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惡水(22)

[inhair (封鎖記憶)]

翻湧的浪潮凶狠的掀起，形成垂直屏蔽，在達到最高點後，瞬間壓迫性的朝我頭頂欺壓而
下，我將手臂伸出呈現直角，纏繞在手腕上的除障旗迅速兜攏成一道圓弧形，穩穩的抵禦
住侵襲。

水花從我頰面的兩側噴灑而過，徐路媛一度逼近到幾乎撥開旗幟，直取我的腦袋，但數次
被彷彿有生命力自行飄舞的旗幟封鎖住她的動作。

在數次的進逼又被挌開後，徐路媛的攻勢越來越激烈，甚至令水如利刃，一根根的插進我
身後的牆面。

她焦躁又憤怒的揭起更多的水沫，慢慢的累積成巨大的水球後，鋪天蓋地的從四面八方朝
我淹來，但除障旗只是發出更強烈的亮白光芒，一吋吋的逼退那些洪水。

血依舊一滴又一滴的沿著我雙掌的傷口流下，渾身發冷，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心底清楚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西藏子民尊重自然，倡導與萬物共生共存，因此五色除障旗主要不是為了消滅異類，而是
為了向上蒼祈禱庇祐和淨化，雖然現在牽制住了徐路媛的行動，可是我也動彈不得，水幻
化成各種利器不停對我發出攻勢，怎麼辦？

一元，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呢？

我想起他最後的一句話，飄邈又虛弱的一個字，「光。」

原本的地下室沒有光，十五年前徐路媛被困住的地下室，也只有無盡的黑暗，她就那樣被
漸漸的侵吞後邁向死亡，屍體腐爛發臭成為陰暗生物的糧食，靈魂被惡法囚困驅策後殺死
許多無辜的店長，一層層的沾染上濃重血污變成惡靈，換來他人貪婪的榮華富貴。

閉上眼睛，我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漂動著霉味，溼氣瀰漫。

沒什麼好怕的。

水，這些都是水。

現實，我回到了現實。

當我睜開眼睛後，定了定心神，迅速又堅決的從正中間一把揮開除障旗的保護，接著從破
除的縫隙中毫不猶豫的跳進水中。

水聲嘩啦啦的響起，我持續擺動著雙手雙腳，不管冰寒刺骨的水溫穿透我的四肢，帶來麻
痺的影響，也不管當我每一次往前划行時，水裡那淡粉紅色漂過的水痕，反正手掌的割裂
傷已經沒有感覺了。

視線很差，只能隱約看見水裡有很多骯髒的漂浮物，突然，我摸到一個物體，當我拿起時
，肺中的氧氣也不足夠了，我趕緊往上游出水面。

來不及細看那個物體是什麼，我下意識的塞進我胸前襯衫的口袋中。

在浮出前幾秒，我從水底凝視黝暗迫人的地下室，隱約的，我聽見了，「救我……」

顫抖著的音調，透露出明顯又瘋狂的渴望。

不是從我身上流出的，頭頂上方有著赭紅色的大量血液，水裡的豔紅一再的擴大，一圈又
一圈，毫無止歇。

水中吃力跪著的下半身，扭曲變形的很嚴重，森白的大腿骨透出皮膚，而身體有數不盡的
部位，支離破碎的垂掛著，她已經努力了很久很久，從十五年前，一直努力到現在。

聽見遠處傳來矇矓的問句，她像是觸摸到了生命中的光。

「地下室有人嗎？」

手腕關節碎裂，沒關係，她不會痛。

她渴切的盼望著，只是想要……她只是想要活著回去見她剛滿三歲的女兒，並且告訴老公
，以後，她絕對不會在颱風天出門了。

她只是，想要，再看他們一眼。

所以她努力的讓自己重生。

「這裡沒有人，地下室，沒有人。」

冷冷的語調，熟悉的聲音漸行漸遠。

既然你看見我了，為什麼不救我？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徐路媛嬌小的骨架瞬間崩塌，浸泡在髒污的惡水裡，蟑螂、老鼠、各種下水道生物，啃咬
著最後的殘肢末節。

重複著，無止盡的，日日夜夜，不停歇的，重複著。

「救我……」

不可能被聽見的呼救。

我奮力的划出水面，開口道：「店長……我來救妳了。」

眼淚一顆顆的順著我的眼眶流出，滴入水中激起漣漪，甫站起，我發現水其實不深，大約
淹到我的胸口，但面前扭曲變形的人型被早就沒有的隱形重物壓到幾乎跪趴於地。

或許她根本不能稱之為人，徐路媛頭顱以上沒有任何肌肉，原本眼睛的部分被空洞的兩個
窟窿佔據，扭動斷裂的頸椎，她森冷的張開佈滿利齒的嘴巴，「救我……嗎？」

「是的，我來救妳，對不起，讓妳等那麼久。」

「水底下好冷好暗，鐵架壓的我好痛。」歪斜著頭顱，徐路媛的身子卻漸漸的伏低，像是
上有千斤重。

「我幫妳搬開了。」哽咽著，我用還纏繞在右手上的除障旗在她還死死抓握住的十指上揮
舞了一下，黑暗的空間頓時飛舞過一道繽紛燦爛的色彩。

徐路媛掙扎著試圖站起，但卻像是被釘在地板上一樣動彈不得，更多的濃稠血液從千創百
孔的身體各處滲出，她發出憤怒的咆嘯。

我驚慌的發現，水在此時漸漸的升高，髒污的惡水中也開始浮出許多不明生物。

「快點放掉我執，徐路媛，拋掉它啊！就會有自在……」

寒凍的水流不斷從地下室的樓梯內湧進，徐路媛尖銳瘋狂的發出又像哭又像笑的聲音。

除障旗拉扯著手腕浮空而起，讓我得以脫離困境，但我耳邊刺耳的響起徐路媛骨頭碎裂崩
塌的聲音。

「救我……」淒厲的哀號，不絕於耳。

阻隔不了，就算我摀住耳朵，還是無法忽視那痛徹心扉的哀絕。

妳要袖手旁觀嗎？潘憐憐，我這麼問著自己。

掌心已經沒有血液流出，我感覺到精神恍惚，魂魄快離體。

牙一咬，我鑽進隱形的鐵架之下，陪著她一起扛起長達十五年的重擔，髒水嗆了我好幾口
，有幾隻無法分辨的黑蟲爬上我的皮膚囓咬著，灼熱感從傷口逐漸蔓延到全身。

除障旗掛不住我的手腕上了，鬆鬆垮垮的在水面上飄流。

呼吸急促，冷汗沁滿我的渾身上下，肢體末梢喪失知覺。

我不是濫好人。

勾起苦笑，我只是知道自己的生命燭光也快燃燒到了盡頭，既然這樣，在最後多少幫忙扛
一點吧！

幽微中，眼睛逐漸無法睜開，有無數的黑影在眼前晃動。

似乎有什麼在震動，溫溫熱熱的，喚回我迷失的神智，隱隱發出微亮的溫暖黃光。

我吃力的空出左手，伸到襯衫前方的口袋中拿出那巴掌大的物體，定睛一看，浸泡在水中
的手機卻發出異常響亮的鈴聲。

自動的接通，不熟悉的男聲在溢滿水的地下室，貫徹整個空間。

「小芬，我是老爸，昨晚是颱風夜，妳那邊好嗎？外面風大雨強，這幾天，我一直夢見妳
媽在水中叫我去救她……她周圍有好多人都面色慘白的漂在水中，不知道她是不是死不瞑
目？還是在怪我颱風夜沒有阻止她出門？我總覺得，她是被害死的，是這整個公司的制度
殺死了她……還有我……我當初應該攔住她的，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沒有一天停止苛責我
自己，最後壓垮路媛的那道鐵架，也就是毀了我們家的那個殺人凶器……我到現在還扛著
，我不敢忘……可以的話，我多麼希望，是我來扛……」電話那頭，男人嚎啕大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徐路媛從喉嚨深處發出深深的悲鳴，世界上還是有人一起跟
她在努力，那個最愛的人就這樣從那天開始一直被困在黑暗中，共同折磨了這麼久！

可以放下了，都不需要了。

罪孽，總有那麼一天，會被洗淨的。

罡風凜然揚起，除障旗上的西藏經文一字字射出聖潔光芒，幻化成實體遊走在徐路媛枯骨
般的周身，纏繞迴旋著，寶馬凌空而降，馬背上的七彩寶盒悄然開啟，白蓮一朵朵盛開，
綻於眼眶，還其目明，綻於嘴周，還其舌清。

沭清過後，徐路媛透出生前模樣，面潔如玉，體態溫婉。

除障旗自動的飛舞盤旋，交叉將她緩緩的包覆進去，明亮若白晝的光芒四散開來。

我漾出了微笑，高興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直到，倒了下去。



*謝謝大家一路以來的推文:) 這段有夠難寫，幸好寫完了，歡呼，夜也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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