩子般低
聲啜泣；這次他並非為自己的懦弱而流淚，而是為了陳富一這幾年來對他的包
容與付出而感動。
他想起那個顏色突兀的背包，他想起那幾道難吃的菜，似乎跟現在嘴裡嚐
到的鹹一樣滋味。
「不行，我要回去看看他怎麼了……」過了許久，忠佑不知不覺間低喃了
起來，他倚著牆壁緩緩站起。
接著他握上剛才來時的門的門把，冰涼的觸感刺激著他的神經，卻沒有因
此將他心裡燃起的溫度給嚇退。
「拜託……你一定要平安無事。」
他轉開門把，但門才開一個小縫，一道熟悉的尖叫便穿了過來！
小蓁？范忠佑一愣，然而他才正打算趕緊推開門，另一把聲線又抑止了他
的動作──
「臭婊子！妳竟然敢踢我？」
剎那間范忠佑渾身發冷，寇如被蛇盯住的青蛙。
宋恒剛！怎麼辦？怎麼會這樣！小蓁遇到宋恒剛了，他想對她做什麼？我
又該做什麼？剛才宋恒剛暴戾的模樣仍深深震撼著忠佑的腦海，他沒想到會這
麼快又遇見他，殊不知這是因為房間數目固定，人卻變多了，相遇的機率也就
高了。
而就在他猶豫之時，他房間裡的對峙仍持續著──
「幹！妳給我過來！」
碰！椅子翻倒的聲音。
「走開！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磅！不知誰跌倒的聲音。
「操……敬酒不知吃罰酒？看到我手上的刀子沒有？」
一時緊繃的可怕寧靜，空氣中剩下急促的呼吸。
「你別亂來，你若再過來，我就再踢你！」
小蓁嚴厲喝止著，不過聲音卻在顫抖。
「若能再被妳踢到一下，老子就不姓宋！」
「走開！」
碰撞聲。
「呀！」
尖叫聲。
「臭婊子！別掙扎！」
惡吼聲。
「救命！你放手，放、開、我！」
摔倒聲。
「救命啊！」
掙扎聲。
「賤女人不准動！」
推擠聲。
忠佑握著門把，甚至連不敢將視線湊向門縫，只能渾身不停顫抖著。
他知道小蓁有危險了，宋恒剛這個人渣想強暴她……強暴那個小蓁，那個
老是跟自己過不去的小蓁，那個撕破自己雜誌的小蓁，那個硬脾氣的小蓁，但，
始終是他妹妹的小蓁！
忠佑顫抖得更厲害了，呼吸急促，門把也被他握得更緊了。
他想起稍早之前，陳富一捨身幫自己擋下宋恒剛亂拳的情景，他不惜挨揍
也要讓自己逃離。
而現在，換小蓁面臨了危險，他理所當然要挺身而出去救她。
但是……但是……那個人渣可是宋恒剛，那個永遠欺壓著自己的宋恒剛，
那個強壯又凶殘無比的宋恒剛，那個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的宋恒剛！
「咳咳……咳……」陳富一喘著大氣，吞下積淤在喉間與呼吸道裡的血塊，
如果不是鄭高倫及時將他翻過身來，他很有可能就這樣休克窒息。
「你還好吧？是誰將你打成這樣？」鄭高倫著急地拍著陳富一的背，心裡
直覺想到那道神出鬼沒的巨大黑影，又想到忽然失聯的小蓁。
「忠……」陳富一雖然咳著，但心裡還緊繫著昏去前一刻所發生的事情：
「我兒子，忠佑呢？」他又重重咳了兩下：「他，逃走沒有……？」
鄭高倫眼見陳富一又要情緒激動起來，連忙安撫著他：「你是說你兒子嗎？
我沒有看見他，他不曉得在哪裡。到底發生什麼事？」
「那他逃走、咳咳……逃走了嗎？」陳富一對鄭高倫的問句惘若未聞。
而這一側，忠佑終於終於將門把握到了最緊。
「告訴我！他逃走了嗎！」
下一刻，忠佑他用力推開了門，宋恒剛將小蓁緊壓在床上的景象映入眼簾。
「逃走了！你別激動，他逃走了！」
彷彿慢動作播放似的，宋恒剛愣愣地望著忠佑朝自己衝來。
然後出奇不備地，他揪住了他的領子。
「你他媽的……」頓時間，宋恒剛也下意識反手揪住范忠佑的領口，沒想
到居然被他一手拍開。
「宋恒剛！」下一刻，忠佑暴吼一聲，恐懼的眼淚從眼眶中飛濺出來──
哭完了，就不害怕了。
「你給我去吃屎吧！」鼓起勇氣的忠佑，用盡畢生最大的力量，狠狠將拳
頭砸在宋恒剛的鼻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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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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