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玄躍下後，只走了幾步便體力不支，重重地倒在濕漉漉的地上。難道今天
自己仍是在劫難逃嗎？雨水不停滴落，打在他的身上，而他的意識也漸漸消散。看
來老者與張玉二人很快就要追上了，自己卻還在這邊淋雨，這麼一來即使自己知道
了老者的秘密也沒有用啊。
跑不掉了。
但不知道秘密的她又該怎麼辦？什麼黃泉路，根本都只是一場騙局而已。
「咦……沒雨……了？」周易玄發覺自己好像沒再被雨淋了，虛弱地笑了一下，
視線慢慢朦朧起來，他最後只看見一把紅色的傘。
紅傘佇立在街上。
一倏忽間，雨就像是停了一般，像是一條長長從天際垂下來的絲。聽不見其他
的聲音，什麼聲音都聽不見，非常、非常地寂靜，整個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他。
就像那天一樣。
「傻瓜。」她撐著傘，蹲下說。
雨繼續打在傘上。
「周易玄……」
「……周易玄……周易玄！」
「周易玄！周易玄！」
是誰啊，吵成這樣，不知道自己正現在全身酸痛嗎？周易玄沒好氣的應了一聲，
又翻了身，然後後腦就被狠狠敲了一記。他正要破口大罵，卻發現自己口乾舌燥，
又想起自己不是應該還躺在馬路上嗎，怎麼現在已經在被窩裡了？
「總算醒來了，」眼前的女子淡淡說著，手上還拿著平底鍋：「我本來還想多敲
幾下的說。」吳祥和關魁則站在一旁。
「哇，歸──」周易玄認清楚眼前是誰之後，差點沒叫出聲來，但歸藏妙的動
作卻比他的嘴更快，手上拿著的平底鍋立刻往他頭上砸了過去，道：「安靜點，別吵
到人。」吳祥看了也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這種驚人的手勁……他彷彿可以看到周易
玄的頭上冒出煙來。
看起來這裡是吳祥的寢室，周易玄捂著頭問道：「我怎麼會在這？」
「我剛好路過就把你撿回家了，免得丟人現眼。沒想到你被打得跟豬頭沒兩樣，
還躺在馬路上。」歸藏妙把平底鍋扔給吳祥，撥了撥頭髮，逕自坐在床上。
面對她的恥笑，周易玄倒沒有反譏回去，他瞧見歸藏妙放在床上的雙手佈滿傷
痕，看來也經歷了一番苦戰。他只搖搖頭，將詳細經過都跟三人說了：「他使的不知
是偷龍轉鳳還是柳棺收魂，看起來像是下茅……孤、夭、貧、殘，沒想到他都不怕，
這麼陰損的事都做得出來，我一時不察就著了道。」
歸藏妙不可置信：「只是下茅而已？」周易玄點頭。
關魁跟吳祥兩人知道風水，卻沒聽過「下茅」一詞，周易玄見他們露出疑惑的
表情，便為他們解說了一下。
茅山術分上中下，下茅術在港台較為流行，大部分是一些民間流傳已久的術法
集成，都是一些比較狠毒或陰險的道術，如降頭、搬運、役鬼等。一般來說，常人
所說的茅山道術就是指下茅，但因為這種道術多借用鬼力，也比較低階。
像偷龍轉鳳跟柳棺收魂就是養鬼的法術之一，據說也源自於下茅術。據周易玄
說，偷龍轉鳳有以下過程：在選中懷胎的女子後，施法者會先種植芥菜，每天劃符
焚化，並以符水澆灌芥菜。等婦女生出胎兒後，法師就會將芥菜一刀割下，再燒符
作法，如此便能將胎兒的魂魄移到施法者要附魂的對象上。當然，被收走魂魄的嬰
兒也會卒死。
像這類養鬼的法術大多殊途同歸。首先，施法者要先尋找早夭的嬰兒，有的時
候找不到，比較狠毒的法師也可能直接作法害死嬰兒；其次，必須使嬰魂有附身之
處，如芥菜、柳棺或罈子，並花一段時間教導嬰魂，日後才能供法師施法。所以小
鬼有時候也稱為「芥菜鬼」，養小鬼有時候就直接被稱為「柳棺收魂」。
兩人平時從沒聽過這類話，只能連連點頭。
吳祥只覺還好自己平常沒得罪什麼人，應該不會有人養小鬼來害自己，不禁吁
了口氣。而關魁則想到歸藏妙跟周易玄的法術都不錯，聽到精通周易的周易玄竟然
會敗在這種低階道術下，也難怪歸藏妙會不相信了，看來這次敵人不好對付。
周易玄又接著說：「單只是下茅當然拿我沒辦法，但他懂風水，我從沒見過有人
把下茅跟風水合著用的，他早知道我會站什麼位置了。如今犯人跟犯案手法都底定
了，但犯案動機跟規則我卻不知道。」
「原來如此，這可就棘手了。」歸藏妙沉吟半晌：「不過……」
「不過？」
「至少我知道他害人的規則是什麼。」
這句話讓周易玄愣了一下，他連忙道：「真的嗎？妳少跟我開玩笑，妳才回來沒
多久吧。」才說完，頭上又被敲了記。
歸藏妙「嘿嘿」笑了幾聲：「你別以為我是回來渡假的，我可也沒閒著。吳祥、
關魁，跟他說個清楚！」那神情就跟以前電視劇中包青天喚「王朝馬漢張龍趙虎」
的一樣，只差手裡沒拿驚堂木。
周易玄疑惑的眼神立即投到二人身上，難道這跟他們也有關？
關魁微笑道：「說來話長，總之你先看看這些剪報。」他掏出了一份老舊的剪報，
周易玄接過，便在床上看起剪報。
頭一份剪報的油墨幾乎都淡掉了，最上頭的時間寫著「中華民國七十八年三月
二十日（星期一）」，右上角寫著「中國時報／民俗周刊」，題字的人則是臺靜農，周
易玄是中文系的，自然知道這人就是那位與魯迅有些關係的中文大儒。這份剪報標
題是「一命二運三風水」，他再仔細看了下去，內容講的是台北一個傳奇風水師的經
歷，這名風水師被稱作瞿老，所學很雜，據說許多政商名流都很看重他，也曾有不
少學校請他幫忙看風水。
下一份也是《中國時報》的剪報，被剪得坑坑洞洞，但還能辨認出時間是「中
華民國八十二年二月六日／星期六」，標題則是「汽車旅館／驚傳雙屍命案」，副標
則是「一男一女赤裸陳屍床上／死因不明檢方擇日解剖」。周易玄看完後又翻出一份
看不出時間的，標題是「偕男子宿賓館／女子暴斃床上」，接著又繼續翻開下面一張，
如此重複幾次後，他發現除了第一分剪報以外，其他的內容都跟這次三重賓館命案
的過程都相差無幾。
他揚起頭來，歸藏妙立刻點了點頭：「沒錯，就是你想的這樣。這幾次命案的手
法同出一轍，看起來應是同一人沒錯。這人當然就是──」
她將手重重指在第一份剪報的「瞿老」上。
關魁接著向他解釋道：「這些剪報都是向魏家舒拿來的，跟鄉野傳奇社那本厚重
的社團筆記一樣，這一切與鄉野傳奇社有關。事情是這樣子的……」隨著關魁邏輯
清晰的話語，周易玄也漸漸瞭解事件背後的真相。
原來那天吳祥看到紙條背面寫的字正是「鄉野傳奇社」，這麼連著一看，就像是
從哪邊撕下來的。他又想到迎新時，魏家舒曾經說過鄉野傳奇社特別訂製了一本社
團筆記，看來謎底就在那本社團筆記上。一想到這邊，吳祥便立即跑回關魁的寢室
跟他商量，討論了一陣子，關魁也同意應該去看看社團筆記的內容，於是兩人一同
騎去了社團大樓，並跟魏家舒約在社辦相見。
今天是假日，如關魁所料，社辦當然沒開，兩人便在門口等著。
魏家舒一到就先開了門，點起燈，推了推他那副招牌眼鏡笑著道：「祥哥、關魁，
你們約我出來是要做什麼？」說著便走進去，拉給吳祥跟關魁一人一張椅子，兩人
自然也跟著進去坐下。
吳祥訥訥地站著，還不知道該說什麼時，關魁早已先開了口：「沒什麼，我們只
不過聽說了幾件有趣的鄉野軼事，就想來找你聊聊，看你是不是能幫我們解答疑惑。
畢竟在我們認識的人當中，只有你最清楚這種事。」
魏家舒被捧了一下，也沒露出得意之色，只是點頭說：「那麼就快跟我說吧，即
使我不知道，聽一下給個意見也是可以的。」
關魁開始隨口胡謅了一些事情，魏家舒也只是仔細聽著他講，並不打斷。等到
關魁說完後，魏家舒很仔細地回答了他幾個問題，還跟他越聊越起勁，但關魁醉翁
之意不在酒，也只好隨便搭話，他本來想讓魏家舒回答不了，這樣二人就可以大大
方方說想借社團筆記一覽，看上面是不是有記載類似的事情。他想得周詳，但沒料
到魏家舒對這方面頗有專精，問了幾個問題都問他不倒，很是為難。但事到如今，
又不能現在突然說想借社團筆記，否則這不就是賞了自己一巴掌嗎？正當為難之
際，一直沉默的吳祥卻開口了。
「魏、魏家舒，我……」
「怎麼了，祥哥？你也有什麼鄉野軼事嗎？」魏家舒停了話頭，向他問道。這
下才讓關魁有了喘息的餘地，他心想吳祥定是有了好方法才敢開口。
「沒、沒……沒有，可是我有件事情想……拜託你，」吳祥囁嚅著：「我們想跟
你借一下鄉野傳奇社的社團筆記，可以嗎？」
「可是……」魏家舒尷尬道：「社規規定不是社員就不能觀看筆記，畢竟這也是
我們社團的核心秘密。」語音剛落，吳祥就感覺到氣氛頓時變得凝重，連眾人衣袖
的摩擦聲和他自己嚥了口水的「咕嘟聲」都聽得清楚，時間就像停在那一瞬間。隨
後，關魁開口了。
他搖搖頭道：「不對。我們在迎新後就已經是社員了，不是有權利看的嗎？」
「等下，你們不是單純幫我們的嗎？」
「這你可就錯了，我跟祥哥二人除了幫忙以外，也是真心想入社的。當初你在
迎新時不就說了我們可以隨意瀏覽社團筆記？」其實魏家舒只說過社團內保有一份
珍貴的筆記，並沒有說社員可以隨意觀看，但關魁故意扭曲了他的意思。
「那社費……」魏家舒推推眼鏡，為難地說。
「兩人四百，不用找了。」關魁直接掏出一張五百元給他，魏家舒將那張大鈔
看個仔細，確定是真鈔後兀自走到一個老舊的鐵櫃前，拿出鑰匙打開其中一個抽屜，
把一個灰濛濛的物品拿出放在桌上，還揚起了一大片灰塵，吳祥跟關魁二人尚未準
備好，被嗆得咳了一陣。
魏家舒搔搔頭：「不好意思，這本太久沒拿出來了。」說完又在兩人面前拍了拍
灰塵，原來是一本黑裝的筆記，隨著灰塵被撥去，慢慢露出「鄉野傳奇社社團筆記」
九個燙金的大字。關魁接過，先對了對那張紙條，發現確實跟這本相符，開始邊看
邊翻頁，他翻得飛快。吳祥有時候還沒看完，他就翻完一頁了。
最後兩人的目光同時停在93頁的內容上，上面寫的正是三個歪歪扭扭的字：「黃
泉路」，其餘什麼字句也無。那個「黃」字寫得特別大，看起來筆劃圓圓滾滾，卻更
像是小孩寫的，最下面還有一個像是不小心畫到的「11」。
兩人又參照了前後頁，卻沒發現相關的記載。
魏家舒此時感嘆地說了聲：「就是這頁了……鄉野傳奇社由盛轉衰的一頁，卻只
有三個意義不明的字，我也查過前後頁，但應該是被當時的文書撕走了。你們看，
文書每個月都必須紀錄社史，但這頁跟上一頁的記載時間卻整整相差了三個月，前
面也陸陸續續有些頁數被撕掉。原來你們好奇的就是這件事……」兩人才發現原來
自己只顧著看筆記，卻把魏家舒晾在一旁，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三人研究了半天半點頭緒也無，正想放棄，還多虧了吳祥無心的一句話，才解
決這個難題。
原來他說一看到「黃」字中的「田」，就想起了小學一個有趣的謎題：「1+1=田」。
關魁跟魏家舒一聽，又仔細看了書上的「黃」，這才醒悟。原來「黃」再加上下面的
「11」組合起來，斜著看就是一則算式：「廿一＋八=？」。
二人同時歡呼一聲，馬上把《傳奇月刊》第二十九期拿出來，這才發現了挾藏
在裡面的幾份剪報，以及一份零散的文件。
接著，文件的內容由魏家舒唸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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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妙系列作第一部《 槐 村 》：「槐，又稱鬼木，由鬼氣凝化而成。……夜晚需特別注意
不能碰到槐樹，因為……會召來怨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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