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鴆(八)

[lovelessless (我要開馬戲團)]

    廟裡的香火一天比一天興盛，最大的功臣不是我，而是十三。


    這誰也沒想到。


    起初幾個月，十三每日規規矩矩到供桌前整理環境，接待香客，做些平常不過的瑣事

，思空見他伶俐，便起了教他讀書的念頭，沒料十三說他出生起就懂得識字，思空不信，

隨手拿本經文要他讀，十三念的一字不差，題詩釋文更易如反掌，比起鄉間的秀才毫不遜

色。


    但真正嚇人的不只如此，十三竟無師自通畫了一手好丹青。他作出的畫無論是山水人

物，蟲鳥魚獸，皆栩栩如生，思空慶幸自己當初一眼瞧出這少年不同常人，沒糟蹋他一身

天才本事，恰巧廟中壁畫需要整修，便將這工作交付給他，更省下一番功夫。


    十三也不偷懶，日日夜夜不停地趕著工，眼看兩條金龍漸漸活躍於綠蓮葉上，好似隨

時要離開牆中奔天，經過的香客無一不稱讚，但即將完工時，十三說什麼也不肯替龍點上

最關鍵的一筆。


    「龍不點睛，何來威信？」思空問。


    「不是不願畫，我怕一畫完，這龍就會醒過來阿！」十三答道，荒謬的回答不禁讓一

旁來還願的老婦人笑岔了氣。


    「這小哥也不怕牛皮撐破，說這等話。」


    思空扳著臉，要十三別再說這些荒唐事，趕緊正正經經將畫畫完才實在，十三拗不過

，只得拿起畫筆在龍目上點了兩點。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巨風颳入廟中，人人皆站不住腳，扶著桌沿，風沙之大，連眼也

睜不開，沒人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只有十三神情泰然的望著壁上金龍不動，像在等待著什

麼發生。


    「神蹟阿！神蹟阿！」一個男人首先叫了起來，大家順著他手指指的方向看去，那畫

裡的金龍，竟開始伸張自己身上的鱗片，金色爪子舞動著，壁裡的龍不再是幅畫，成為了

真正的活物。


    見此幕，所有人跪倒，口裡什麼活菩薩顯靈，娘娘恕罪的話直喊，我有些錯愕的看著

金龍，不可置信十三居然有這等本事。


    「這下你們該相信了吧。」應證了能力，十三不急不徐自懷中摸出另一隻乾淨的畫筆

，沾了沾唾沫，走向前將硃砂眼拭去，頓時狂風立刻停了，牆上的龍安靜的騰在壁中，剛

才的事有如一場夢境，根本未曾發生般，徒留下一雙雙驚訝的眼睛。


    從此「神筆十三」的外號不脛而走，這故事一傳十十傳百，連遙遠的京城都有人慕名

願花黃金百兩討畫，十三隨心情決定接與不接，拿到銀子轉手便佈施給窮苦人家，不到一

年工夫，十三便從小叫化子成了傳奇名人，這奇妙的際遇是酒館客棧咬瓜子時最津津樂道

的話題。


    思空一直是不過問十三過去的，有一次，實在忍不住，開口問了十三的身世，結果不

等十三答思空就後悔了，他想起十三昏倒在廟前的那幕，何苦要去提起這孩子痛苦的往事

呢？


    十三看穿了思空的懊惱，微微笑道：「師父別在意，這身世總有天我也得要說的，早

說晚說，又有何關係？其實父親尚在，可惜小時母親早亡，父親娶了個繼娘，平日打罵我

不算，還處處刁難，那時我不過八歲，豆大的孩子，一苦就想念娘親，於是開始偷偷畫她

的畫像，沒想到一日娘真從畫中出現與我會面，結果被繼娘發現，痛罵我是妖孽轉世，連

同父親將我趕出家門，囊空如洗，孩子做不了粗工，勝不了細活，只得以要飯為生，還好

遇上不少善心人家，也勉勉強強活了好些年。」


    可憐的孩子，被自己親生父親當做妖孽，何等心酸？每個人都背負著不同的苦存在於

這世間，十三亦然，我亦然。當下心裡便多生出了幾份對他的親近，也許是因為同為異物

，又或者是我們同被最親的人傷害。


    思空念了聲阿彌佗佛，嘆道：「萬般事物皆因果，若不是這番經歷，你如今怎會在此

呢？善哉善哉。」


    他是個體貼的老好人，不願在多添加十三想起過去的憂傷，很快的將話題就此打住，

從此關於十三的身世，深深封印在他的心底，不知為何，這個男孩給了思空一種需要盡全

力保護的感覺，又不是親情，和尚不講親情，真要說的話，那是一種下對上的，僕人對主

子般的感覺，思空明白十三身上漾著不同的氛圍，不屬於這污衊世間的清靜，在廟門前第

一眼看見他時，就是這超脫的氣質讓他決定留下十三。


    在很多年之後，思空老的再想不起什麼事情，惟獨這段往事無法忘記，他偶爾會拿著

一壺茶坐在樹下，安詳的回味這段時光，那時已沒有石娘娘廟了，不過石娘娘和十三，飛

舞的金龍，在灰白的懷舊畫面中，點綴出晶亮的光芒，甚至有時他會懷疑自己當年的決定

是否正確？


    那已是另外一個故事。



~~


    三月的一個大早，思空剛做完早課，一陣爭吵傳入耳裡，他搖搖頭，猜想該又是十三

惹的好事。


    果然不錯。


    「不畫！我就不畫！」十三怒氣沖沖的走進正殿，後面跟了王員外和幾個員外的家丁

，臉上的神情也不好看到哪去。


    定又是來求畫的，王員外是城裡首富，家產雄厚，富可敵國，家中妻妾成群，個個如

花似玉。但這麼多個妻妾，這麼多年來就只有大房生了個掌上明珠，王員外又是疼又是愛

，直把女兒當作王母娘娘供，這次來找十三，九成九是要十三替自己寶貝女兒畫張像。


    像這樣的人，最近有如過江之鯽，幾乎快把廟門檻給踏破，原因很簡單，皇上下令大

選才女，不少貪圖富貴的人想把自家女兒送進宮中，就把腦筋動到十三身上，認為如能經

過他的神筆，再平凡的女子也能沾上些靈氣脫胎換骨，於是一批批捧著大把銀子的人每日

都來叨擾十三，又是磕頭，又是利誘，但十三卻沒一樁肯答應。


    說也奇怪，儘管十三筆下作品眾多，類型廣泛，從山林到人物，鶴皮黃髮無一不畫，

偏偏就是從沒見他畫過一張美人圖，這問題在心底漾起了一絲趣味，是眼界過高，庸脂俗

粉無興提筆？或者有其他的理由？


    折騰半天，王員外終於摸摸鼻子忿忿的離開，臨走前，還要思空好好幫他勸十三，說

會擇日再訪，直到十三點頭為止。


    十三看他一走，全身骨頭都散在椅子上，哀聲哀氣的對思空說:「師父，下次這些人來

就說我不在廟裡，每日睜開眼就是看到這群蒼蠅，實在亂的我消受不起。」


    「還說呢！要不是你這名號，他們也不會上門，這佛門清淨地，被這樣擾亂，實在罪

過罪過。」思空面帶笑意念了句阿密佗佛，繼續說道:「不過十三，王員外的誠意十足，

真不考慮看看？」


    「師父，我不想用畫去替別人決定命運，更何況，皇宮深似海，怎麼保證這些女子進

了宮後能擁有幸福？假若她們因此犧牲了青春，那我可不是造孽？」十三越說越激動，一

些香客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他。


    「命運輕易由別人主宰，那還有什麼價值！」說罷，他拿起供桌前的花瓶，往後房走

去。「我去換水。」


    思空若有所思的望著他的背影，又是一聲阿密佗佛。


    不過索畫的風波不是這麼容易就平息的，幾天後，王員外再度上門，跟隨的除了家丁

，竟還有平日足不出戶的王大小姐。一些仰慕王大小姐芳名的秀才書生，將廟中擠個水瀉

不通，石娘娘反而成了配角。


    雲鬢花容，膚白勝雪，王大小姐的美貌奪走了每個人的視線，人人瞪大眼，深怕一個

不留神漏看了倩影一秒，任何一個動作，都拉扯著在場的心，惟獨十三，頭也不抬，好似

這騷動與他完全無關，咬著草根，逗弄著地上的螞蟻，依舊故我的坐在長廊上。


    淡藍裙擺繞著精細繡花，輕紗掃過長廊，王大小姐隨在父親身後，一步步往十三走去

，思空攔下了看熱鬧的人潮，這一來是顧及王員外的面子，十三拒絕的機會太大，王員外

好說歹說也是有身分地位的人，若旁邊圍觀人群過多，面子上掛不住，二來是王大小姐是

個名門閨秀，這如狼似虎的眼神已讓她一路緊皺眉頭。


    「爹，你們在這等我。」距離十三兩尺餘，王大小姐突然停步，輕聲對父親說道:「既

是女兒要求畫，那按理該讓我自行向神筆表示誠意。」


    「這... 」王員外有些憂心，十三不是個好脾氣的人，讓寶貝女兒上前求畫似乎太過

冒險。


    彷彿知道王員外的考量，王大小姐嫣然一笑，貝齒雪白。「別擔心，這裡是廟宇，方

丈也在，神筆頂多拒絕我，不會出什麼亂子的。」


    「好吧！」


    得到了父親的允許，王大小姐優雅的慢慢走近十三。


    誰都不敢多呼吸一口氣，緊張著。


    「走開。」同樣的回答。


    「不走，除非神筆賜畫。」王大小姐面對拒絕也不惱，平靜而堅定的說:「神筆不肯無

妨，至少說個理由讓小女子心服。」


    「妳不值得畫。」


    天大的侮辱，王員外遠遠聽見火冒三丈，女兒是有名的美人，不敢稱空前絕後，但至

少是國色天香，居然被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如此蹧蹋，要不是看見女兒揮手請他息怒，

巴不得立刻上前找十三理論。


    「自我到這，神筆連頭也不抬，怎能評論值不值得？」


    好個伶牙俐齒的女子，十三拿下口中的草根，霍然起身，視線剛好對上王大小姐水靈

靈的大眼。


    愣。


    不只十三，王大小姐也同樣一愣，陽光流轉在兩個人的臉上，好似什麼被開啟，難以

言喻的情愫，彷彿壓藏了一個世紀，瞬間爆發出來，十三的眼閃過一層淡淡的藍，我所熟

悉的。


    無語。


    兩個人說不出話，上個世紀的愧疚，這個世紀的重逢，很多事一時想不起，很多事一

時想不明。


   「妳該走了。」十三開口，聲音乾澀的像被擠壓過的海綿，低低的，用只有他們能聽見

的音量。


    「不走。」


    「我不能替妳作畫。」


    王大小姐紅了眼，盯著十三，幽幽說道:「欠我的，這世該還。」


    十三想說我還不起，卻死死把話咽下，他避開她的眼神，頭也不回的離開長廊。


    「走吧！明日此時，為小姐繪丹青。」


    這句話是對王員外說的。


    他知道從此之後，世上沒有十三。


--
http://www.wretch.cc/album/lovelessaida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65.76.207
推 seleya:頭推~~好看呀~
→ lovelessless:樓上動作太快了!!還有  我要幫昨天Innes拍拍手^^
推 Ziary:推~
推 jill36:喔耶~~我就知道現在上線是對的= =+
推 shoray:第二名
→ shoray:沒第二 == 算了 至少有前五...
推 jamg:推XD
推 imwaiting:推~
推 dens:推
推 evalain:有看有推囉
推 okiayu:推，王小姐是鸞？
推 esin:推推推~~~^^
推 zekec:推~~都感冒了還是持續po文
推 ringyoung200:"再"多年之後
推 suiam74:推~~~~~~~~~
※ 編輯: lovelessless    來自: 218.165.76.207       (01/07 20:53)
→ lovelessless:謝謝  我修改了  真的被感冒弄得亂七八糟....
推 ringyoung200:阿"密"佗佛 呃 非故意挑瑕疵 而是好作品都會看的仔細
推 date321:我也猜是鸞
→ lovelessless:好   我晚點在檢查一次  一起改  謝謝^^
推 liru:王是鸞+1
推 ten1986:推!
推 qgogo1:王是鸞+1 ~~~~~~~~~~~~~
推 DoDoisSocold:推~ \⊙▽⊙/
推 edias:推！
推 sakuhamai:果然是玉帝下凡～OHOH～我可愛的十三～推
推 bluesky0226:加油~~~~~~~~~~‵
推 sleepy:十分好看XDD
推 Nexqachy:好棒喔
推 apple323:推推~~
推 dachhase:親愛的，你家網路掛了也沒關係，我家的隨時為你而開
→ dachhase:歡迎你來我家修改結局   XD
→ lovelessless:你是.....
推 aliced:好看!!!
推 Innes:好看 ^^ 雖然有猜到  可是文筆好還是好看
推 dachhase:原po...你居然忘記我了...明明我們每個星期四星期五都會
→ dachhase:都會見面的阿....
※ 編輯: lovelessless    來自: 218.165.76.207       (01/08 00:24)
→ lovelessless:修改了錯字 ^^謝謝指正  好啦  樓上我知道你是誰囉
推 learnig:好好看喔！！ 一口氣看光光～
推 dachhase:被發現了，星期四見面記得給我一個熱情的吻喔  XD
推 mangoflava:真是好看 已經變忠實讀者了><
推 Barbiel:好好看喔
推 Vicente:push
推 nita0903:真的很好看耶~~一口氣看真舒服
推 plsear:是"阿彌陀佛"喔^^加油加油~
推 iamwho:push
推 meow00:好看...
推 redblood87:用力給他推下去!很好看喔!
推 edcwsxqaz:推推
推 popochia:好看
推 newcalpis:我還以為十三是鸞ㄉ小孩哩...>"< 推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