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我們的公園

[RainCoffee (薏仁)]

早上的太陽照映進充滿血絲的眼睛，感覺格外的刺痛，才一
個晚上的時間，我彷彿就忘記了床的溫暖、冰淇淋的味道、
爸媽衣服上的香味，上次看見他們，像是一個世紀以前的事
情。

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換取自己在爸媽溫柔的懷抱中死去，
可是即使再後悔，已經都不再有機會了。

昨天我還非常憤怒，因為爸爸明明說如果我考全班第一名，
可以任我挑選自己想要的禮物，但是媽媽卻說電動玩具會讓
我太沉迷，不是適當的獎勵。

誰知道，八個小時以後，我已經無法再為自己的任性作出任
何補償；十二個小時以後，幸福這兩個字的意義讓人感覺如
此遙遠。

十一歲的我很想痛哭自己沒有理由，也沒有能力去承受這種
飢寒交迫、生死交關的壓力。

但是必須如此，原來沒有選擇的人生，會讓人徹底的連骨頭
都感到寒冷。



浩浩和阿呆說出來的話也非常破碎。

大概知道，浩浩一早醒來就看到客廳有很可怕的情景，然後
他沿路哭喊，卻只看到到處都是一個人靜靜地趴在地上吃另
一個人。

阿呆則是被他爸爸抱著在街上倉皇奔跑，突然有人咬住了他
爸爸，他只記得自己聽到一句急促的：「快跑！」



他們睡醒之後，大家把妹妹身上的巧克力麵包分成四塊當成
唯一的一餐。

樹屋下面的屍體越來越多，但他們只是不停的摩蹭著大樹，
只要沒有看到我們，就不會伸出手來。

我們毫無辦法，只能抱著膝蓋在上面等死，沒有人想說話，
即使妹妹想說什麼，也沒有人回答她，她緊緊的靠著我。



快到中午的時候，家裡的方向傳來一聲轟然巨響。

「碰！」

整個小鎮掀起了漫天火焰，我們忍不住站起來看看發生了什
麼事。從窗戶看出去，只能看到整個鎮都爆炸然後著火了，
我心想，完了，就算爸媽本來還活著，現在也完了，突然腳
軟得再也站不起來。

很快的，天空傳來戰鬥機和直昇機螺旋槳的飛行聲，我已經
疲倦不已，但仍打起精神，跟大家說：「快，我們去樹屋的
屋頂上，這底下這麼多殭屍，可能會有飛機發現我們！」

於是我們就全部爬到上面去，跨坐在屋頂上。

一個小時之後真的有直昇機發現我們了，他在我們頭上盤旋
，對著下面的死人掃射，噠噠噠噠，一陣槍響掃掉了大半的
殭屍，直昇機上面也垂下繩梯。

有人對著我們用擴音機說：「小朋友，不要害怕，我現在下
去接你們。」一個被黑色軍服包得緊緊的人就爬下了直昇機
的繩梯。

他拉著阿呆的手，讓阿呆抓穩繩梯爬上去，然後浩浩，然後
輪到妹妹。

可是妹妹沒有抓緊，她摔了下去！

所有的人都大叫了出來。

那一瞬間世界好像靜止了，妹妹的身體略為傾斜，從我面前
向後跌落，每一個畫面我都看得好清楚。

她身體傾斜、她跌下去、手在空中揮舞，落地的時候剛好壓
在一個屍體上面。我一點猶豫也沒有，立刻就跟著跳了下去
，聽見直昇機上面的人再一次大叫。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大概只有短暫的一分半鐘吧。

那個軍人對著耳機大喊：「隊長隊長，有意外，小孩子掉下
去了，我去救他們，重複，小孩子掉下去了，我下去救他們
。」

然後那個軍人敏捷的跳上屋頂，再從樹屋上面垂著的繩子爬
下來。

妹妹和我則是立刻就被還沒倒下去，或著已經倒下去但是仍
然用上半身再爬行的殭屍包圍，妹妹坐在地上不住的大哭，
跳下去的我感覺到兩腳因為震動有一陣刺痛，一時竟然站不
起來。

一個死人立刻就用他的手要抓住妹妹，我很用力的把妹妹向
後一抱，在不到一個手指的距離裡面剛好閃過那個殭屍的擒
抱。噠噠噠，那個軍人還垂在樹屋的一半就直接開槍，我看
見那個殭屍頭上多了三個洞然後直接往我們倒下來。

我一手抱著妹妹，一手在地上匍伏向後，地上還有殭屍想襲
擊我們，連一秒的喘息時間都沒有。

但我終究退得不夠快，一隻焦黑的手抓住了妹妹的小腿，這
時候我的腳也恢復了知覺，立刻站起來拉著妹妹的雙肩想要
把她往後拖。下一秒，噠噠噠，傳來我不知道打哪裡的槍響
，然後喀擦，一隻軍刀俐落的斬斷了那隻手。

妹妹還是在哭，我頹然的靠著那個軍人的小腿坐了下來，感
覺到他在我的頭上向四面八方開槍。槍聲很大，連破風聲都
很清楚，可是聽起來卻彷彿很遙遠。



後來我真的記不清楚自己和妹妹是怎麼上直昇機的了。

只知道我們被帶到一個高科技的軍營裡面，在裡面被隔離觀
察了好幾天。

從此以後，妹妹就是一張臉冷冰冰的，不哭也不笑。我們其
他人也幾乎沒有再開心過。

殭屍的傳染有停止一段時間，後來又比這一次更嚴重的擴大
出現在世界各地。

阿呆長大以後加入了一個專門深入疫情中心的特戰隊伍，他
變得很健壯而冷酷。浩浩不知道去了哪個少數正常的城市，
只用信件跟我們聯絡，從來不談論他的情況。

我則一直留在軍隊裡面照顧妹妹並且學習各種科技和生化知
識，希望能消滅疫情。基於個人的情感因素，後來我自願前
往傳染區建立基地研究疫病，還刻意把營區設在那座我們當
初聚會的小公園上。

我還記得那個公園的一切，記得我們四個人在地球儀上爬上
爬下玩鬼抓人。可是這樣的記憶因為再也派不上用場，只能
封鎖在腦海裡的最深處。



即使到了我二十五歲，世界毀滅的前夕，最後一次醒來的那
個早晨，我仍然默默地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夢，我會在最可
怕的時候被嚇醒，早上在白色的房間裡穿上拖鞋，下樓轉個
彎到廚房吃吐司加蛋喝牛奶當早餐，爸爸媽媽把我夾在中間
，膝蓋上抱著妹妹，一家人看著電視。

為什麼這樣的人生如此難以奢望。



《我們的公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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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RainCoffee      來自: 61.221.183.236       (02/04 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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