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月葬（11）詭計 之一

[yasachi (明明)]

文／明明

第十一回  詭計  之一


    路邊的小亭子下坐著三個男人，分別是頭兒、小山跟小李，各自捧著隨身的水壺

喝著，或是拿些小糕餅吃，看來正在歇腳。原來頭兒領著兩個小伙子正要去找當年

綠水村林家的老爺，路上邊同他們說綠水村的事兒，講著有些渴了，三人就擇了個地

方坐下歇腳。


    「然後呢？趕緊接著講下去啊。」性情急躁的小山也不管頭兒是不是他的頂頭，

拽著他的胳膊像個娘兒們般又扭又打，直纏著頭兒繼續講下去。


    「你想知道那個老人是何方人也？」頭兒賊笑瞅著小山，他想，這個毛小子不吊

吊他的胃口，練練他的定性，一輩子都浮浮躁躁的可成不了大事，思緒至此，他徐徐

灌下一口水，擦擦嘴，遠望藍天。


    「去你的。」見頭兒故作神秘，小山不吃這套，氣撐了鼻孔鼓起腮梆子轉過身去，

換找小李聊天。


    「我說那個老頭子鐵定跟山魑一夥的，蘋翠她們的娘是刀架在脖子上，命在旦

夕了。」說著，小山推了推小李，「兄弟，你說是不？」


    沒想到這一推，不曉得是小山力氣太大還是小李坐的椅子特滑，他看著小李活像

個娃娃跌到地上，閉著眼睛躺著，光是喘氣，身體卻動也不動。


    「你怎麼啦？」這下頭兒跟小山都緊張起來，尤其頭兒見小李倒下的一瞬間，簡直

是用飛的跳起來，一躍到了小李身邊。


    「糟糕，臉怎麼這麼紅？」頭兒看情況不對，手摸摸小李的額頭，果然燙得嚇人。


    「哎唷，小李，你別嚇死人。頭兒他到底怎啦？」小山五官皺在一起，看完小李又

看頭兒，語氣著急。


    「發燒了，你快去找醫生，我帶他回去。」頭兒邊說，邊扛起燒暈的小李，他憑

著平常練出來的提鍋腕力，跟自己吃得壯如胖虎的身軀，要背起比自己小快一半的小

毛頭易如反掌。


    頭兒心裡擔憂，又責怪自己沒看顧好如家人的店夥，怎麼沒察覺他病得這麼嚴重？

越想越心焚，頭兒鞭著自己，加快步伐往他們的住所去。一回到屋子，頭兒見到腳程快

的小山已經拉著氣喘如牛的醫生回來，而頭兒的老婆周大娘，也就是繼霖館的老闆娘，

正端出水杯招呼。


    接著一行人來到小李的床鋪前，醫生開始診治。

    半刻過去，醫生宣布他大約是感冒。


    「感冒是什麼鬼玩意？會死人嗎？」小山焦躁不安，對著戴眼鏡的醫生問。


    「傻小子，感冒就是染了風寒，什麼死不死的。你去去去，跟好周大娘去外邊聽

醫生說什麼。」頭兒催促著，趕著他們像趕羊似的，主要是不想要小山在房裡吵，好讓

小李靜養。


    看大家都出去了，頭兒輕手輕腳走到床邊給小李拉好被，深怕吵醒了他，轉了身

又躡手躡腳的要摸出去，忽然一個微弱的勁道扯住他的衣服，回頭一看，病弱的小李一

身凌亂，右手抓著他的衣角，上半身已懸空在外，險些讓他拖下了床。


    「多歇會兒，你要休息幾天都沒關係，別勉強自己。」頭兒將小李扶了回去：

「你看看你，平常叫你早點睡，你偏偏大半夜在外頭吹風，搞到現在病了，這幾天我

可要少人手啦。」


    但小李沒領情，手雖無力，卻緊緊扯著頭兒的衣裳，都拉掉頭兒半邊的衣服，讓

他露出渾圓的肩膀還不肯鬆手。然後他用氣聲勉強吐出幾個字：「然後呢？」


    「還有力氣說話，沒頭沒腦地說什麼然後呢。」頭兒沒好氣地拉開他的手，卻又被

小李黏上。他堅持不讓頭兒離開，使著力氣睜著眼，又問了一次：「蘋翠二人跟她們的

娘，之後怎麼了？」接著小李又說了幾句，頭兒沒有接話。


    這時頭兒才輕輕關上的門讓小山碰的一聲重重推開，他大聲嚷嚷：「我看那西醫裝

神弄鬼以為會搞來什麼神丹妙藥，他媽的竟然開了一張我小時候常吃、用來強體健魄

的中藥方子！我讓周大娘不給這庸醫錢，還被臭罵了一頓，頭兒你說說……」抱怨到

一半，小山靜了下來，因他看見了一幅無法理解的景象。


    頭兒露著臂膀站在床邊，低著頭抹著眼淚，似是受了委屈還是什麼的。


    「頭兒……你哭了？」小山看看頭兒，視線流轉到小李身上，一見小李也是衣衫

不整，跟頭兒手拉著手，小山退後兩步，渾身發毛。


    兩個男人半裸著身子，一個還哭哭啼啼的，是在幹什麼？


    「頭兒，你跟小李該不會是……」接下來的話，他說不出口，腦子裡流過許多畫

面，太令人震驚了，若真的是他想的那樣，周大娘實在太可憐了，也難怪頭兒跟周大

娘年過三十五還沒半個孩子。


    小山微微顫抖著，想起那笑容可掬、溫柔和藹的老闆娘，長嘆一聲：唉，周大娘

啊，難道你早已經知道了嗎？


    這時頭兒終於說話了，他拉了張椅子，拍拍小李的手，先嘆了口氣，才緩緩說道：

「這小李一心掛著大哥，病成這副模樣不肯休息，直拉著我堅持要瞭解九葬村的事兒，

還說等下好些一定要去找林老爺子，真是手足情深，手足情深啊。」說罷，頭兒又嗚嗚

哭了起來。


    小山一聽，心中疑雲一掃而空，大大鬆了口氣，原來頭兒這個感情豐沛的人是讓

小李感動去啦。


    「他媽的還好不是那麼回事。」小山咕噥，這時放下了心，讓頭兒一說，他也想

起了綠水村的事情還沒交代完，便拉了另一張椅子跟他們湊到一塊。小山終於注意到

小李是個病人這件事，他壓低聲音，催促著頭兒繼續說下去，但頭兒堅持不肯。


    「你不讓小李知道後續，他心裡掛著，病也好不快的。我看你還是把一切都講出

來，早一日尋回大李早一日好。」小山說服著，他也只有在好奇心驅使之下說出來的

話格外有理。


    「好吧。」頭兒吸吸鼻子，繼續說了下去。


XXX


    『娘！』身體終於能動之後，姍翠馬上跑向後門，一聲呼喊沒得來任何回應，

娘親已經不見蹤影。她想奪門而出，但卻有一道無形的障壁阻擋著，姍翠雙手拼命敲，

一拳拳打在空氣牆上，徒勞無功。


    姍蘋則從一開始就定在原地，蹙眉凝望著姍翠哭喊，淚水盈在眼眶之中，而後充

滿憤怒瞪著老人。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這句話說的百感交集，她們試圖想救的人竟然在緊要關

頭害了她們。她心裡浮過許多可能，最壞的情況便是這老人就是山魑，若真如此，她

們什麼也做不了，就要命喪黃泉了。


    一想到自己的無力，一想到村中幾百條性命全掛成了天上的藍雲，一想到失了

神智的母親身處在危險之中，姍蘋鬱氣結在胸中，眼前一黑，吐出了一口鮮血。


    這時，老人傴僂的身形凌空，慢慢抽高、挺直，白髮轉黑，周身散發出淡淡金光。

姍蘋捂著胸口抬頭看，原本瘦小虛弱的身體變得婀娜多姿、娉娉裊裊，剛才白髮的老

爺爺已不見蹤影，現在在眼前的，是個青絲柔滑妙齡女子。



    看著她，姍蘋說不出話，她這輩子所理解的全受到今天的刺激挑戰，在她腦裡合

理的一切已然崩壞，面對這個人，她無法言語。


    『你們母親要去就由她去，難道你們看不出來阻止不了她了嗎？』懸浮在半空

的女子輕盈落地，手指隨意一勾，在後門努力想出去姍翠忽然騰空飛起，慢慢落到姍

蘋身邊。


    『你？！』姍翠瞪大眼睛瞧著眼前的人，除了一個你字再也沒接其他話。


    她們姊妹倆想問的實在太多，卻不知從何問起，甚至連這個女人是敵是友都不曉得，

還要跟她多說什麼嗎？到底這個人帶來的是希望或是絕望？姍蘋抱著姍翠，現在的她

們就像掛在懸崖邊看見一根繩子，想要去搆，卻擔心會不會是條毒蛇。


    進退不得。


    陌生女子率先打破了沈默，她看著她們的眼神沒半點溫情，冷冷說道：『你們倆

其中之一是玄機石的繼承人，我不能讓你們受到傷害，隨我走吧。』


    此話一出，姍蘋忍不住搖晃著身子站起質問：『你是說你能在滿天都是妖魅的

情形下帶我們離去？』


    女子冷哼一聲，表情孤傲，她不回答，但蘋翠二人已經由此明白，這對她來說是

小事一樁。


    『不回答想必你也是做不到吧。』姍蘋以言語相激，試圖套出女子的話語，沒想

到竟出奇的奏效了。


    『想必你把仙人都想簡單了，』女子瞅著姍蘋，勾起的嘴角卻沒有半點笑意，她

淡淡說著：『我金雲是天庭特別指派來的守護人，為了那塊玄機石我守了你們家好

幾代，也不知道擋掉了多少想搶天機的妖魔鬼怪，區區一群迷惑人心的山魑，你還真

認為能奈我何？剛剛也是我一路上護著，不然你們姊妹渾身散發著質地透淨的魂味兒，

還以為山魑們找不到你們一人抵三百人的靈魂嗎？』


    『既然如此，』姍蘋咬著牙，再也不能忍受，將所有的悲憤一次爆發：『為何你

見到村民受難卻不行行舉手之勞，幫幫他們呢？』


    『與我何干？山魑造業自落因果循環，我們成仙的也不能隨意插手，否則一不小

心可要被貶下凡間。』說罷，金雲斜睨著姊妹倆，臉上的表情似是不期待她們能夠理

解，漫不在乎。


    『只是這樣？只是怕被貶入凡間？』姍蘋越說言語越加尖銳，她不敢相信金雲看

著幾百條人命死去就是怕被貶入凡間。


    『你不是好人……』一旁的姍翠早已氣得直指著金雲，圓眼瞪著她都要瞪穿了。


    『看來你們真的是不懂，』金雲無奈地聳肩，接著說道：『解因果也要付代價，

用你能理解的話來說，出手化一個劫就像你要救一個犯過罪的人，不但要小心是否超

過了底限，你這樣做也對不起了曾被他欺負過的人，到時層層疊疊，大家糾結成一團，

人人都有罪，理也理不清，更何況化劫也耗神耗力，這一耗下去，我這守護人就甭

做了。哎呀，我這樣形容也不貼切，總之你們記著，天理自有循環，就連仙人也不便

插手干涉的。你們參不破便罷，反正山魑我不是打不過，而是這樣做等於化整個村子

的劫數，付出的代價實在過大。』金雲朗朗說了一大段，重點還是擺在澄清自己不是

沒能力，而是無能為力這件事上，這讓姍蘋姍翠聽著，也沒辦法對她生氣，情緒一下子

又低迷起來，兩姊妹抱頭痛哭。



    『別哭了，快隨我走吧。』經過說教，金雲似乎也與這兩人不再那樣疏離，語氣

不再冷淡，只是催促。



    然而，在金雲將姍翠從後門拉回時，她所佈下的雲罩範圍也跟著縮小，這時山魑

終於來到了林家後園，一群巨大的黑影團團圍住她們，密不透風。


    『使幻術的傢伙來了，你們別怕，我一定帶你們走。』金雲招出一朵白雲籠在蘋

翠二人頭上，然後悠悠哉哉的坐了下來。原本將包圍她們的山魑陣型奏亂，一個個到

處竄動，慢慢地走散了。


    『過一會兒他們沒找到生人就會走了。』金雲如是說，但她心中原本也是想直

接走的，但她又絕不能讓這姊妹小覷了自己，才露那麼一小手給她們瞧瞧。


    姍蘋不再大哭，只是啜泣，想到只能隨金雲而去，留下這個自己成長的村子，心

裡難捨極了。現在，她祈禱著，那些看自己長大的叔伯們、嬸嬸阿姨們，還有純真可

愛的孩子們，大家好好安息。



    『綠水村的大家，姍蘋不能為你們做什麼事了，等到我跟小翠找到爹把事情交代

出去，一定回來安葬大家，讓你們入土為安，得以安息，希望你們下輩子……別再像

這輩子一樣，受苦……受難……』姍蘋講著，姍翠也跟著哽咽起來。



    這樣終結生命，大家一定有很多遺憾吧。


    但金雲的一句話讓她們不能繼續感傷。



    『他們恐怕是沒有下輩子了。』金雲端坐著，邊看著山魑的動向，無心應和了一句。


    可是她的無心，卻讓這對姊妹大為困惑。


    『什麼意思？』姍翠皺著眉頭問，她們兩個心中都有種不祥的預感。


    金雲坐著等似乎也覺得無聊，就跟她們聊了起來：『這山魑呢，專使幻術，這幻

術呢，說來本身並沒有殺傷力，可它能引起人心存有的貪嗔癡。他們鑽進人的心眼裡，

放大你們的憤怒、嫉妒與怨恨等等，一旦被迷惑啊，就連自己的愛人都能錯看成仇

人，那可是人殺人，殺錯人，可怕的不得了。』


    金雲說得平淡，姊妹聽得吃驚。難怪回家的路上看見母親殺嬰兒，孫子殺祖父，

她們也想起蓮蓮的事，讓金雲一說，一切都想通了。


    金雲接著說：『等到你清醒的一刻，發現自己害錯了人，有了悲傷懊悔，山魑就

會利用你這情緒，就算你萬分的不想，還是會忍不住殘害自己，等到人的生命終結，

他便綁住死者的靈魂，帶回山裡去享用，吃得乾乾淨淨。所以呀，過了今晚，這些村民

就成了山魑的肚中肉，哪還能入輪迴，更不要說啥下輩子了。』說罷，金雲也忍不住

嘆了口氣，嘴裡嘀咕了句：『唉，真是造好大的業。』



    『好殘忍，太過份了！』姍翠倏然挺胸，橫豎著眉，瞪著外頭遊蕩、四處尋找她

們的山魑，恨不得走出雲罩將這些妖孽通通趕走。


    『我們一定要阻止這件事。』姍蘋湊到金雲身邊，不管她臉上寫著「不甘我的事」

幾個字，一把握住金雲的手，注視著她：『拜託你幫幫忙。』


    『不行不行呀，我說過我不能出手的。』金雲揮揮手，一聽姍蘋動腦筋想請她

幫忙，馬上浮起身，似乎打算強行帶走這兩人。


    可姍蘋立即軟言相勸：『不，不要你出手，你只要看著就好。』


    金雲聽到她話中有話，似乎也想瞧瞧究竟，她又飛轉回地面，翹起下巴：『說來

聽聽。』


    『記得你說我跟小翠一人抵三百人，那對山魑來說，應該算是塊大餌？』姍蘋

說著，有些羞赧，第一次捧自己的價值，即使不是啥值得高興的事，她還是很不習慣。


    『等等，你該不會是想去交換吧？』金雲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姍蘋會提出這種事，

而且，小翠難道不會對姊姊擅自替自己性命作主這件事有異議嗎？


    下一刻，金雲的疑慮就被推翻了。


    『是呀，我跟姊姊換一整村人的善終，確實是個法子。』姍翠舉雙手贊成這件事。


    可是金雲不肯答應。


    她當然不肯答應，如果讓這對姊妹出了意外，玄機石沒人擁有，到時候仙石在凡

間輾轉流徙，她自己也要追著東奔西走，而且若是因此引發災禍戰爭，哇，那可是會

吃不完兜著走的。


    『不行不行，這樣我會很麻煩。』金雲拒絕，邊將她的困擾說給兩姊妹聽。


    『這有什麼難的，第一，你可以等山魑放走所有村民，馬上帶我們走，第二，若

是山魑非得留下我姊妹，你就去找我們的爹，跟他要走玄機石帶回去就好了。反正，

跟山魑交易這事兒我們是決定了，石頭的事情你去煩惱。』姍翠說，臉上掛著笑意。


    姍蘋也跟著微笑了。不知道為什麼，得到金雲的幫助能活命的時候，心情非常沈重，

如今要交出自己的性命了，卻是那樣快活。姍蘋暗自祈禱著，希望一切能得償所願，讓村

民解脫，讓事情平息。



    而金雲凝視著二人，若有所思，姍蘋跟姍翠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沈默許久後，

金雲也放下冰冷的外表，看著她們。


    金雲也不是真的鐵石心腸的，眼見姍蘋姍翠要犧牲自己換他人解脫，心裡多少有點

佩服感動的，想到這兩人都不怕了，自己還怕麻煩嗎？她們願意阻止山魑作孽，用自己

承受因果的強大洪流，不正是在做她做不到的事嗎？



    『你們的決定，我會看著的。』她微笑說，只此一句。


（待續）


--


逃離世界的方法    明明
http://www.glog.cc/yasachi

                       靈幻故事與自言自語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64.154.18
推 starlighter:好看!快來下ㄧ集吧!!!
推 evew:推啊~大大加油!!
推 tureno:每天上站的動力，請加油^^
→ yasachi:Q_Q 看到你們我也覺得我要加油，還好故事還有人看～
推 MOONDAY79:好看，推^^
推 larwings:推~~這麼好看的原創，為什麼推文這麼少@@ 加油!!
推 keikolin:好看！  Y大的創作也是我每天上站的動力，加油！！
推 aguilera9322:作品越來越大氣!很好看 :)
推 willy:因為怕是坑啊.....
推 snowring:章名叫詭計 感覺好像另有陰謀的樣子...推推推
推 HAZELA:大推，每天都在等這篇XD
推 artsfen:上線都只為了等文呀..冏rz
※ 編輯: yasachi         來自: 218.164.150.137      (10/14 19: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