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月葬（18）迷花藏徑 之五

[yasachi (明明)]

文／明明


    「喂喂，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小山扯了扯頭兒的衣袖，往後退了兩步。


    「不是問你，我是問大李，剛剛……咦，這不是小翠跟姍蘋嗎？怎躺到地上去了？」

頭兒本想將現況做個統整，包含剛才他跟大李遇到的天崩地裂，還有詢問小山都跑到

哪去的這些事，可話才說一半，他卻湊到大李身邊，注意力全放在林家姊妹身上。



    一邊的小山沒有跟上，反在他們背後搓手搓腳，小聲又顫抖地說：「喂喂，

走了……走了走了……快走……」


    「哎，你吵什麼？」頭兒不耐煩地轉過頭，但在抬起臉的一瞬間，他明白小山

在害怕什麼。


    藤蔓底下，樹木之間，枯葉裡頭，有東西隱密又安靜地行動著，彷彿千萬水滴

正在聚集，聽不見，卻感覺的到，有種無聲的壓迫。


    一滴冷汗流下，一滴黑水從藤蔓的縫隙竄然而出，然後慢慢靜止在半空中，

靜的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忽然，無數水滴從四面八方飛快往其攏聚，這景象，

頭兒看過。


    「糟了！」頭兒大喊一聲，一把抱起躺在地上的姍翠，一邊催促大李：

「是山魑！走啊！」


    摸著姍蘋冰冷的臉頰，大李握起拳頭顫抖，為了不哭出聲音而緊閉著的唇咬破了

個洞，可是，他渾然未覺，心裡讓一個念頭糾纏著。


    姍蘋死了嗎？這種冷冰冰的觸感，宛如安睡的容顏，她……


    「大李！」頭兒焦急地叫喚。


    終於，大李雙眼一閉，隨著兩滴淚水落下，迅速又小心地抱起姍蘋，跟著小山

與頭兒奔跑。


    只是，他們連這裡是哪裡都不知道，又要跑到哪裡去呢？


    沿著樹木排列出來的道路，前後，黑色的水滴凝聚成一個個的山魑，如發燙的

滾水妖異地扭動著，形似緩慢，往大李一行人靠近的速度卻快得出奇。腳程快的大

李跟小山都吃了一驚，才一眨眼他們身後就追來為數不少的山魑，而且，前後左右，

越來越密集。


    「呼、呼、」體型較為正方的頭兒已經慢下腳步，不住喘氣，兩個山魑趁機

伸出黑爪。


    「頭兒，快啊！」小山大喊，讓他這麼一提振，頭兒咬緊牙，又邁開腿往前衝刺，

躲開山魑由上而下的揮擊。山魑手上流出的濃液甩到地上，燒出好幾個小洞。


    因剛才頭兒速度減慢，現在，他們無論往那邊跑，都會撞上這群怪物，只能挑

路上山魑尚未成形的地方鑽出去，但慢慢地，連這種空隙都很難找到，大批山魑追

趕上來，將他們團團圍住，如今，已經無路可逃。


    「這邊。」當頭兒跟大李都為現在的情況頭痛時，小山小聲說，頭兒跟大李

不約而同往小山放在背後的手看去，他指著後方，一整片讓開滿白花的藤蔓佔據

的山壁。


    「往後走。」小山再次低語，這幾人往左右都不是，就算小山沒說，為求多一刻

的生命，也只能往後了。


    隨著山魑逼近一步，他們退後一步。見山魑遲遲沒有下手，大李猜想，或許是

顧忌手上的姍蘋與姍翠，除此，他也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與山魑你一步我一步僵持著，地上不時滋滋作響，冒出白煙。時間彷彿越走越慢，

緊繃的氣氛讓人幾乎忘記呼吸，汗水流下的聲音也令人膽戰心驚，而後退的路似乎也

因此變得比想像中來的長。


    「繼續走……」小山悄聲道，他們不斷退後、退後、再退後，不知不覺，耳邊

已經沒有山魑惹人生厭的聲音，而山魑竟然只能憤怒地弓起指爪對他們揮舞。


    彷彿有一道透明的隔膜將山魑隔開，山魑靠近不了，而他們卻還在往後。


    一波的追趕之後，另一波的詭異洶湧而來。


    「我們這樣一直往後往後……是要走到哪裡去？」頭兒首先發問，但看著張牙

舞爪的山魑，往後退的腳步沒有停下。


    「嗯，怎麼還沒靠到山壁？」大李應和著。


    「沒事，我之前就來過了。」小山說。


    「什麼？」大李跟頭兒異口同聲，不解地看向小山，只見他早已轉過身正常走路，

看著大李跟頭兒倒退著走，吐個舌頭偷笑，一邊比比他的前方。


    依然是白花遍布的地方，但不同於方才所見，這裡的花朵散發出點點藍光，

四周薄霧如煙，清泉淺淺，幽蘭的芬芳傳來，一切都像夢一般。


    只是，小山好像一開始就有意往這裡跑，彷彿他早知道有這個地方，而大李和

頭兒也注意到這點。


    「到了村子，我本來是跟著頭兒走的，但走著走著，頭兒你竟然拋下了我不見

了人影，我這人生地不熟，亂走著，跑進了山，又糊里糊塗的走到這兒。」小山解釋。


    「誰拋下你了，我叫你跟好，誰知道一轉頭你就不見了人，我還道你是被活屍

嚇到腿軟，不知跪在村子裡的哪個角落。」頭兒氣得大叫。


    「我沒讓活屍嚇到，反被你嚇。打從跟你進了村，我左看右看連個鬼影子都

沒見到，那冷清的樣子比咱們館裡半個客人都沒有的時候還讓人難受，哪來的活屍？

現在你還說啥活屍來嚇我，門都沒了。」小山理直氣壯地說，這一講下去，頭兒跟他

邊走著，邊你一言我一語的吵了起來。頭兒堅持村裡有村民，說小山一定是找藉口

掩飾自己膽小的事實，但小山也不相讓，直說從沒見過活屍，是頭兒愛亂嚇人，這

一吵起來沒完沒了，終於大李咳了兩聲，他們才停下。


    「頭兒跟我在一起，我也餵過血給村民，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我也不覺得小山會

說謊，所以……」大李道，向懷中的姍蘋看了一眼，心又開始隱隱作痛。


    以前有什麼問題，他跟姍蘋總會湊在一起討論，而現在，懷裡的這人會睜開眼睛

告訴他答案嗎？


    「姍蘋……」想著，大李低喃這個讓他眷戀的名字，心如刀割。


    「她就是姍蘋啊。」小山好奇地看著姍蘋的五官，「我瞧她跟頭兒懷裡那個躺在

地上，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昏倒了才過去叫她們，沒想到這一叫你們兩個就突然出現在

我背後。原來她是綠水村的林姍蘋啊。」由於小山知道綠水村的事，對林家姊妹產生

了濃厚興趣，不斷打量大李懷裡的人。


    「什麼躺在地上，姍蘋跟姍翠之前才跟我們在村子裡討論你的事，她們怎麼可能

跑到山上？」頭兒訝異地說。


    「不是吧，難道這個就是姍翠嗎？」小山轉頭，猛瞧著頭兒手上抱的女孩，

越看越覺得標緻，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到底怎麼回事？」頭兒受不了如此混沌的局面，一句話道盡心裡的苦悶。


    「啊……」忽然一聲低呼，大李合不攏的嘴唇加上圓大的眼睛，他注視著姍蘋，

全身顫抖，似笑非笑。


    姍蘋掛在臉上的青絲因小小的動作而滑落，蒼白面容上的一雙眉黛輕輕挑了一下。

她緩緩睜開眼，無力地抬起手，觸碰大李的臉頰，然後，微笑。


    「你醒了。」難以言喻的喜悅，大李只說出這三個字，他好高興，好高興之前的

悲傷都只是他的臆測。


    「小翠，你醒了啊。」另一邊，頭兒懷裡的小翠也睜開眼睛，但跟姍蘋的笑容

不同，她一臉茫然，微啟的唇沒有說話，卻好像說了很多惆悵跟悲傷。


    「都死了嗎……啊……」姍翠六神無主，蹙起蛾眉，低聲問。


    「沒死沒死，大家都好好的，小山也找到了！」頭兒趕緊回答。


    但姍翠似乎不聽不聞，重複著一樣的句子。


    「都死了嗎……都……」


    大李來不及細問，一陣涼風襲面，來得忽然，來得詭異，因這陣風還夾著一個

細碎的哭聲。


    「聽到了嗎？」他問，向頭兒跟小山使使眼色。


    「嗯。」頭兒首先回答，但小山一臉想到啥似的，用拳敲打著掌心，嘀咕著：

「我怎麼忘了，我怎麼忘了。」


    「忘了啥啊？」頭兒問。


    「忘了跟你們說，我們出去有希望啦！我找到一個知道出口的人，就在裡頭。」

小山答。


    「這麼重要的事，你……那人是誰？」頭兒差點又要數落，但知道找著了出去

的方法，喜悅多過於其他情緒。


    喜色在大李臉上也找的到一些，但他還多了一點複雜的感覺，那種苦澀，是為了

還沒準備好的分離。




XXX



    如於流雲之上，青天之下，花瓣覆蓋著大地，清風一吹就捲起白色的溫柔漩渦，

空氣芬芳，鳥語花香。這樣的一個地方住了一個女性，而現在大李他們就在這個女性

面前，相視無語。


    「嗚……嗚……」十歲左右的女孩兒坐在石椅上啜泣著，她一哭，花朵瞬間凋零

成枯黃；她一哭，就開始起風，細而寒，靜而冷；她一哭，四周沈默，萬物都在傾聽

她的悲傷。


    她是好久以前，讓林家祖先留在黑山裡的那個人，也就是姍蘋跟姍翠的高祖父

的妹妹。矮小的身軀，梳著兩個髮髻，她兒童的容貌未因歲月而改變，如同姍蘋跟姍翠。


    小山領著大家走到這裡，他說，從他到了九葬村找不到頭兒後，往那個方向去，

全都憑著一股直覺。當時在風裡聽見了哭聲，直覺引領他入山找到這個人，一問之下

才曉得她的來歷。


    而現在他們才到這裡，就看見人瑞女孩在哭泣，每個人都不曉得該作何反應。


    「她為什麼哭啊？」因為不放心而一直抱著姍翠的頭兒小聲問小山。


    「不知道。」


    「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女孩哭聲驟歇，水汪汪的大眼直瞧著頭兒，癟著嘴，

似是不太高興。


    「問你為什麼哭呢。」頭兒答。


    「為什麼不問我？」女孩馬上從不滿轉為好奇，眨了眨眼。


    「因為不想打擾你哭呢。」頭兒答，連大李都偷偷笑了。


    「你們好有趣，」女孩滿意一笑，蹦蹦跳跳跑到他們面前，隨地一坐，「你們也

一起坐吧。」


    於是，眾人圍成一圈，姍蘋靠著大李，小翠依然無神地倚著頭兒。


    「我叫願願，林願願，你們呢？」女孩說，除了姍蘋跟姍翠外，其餘人簡單的

介紹一番後，想問的問題卻都不敢問，因他們都感覺到，林願願不像外表看起來這麼

簡單好懂。


    然接下來的事都出乎他們預料，因這女孩不等他們提問，像是有千萬話語無處

訴說似的，滔滔不絕。


    「我在這山頭待了多久連自己都數不清了，好像，應該，有一百年了吧？」願願

歪著頭想，此話一出，男人們都人苦笑了，他們知道，連姍蘋跟姍翠都活過百餘年了，

何況是願願？


    但願願沒再多想，緊接著道：「噯，反正不要緊。我在這裡是理所當然了，但

你們浩浩蕩蕩的到這做啥呢？」


    「來找迷路在村子裡的大李呢。」頭兒拍拍大李的肩膀，雖然知道願願活了很久，

語氣上卻仍不自覺將她當成女娃兒。


    「什麼村？那跟你們在這兒有什麼關係？」願願問，頭腦左搖右晃。


    「就是綠水村，後來人都叫九葬村。」小山補充道。


    「村子，那不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嗎？現在早就沒有村子了，那裡一個人都沒有了。」

願願說，不等人問，自顧自地繼續說：「我猜你們大概跟之前來的人一樣，給困在夢

裡頭去了。」



    「夢？」大李不解，當然，頭兒跟小山也是。



    「是呀，就是她們兩個做的夢嘛。」願願指著蘋翠二人，而後聲音忽然低下，

一手拉著胸前的衣襟，「當年，哥哥將我留在這裡，說是找到治山魑的法子就來救我

出去，可我等呀等，始終沒等到他來，不止他，這個山從來沒有半個人來過，直到有

一天，有個駝著背的男人出現了，他說，他叫做土包。」


    聽到這裡，大李不禁皺了眉，土包這名字他有點印象。


    「我想，終於有人來看我了，可是他不是好人……欺負我……」說著，扯著衣襟

的手握得更緊，淚水在她的眼眶打轉，「我每天都在等，等誰來都好，陪我說說話

也好，可是卻等到一個壞人，讓我好難過。」願願童音未脫，用著稚嫩的聲音訴說

心事、往事。


    「或許是因為太難過了，我再也沒有辦法專心呼吸，再也不能安心睡覺，那時的

我只希望，不要留我一個人，不要……不知道忍了多久，我忽然又會哭了，但是我

一哭，整座山就變得不同，好像一瞬間，什麼都死掉了一樣，然後，山魑下山了。」

說著，事情又接到大李他們知道的過去，綠水村的覆滅。


    「她們跟山魑有過一張人皮的約定，可是上頭的月葬之法，其實把人魂都引渡

到黑山上了，沒有幾年，整村的人都讓山魑吃乾抹淨去了。」說著，願願情緒逐漸平復。


    但大李跟頭兒都非常訝異，因為不久以前，他們還在四處都是活屍村民的地方啊。


    「那、那我們之前到底是在？」頭兒問大李，問得一個頭兩個大。


    「是夢，她們的夢。」願願馬上說道，「這兩個人早發現不對勁了，卻遲遲不走，

還對月葬之法抱有期待，等到村民都沒了，這兩人渾渾噩噩的讓山魑抓進山裡，替代

我的位置供應這座山靈氣，可我猜想，大概不希望她們跟我一樣難過，山魑便讓她們

作夢，做一個全村的人都還在的真夢。」


    「如果是她們作夢，我們……有可能活生生『跑進』別人夢裡嗎？」頭兒問，

事情至此，已經難以理解到令人恍惚的地步了。


    「就是活生生的跑進去了，才跑不出來。要不是小山叫醒她們，你們還在裡面

出不來呢，總有一天讓山魑抓去也給吃了。」願願又再一次精彩補充，越說，她興致

越是高昂。


    「都死了，真的都死了，原來那只是夢……」突然，沈默已久的姍翠嚎啕大哭，

她掩著臉，哭得肝腸寸斷。


    姍蘋見狀，移身到姍翠身邊，輕輕拍撫，那無奈的神情也有著難受，但在眼神

底下，大李知道她的情緒已經收拾過了，姍蘋很有可能早知道這件事，或許，就在

她失蹤的時候發現的。


    大家靜默，願願一反方才的淘氣，看著姍翠的眼神極其慈藹，目光沈著，微笑，

輕聲道：「哭了才好，認清事實才好。」


    等到姍翠終於平靜，大李開口問道：「所以小山你是沒有跑進夢裡，才會見到

空蕩蕩的村子……不過，為什麼你沒有呢？」他問，不忘看姍蘋一眼。


    「我……」


    「哎呀，一定是這個。」不等小山回話，願願跳起身繞到小山背後，小手猛然往

他褲子裡掏。


    「哇哇哇！你做什麼！」小山驚跳而起，趕緊拉住褲頭。


    「緊張什麼呢，喏。」願願調皮一笑，小手一伸，一支草讓她握在掌心。


    「呃，這是？」一群人湊向願願手上的草，仔細看，草梗上長著兩根細長的草葉，

草葉之間似乎包覆著一個果實，形狀像極了強褓中的嬰兒。而這個「嬰兒」拳著的兩

手正抽動著，那小到難見的五官也抽蓄著，忽然一聲驚天動地的哭嚎嚇了眾人往後跳

了一步，大家四散，只有林願願哈哈大笑。


    「從前我聽哥哥說過，這叫做回兒草，若有孩子走丟了，帶著一根這個自然就

會找到，只是這種草的數量非常稀少，不到非人境是找不到的。不曉得是誰在你身

上放了這，又是想找回誰的孩子呢？」林願願頗有深意地笑著。


    頭兒跟小山互望一眼，放了回兒草的是誰，他們心裡都有個底，大約，是他們出

發前去找的林老爺子了。他在小山身上放了草，讓他可以找到姍蘋跟姍翠的本體，

也因為如此，小山沒有進入夢境。


    「請問，能知道怎麼離開這座山嗎？」大李問，即使心中不捨，為了家人，他

還是不得不問。


    「離開，行，但要等滿月的夜晚，那時大部分的山魑都會離開山裡四處狩獵，

我自然會指路，還是說……」說著，林願願拉著頭兒的手，「你留下來陪我？」


    「哈哈哈，你唷。」頭兒大笑，鬆開願願拉著的手，揮了揮不答話。


    「所以，下一次的滿月是……」小山眼神與大家交流一遍，很快就有了答案。


    「明天。」大李說，手悄悄滑向姍蘋的手，握著，顫抖。



（迷花藏徑完，下回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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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請問土包真的有在這個故事其他回出現過嗎？

A：http://www.glog.cc/blog/blog_index.asp?id=648299&U=yasachi

   有，不過是死過一遍之後在林家姊妹夢裡出現的樣子... = =||

Q：請問你是出週刊嗎？

A：... ...


以上，有人問過我...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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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yasachi         來自: 218.164.158.173      (10/21 07:35)
推 keikolin:首推  好看~~
→ yasachi:偷徵一個幫我看結局的好心讀者..意者請寄信我的信箱 >"<
→ yasachi:一個就好了..希望徵得到不怕被雷的讀者 >"<先謝過～
推 joshchen:脖子推
→ red1981:明明@@?
→ red1981:囧  不知道要收誰的夾子
推 tureno:好看，不過我怕被雷到...好想看結局啊
推 gaare:大推~
推 MISSUMI:推啊好好看!!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