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水面之下 (二十三)

[kiyoshis (言紡)]

三個人走到廟前，黃道士的廟還是一片漆黑，歐手哥在門外又喊又叫，沒人回應，他又繼
續播電話，希望能找到能幫忙的人。俊傑吹著冷風，有點發抖，心裡很不想淌這場混水，
他直接問水鴨：

「欸，你真的看見……芬芬死了喔？」


水鴨不作聲，鼓著腮幫子猛點頭。俊傑罵了聲幹，轉身要走：

「我不管，你自己碰到的事自己想辦法，我要回家，我明天還要上課。」





「你不要走啦，拜託，陪我一下！」水鴨死到臨頭，是伸手亂抓浮木，能拖一個算一個，
死都不願意放俊傑走。

俊傑不甩他，拿著電話的歐手哥卻追了過來，叫他別走。


「俊仔啊，你別走，你不是說，你和水鴨一起有做那個黃六合的紙紮嗎？」

「啊？對啊。」俊傑突然發現不妙。

「那搞不好和你也有關係，你別走，都給黃大師看了再走！上課算什麼，性命卡重要啦。
」

「幹，那個紙紮是有什麼問題？我根本沒做啊。我只有收錢而已！」

「啊你不是跟著去買材料？還拿了錢，拿錢最會出問題！不做光拿錢也會出事的！」

「靠。」俊傑狠狠瞪了水鴨一眼，發現自己脫不了干系了。水鴨很俗辣的縮到後頭，心裡
卻暗暗慶幸多了一個人陪自己。



「不過奇怪捏，怎麼都找不到黃大師，黃六合的電話也沒打通。」

歐手哥搔搔頭，不解的說。他們不曉得的是，幾天前黃大師已經被那些紙人給殺死了，黃
六合和一幫弟子逃到工會尋求庇護，工會請所有和黃道士有關的家眷和親屬們全去避難，
自然廟也不會開。

那個時候，工會還沒察覺到，做紙紮的這群高職生，也是紙人所要殺的目標。


「怪了……一個人都找不到，以前從沒發生過這種事情啊。」

「那怎麼辦？我不想死啊，快幫幫我。」

「就是啊，我才收了幾千塊而已，摸都沒摸到，我才不想出事哩！一定是水鴨不曉得幹了
什麼好事。」

「我沒有、就說沒有了，真的沒有！」

「好了好了，你們別吵，找不到人，先回去我家好了。」歐手哥勸道：「先吃飽，其他再
說。」


肚子都餓扁了，兩人總算有了共識，點點頭同意。

三個人在附近的熱炒店買了幾盒飯菜，回歐手哥的家裡吃，歐手哥家裡的電視沒有第四臺
，水鴨抱著一盒炒飯，邊吃邊轉臺，轉來轉去就那無線的五六臺，但無論是整點新聞或跑
馬燈，都沒有芬芬家的消息。


俊傑這時又開始想，水鴨搞不好是騙人的，打電話去問芬芬的朋友算了……可是看見水鴨
的臉色，鐵青得可怕，他是真的很害怕。



歐手哥又拿出鹽，在窗檯和門前灑上薄薄一層，「對了，」忙到一半，他轉頭問起：「你
們有拿過這個嗎？」

歐手哥自他的皮夾中，拿出一個折成六角型的黃色符紙。

「我有。」俊傑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廟裡發給孩子們的平安符。水鴨也說有拿過，不過已
經弄丟了。歐手哥於是將他的符紙塞給水鴨，叫他帶好。



「謝謝你，歐手哥。」水鴨抓著符，似乎巴不得把符給吞下去。他哭腔的向歐手哥道謝，
只見歐手哥闊氣的揮揮手，笑道：

「免謝啦。我再去找看有沒人能幫忙，你們兩個就先睡這裡，要是沒事了明天再走，歐手
哥再請你們吃早餐。」

他吩咐二個小朋友：「要聽話喔，這不是鬧著玩的！」

「好啦，我明天再走。」

「我很快回來啦，就先睡覺吧你們。」

看在歐手哥的面子上，俊傑也只好乖乖聽話。歐手哥敲敲俊傑的頭，下樓牽機車離去了。

「……有這麼嚴重嗎？」聽著歐手哥騎車離去的聲音，又看見身旁的蠢水鴨，俊傑突然覺
得自己被開了一個無聊的玩笑。

那只是俊傑不知道事情的可怕。




歐手哥當然不會這麼無聊，沒事唬二個沒錢的死小鬼要幹麻？若不是十幾年前他親眼看見
惡鬼索命的恐怖情景，他也不會從一個鐵齒又不知分吋的年輕人，變成一個虔誠的信徒。


歐手哥在還年輕的時候，壞事做盡，但還沒他朋友這麼壞，歐手哥那時一個壞得透底的朋
友，不知道是殺了誰家的女孩子，還把屍體挖掉雙眼扔進山溝裡，非常殘忍。然後他就被
惡鬼索命了，雖然還不足以抵消他的罪孽，但好歹也算死得夠慘，足以大快人心。



但那時候被他騙、借他車去棄屍的朋友就沒那麼好運了，雖然那借車的朋友壓根兒不曉得
自己的車是被借去棄屍，冤死的鬼魂還是將他視為共犯，得以殺之。那時候朋友的身上，
就冒出了和水鴨一樣的瘀青。

不過朋友身上的瘀青，比水鴨的可怖一點，是手掌印。

朋友那時候跑來找歐手哥求助，哭啊鬧啊，一雙眼睛都爛了，歐手哥沒辦法，只好死馬當
活馬醫，帶他來找黃道士看病。黃道士一看這不得了，當場就作法與女鬼相鬥，頓時女鬼
現身，陰風四起，黃道士手持鐵劍，畫了血符，一番纏鬥後收伏了女鬼，在場的歐手哥是
看得崇拜萬分，那位無辜受害的朋友也立即痊癒。


記得那時黃道士有和歐手哥他們解說過那些瘀血的來由，不過都過十幾年了，早忘光了。
歐手哥只記得一些片片段段的手法，不過無論如何，他相信那個笨水鴨不可能做出什麼惡
毒事，在問個水落石出之前，他要先想想辦法挽救他的性命。


歐手哥騎著他的機車，打算直接前往黃道士的自宅看看，黃道士平常住在廟裡的時間是一
半一半，另外還有間房子和老婆孩子一塊兒住，不過那間房子離廟有點遠，騎車大概也要
快四十分鐘的路程。歐手哥飆上深夜的產業道路，咬根煙往前猛衝，卻覺得越騎越發冷，
凍得他兩手僵硬。



怪了，是有這麼冷……剛才去廟前的時候，是有覺得天氣變冷了點，出門前還套了夾克，
但就算騎了二三十分鐘的車，吹了冷風，會凍到這種程度嗎？

二三十分鐘的車……？

歐手哥一皺眉，發現不對。都騎了將近二十分鐘，早該從產業道路下去，到達市區，哪還
會在產業道路上吹冷風！



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周圍是田，還有數不清的路燈一盞又一盞，這該不會是……歐手哥
的腦海中只浮現出一種可能性。

遇到鬼擋牆了。


「我操……」此刻的歐手哥，髒話罵得比良家婦女還小聲，在他沒有很注意的後照鏡裡，
早已飄出了一絲又一絲的黑色長線。

女人的長髮啊。

水鴨到底是惹到了什麼東西？

歐手哥心想，完了、完了，這下子連自己都成了被鬼捉的對象。他喃喃的唸起他唯一背得
出來的六字真言，不斷重覆，繼續往前猛催油門，希望能給他抓準機會衝出這個鬼擋牆。

馬的，早知道就多學一點經文，又過了將近十分鐘，歐手哥越來越著急，雙手凍得僵硬，
額上卻反常的滴出豆大的汗水，滿臉通紅，而那後照鏡中長髮的主人，悄悄的探頭出來，
半張慘白的女人臉，似笑非笑的照起鏡子。



歐手哥抖到了極點，他看見鏡子裡的女人臉，是用紙剪出來的，歪歪扭扭的臉型，還畫著
可笑的五官，可是那長髮卻又是貨真價實，飄啊飄的，他漸漸感覺到，有些長髮又冰又黏
的拍打在他身上，然後便纏著不動。

六字真言對那女鬼一點用都沒有，歐手哥咬牙，一張嘴，幾根頭髮竟竄進喉中，吞了下去
，噁得他要吐了出來，見到他咳嗽，身後貼著他的女紙人竟嘻嘻笑了出來。


黑色的髮絲在他身上越勒越緊，歐手哥努力的掙扎，卻緩不濟急，機車被他這麼掙扎，左
右搖晃個不停，模樣非常驚險，但油門都已經催到底了，眼前的景色卻還是一點都沒變，
無盡的深夜國道，一盞又一盞的路燈接連不斷……

歐手哥終於絕望的放棄了他唯一會的那招六字真言，放聲大吼出連番髒話，氣魄驚人，想
用最原始的方法嚇走那紙人。罵了幾聲，他想自己光是罵也不是辦法，乾脆放開一手，伸
手往身後抓去，想把那紙女人給扯掉，那女人在他身後閃閃躲躲，一會兒晃到左邊鏡中，
一會兒又晃進右邊鏡中，歐手哥揍不到她，突然眼前一個轉彎，嗡的一聲，機車發出低沉
卻斷斷續續的鳴吼，歐手哥差點雷殘。

「啊幹！」他破口尖叫。



他收回手去穩住龍頭，喘得滿胸口都是冰冷空氣，整個人嚇得汗濕一片，慘得像是剛從水
裡撈起來吹風。那紙女人繼續在他耳邊嘻嘻輕笑，笑得歐手哥氣得血沖腦門，沒一會兒她
換了聲音，悄悄的說。


來玩嘛……來，猜猜看……

女紙人的聲音幽幽細細的，好像在耳洞裡頭飄。

歐手哥的身體發顫了一下，他感覺到有雙很小的手，緊緊捉住他的腰，然後一吋一吋的往
上摸去，歐手哥一陣慘叫，他看見二片紙剪成的手掌正胡亂的掐住他的手臂，往頸子上摸
去了……他伸手一抓，但那紙張抓起來竟比鐵板還硬，比冰塊更冰，完全無法扯開。


「啊啊啊啊啊快放開我！」歐手哥的車子越來越晃，他叫得聲音都破了：「幹你媽快放開
、老子我殺了你，快放開，滾啊啊啊啊！」

……嘻嘻。




那紙女人聽他慘叫，似乎更開心了。她的手順著歐手哥的脖子往上攀，最後扯住了歐手哥
的臉，歐手哥努力的甩頭，那雙手最後還是蓋住了他的眼睛。


原來她在玩。

耳邊只聽得女紙人唱歌似的笑語，孩子似的嚷著。

左邊，右邊，猜猜我是誰……

歐手哥覺得這一切簡直就是瘋了。

「幹、誰知道妳是誰啊──幹！」他抓狂罵道。

猜錯囉。

女人甜甜的一笑，放開雙手。

轟的一聲。



歐手哥的雙眼，最後看見的景像，是二圈如烈日般刺目的白光團。那一瞬間，他闖出了鬼
打牆，國道又恢復了原本的景象，機車超速、快車、違規，繃緊的引擎聲……二盞巨大的
白光車頭燈。


拐出鬼擋牆的歐手哥，正好落在砂石車的車頭前一公尺處，他完全來不及閃躲，磅的一聲
巨響，他便被砂石車碾成了血肉橫飛的碎塊。

歐手哥斷了氣。女紙人雪白的身影自半空中飄下，落在歐手哥的屍塊之上，她輕捏過指尖
，捧起歐手哥已成屍塊的頭顱，掩嘴而笑。


她用水袖口替歐手哥擦擦臉上的沙土，纖指往傷口上咕滋的插入，指甲在耳後攪了幾下，
由內往外，她沿著頭皮與顱骨劃了個圓，小心翼翼的將歐手哥的臉皮、連著軟骨，整片自
頭骨上剝去。

她滿意的輕笑。

捧著歐手哥的臉皮，像孩子得到新玩具那樣的拿得高高的，陶醉的仰頭親吻。



□□□



歐手哥沒有回來，電話也打不通，時間過了半夜一點，俊傑和水鴨都開始顯得緊張。

水鴨睡不著，他只是一直緊握著護身符，拿著搖控猛轉電視，俊傑無事可做，只能在一旁
看著水鴨搞精神崩潰，幾個小時過去，連他都感覺受到波及，產生了某種逼近錯亂的衰弱
感。


叩叩叩，叩叩叩。

叩叩叩。


半夜二點。敲門聲響起。

「是歐手哥回來了！」水鴨自地上彈跳而起，衝往門邊，動手開門。



俊傑愣了幾秒，沒阻止到水鴨。那一刻俊傑心裡所想的，是為什麼沒有聽見歐手哥的摩托
車聲？而且這裡是歐手哥的家，為什麼他要敲門，而不是拿鑰匙開門？


他想，外頭的人應該不是歐手哥，但已經來不及了，水鴨這白痴的手腳永遠比腦袋轉得快
，他嘩的一聲，非常興奮的打開門，迎接他的救星。



打開門的瞬間，一陣如冰水般的冷風，嘩的捲入室內，將氣溫降至冰點。

兩個人僵在原地，看著門外的景色，恐懼得完全無法動彈。


站在門外的，想當然爾不是歐手哥，而是一個和真人一樣大小，白紙黏成的紙紮女人，和
另一個臉上戴著歐手哥的臉皮，頸部以下卻是紙紮的紙男人。

用毛筆畫上的黑色雙眼，揚起的嘴角，無聲的望著房內的二個人笑。歐手哥臉皮上流下的
血，在紙脖子上流出幾條血色的直線。




俊傑和水鴨沒死。

但如今他們已經搞不清楚，究竟是死了還是活著，哪一邊會好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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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詞解說 【蟹肉起司貓罐頭】：(食品，持有人：大黑)
品牌不拘，大黑的最愛，在遇見湘祝之後，產生了存在上根本性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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