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４）
女孩，和那些在夢裡跟著她的人們，慢慢地走了過來。曾經有一
剎那我在懷疑，他們不是已經死了嗎？不是在上次的夢中，被陳董給
殺了嗎？但那個奇妙的答案，也同時浮現在我的腦中。
「姊姊，妳找到銅板了？」女孩對著我笑。
「沒有。」我很快地回覆著。
「銅板……」跟著我被拉進惡夢的怪物，喃喃自語地說。
「為什麼？妳為什麼一再騙我？一再地敷衍我？妳知不知道這樣
，我媽媽會死嗎？」女孩憤怒地嘶吼著：「如果，如果我媽媽怎麼了
，我一定不會原諒妳的！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放過妳的！」
「小蝶。」我快步走過去，輕輕地摸著女孩的頭。小蝶是她的名
字嗎？我為什麼會知道她的名字？是因為在我身體裡面，影響著我的
那個靈魂，認識她嗎？
太好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或許我就有辦法告訴她，我可以救她
媽媽，我可以照顧她媽媽，這樣她就不會繼續害人，這樣詛咒就可以
結束了吧？
「妳媽媽，早就死了。」但我的口中，卻是出現這一句話。
「妳媽媽已經死了。不管妳做什麼，都沒有用了。」
女孩愣住了，跟著她的那些人似乎也愣住了；我不知道我身體裡
的他為什麼這樣說，但我也紮紮實實地嚇著了。我和那些人一樣，以
為只要幫女孩找到銅板，就可以脫離惡夢的詛咒；我所有想到解決詛
咒的辦法，也都是圍繞著讓她相信自己媽媽可以安在的信念。而今我
這句話，便是將所有人最後的希望，燃燒殆盡。
「為什麼？為什麼？」女孩跪了下來，不斷重複一樣的話。
「怎麼會這樣？」「那我們該怎麼辦？」「我不要！我不要被困
在這種地方！」「放我們出去啊！放我們出去啊！」
放我們出去？好熟悉的話。當初他們為了離開惡夢，毫不留情地
奪去被詛咒的生命。人到了這種時候，都會變得這麼自私嗎？更諷刺
的是，在希望破滅的這個時候，那種犧牲別人苟活的念頭，卻不斷在
我腦中閃過，我得承認自己，也是這麼卑鄙的人。
「銅板的詛咒？小蝶……原來如此。」那怪物喃喃道，『我』聞
聲轉頭，旋即指著他說：「小蝶，妳媽媽是這傢伙害死的。所有的惡
夢都是由他而生，所有的詛咒也是因他而起。」
「他……害死媽媽的？」女孩抬起頭，用茫然的眼神望著。
「只要他消失了，你們就可以解脫了。」『我』對著其他人說道
。他們聽了便開始鼓譟起來。在絕望的時候，一點點的希望都會是死
命抓住的浮板，這就是人類可悲的地方。
「哼。」那傢伙聽我這麼說，笑了起來：「妳以為慫恿這些亡魂
，就可以把我怎麼樣嗎？難道妳希望靠他們來破除詛咒嗎？」
「破除詛咒？惡夢，就是要不斷擴散，才，有，趣，啊。」『我
』靠到他身邊，小小聲輕輕說著。
然後，我指著怪物的斗蓬，對那群人喊道：「看到了嗎？這傢伙
身上這些臉，都是被他詛咒困在惡夢裡的冤魂。很快，你們就會跟他
們一樣永世不得超生。不想被困在這裡的話，不想變成這樣的話，就
殺了他吧！小蝶，妳媽媽的靈魂也在裡面，不想讓她死後也這麼痛苦
，就殺了這傢伙，救她出來吧！」
『我』一邊說道，一邊伸手從那傢伙的斗蓬中抽出一張臉；那臉
被『我』拉長，但另一端仍死死地黏在斗蓬上。『我』托著那又軟又
黏的冰冷臉龐，口中發出一個陌生的聲音：「小蝶，快救媽媽呀。」
「媽媽？媽媽？」女孩聽見這聲音，發狂似地衝了過來；『我』
手一放，那臉又融回斗蓬之中。女孩撲了個空，撞上那怪物；怪物一
揮手將女孩掃到一旁。而『我』則趁這空檔退到了後方。
「妳？」怪物對『我』的舉動愕然。剛剛那聲音，是小蝶她媽媽
的聲音嗎？那個『我』為什麼會發出這聲音？而『我』卻毫不思索地
對著一旁的人說：「想變成那樣嗎？不想的話，就殺了他吧！」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那人大叫一聲：「如果我死的話，這些惡夢
只會……」但話沒說完，女孩身邊的那些人便已對著他蜂擁而上。
看著這畫面，我跌坐在地上，我根本不知道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
，也不知道自己說什麼做什麼；唯一知道的，是剛剛在我體內的那個
東西，似乎已經不在了。所以我突然間全身無力地癱坐在地上，不知
所措地看著，看著那凌亂的畫面。
那些人將怪物團團圍住，是想殺了他吧？殺了他，就真的可以從
這裡解脫嗎？剛剛的『我』說的，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銅板和電
話亭的詛咒，難道就這樣解開了嗎？
我正想著，突然間，那群人停住了，有些人也開始後退；我從人
群的縫隙中看到，那怪物的骷髏手指正插在一個人的臉上，然後他手
指一縮，那張臉就被抽了出來，黏在他的掌上，然後消失。
「一群孤魂野鬼，也想找我麻煩？」怪物將沒有臉的軀體撕開，
鮮血與碎肉立即濺到其他人身上，那群人似乎害怕了，不斷後退著；
「請原諒我！我不是故意冒犯的！請原諒我！」當初遞給我銅板
的那個工程師見狀，連忙跪下來哀求著；見他這般，其他人也紛紛跪
下來求饒。
那個怪物，則是轉頭瞪著我看。
怎麼辦？我剛剛是被附身才說那些話的，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要
跟他道歉嗎？要跟他求饒嗎？這樣他就會放過我嗎？不對！他不可能
放過我！不管我做什麼都一樣！而且我根本就不想跟他道歉！是他，
是他殺死盈盈她們的！可是，可是我不想死啊！
怪物對著我走過來，我想後退，但腿卻使不上力；我連爬的力氣
，求救或求饒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向我靠近。他走到我
身邊後，從斗蓬中伸出骷髏手臂，對著我的臉靠過來。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我恨你。」正當那骷髏指尖陷進我的臉時，前方傳來哀怨的聲
音。那怪物轉頭去看，我趁機撥開往一旁倒去，而指尖在我臉上劃下
深深的五道血痕。
我的臉在滴血，女孩也是。
我看見女孩的眼睛、鼻子、嘴角、耳朵，都不斷地冒出血來，很
快地透過身體散到地上；那血像是沒有止境一般，不斷的流出，以她
為中心急速地向外擴散。
「我恨你！我恨你！」女孩突然爬起身、衝上前，死命地搥打著
怪物；我記得那女孩詭異的怪力，但看怪物卻是不為所動。他用手指
掐住女孩的脖子，把她提了起來，接著往外一甩，讓她撞上了牆壁。
女孩撞上牆壁後摔到地面，但又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而她背後那面
牆上的血跡，和地上的血水一樣，正不斷的擴大。
血液擴散的時候，我感覺自己的掌心開始微微地發熱；我攤手一
看，才知道自己緊緊握著玉珮的碎片。那些碎片，開始散發著剛剛那
詭異的紅光。
「共鳴？」怪物對我望了一眼，便轉過頭去。我跟著他轉移視線
，發現女孩的胸口，也有一樣的紅光。
「我要救媽媽，我……」女孩低頭看著胸口，開始喃喃自語起來
。我聽不清楚她的聲音，但總覺得，與隨她一句一句地說著，我手上
與她胸口的紅光，就顯得更妖豔。
「魘！」怪物大吼一聲，往前一飛，用他的骷髏手插進女孩的臉
中，拖著女孩撞上牆壁。女孩的頭顱完全陷進壁中，我甚至看到白色
與紅色的液體，交互地流了出來。
「啊啊啊啊啊！」我禁不住叫了出來。怪物接著將她提起，女孩
的血液和腦漿，竟順著骷髏手臂逆流到斗蓬之中，女孩的身體也開始
萎縮，逐漸變得乾癟。大約兩三秒的時間，怪物便鬆開手指，女孩像
乾屍一樣地掉了下去。
我和那群跪在地上的人，都看傻了。
然而，那怪物似乎仍在緊張著，也許是因為，紅光依舊閃爍。
我從發楞中開始注意周遭的時候，地上的那些血液，早已擴散到
我周圍。不！放眼望去，血漬快速地染上了四周的一切--圍牆、地面
、那些跪著的人、怪物、我。女孩的血液似乎已被怪物吸乾，但曾經
從她身上流出來的血，卻急速地擴張，想要覆蓋一切。
血液從我的腳邊沾染，然後很快地往上延伸，不管我怎麼甩，怎
麼後退，依然是以極快的速度擴散；我看了看四周，圍牆也好、地面
也好、那群人或怪物都好，早已被完全覆蓋。
很快地，我眼前是鮮紅的一片。
我不知道，是因為血液蓋住了我的眼睛，還是淹沒了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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