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andagiao (邊城)
看板marvel
標題[創作] 手稿
時間Sun Jan 30 20:03:01 2011
費費有一個字寫得很醜、但職業卻是專欄作家的爺爺。
但是更精確一點，應該說，費爺爺年輕的時候是個銀行專員，假日有空時會寫一些
小文章，得到了還不錯的迴響。
於是等到退休時，費爺爺就乾脆當起了一個真正的全職的專欄作家。
每當費費放學回來，就會看到費爺爺坐在已布好稿紙和萬年筆的老書桌旁，開敞著
窗，望著街道發呆。
若有所思後，像個孩子微微一笑，提筆，寫字。
一如他所表現的，費費的爺爺是個全手稿的作家。
每一篇他所發表的文章，每一個字，每一個句點，全部都是他手寫的。
所用的東西也頗具歷史，筆是他第一筆銀行工作薪水買下的，慣用的稿紙也一用就
是三十幾年的老主顧。
費費還曾經跟爺爺去過快倒閉的稿紙印刷廠，買下了剩下庫存貨的三百多刀稿紙，
而且這兩三年就用了五分之一。
但是費爺爺並不是不會用電腦，他還有自己的部落格和臉書，甚至寵社的等級還有
１５。
費費幾乎可以定論他的爺爺完全沒有使用電腦的障礙。
可是費爺爺對寫作很堅持，他堅持交出去的文章都是手稿。
講真的，費費覺得爺爺雖然是個作家，但是字真的非常醜。
作家字醜並不要緊，問題是有時醜到連出版社都看不懂。
即便他耐著性子寫慢一點，頂多也只是把很難分辨的字，進步成小朋友那種歪歪扭
扭的字。
為了讓出版社看得懂，他也會盡可能寫慢一點，讓字清楚一點。
有時候寫完放上一兩天後，發現字真的太醜懶得重寫，乾脆就自己打成電子檔。
費費覺得很不可思議。
爺爺何必如此？一開始就打成電子檔就好啦！
這一天，費費望見那張老書桌上層疊著零碎的稿紙紙張，繽紛飛舞。
移眼只見費爺爺像是小朋友在作美勞那樣，小心地拿著剪刀膠水在把寫壞的稿子段
落拼成新的一份。
如果他沒猜錯，爺爺交這一份約五千字的稿子，說不定就要寫壞近三十張的稿紙。
所以，他忍不住開口問了－－
「爺爺，為什麼您不乾脆用電腦打字？」
費費確定過爺爺會用word，因為他看過爺爺用word重新整理過稿子。
費爺爺從紙片堆中抬起頭，愣了一下，才有了回答。
「喔！因為你奶奶還在的時候，還沒有電腦呢！」
「您寫稿子跟奶奶有什麼關係啊？」
「因為她不會用電腦啊！而且她眼睛不好，盯著螢幕瞧也不好......」
「可是奶奶不是已經......」如果費費沒記錯，他五歲時奶奶就已經另一個世界的
人了。
「因為我跟她說好了，寫了新稿子第一個要拿給她看啊！」
「但是她都過世這麼久了，您寫這些稿子，她也看不到啦！」
「哎呀！不是那樣說的，如果不讓她當第一個讀者，她會不開心的。」
「這樣很怪不是嗎？為了一個看不到的人，費著這麼多工夫......」怪不得他們家
姓費了，原來有著這樣堅持小地方的習慣。
「她有看啊！她還會幫我校稿呢！」
「奶奶怎麼可能幫你校稿啊？」費費簡直要尖叫了。難道他們家也可以投稿關鍵時
刻了嗎！
「不信？你可以看看。」費爺爺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遞給費費。
費費接過，從紙袋中拿出約三千字的稿子，翻了一翻，發現了幾個錯字被標記了
出來。
也有那種看起來不是錯字卻被標出來的地方，如「我的孫子老是宅在家」中的
「宅」字。
唔......爺爺竟然連他都寫進去了。
標記是淡淡的鉛筆字跡，寫法很像是寫慣書法字後會有的筆畫，娟秀典雅，的確
和爺爺那個很粗魯的字完全不同。
費費用力地把那字跡瞧了瞧，不太像他爸媽的字。
所以看起來真的不是這個家的其他人寫的。
費費想了想，覺得越來越有那回事，不甘心，追問。
「那您怎麼拿給奶奶的？」
「我寫好後，就放在那張搖椅上啊！你奶奶以前都坐在那裡，一邊給你爸爸打毛線
衣，一邊等我把稿寫好哩！」
「怎麼可能？」
「但你不就瞧見了是這樣嗎？」費爺爺挑挑眉，指指那份稿子。
「可、可是，奶奶不用投胎轉世什麼的嗎？」
「也許要吧！」費爺爺也不確定。他又還沒死過。「但是她應該是放心不下我，才
沒走。」
「奶奶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嗎？」
「她以前老是說著，我的字醜、錯字又多，她不看過一次，交給出版社只是給人家
添麻煩啊......」
說到這裡，費爺爺有點不好意思地一笑。
「那為什麼爺爺不乾脆停筆，讓奶奶放心地走啊？」
「因為我們說好，要把家鄉的事記錄下來的。」
他們的家鄉在戰爭中被摧毀，現在雖然是個高樓林立的熱鬧城市，但是以前的事情
，還是得記錄下來，否則就隨烽火逝去了。
「只是我的字得寫慢一點才好看，所以寫了這麼多年，還是沒寫完......」
費爺爺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又開了口。
「所以......既然沒辦法寫快一點，我想那就慢慢寫吧！」
「為什麼？」費費覺得自己跟爺爺真的有代溝了。
怕寫不完就寫快一點啊，要不用電腦打字也會比較快吧？
「因為我想寫慢點，仔細思考，才不容易寫錯字。」
頓了一頓，費爺爺臉上的表情有點惆悵，但隨即被一個堅定的眼神覆蓋過去。
「就算突然有一天，她決定離開了，沒有她幫我校稿，我想我也可以交出完美無缺
的文章了。」
費爺爺說著，突然地，像是又想到了些什麼。
望著窗外微微一笑，提起筆，寫下。
當晚，熱騰騰剛完成的新稿子就放在那張舊搖椅上，期待著它第一個讀者。
隔天，費費別眼看到那份新稿子上多了幾個淡淡的鉛筆痕跡。
「其實我也可以幫爺爺看稿子啊！」費費一邊翻，一邊說著。
講真的，費費覺得爺爺的文筆還真的不錯，而且爺爺的用字遣詞出乎他意料的有趣。
好比費爺爺發現費費書桌上放了幾張跟女同學的合照，就寫了一篇關於古代浸豬籠
與當代當豬哥的對照文章。
「爺爺，這個年頭的豬應該都不是養在豬籠裡了吧......」
費費一邊看著，喃喃道。
而且，只不過是運動會三十人三十一腳的照片。
就說他左擁右抱當豬哥也太誇張了吧？
過了幾個星期，費費發現放在那張搖椅上的稿子不再出現校正的鉛筆痕跡了。
他不知道真的是爺爺的寫作進步了，還是奶奶真的放心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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