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ammsteinX (Halloweenpanic)
看板marvel
標題[創作] NIN(百鬼)夜行神探:伊卡魯斯追擊(5)
時間Sat Sep 25 11:58:47 2010
◆
我是,伊卡魯斯,來自屠街的神話象徵,巴多心想,而我剛才看到了父親告誡過的景
象:別飛得離太陽太近,伊卡魯斯。
樓下光芒大作,沐浴在光底下的人群騷動亂舞。
他把摟著的那個女孩子一把推開,如果真的爆發事情,他不想牽拖別人陪他一起送死
,這是命運,他彷彿可以聽見父親對他這麼說,就跟你的哥哥們一樣,你們都是為了成就
這世上最不朽的事物而存在……那樣東西指的究竟是太陽,還是父親本人?或著是在『鐵
血的代達羅斯』心中,那兩樣東西其實早就合而為一?
巴多感覺到藥物和酒精在體內一起發作,但真正痛苦的是那個光源,那個迷信裡的光
,他渾身發燙,並且清楚的感受到大限已到。他大聲辱罵這個剛被他贏回來的女孩,羞辱
她,甚至粗暴的扯她頭髮,他覺得自己看起來一定像個喝醉
也嗑茫了的大渾球,他把這女孩一腳踢走,光線極強,但他還是看的見這女孩哭著走下樓
,她的背影像是許許多多人的集合體,他們都在最後的關頭背棄他,離開他,轉身就走,
他哭喊了好幾次,但還是被那隻無可抗拒的大手推向太陽……
他感到無比的厭惡,但卻也得到了領悟:偉大的施特能家族最喜歡談論藍圖了,都市
的藍圖,野心的藍圖,世界的藍圖,權力的藍圖,這些東西他媽的都放馬過來吧,他甫一
出生就被放進了家族規劃的藍圖裡,他們每條線都劃好了,每個高度都想好了,甚至連最
後應該要成什麼形狀都設定好了──每個人的一出生就是朝著最後的目的邁進,像是被丟
進巨大齒輪裡的小零件,這是父親最愛的比喻,我們都是建材,被上帝一手扔到這個世上
,俾斯麥的口氣迴盪在巴多耳邊,如果沒有形塑,我們什麼都不是,如果沒有規劃,我們
全都是多餘,我生來就是為了形塑和規劃而生,而你們都是我最好的建材,你們每一個。
巴絲特警告過他了,巴多記得很清楚,這個姐姐從來都不喜歡自己,她真正的目標是
跟重男輕女的整個家族抗爭,而自己不過是權力底下的某個指標,在所有的哥哥死去後,
他這個不成材的老么也跟著被提高了份量,於是巴絲特告訴他,離開這個家吧,巴多,被
稱為鐵娘子的姐姐盯著自己,如果繼續待在這裡,父親一定會對你下手,就跟其他人一樣
……於是他走了,混入大街,試著找到方向,他沒有翅膀,飛不出父親所打造的水泥迷宮
,他加入AC/DC電台,簽下合約,靠著小費南德茲的籌劃組織屠街獵手,他當上頭,名氣
給他帶來的壞處很多,他酗酒,有痛苦的藥癮,唯一讓他真正覺得有價值的,是那個看不
見的翅膀,有了那玩意,父親就無法明目張膽的對我動手,每當巴多因為麻痹而感到痛苦
萬分時,他就會試著說服自己,有了翅膀,我不能飛,但卻可以被遮住,被保護。
然而父親就是太陽,翅膀是蠟做成的,當父親伸出手來,翅膀就融化了:他知道眼珠
裡的攝影機,將不會拍下今晚真正的事實。電視台跟他們談好了,節目的收視率下滑,他
們必須下點猛藥,這個猛藥就是巴多……巴多‧施特能‧提爾的墜落和死亡。報紙上說,
他是一台跑車,隨時都要失控撞出柵欄,這聽起來像個玩笑,但電視台顯然想讓它成真…
…巴多知道自己死定了,每個人都想他死,為了各種不同的目的,利益收視率活下去家族
穩定……眼珠裡的影像早就替換過,觀眾們正在看著一齣不存在的悲劇發生,而這裡,才
正要發生另一齣。
他的裝備還穿著,霰彈槍還握在手裡,對準下雨男嘴裡開的那一槍的煙硝味到現在都
還聞的到。他握緊槍柄,光線越來越強,他頭痛欲裂,所有麻痺的東西現在都遠離他,女
人,酒精,藥物,幻覺,它們匯集一個更巨大的痛苦朝自己猛襲而來,他的身體發出顫抖
,夜店底下的光線逐漸增強,燥熱,強光,他覺得這裡就快要撐開爆炸……他媽的,他媽
的,太陽落下來了,自己則站在這一點辦法也沒有……十,九,八,七,六,太陽越來越
近,那個光攫住他,他可以看見父親在笑,觀眾因為過程不同、但結果一樣的慘劇瞪大眼
睛,所有的死亡在太陽面前都變得很渺小,彷彿你根本不曾存在,而被太陽吞噬則是某種
巨大不可抗的自然循環……五,四,三,二,一,他知道太陽就要砸下來,伊卡魯斯的翅
膀逐漸剝落。
他瘋狂的剝掉上身的裝備,朝空中擊發了一槍,巴多大叫出來,他感覺到淚水溢出眼
眶,他是個白痴,一個走了很遠但還是被父親逮著的白痴:「操他媽的放馬過來!」『來
自屠街的伊卡魯斯』放聲大吼,「有種放馬過來!想要我就自己來拿!父親!來啊,你還
在等什麼?你最後一個兒子祝你永生不死!你想要永遠不會墜落,他媽的現在就動手!」
「你他媽的還在等什麼?!」
他們不等了。店裡光芒綻放到難以直視,傀儡殺手衝出來,那個機關傀儡有四隻手,
兩隻從上路攻至,兩隻則拳撈中段,巴多連發兩槍,中斷傀儡上段攻勢,他衝上去,傀儡
兩拳擊中胸膛,但他一點都感覺不到痛,他已經夠痛了,他媽的,巴多怒吼,他已經痛到
毫無知覺。他用力揮擊霰彈槍,槍托轟在傀儡殺手臉上,表面的假皮先被撕開,再來是假
牙、面骨逐漸鬆脫,巴多加重力道,橫掃一記把整架傀儡的頭給劈下來。
傀儡倒下,巴多往前沒有停下,另外兩隻竄出,這次攻勢增加到八隻手,巴多開槍轟
掉其中一個胸膛,破開的木甲比真實的內臟還要可怖;他持槍那隻手冷不防被一隻竄出來
的拳頭擊中,他感覺到左腕發出絕望的聲響,他弓起身子,往後退想揮右拳反抗,但他們
率先擊中他,混亂之中,他根本不知道有多少隻傀儡殺手從光裡頭竄出,只知道彷彿有成
千上百隻手同時擊中、抓中自己,他在劇光中猛然跪下,霰彈槍已然脫手,他是跪著倒地
,好幾隻傀儡背著光源,無機的望著滿身是傷的他。他聽見有人在說話,『把他的臉剝下
來,趕快開始製作〝活儡體〞!』有個人對傀儡軍團下了指示,『大人的時間不多了!』
他們把他翻過來,一隻如爪子般的手掌扣住他的下顎,巴多可以感受到他那利如刀鋒
的指尖刺進肉裡,他沒有叫,他知道自己在笑,「爸,」他喃喃的說,這些傀儡聽不懂,
只有他自己知道說了什麼,「現在這些全都是你的了。」
利爪猛力一撕,巴多感覺到有樣東西從自己的臉上劃過,一個本來屬於自己,如今卻
被當成是身外之物被拿掉的東西,那是他的臉,他想,他那張被人認為是藝術品的臉,如
今價值只剩下一張薄皮。
劇痛凌駕一切,強光更加猛烈,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在昏厥過去之前,強光,籠罩
的傀儡,本來是他的臉又不是他的臉的那張薄皮,所有的一切化成一片模糊,在巨大的強
光中逐漸稀釋,就在他昏厥過去的那一秒,他彷彿聽見遠方有人發出大吼,正在叫自己的
名字:
『巴多!』
◆
「……他們衝上來,你知道嗎,那一瞬間我們的人都嚇呆了,」包登‧塔洛德盯著杯
子裏的僅剩的酒水,「我們告訴他們很多次,這是安排好的橋段,我們不會真的對他怎麼
樣,只是他有一點太……囂張?張狂?我忘記我們用哪個字跟其他人說明,這只是節目效
果,我們想教訓教訓他,千萬別擔心,我們不會真的對他做什麼,我們跟剩下的獵手這樣
保證。」
「但你們不是,」我平靜的說,眼前的咖啡絲毫未動,「你們跟俾斯麥談好條件了。
」
「這是個很複雜的抉擇,當上面做出這樣的決定時,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們整
個團隊都對獵手的實力非常有信心,當他們要對付某人時,我們都會再三確認可行才開播
,他們當然有失手的時候,但是我們不是第一次用預錄這招來維持那個形象,觀眾喜歡有
人性的英雄,卻也崇拜那些從不失敗的幻象。」包登五指扣住杯緣,開始有規律的打轉,
「做節目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我們很成功,但到了後來,要維持那個狂熱卻越來越難,
觀眾越要越多,而無論是我們、還是獵手們都很清楚,我們都不是超人,我們也會有底線
,當超過那個值的時候,所有的事情會變得難以想像。」
「我明白。」
「所以上頭的決策下來時,我們幾乎不可相信,要把巴多真的送上斷頭台?你不知道
我們有多希望這只是愚人節的血腥玩笑,但他不是,上頭跟俾斯麥角力過很多次,那老頭
需要他的兒子……而他兒子卻在多瑞姆最大電視台的庇護之下,巴多的判斷沒錯,成為電
視明星,高調的出現各個場合,而多瑞姆跟貝爾海姆的貿易關係又會讓人不敢輕易對這頭
金母雞下手……但是俾斯麥最後還是掌握住電台高層,他們說,這是一筆既可以交出巴多
省下許多麻煩、又能給觀眾難忘一集的大好交意。」
「他們知道俾斯麥要他的兒子幹嘛嗎?」
「我不知道,沒有人肯說,他們只要我們先做好替換的錄像,支開其他的獵手,讓巴
多落單,接下來的事情俾斯麥的人會處理……在做這集時我手一直在發抖,你知道嗎,這
真是很諷刺的事情,我們把別人的死亡當作賣點,但當我們真的要把自己人送上屠宰場時
,我竟然又會覺得滿懷罪惡感……我ㄧ直祈禱巴多不要反抗,讓事情趕快結束,他藥嗑這
麼多,酒也喝得兇,何況我們刻意在他的眼珠攝影機裡做了手腳,影響他的判斷,然而最
後──」他深吸一口氣,「卻整個失控了。」
「其他獵手衝上去,發現了你們對巴多是玩真的,」我說,「於是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
「我們完全沒預料到其他人會這樣反應,你知道嗎?巴多是這隊伍的頭,但他很少搭
理別人,他是個冷漠的混蛋,我好幾次聽到其他人喝醉時這麼抱怨,一個自私,殘忍,卻
又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混球。如果你問我的看法,我會說他跟其他獵手處的很不好,他沒
什麼朋友,連引他進這行的費南德茲到最後都快要放棄他,我ㄧ直以為,就算我們真的把
巴多怎麼樣,他們也會懂得釋懷。」包登嚥了一口口水,「最後卻大出我們意料之外。」
我看著他,完全沒有同情的意思。「不要說什麼意料之外,」我說,「你們根本沒設
想過會發生什麼狀況,你們只是急著想把他交出去,用掉他剩下的價值,至於其他獵手,
就算他們衝進來又怎樣?我看的很清楚,整段節目只有巴多遇襲那段是錄好的,後面他們
衝進來救人可是半分不假──但你們沒有停止節目,我猜那時你們根本也有預感,獵手們
如果願意替巴多而戰,你們一定也想到,說不定也願意為他而死──巴多的死固然是帖良
方,但整個屠街獵手的覆亡卻會讓你們創造收視率的歷史。」
包登沒有回應。「大家不斷的告訴我們,他們很遺憾,殺手的事是個失控的插曲,為
了大局好,得放這些殺手一馬,讓他們繼續完成未竟的工作,多瑞姆電視台固然很生氣,
但明天他們就會找到更好的人選來代替他們,而那些粉絲呢?他們會哀悼一陣子,直到電
視上又出現了新的偶像為止。」我平靜的表示,「整件事讓我有一種感覺,這些死去的孩
子都不像是個具體的人,他們更像是個形象,數字,或是隨便誰口中的機會和利潤,但老
包,他們是人,是死去的人,是你們的金母雞,是施特能老頭的替代品,是很多人曾經幻
想過的化身,也是我在本案唯一不會見到、我卻願意替他們做點什麼的真正委託人。」一
陣沉默橫亙在我們之間。直到我站起來,手裡空空作勢離開,「我得走了,包登先生,跟
你的這番談話非常愉快,我還是要再次恭喜你升遷,希望你的下一個節目也能大大成功,
我想一杯咖啡錢對你來說並不為過,晚安了。」
包登依然盯著他慶祝用的香檳,在我走出酒吧之前,他對著我離去的方向開口:「所
以你打算怎麼做?」他從香檳那轉過頭來,「你知道了真相,猜到了事實,然後呢?偵探
工作就結束了不是嗎?城裡的勢力早就打好盤算,整件事情已成定局,你還能怎麼辦?」
說到最後他幾乎是大叫起來,「我們對這一切還能怎麼辦?」
「不能怎麼辦,老包,我們找出兇手,只能求諸於體制,而當體制顢頇無能時,我們
也無力回天──契爾人的古典神探會這麼告訴你,」我轉過頭來,露出一個狂野的笑容,
「然而,我不會這麼說,我會說,老包,我們找到了凶手,體制包庇他們,體制保護他們
,但體制終究是別人訂下的遊戲規則,夜行偵探的哲學是,遵守自己定下的規則,或是,
活在完全沒有規則的世界裡。」
◆
齊格非‧尼柏龍根打了個哈欠,好一個平凡無奇的案子。
齊格非工作時有個哲學,任何平凡無奇、單調乏味的案子,一定都有挖掘出樂趣的可
能性,他在貝爾海姆做過多樣兼差,在體驗過各行各業的不同風情後,他認定戰鬥還是自
己最大的樂趣:任何事情,只要扯上戰鬥,就會瞬間變得有趣無比。
但他在這次案子做了幾樣不同於往常的舉動:一,試著跟才藏學打坐,或是又稱打禪
,他對東方文化興趣濃厚,又很需要類似的運動來壓抑自己躁動不已的心。二,頻頻看時
間,以往他總是避免看時間,希望案子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甚至如果能在某一刻暫停下來
就更加美妙,但他今天第幾次看煙度時鐘了?第五次?第一百八十次?他希望時間可以體
諒他們的感受,盡量過快一點,剩下的時間簡直就是一種煎熬。三,他非常冷靜,像是龍
翼般的耳朵貼平太陽穴,沒有如往常般因為亢奮而揚起,他看看自己的五指,還是狼人混
血的手掌,今天的龍耳齊格非,是個道道地地的混血兒,而不是有如他的食屍鬼粉絲期待
那般,是一頭隨時都準備開打的龍。
他很沮喪,但其他人沒比她好多少:搭檔雷文‧才藏已經在安全門上方盤坐了兩小時
,東方人的歷練讓他敬佩不已,他發現自己也許真的可以回去請教毛先生,他想從最低階
的冥想開始學起;戰車男蹲坐在樓梯轉角,遠看像隻失落的大象用肥壯的後腿坐在那裡,
等待他的馬戲團主人來帶牠回家;同花順小姐跟自己一樣不耐煩,只是這位紙片人的脾氣
一向外顯,她把兩隻手放在牆上,像是練習洗牌那般推動著牆面,被掀起來的表面有如波
浪一般翻攪,齊格非在旁邊敬畏的觀賞,心想這究竟是哪一種洗牌招式,最基本的印度洗
牌?還是鴿尾式?他們也聊到食物,齊格非再度回憶起他的碳烤硫磺劍魚,而同花順則告
訴他製作蘋果派也大有學問。
齊格非唯一不想打照面的是哈姆地達姆地,這個守門人是所有人之中最能享受獨處時
刻的人,他很想知道體內住著兩個人是什麼感覺,但覺得自己還是千萬別問的好:已經有
很多自告奮勇的心理學家被這個命題搞瘋了。於是他從六樓下來,經過二樓時忍不住去看
了那個大洞,這是本案唯三的高潮,一是偵探的轉身就跑,二是樓頂空降部隊,三就是這
個洞……他很佩服他們的手法,從大洞看出去,整個旅館被包裹在一層又一層的結界防護
裡,看起來就像是還沒剝皮的透明洋蔥,然而,卻一點也不刺鼻,也一點也不讓人激動。
他把吉他恭敬的擺在牆邊,從口袋裡掏出一根菸:當他奉迷魅之命來到這裡時,他異
常的興奮,他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把吉他真正的拿出來,許多人對這把吉他有著不尋常的
想像,街上有很多傳言,謠言,還有敬畏的耳語。有人說那是上帝的武器,但最多的說法
則是一把可以變成龍的吉他。對於這些流言,齊格非一直期待有個可以澄清的機會,但現
在他只能把〝牠〞拿出來,輕輕彈著Bob Dylan或是David Bowie的反戰歌曲,聊表現在惆
悵的心。
他點起香菸,從裂縫吐出尼古丁,看著煙霧慢慢往外退去,他又看了一次時間,大家
都注意到這點,所以每當他經過時就會問一聲,嘿,龍耳,現在幾點?他變成了報時小弟
,才藏進入彌留,同花順百般無聊的用異能跟自己玩牌,戰車男跟哈姆地達姆地徹底淪為
看門狗──喔,還有偵探,這個本旅館最無所事事的人,存在薄弱的形同幽靈,在這案子
之中,他最期待的就是能再見識到偵探真正的實力全開──但是現在大家都一樣,龍耳的
吉他派不上用場,同花的紙牌不能大放異彩,而偵探的『槍袈』也毫無用武之地。
他趴在裂洞處,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當直升機的聲音接近時,他稍露喜色,這就是了,施特能家族終於趕到,趕快把人送
進來,讓棚頭宗會完成儀式,他們這些被找來做做樣子的打手就可以宣告撤離本案。他心
中默禱著希望直升機降落的快一點,但也同時想到了這將是入侵的最佳時機,他期許著有
誰可以開著魔導軍艦衝進來,退而求其次自走型戰車也好,來場轟轟烈烈的攻堅,讓這個
案子起死回生,出現最後也最大的一次光熱吧──他很想自己這麼做,在上次追捕多瑞姆
人的案子裡,他已經證明自己完全不適合這類差事,他比較擅長別人做,他則從旁默默推
動。
直升機起降的聲音重重落下,沒事發生。
齊格非此時的心思已經全付轉移到碳烤硫磺劍魚上面,那個香氣彷彿撲鼻而來──
施特能家族的人馬先跳下直升機,接著開始運送病患,沒事發生。
齊格非已經想到第二層享受上面,他撥開魚皮,裡面已經被辛辣、烤汁所佔滿,他手
邊有一杯上好的噴火龍舌蘭,他先淺嚐一口,然後讓魚肉滑進嘴裡──
病患被放置在完美的無菌膠囊中,枯老的面孔因為移動而出現些微變化,施特能的隊
伍井然有序,下面的儀式已經準備就緒,『活儡體』已經遁入第三階段,隨時都可供轉移
,依然沒事發生。
齊格非可以感覺到魚肉跟酒力一起在自己的喉頭爆開──
爆開,然後旅館的某處也順便炸開。
齊格非猛然回神。
◆
在『克里特島的米諾斯』旅館西南邊,有一堵牆,上面裂痕斑斑,隱約還可以見到一
年前大火烙下的陰影:一年前,也許是服務超差,或是老板的態度惹惱了某個火爆的房客
,這位老兄於是氣憤的放了把火,讓半家旅館籠罩在煙霧之中,雖然火勢凶猛,但卻無人
傷亡,不過整個西南角卻成了不折不扣的災後廢墟。如果老闆半諾比願意花點錢,把這裡
重新裝修一番,說不定可以解決旅館長久以來的爆滿問題,但是這件事始終未獲改善,於
是西南角就成了旅館堆放雜物的地方,也是旅客最不想靠近的地方。
而今天,彷彿一年前的事件重演,只是這次不是放火的醉鬼,而是一顆有力的山脈精
靈飛彈,這種飛彈彈如其名,可以在多重障礙、視野雜亂的城市戰中,有如一名穿梭林間
的山脈精靈,精準的擊中目標物,威力不大,但卻以精確出名。於是這枚飛彈擊中破牆,
牆面像是一張被鉛筆穿過的紙張,先是凸起一個角錐,接著整張裂開來:飛石,少許星火
,瞬間遮蔽全視野的塵埃,當戰車男跟同花順小姐衝進來時,他們正好目睹了這一幕。
但是區區飛彈怎麼可能會比同花順的手腳還快。面對炸開來的石牆,她並沒有退縮,
而是把手貼到地面,掀起巨大的震波,地板隆起,宛若一張一張石作成的盾牌擋住爆流。
波動逐步推進,逐漸延伸到爆裂的牆面,波動在同花順的引導下收攏,一場本來會引起劇
爆的攻擊,竟然在她的能力底下被壓制到最低。
在同花順阻止爆炸蔓延的同時,戰車男卻已經捕捉到另一枚飛彈的射程,這位壯碩的
地靈衝出去,爆炸,飛石對他起不了任何嚇阻作用,他大踏步跨出去,一隻巨掌閃電拍出
,幾乎就要擊落來勢兇猛的飛彈;彈道確實偏了,不過仍舊掉進正確落點,戰車男並沒有
失誤,只可惜這枚飛彈似乎在那一瞬間獲得了自我意識,忠實的執行了鞠躬盡瘁的任務:
落進了旅館堆積的那群雜物之中。
雜物,易燃物,一開始並沒有這樣的預期,只知道這裡是個絕佳的進攻地點,但這些
雜物在冥冥之中也推了事件一把,在一連串驚人的聲響過後,大火竄出旅館一角。旅館於
是狼煙四起。
◆
俾斯麥‧施特能‧提爾睜開眼睛。
這是『鐵血的代達羅斯』陷入深眠治療以來,首次在戶外場所恢復知覺,眼前的一切
真是很駭人的景象,他被封在無菌隔絕的膠囊內,已經枯老的肉體上插滿無數導管,每根
管子隨時都因他的起伏而冒出不同數據。
雖然他現在全靠這些支管維生,但他卻覺得自己彷彿像顆快要絕種的奇樹,樹皮皺摺
斑斑,表面嶙峋有如某種蜥蜴的硬皮,而那些在自己身上開洞的管子,則像是某種長條狀
的吸血蟲,正在把自己的生命力一點一滴的榨取出來──他感覺導管是活著的,有如食蟻
獸的長鼻那邊附著身上,哥德人的東西,俾斯麥心想,就連機械都是活的。
與其說自己身處膠囊中,不如更像在一頭動物的胃袋內,延伸出去的管子供應他營養
,讓他得以苟活;但是遲早有終止的一天。俾斯麥想起自己主治醫師的說法,用夢境療法
會比較不痛苦,比較可以舒緩壓力,能讓他熬過最後的這段時期,直到『棚頭』完成他們
的任務為止……於是他接受哥德人提供的儀器,還有一整組精通生命法術的醫生,在主治
醫師的監督下進入休眠狀態,靜靜的躺在這具變相的無菌棺材內,等待轉換的到來。
他至今已經成功熬過六次,他在夢裡反覆回憶那些過程,他看到他的孩子們如何從一
個有生命的物體變成一動也不動的儡體,他們的臉孔都被撕掉,事後下葬時才植皮回去;
東方人認為,賜予傀儡臉孔,遲早有一天它會魔化成人。
他們在『棚頭』的法陣中逐漸失去活體的氣息,轉換成一具容器,或是用俾斯麥最愛
的字眼來形容,一組建材,你可以用它來替換任何東西,財富,摩天大樓,權力感,甚至
是生命時數…………他很享受建築的過程,每蓋起一樣東西他就會如同孩子般的竊喜不已
,轉換生命的過程很類似,不過他是拿回本來就屬於他的東西,你們都是我的建材,俾斯
麥聽到自己這麼說,時間到了,就應當拿回來成就我的不朽。
他們叫他代達羅斯,但他們真的知道代達羅斯的涵義嗎?他知道那是古典中的偉大工
匠,然而,更深沉的意思是,代達羅斯是一個遭到神詛咒的人。許多人都認為,伊卡魯斯
的死亡是源自於孩子的狂妄自大,然而真正的事實是,代達羅斯年輕時曾因為忌妒,而害
死了比自己更有才華的同儕,許多年之後,神才藉由伊卡魯斯的墜落懲罰他。俾斯麥在這
個神話典故中理解出一套自己的哲學,代達羅斯固然可惡,但他的才華依舊被神所需要,
所以神把手伸向他的孩子,藉由孩子的死亡來讓代達羅斯心如刀割。基於這點,俾斯麥也
是一樣的。
他的才華被這城市所肯定,哥德人也需要他,孩子的犧牲於是成為必然,是一種不得
已的選擇,俾斯麥相信自己如果死亡,施特能家族會陷入動亂,無人能夠支撐大局,『鐵
娘子』巴絲特不行,自己忠心耿耿的總執事馬可仕不行,任何一個派系都無法掌權,所以
唯有自己活著,事情才會如預期般的推動──他還有更巨大的計畫,更具規模的藍圖,如
果自己死了,就一切化為烏有。
正因為如此,哥德人在這件事上默默出力,而『棚頭』幫他找到可以繼續維持生命的
辦法。當然了,最快速的辦法就是接受哥德人的吮吻,成為血族的一員──但他不能背叛
塞爾頓人的血統,塞爾頓人對於血緣的認同感異常強悍,如果俾斯麥真的成為吸血鬼,許
多人不惜分裂家族,也會誓死跟他對抗──所以他只能用這樣的方法,這樣邪惡、卻又是
理所當然的方法,讓自己的孩子成為儡體,攫取他原本的生命力,只有如此,施特能家族
的大業才得以延續。
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俾斯麥心想,這是父親與生俱來,對於孩子們的控制力,你無法
否認他,也無法忽視他,形同太陽之於生命。
當第一聲爆炸發生,身在膠囊中的俾斯麥睜開眼睛,並沒有因此而驚慌。任何時候都
必須理性以對。他欣慰於施特能家族保鑣部隊的反應之快速,絲毫不遜於生來就是戰士的
哥德人,執事馬可仕在隊伍最前頭,拔出了腰間繫著的長劍,他早就聽說馬可仕在到南方
前,曾是東方笏海一帶的劍術高手。有這些人保護自己,俾斯麥不覺得騷動有什麼好擔心
的,他以六十歲的高齡帶著家族進駐此地,如今三十年過去,施特能家族強大如昔,『鐵
血的代達羅斯』也受益於轉體法術,永遠成為家族最重要的支柱。
俾斯麥所不知道的是,當第一聲爆炸發生時,其實有第二聲更微弱、但才是最主要的
爆炸響起,兩聲爆炸同時投入試管,引發了難以想像的化學效應。
◆
他躺在地上,渾身赤裸,『棚頭』的法師在所有重要的部位都刻上了咒印,東方文字
的力量逐漸包住巴多,將他高高抬起,又因為某種引力緩緩落下,已經失去意識的巴多在
空中漂浮,宛若海面漂浮的枯木,被剝皮的臉頰已經止血,乾枯如同紅檜。
地上的魔法陣在周遭儀器的幫助下瘋狂運作,棚頭法師們滿頭大汗,絲毫不敢懈怠,
這次發生的速度太快了,領頭的法師心想,俾斯麥大人的情況遠比想像中還糟,外頭的情
勢也是──他們被迫縮短施法的長度,只好只用儀器來輔助──但也同樣增添了風險,這
位法師手心出汗,任何一個出錯的環節都會讓事情惡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們必須專心,專心,專……底下的第一陣爆炸沒有干擾他們的工作,這些法師反倒
更加凝聚心神,有『桎梏城堡』罩著,他們不覺得有什麼外力可以傷害到他們……當第二
陣爆炸響起時,他們卻無法忽視不管,因為爆炸的地點正好來自符文鎖被撤下的大門。
有六個高手在旅館巡邏,一個巨大的地域結界控制,『棚頭』的法師們震驚於大門竟
然會被攻破:巨大的火焰捲進來,有些低階的法師發出尖叫,但更多法師看出這是可以控
制傷害範圍的『引線火』,火舌竄過人體,卻毫無燒焦的情況發生,只是遮蔽住全房的視
野,在紅色遮蔽眼前的同時,所有人都聽到了激烈的交擊聲,刀刃跟拳頭,偶爾佐以子彈
射擊,最後,是一陣彷彿由龍跟人一併發出的吼叫:
『Feuer Frei!』
這次炸開規模略小於『引線火法術』的火燄,但傷害卻增幅了好幾倍,連這個法術增
幅過的空間都承受不住,地板爆開,吹起的餘塵像是人為形成的龍捲風,『棚頭』的法師
現在只求自保,拼命想從破掉的大門逃竄,只有領頭的法師注意到一個急奔的身影,正要
越過桌面跳向空中漂浮的身體:「他的目標是儡體!」這位法師張口大叫,不顧自己可能
會吸入多少爆炸的灰燼;「把他擋下來!」
一個巨大的身影,跟另一個冒著橘色光暈的人從爆塵中衝出,手上拿著結合槍和短劍
特性武器的男人跳過儀器,衝向法陣中央──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可以用慢速鏡頭來捕捉──
最快出手的是那個高大的身影,他兩邊身體扭曲成詭異的角度,左右分別擊出路數迥
異的拳招,眼看就要逼到拿武器的男人背後──
但是橘色光暈的男人衝上來,他的目標很明顯也是拿武器的男人,但是有時候就是有
這麼巧合,他踏出一步,正好踩在一片掀開的地板上,於是他滑了一跤,完全出於技術性
的『滑了一跤』,於是他的攻擊跟著身體的下墜轉了個大彎,跟巨大身影的拳招意外撞在
一起──
咆哮,大笑和攻擊爆音同時迸發──
雖然殺招被打偏,拿武器的男人仍然被招數給震得踉蹌,但他沒有停下來,身體依然
保持架勢,他在漫天爆塵中旋起雙臂,高舉雙槍射擊環繞法陣的儀器:儀表板爆破,線路
炸開,螢幕上的數據拉高後中止,底下的法陣失去輔助,快速褪掉光芒──
「下來!」
在巴多‧施特能‧提爾從空中掉落地面的一瞬間,我騰出一隻手,抓住了他。
◆
一個灰藍色的東西從同花順和戰車男的眼界中衝過去。
大火沒有阻斷他們的動作,飛石也不能,但當有個東西從炸出的大洞衝進來時,兩個
高手還是愣了一秒,那東西速度飛快,同花順認為是更大顆的炸彈,但戰車男憑著多年的
經驗看見了輪子;不管那是什麼東西,它都別想從他們的手底下閃過。同花順為了閃避撞
進來的物體而躍入空中,她的手碰到天花板,於是天頂的所有牆面就變成了她的意志延伸
,她把手向前一甩,天板上立時旋起兩道水泥形成的巨浪朝物體壓下來。
戰車男體型碩大,但速度卻很驚人,他幾乎追上高速奔馳的物體,掄起一隻巨拳朝後
蓋猛擊下去:戰車男相信自己會阻止這玩意繼續前進,同花順也認為天花板上的石浪會把
這東西完全壓下。
他們的合作攻擊很完美,但就跟飛彈一樣,這些冰冷玩意彷彿都有了自己的意志那般
,異常的不屈不撓。這玩意的後方巨震一下,減緩了一點衝速,於是天花板的石浪臨頭罩
下:卻被瞬間啟動的變流護盾給擋下。不過石浪的聲勢實在太過駭人,石片依然對物體造
成了傷害,車蓋被石塊砸出凹洞,前頭強化玻璃的車窗也被撞破,露出空無一人的駕駛座
。
這只是個誘餌──戰車男跟同花順閃過同一個念頭。
灰藍跑車發狂似的猛奔,撞破了第二道牆,這時整個車身形同半毀,它漂亮優雅的曲
線已經不復存在,像個亡命之徒那般撞入酒吧,把僅存的酒瓶和吧台通通撞爛,酒保幾乎
哭出來,領班已經嚇到癡呆。同花順跟戰車男追進來,正好看到我從二樓一躍而下,穿過
那個齊格非和才藏聯手打出的大洞,直接跳進了地下酒吧,上方,哈姆地達姆地和齊格非
的身影急墜落下。
於是一切回到了原點,回到了嘉年華會的開場:四個高手,和一個扛著關鍵人物的亡
命之徒,我轉身就跑,其他四人一齊吼出了戰嚎,我是最快落地的那個人,上面有齊格非
的火燄,還有哈姆地達姆地的怪力,左後方,戰車男撲上來,同花順的波動則從兩邊夾攻
,我ㄧ手扛住巴多‧施特能‧提爾,另一隻手則被哈姆地達姆地的拳招所傷,握槍都顯得
吃力。
雖然事情爆發的有如閃電劈入,但施特能家族的旅法師畢竟不是省油的燈,我感覺到
『桎梏城堡』正在收攏,拉高層級,進入那個驚人的境地:時間會被止住,所有衝刺的物
體,發出的招數,都會硬生生的被滯留,陷入強大的時間虛無地帶,我就算不會被這四人
圍剿而死,『桎梏城堡』失效後我的遭遇必定更加慘烈。
這時只剩下我的灰藍跑車陪著我,它在那收攏的一秒、招數罩下來的一秒衝過我身邊
,我收掉手上的槍劍,伸手抓向了跑車門把,在碰到門把的當下,我感受到〝那些不能公
開的支援〞的力量,那些猥瑣小傢伙集眾人之力,在桎梏城堡底下、哥德人眼下、還有四
個高手手下開出了通道,不受魔法,也不受機械限制,我握住門把,讓自己被跑車帶著衝
刺,衝進了另一個瞬間敞開的通道裡。
消失是最適合當下的說法。
『桎梏城堡』則如要塞鐵門般在後頭轟然闔上,四個好手硬生生被停在半空中,我猜
他們第一時間的反應是爆出憤怒的咆哮,指責愚蠢的施特能法師不懂變通,但暗地裡,他
們其實心底都在大笑,期待已久的嘉年華會終於到來,我試著模仿其中任何一人的語氣,
大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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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山來 / 從那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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