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其實不想走 (上)

[secondtary (secondtary)]

大雨滂沱，他全身濕透地站在一扇門前，微微退了一步看著自己未來的家，
深呼吸一口氣後，他按下門鈴。

「妳好，我是方立偉，呃…思涵學姐要我來……」不能怪他講得結結巴巴，
他實在沒多少這種拎著行李敲人家門的經驗。

開門的是一個頭髮亂得像雜草、眼眶深陷還帶著熊貓眼的女生，只穿著一件
長到可以蓋住大腿的Ｔ恤，瞄了他一眼就說：「喔，你是思涵講的那個學弟
？她跟我打過招呼了，進來吧，外面雨大。」

她丟了一條毛巾給他，他趁擦頭時打量一下周遭環境，瞄到樓中樓的房間時
差點沒瞪大眼睛，樓中樓耶…這輩子還是他第一次親眼看見…

「你喜歡樓中樓嗎？正好，那間就給你住吧。」她倒了杯熱茶給他後，繼續
介紹起來。

「我叫林蔚茵…思涵應該跟你提過了吧？什麼？沒有！」她翻了個白眼後搖
搖頭：「搞什麼啊…算了…整個重來好了……等下我帶你看看環境，樓下是
我跟我表妹的房間，她現在畢業旅行，下星期才回來…我先帶你去看你房間
好了。」

她說著就要提起他的行李，立偉連忙搶了回來：「沒關係…我自己來就好，
謝謝…」

蔚茵點點頭笑了一下，沒想到這小子看來弱不禁風，骨子裡還有點樣子，天
曉得她已經受夠了軟骨頭的男人了，這年頭是怎樣，軟體生物全都是公的。



╳　╳　╳


沒幾天，方立偉已經適應得很良好了，儘管第一天他還被只圍著一條浴巾走
來走去的房東給嚇到…

「不好意思，我房裡的水龍頭壞了，這兩天我沒空修，明天我再去買新的回
來換。」蔚茵若無其事地擦著頭髮。

「呃…沒關係…」立偉直直盯著茶几不敢亂瞄，耳根通紅吶吶說：「這個…
妳會換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你會？」她驚訝了起來，這年頭哪還有男人會換水龍頭通馬桶修水管啊？
她很早就理解靠人不如靠己的道理。

「這很簡單啊。」說著他就開始解釋如何換水龍頭，順便連所有浴室可能發
生的問題都一併解釋起來。

看著她表情的變幻，他不解，拜他有個「良好」(又暴力)的家庭教育所賜，
不是每個男人從小都要會解決所有家庭可能發生的問題嗎？

「難怪思涵對你贊不絕口，你一定是在研究室裡隨時on call，學長姐到學弟
妹所有人有問題都找你，每年幫教授搞了一堆paper，明明可以畢業但教授
就是死都不放人的那種人。」

「妳怎麼知道？」他睜大雙眼，雖然他也知道教授很愛拗他，但是他同期的
都已經博班快畢業了，碩士的畢業證書還是離他遙遙無期，而這一切只不過
是他無意中提起自己不打算再念博班…想到這一切實在忍不住感到悲哀。

「哪個教授不是懶斷骨頭？我要那麼好命有這種手下，換成我也不放人啊。
」看著他頹喪的表情，她忍不住笑出來：「放心啦，教你幾招，我保你今年
拿到畢業證書。」

雖然不敢直視她，但他眼中的疑惑仍逃不過她的眼睛，她只是揚眉：「不然
你以為思涵是怎麼畢業的？」

聽到這句話他驚訝地抬起頭，看到她露在浴巾外的肩膀隨即滿臉通紅的低下
頭。

難怪！大家都說思涵的畢業是這間研究室的六大奇案之一，他跟思涵學姐的
交情不算特別深厚，當他租約到期正愁找不到房子，思涵主動介紹他住所時
他還很驚訝呢。


方立偉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屋子嘛～能住就好，雖然在他的樓中樓正下方有
著這麼一個怪房間，當初蔚茵跟他介紹環境時是這麼說的…

「這間是工作室兼雜物間兼書房兼網路主機房…反正隨你怎麼用，有需要就
自己動手…」

可當他踏進去時，他愣了一下，視線來回掃過好幾圈後，很直覺地抬頭看著
天花板，因為剛好是樓中樓的正下方，天花板比一般房子稍微低一些，看了
一會兒後他又望向牆壁上方，像是找著什麼東西。

蔚茵在旁忍著笑問：「找什麼？」

「這裡不會剛好有掛一條繩子吧？」他皺著眉頭問，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本來是有的，我嫌它礙眼拿掉了。」蔚茵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了，又解釋道
：「我前…我是說原屋主，腦袋有點問題，所以…」說完她聳肩不語，能看
出這一點，她相信他會明白。

他懂的，姑且不論這壁紙的花樣是石版紋路，有誰沒事會把房間隔得像個梯
形，還是一邊圓一邊三角的梯形？

很自然的，他順口念出一段話：「…前窄練掌，後寬使拳，東圓研劍，西角
發鏢。」

「不錯嘛～背得挺熟的。」蔚茵接口道：「不過這東西向不太準就是了，當
初隔間時原屋主硬是要隔出這麼一間來，鬧了好幾次家庭革命才勉強搞出這
格局，就不用太挑了…」

他靦腆的笑了一下：「我愛看雜書，金庸小說都翻爛了，但這還是我第一次
親眼看見古墓派的石室哩。」

蔚茵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就說了原屋主腦殘…誰會迷小說迷到把房子弄得
跟小說一樣？就講不聽…」


原屋主是蔚茵學生時代的前男友，畢業後男友一家人移民出國，又捨不得賣
房子，就乾脆給她住，順便請她代管。

「不過我還是有繳房租的喔。」蔚茵吃著水果邊解釋：「水電網路第四台平
分，包在房租裡，該有的通通都有，我不喜歡搞二房東那一套，你的房租跟
我們的都一樣，不過家事跟環境清潔也是平分，個人屋裡自己管，有缺什麼
跟我說，不用客氣。」

「謝謝，這樣已經很好了。」立偉倒不是說客套話，他的房間除了基本設施
外，還有電視跟小冰箱，除了浴廁是一樓共用外，其它一切比他在外面租套
房還齊全，而且交通方便，離他學校騎車只有五分鐘，更重要的是房租還不
到五千元，在這黃金地段雙倍都還找不到。


住了這麼些天，他只知道林蔚茵似乎是個工程師，最近趕案子老忙到三更半
夜才回家，常常一天還見不到一次面，不過蔚茵也說了，叫他不用在意，他
也樂得當自己家住了下來。

坦白說，住在這裡真的不錯，蔚茵三不五時還會自己下廚煮些好吃的，這種
寧靜的生活讓他莫名其妙在三天內就做出教授要的數據，速度之快堪稱空前
。


但他最近一直在納悶，是哪時候得罪了人家不知道呢…


林穎，蔚茵的表妹，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正畢業旅行回來坐在客廳裡，他
才剛踏進門打完招呼，她就吐了。

蔚茵只是懶懶抬起頭看了一眼，「吃壞肚子了？就跟妳說在外面不要亂吃…」

「才沒有！」嬌嫩的聲音軟軟地反駁，「我在外面很小心的好不？」

「那就是暈機暈車水土不服…」蔚茵看到她死命搖頭的表情後又改口，「玩
出人命了？就跟你說畢業旅行去不得…這下要我怎麼跟舅舅交待…」

「蔚茵！」林穎尖叫了起來，半帶氣憤的。

「好啦，去休息休息，睡一覺就好了。」蔚茵也不再逗她，打個呵欠就進房
了。

原本以為只是長途旅行的後遺症，原以為。


但不知為什麼，一直到過了一個星期後，林穎見到他時雖不是惡臉相向，也
是笑笑的點頭打招呼，但沒多久總會忍不住皺著眉頭，不一會兒就聽見她在
廁所裡狂吐的聲音。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林穎接過他遞來的毛巾跟溫開水，
抱歉地賠笑著。

「我有長得那麼恐怖嗎？」他皺著眉問。不通，這太不通了，雖然他不敢自
比潘安在世玉樹臨風，但好歹也長得有模有樣，齊頭平臉的。

「不是你的問題…」林穎遲疑了很久，艱澀地開口：「你沒聞到一種很腥的
味道嗎？」

立偉馬上低頭嗅了嗅，臉色有點難看，「我每天都有洗頭洗澡…」

「不是，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林穎連忙否認，又解釋道：「不是這
個，你身上有剛洗完澡的肥皂味，可是還有一種很奇怪的味道…」

他的臉抽筋了一下，「…我會換其它品牌的沐浴乳跟洗髮精。」

她吐得全身痠軟、有氣無力，也顧不得他有什麼感受了。

立偉無語問蒼天，學姐，妳當初只跟我說蔚茵兩姐妹很好相處，可沒說她表
妹是個怪胎啊！


當天晚上，他睡得很熟，醒來後覺得腰痠背痛，正想下樓去吃早餐時，蔚茵
叫住了他。

「立偉，昨天睡得好嗎？」蔚茵笑語吟吟，林穎在一旁蒼白了臉。

「很好啊。」他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難得的假日呢，這兩姐妹是怎麼了？

只見蔚茵微微瞪了林穎一眼，林穎皺著眉頭無辜地扁扁嘴，又堅決地搖搖頭。

「你們在打什麼啞謎啊？」他終於忍不住喊了出聲。

「沒什麼，林穎睡昏頭了，你晚上房門鎖一下，免得她不小心走錯摸到你床
上…」

「林！蔚！茵！」林穎一字一頓地尖叫了出來，那聲勢真有如猛虎出匣、銳
不可當。

「開玩笑的啦！」蔚茵懶洋洋地說，「大家都同住一個屋簷下，沒半點幽默
感那怎麼成？趕快吃早餐啦，都快涼了。」

立偉頓時覺得冷汗直冒，住到這地方真的對嗎？他的貞操會不會莫名其妙不
見了？

見到立偉臉紅的表情，蔚茵又說了：「欸，我這妹妹單純得很，你可別半夜
爬上人家的床，萬一一個不小心腿被我打斷了，我對你學姐就難交待了。」

「蔚！茵！」這語氣真是有志一同，異口同聲的…兇！



╳　╳　╳


「立偉、立偉…」很輕柔的聲音，聽起來挺像…蔚茵？！

他整個人都嚇醒，眼睛一睜開又傻了。

蔚茵穿著絲質睡衣，手裡端著一杯水看著他。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看自己身上衣服還在不在…還好還在，正因為他頭一低，
沒瞧見她扭曲抽動的嘴角及額角的青筋。


她把水遞給他，若無其事地問了一句：「你有夢遊的習慣喔？」

他這時才看到周圍環境，嚇白了臉，連話都說不全，「我…我…」

她非常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

也難怪呢，但她不好跟他說的是，現在他雙腳至少踏在地板上（雖然是樓中
樓…），剛才他可是一腳跨在欄杆上，她再晚一步發現只怕就要發生慘劇了。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蔚茵鎮定地安撫他，等到立偉驚魂未定地進房
後，她又多看了房門兩眼。

這可麻煩了，早先林穎說了她還不信呢，但現在瞧這情形，不信可也不成。

若這新室友有夢遊症，住在樓中樓還得了？萬一有個不小心，她想到那畫面
都會打冷顫。

原本蔚茵沒有太放在心上的，新換房間嘛，剛搬到樓中樓是得花一點時間適
應一下的，但是一週內有三天在欄杆旁「叫醒」立偉的紀錄讓她不由得開始
正視這個問題。


是要幫他換個房間嘛？這不成，夢遊症不治好，換到什麼房間都會出事，治
標不治本罷了。

但是要怎麼開那個口，難道還要帶他去看醫生不成？這話該怎麼說比較不傷
人呢…

就在她半夜寫程式寫到焦頭爛額時，從門板外傳來隱約的音樂聲已經讓她忍
不住發火──

「三更半夜的吵什麼吵啦！音樂轉小聲點啦！」

剛開始她還非常忍耐的當沒這回事，只是喊個幾句意思一下罷了。但是當你
兩天沒睡又極損耗腦力，整整三個小時都聽到同一首歌時，她的耐心早跑去
爪哇國了，取而代之的是睡眠不足的脾氣。

士可忍孰不可忍，她林蔚茵什麼都好，就是沒啥耐心，尤其睡眠嚴重不足的
時候特別容易失控。


她出房間瞄了林穎的房門一眼，很好，老妹在房裡乖乖睡著，那麼兇手只剩
一人了。

正當她按耐住滿腔怒火準備上樓敲門時，才剛踏上樓梯，她差點心藏病發。

立偉整個人站在欄杆上，雙手做著一個標準的「神愛世人」的招牌動作。


她連忙把他抱緊往後拉，正準備開口罵人時卻瞥見他臉上幽幽帶笑的表情，
讓她心裡一陣發毛。

沒想到立偉用力掙脫她，又往欄杆上爬。

她使勁吃奶力氣連拖帶拉，順勢將他拉到房間裡，硬拖他坐在床上。

立偉看了她一眼，眼中不帶暖意，幽幽冷笑，那眼神看得人心裡直發寒，跟
平常的他完全不一樣。

她愣了愣，還來不及仔細思考，那重覆了整晚的音樂聲像是唱片跳針，在狹
小的空間裡形成像二重奏的聲音。

蔚茵被吵得整個火大，掃了室內一圈，看到立偉放在桌上的藍色收音機後，
用力往開關的地方拍下去。

收音機卡了一下，又重覆播放起同一首音樂，但速度整整慢了兩倍。



        其實不想走，其實我想留，留下來陪你每個春夏秋冬…
        你要相信我，再不用多久，我要你和我今生一起渡過…


就這兩句，不斷地重覆著，以一種詭異的聲調迴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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