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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一號的早上，我坐在考場裡，跟昨天晚上一樣悶熱的空氣，黏稠得像血。
血，我望著剛發下來的試卷，試卷上的考題密密麻麻的擠在一起，漆黑一片，像小薇的眼
睛，血慢慢的從試卷上流下來滴在我的手上，我尖叫一聲衝出考場，在滾燙的洗手台前低
下頭來嘔吐。
外面的蟬叫得很大聲，幾乎像快斷氣一樣叫著，我迷迷糊糊的想著，口裡充滿了嘔吐物的
味道，於是我趴在欄杆上想呼吸新鮮空氣。
我低下頭，看見阿金的身體倒在一樓的水泥地上，兩隻眼睛圓睜睜的望著我，像離開魚缸
枯竭的金魚，離得那麼近，我彷彿又聞到了那股血腥味，黏稠得跟夏天的空氣混在一起。
我沒有再回去教室。
阿金的身體有多處骨折，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摔下樓去的，他的手插在口袋裡，緊握小薇
那只裝藥的瓶子，於是大家都以為憂鬱症發作會讓人走路不穩。
我們誰也沒有考上大學，小薇的事情就像一個定時炸彈一樣，只要我們兩個人聚在一起炸
彈就會爆開，於是我再也沒有見過阿金，彷彿約定好了一樣，我們只用簡訊聯絡，默默的
傳達彼此的近況。
於是我知道阿金開始用藥，他也知道我從那天起就下定決心要重考，還有我們誰也沒去參
加小薇的葬禮。
唯一例外的是，每到七月一號，阿金就會打給我，他的聲音一直都沒變，用一樣的口吻問
我要不要回學校去走走，而我的回答也總是那樣。
小薇，我有時會在夜裡夢見她，夢見她倒臥在學校大樓的正下方，身上紅色的斑點變成奇
異的光，在夜裡漂浮起來，然後張開眼睛。
「對不起，我沒辦法..........」小薇露出淡淡的笑容，用漆黑的眼睛望著我。
什麼東西沒辦法？我張大嘴拼命叫著，卻總在沉重的撞擊聲中醒來，混身汗濕。
小薇，為什麼妳還要出現，妳不知道我一直恨著妳嗎，從七月一號的那一天起，我的人生
就這樣被妳毀了，還有阿金，妳就這樣在我們眼前死去了，那被留下來的我們呢？為什麼
，為什麼就只有妳可以用這種方式離開？
每年七月一日準時打電話來的阿金，到底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呢？
「小薇會寂寞的。」小薇自殺後的某個晚上，阿金傳給我這樣的簡訊。
「她如果會寂寞就不會自殺了，她沒有想到你也會寂寞嗎。」
「是啊，我，也很寂寞的。」
阿金，還待在學校裡的阿金，他最後傳來的簡訊說：「我很寂寞。」
阿金，你也寂寞嗎，我在急急奔上樓的時候想著，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跟小薇一樣「
沒辦法」了呢？
小薇，不要，不要把阿金帶走，拜託妳……
「你，來了。」阿金兩隻手撐在圍牆上面坐著，像極小薇最後的樣子。
「下來，阿金。」我喘著氣望著他。
「你知道嗎，過了這麼久，我還是沒辦法忘記小薇那個時候說的話，雖然考試很辛苦，但
我們不都撐下來了嗎，為什麼她要這樣子離開我呢？」
阿金慢慢從圍牆上站起來，搖搖晃晃的兩手平舉，整個人站在那不滿十公分的圍牆上像稻
草人般晃蕩，瞇著眼睛看我。
「下來，阿金，我拜託你。」我幾乎要癱倒了。
「我知道你恨小薇，從那個時候開始一直都恨她，就算你沒說我也知道，但是我沒辦法，
我沒辦法恨她...」
「沒關係，你下來。」
「為什麼她要一個人走呢，她為什麼都沒有想過，寂寞的是我這個被留下來的人？我也很
寂寞啊，她為什麼要叫我自己活下去？」
阿金露出疲倦的表情，向我打開雙手，朝後仰去。
阿金，那個跟我一起唸書的朋友，總是滿嘴髒話的朋友，一起活下去的朋友。
阿金，我彷彿望見跟小薇一樣流著血的他，在灰濛的地板上嘴巴一張一合。
我撲上前，望見阿金後頭，急速逼近的的地面。
不要死，阿金，我只聽得見我自己的尖叫，跟風聲混合在一起飄散。
寂寞的是被留下來的人，如果你死了那我呢？
誰來提醒我七月一號的事情？誰跟我一起活下去？
一顆石子落下，我跟阿金半仰在圍牆上，我只用一隻手抓緊圍牆的邊邊，樓頂的風特別猛
烈，細碎的黑色泥土撲簌簌的往下掉落，腳騰空晃盪著，我連看都不敢往下看，另外一隻
手緊抓著像個死人一樣不再動作的阿金，吃力的翻回頂樓，倒在地上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阿金縮著身體躺在我旁邊，空氣裡只聽得見我們彼此大口的呼吸聲，呼氣，再吐氣，我看
見跟那天晚上一樣的天空。
「喂，對不起。」半晌，阿金才悠悠吐出這句話。
「我們，都不要死，好不好？」我望著透黑的天空，不知為何的想哭。
小薇，如果我那個時候也這樣抓住妳，是不是我們現在可以活得很快樂？
小薇，妳是不是可以不用死？
可惜我們的那個七月一號，已經永遠的過去了，所以，小薇，再見。
我看見漂浮在夜空的小薇朝我微笑，還是那個令我熟悉的笑容，她不再說話，緩緩閉上那
雙漆黑的眼睛隱去，我知道，我再也不會看見她了。
然後我被手機的鈴聲吵醒，張開眼睛，發現我趴在日曆前面睡著了，腳麻得直不起來，我
撿起掉在身旁的手機，是阿金打來的。
「喂？」
「是我。」阿金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哽咽，發著抖音：「你是不是剛睡醒？」
「嗯....」
「我好像，夢見你來救我。」
「我去救你？」
「嗯，在學校頂樓那邊，你會不會覺得這個夢很可笑？但我，居然想自殺....」
這只是一個夢？
我握著手機的手發著抖，忽然看見指甲縫裡有著黑色的髒汙，攤開整隻手，不知怎麼的，
每隻指甲縫裡都有著黑黑的泥土。
像極了頂樓圍牆上，那些邊邊上細細碎碎的，一抓就掉的泥土。
「阿金....」
「怎麼了？」
「我們，都不要死，好不好？」
「幹，你說廢話喔！」
我聽見窗外的蟬又大聲的叫了起來，七月一號過去了，夏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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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夢，像幻化成風，像溫柔野獸，一直就這樣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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