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Rainy Day 2

[gloleas (橘 蕁約)]

※

「醫生，我好怕，我到底……還可以活多久？你可以告訴我實話嗎？」




病床上的少女眨著黑色帶點渾噩的眼眸，那雙眼在這年紀本該乾淨清徹。




「十個月。」他冷靜地、排除所有情緒地開口，看著那對眼睛更加灰暗。




視病不可猶親，當病床上是你的親人時，你就無法保持冷靜──他對著自己說著教授曾經
說過的話，他把這奉為聖經，以此在心底築起高牆，冷漠地對待每個病患。



────────

「梁醫師，1013的病人休克了！剛剛廣播您沒聽見嗎？」護士急切的聲音從手機裏想起，
男子看了看掌中的機械，上頭顯示近十通未接來電。




「999小組過去了嗎？」他開口，在腦海裡計算著護士所說那患者的病狀和各樣數值，印
象中比預期的多活兩個月，在數據上很值得，這新的療法可以試著拿去發論文，那麼自己
就離目標更近一點點。




或許該把這方法推銷給同樣罹患一樣癌症、在身後那診間中的中年女人。




穿著白袍的男子踏過長長的走道，噠噠的皮鞋聲響到其中一間病房前，那是扇漆滿淺粉紅
色、用來增添病房溫和氣息色彩的色澤的門，但那只是扇門，通往病房、阻在生離死別之
路的薄弱障礙。男子推開門，門內雜亂慌張的聲響傳出，就像撕開什麼封印般。




他皺眉，看著門內家屬床上坐著個老婦，年邁女人抱著幼兒滿臉惶恐，頻頻看向床上。躺
在床上的患者是個年輕女子，病例上記載她僅不到三十歲，但死神的袍影已攏上她的眼鼻
。環繞在她身邊的是一個個身著白色衣袍、頂著一張張冷漠臉面看著數字的急救小組──
999，那個隱藏起驚慌的數字代號，每當廣播又刺耳地響起這代碼，就是又一個患者的生
命臨危。




碰！




電擊器的聲音響起。




「停下來，她簽了DNR，快停止急救！」門口有個醫生奔入，喊叫著指著手上的資料，那
是張禁止急救的同意書，那女子不知究竟何時簽下，卻似乎未曾告訴家屬。當全部醫生停
下手，連心臟電擊器都收起，床邊的老婦終於明白了什麼，惶然起身四顧。




「為什麼全都停下來？阮查某囝仔還有仔在等伊啊──」老婦喊著，從國語喊到台語，驚
惶失措如同溺水者抓爬著草葉，急切地試圖促使醫生們繼續動作。




但披著白袍的醫生群只沉默地望著病床上掙扎的女人，聽著身邊老婦的哀求聲響徹病房，
年輕女子呼吸漸促而吸氣深度漸淺，最後她呼出長長的一口氣，理應失去意識的她此時卻
掙扎著轉頭，看向家屬床的方向，黑色的皮椅上坐著稚齡的孩子。女子的雙眼睜大，微抬
的手卻緩緩垂下，上翻的眼露出魚肚樣的白，再沒有一點生氣失。




嗶──




儀器的聲音響起，老婦人靜了下來，她鬆開緊抓醫師白袍衣袖的手指，抓著床上女子流失
溫度的手掌，像是頹然倒下的樹一樣，跪在床邊再無半點動靜。




死了，不干自己的事了。一直站在白衣人群外圍，保持觀望和監督姿態的男子轉身，整整
明顯較長的白袍衣領，穿過仍在收拾的人群，往房間外頭走去。




「呱阿──」年幼孩子的哭聲在房間內響起，不知究竟是怕了還是倦了。




他曾經是那女子的主治醫師，但此刻，這一切都不關他的事了。




生死有命。他喃喃低語。




────────

「醫生，你會不會覺得天天在這裡很無聊？你會跟我一樣無聊嗎？」




床上的女孩眨巴著大眼問他，白袍男子垂下眼沒回答。匆匆瞟了眼女孩垂掛著的點滴，透
明塑膠袋上貼著藥名，再看看她透黃瘦削的臉頰，女孩的笑容燦爛，黑色眼睛裡有著此處
難見的生命力，但他每日巡房就看著那光亮衰退，再粲然的火光都掩不住那說不出的、從
骨頭裡透出的衰弱。




「不無聊。」最後男子吐出這句，匆匆轉身離去。




白色的牆隨著他的步伐往後退去，他看著牆上白黑交錯透著灰的燈影閃爍。




不無聊、沒有空無聊。他在病歷上寫著字，踏著往下個病房的路徑，同時在腦子裡算出女
孩的生命時限。




「兩個月，最多。」男子低語，聽著自己的聲音彷彿在空蕩蕩的走廊上迴盪。




他走著，一步快過一步，居然開始覺得自己不是在巡房，而是在逃跑。




幸好今天沒有實習醫生跟診。他思索著自己近乎慶幸的念頭，隨即一陣迷惘。



────────
「醫生，我老婆的新藥真的有用嗎？」




你問我有沒有用，這問題你希望我怎麼答。太多數據要解釋、多變因要考慮，而他沒有時
間可以浪費。他沉默地看著那焦慮的男子，中年人、有些發福，究竟平日塞了多少膽固醇
到他肚子裡，養出這樣一環環肥碩的游泳圈。




近乎惡意地，他揣想起此人在游泳池沉沒的機率和零這數字的距離。




「她的狀況要再評估。」吐出公式化的句子，他埋頭沙沙地在病歷紙上寫著。




若是把所有狀況考慮進去，那女人化療成功的機率和眼前男人去掉身上肥油的機率同樣低
。或許不該給藥廠這個案例，他們需要的只是成功數據，不是這樣高風險的病患。但沒差
，末期病患需要希望、藥廠需要數字，至於失敗嗎？誤差，一切都可以推給誤差。




白色的醫院，白色的巨塔，他啪地闔上眼前厚重的病例，抬頭看向眼前的男子，露出習慣
性溫和專業的笑──抿著嘴、微瞇起眼，讓病患家屬覺得你無比親切，而且很關心他們。




他活在塔裏面，忙得忘記那塔上的階梯和塔門，究竟有多窄或者有多寬，又……有多少人
在塔門之外徘徊，驚惶不解地敲響名為專業的門扉。




扣扣，門外的聲音與門內的聲音同樣空洞。





※

「然，妳晚上自己先吃，我趕不回去。」




對著話筒，他嫻熟地吐出那說了無數次的字句，熟到彷彿看見這號碼，就會反射性地說出
這句話一樣。就算他實際上趕得回去，也仍舊是這個句子。




看著窗外萬家燈火，他撐著頭望著手中的方形電子螢幕思索，但沒思考幾秒鐘，便啪地闔
上手機蓋，信手塞進腰側的白袍口袋中。任由超薄手機的重量，和整個口袋沉重的紙片記
事和資料們，隨著他的步伐震動。




沒空，我沒有空。




今天的事忙完了，我可以先忙明天。這樣我明天可以稍微輕省，但明天之後還有後天的存
在……生活如玻璃窗外的燈火，在急速的流動間成環狀的光流，凌亂彷彿絢麗，又在黎明
睜眼時驚覺時間已然過去。




──────────

「我會晚點回去。」




醫院灰白色的走廊、慘白的光亮，在昏暗中幾乎看不清，半暗的燈光下，只有手機的冷光
最為清晰。




「但我還是有資料必須整理，明年我想把這個case整理成報告，拿去投國外的雜誌看看，
這樣我說不定可以回母校去講課，這樣就可以……」




側著耳聽了半晌，話機那頭有著說不盡的絮語，綿綿密密傳來。男子長嘆搖頭，急促地接
話，「噯，妳不會懂的。我有太多事要做，我想升整個科的主任，能的話我還想繼續往上
走。」




曾經後頭那句話是，我想改變這個醫院，改變這座白色巨塔。但這個句子已然被男子遺忘
許久。




電話收線，這頭不耐的哼聲與那頭帶淚的長嘆，不曾透過斷了的電話傳到對面去。




─────

「孩子？不，在我升主任前我不想有孩子，也沒空有孩子。」




撐著桌子看著對面皺眉垂首、雙眼盈淚的女子，他莫名地頭痛，以往語然不是最懂自己的
想法、最支持自己的夢想嗎？眼前的女子，向來是他往前邁步的最大動力。




但為什麼結婚幾年來，她卻越來越不理解、越來越反對，在每次他回到家時吵嚷，吵這吵
那，像是潑婦一般歇斯底里，吵著要他回家，或者如此時般，吵著要生個孩子。他們究竟
有多久沒有正常地交談、平和地說話和吃頓飯？




「再不生的話，我就要變成高齡產婦了。」語然，他的妻，這日特別地堅持，堅持到出乎
他的意料。




「為什麼一定要有孩子呢？」他試著把語氣軟下，想讓妻忘記這讓他頭疼的問題，「有我
很好啊，不用養也不用教，還能賺錢回來，孩子都沒我孝順。而且……」




「那是不一樣的。」語然的聲音仍舊決然。




這日的爭論如同一旁的鐘一般，轉啊轉地，始終都繞不到頭。但時間悄悄地過去、無語地
過去，再多的爭論爭鬧或者傷害，都不曾讓流轉的針停下腳步。





※

伴隨著門上風鈴的叮噹聲，燃玉擠進了家門，渾身濕透，手上還拎了個粉藍色底、印滿各
色小碎花的塑膠寵物外出籠。




「欸，貓咪，咱們到家了。」對著籠子縫他歡快地開口，像是帶著孩子出門的爹，自己卻
比孩子還興奮。




籠子裡的小動物睜大圓滾滾有些濕潤的眼，清亮的眼睛邊緣有著一點點乾掉的眼屎，但那
不構成問題。傍晚貓兒渾身泥的毛此刻已經洗淨，柔和的三種花色在小小的身軀上組出令
人愉快的色塊。




「看你的黑鼻頭，真是太有趣了。」燃玉笑著說道，小貓偏過頭彷彿一點也不了解，然而
男子一點也不在乎。




小心翼翼地將籠子放在定點，燃玉拉開塑膠門，小貓謹慎地探出小腦袋，看了一圈又縮了
回去。




「噢，想要人抱出來？還是怕生？」燃玉輕聲問道，低頭看看那件染滿深深水色、早看不
出本來花色的襯衫，再摸摸自己的臉，冰冷的指尖按上冷得有些失去知覺的臉頰，連燃玉
自己也覺得不舒服。




「現在沒辦法給妳抱，晚點再抱妳。」他想起獸醫說，三花貓通常是母的，而他拾獲的這
隻也毫無意外地是位小公主，「噢，看妳一副好奇樣，我總以為妳是小男孩。」




籠子裡的貓喵了聲，略帶沙啞的嗓音聽來讓人心疼，根據獸醫的說法，小貓可能在外頭感
染了喉嚨與呼吸道，才會有這樣和稚嫩外表不符的粗啞叫聲。




「不管怎樣，都很可愛啦。」燃玉望著貓，不自覺笑開了臉。




再次端詳那隻在籠子門邊探頭探腦的小傢伙，輕觸貓兒佈滿細小軟毛的耳後。燃玉滿足地
低嘆，脫掉溼答答黏在身上的襯衫，轉身往浴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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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篇因為鋪陳的關係，

還沒有飄。

不過這系列給很多人鑑定過了！裡面有飄～請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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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2.122.189.29
推 dollnora:飄飄(飄)
   這是呼喚嗎XDD
推 jerrychai25:~~~~~~~(ㄏ￣▽￣)ㄏ
   事實證明..一樓的呼喚很有效(掩面奔)
推 pandahsien:推推囉
   謝謝~~
推 Austin52:敘述故事的能力很棒 這篇應該會很好看 推
   謝謝!!
推 Catonline:快來飄啊~快來啊~飄啊~啊啊啊啊~[回音。。]
   囧!! 招魂啊~
→ Catonline:@.@怕怕……[開始默念"我是麻瓜"八百次....]
   看起來很渴的樣子(觀察貌)
推 lingjui:又有貓咪了=w=
   貓咪大好!!(拇指)
→ Catonline:小喵用爪子戳橘子:咪﹗捉住了﹗[抓抓]
   啊 爪子不可以伸出來啦(捏捏) >口<+
推 Vasio:寫得不錯  加油
   謝謝 m(_  _)m
推 f6415:哇~橘子耶~~好好...........吃
           好久(?)不見XD         　↑ 嗚啊!?
※ 編輯: gloleas         來自: 122.122.187.114      (10/26 00:43)
→ catlover0320:超愛這篇的感覺:)  請加油！！！
→ gloleas:謝謝貓!>////<
→ catlover0320:橘叫我貓!好親切啊>//<(以後綠綠就是綠貓了XD 開心~)
→ gloleas:對啊 綠貓比較可愛X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