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蠟燭

[belleaya (小愛)]

　　過去近半年，總看爸爸拿著一根橄欖色的蠟燭。

　　我從門縫看見他從口袋裡拿出菸斗，略填了些菸草；點著菸之後，他會將剩下的

火柴再將蠟燭點起，才扇熄火柴。那蠟燭形狀不很規則，燃燒的燄呈現一種青綠色的

火光，將滿房內的菸霧映得一陣陣閃爍。



　　我並不喜歡爸爸點起那蠟燭。

　　原因之一，是因為那蠟燭的氣味實在難聞；其二，則是那綠色光芒有種我無法形

容的詭異。可爸爸每晚到了這時刻，總會抽起菸，點起蠟燭，並看著牆，口中自言自

語著──我曾偷偷聽過，他是在對半年前失蹤的媽媽說話，而當他說完後，會滿是淚

痕地將蠟燭給吹熄。




　　媽媽的失蹤一直是個謎──我們最後發現的，只有在村子邊緣沼澤旁，媽媽戴在

手腕上的鐲子。究竟她為何會到沼澤邊，沒有人知道；從那之後，爸爸便像得了失心

瘋般，每天每天，在沼澤邊拿著鏟子和麻網，無論誰勸他都沒有用，只一心一意地想

要挖出什麼似的。




　　「爸，媽不會在這邊的，她可能只是......」

　　他沒理會我，而我也實在無法說服我自己「母親只是走失」。在這個村人都不太

接近的沼澤，爸爸總一直挖到了夜深，才提著油燈回家裡來。他不再工作，本來擔任

木工的小倉庫，也從那之後蒙塵了好一陣子。




　　一天夜裡，遠遠看見爸爸提著燈回來，卻沒見他進屋子裡，而是到他自己的小倉

庫去，匡啷地翻找著東西，我在門邊看著他起了柴火，將些石塊似的東西放在瓦盆裡

頭煮。我本想要將我準備好的羊奶、大麥麵包替我爸拿去，但那正在煮的東西實在是

惡臭至極，比起沼澤裡的氣味更是難聞；他滿身是泥，這惡臭對他來說似乎不成影響，

還是不發一語地將盆裡的物體用力攪拌。




　　之後，他把那裡頭黏稠的東西倒進模子，也就是後來我見到的，橄欖色的蠟燭。



　　爸爸一夜一夜地點起它，甚至連晚飯也不吃了。

　　而見他已經消瘦地不成人形，我也終於忍不住問起了蠟燭的事。



　　「這是妳媽媽呀。」

　　爸爸將蠟燭遞到我面前，我嚇得忙叫了一聲，將蠟燭給撥落在地上。他看見蠟燭

在地上斷了兩半，驚聲大吼著，忙又點起了火柴。在燭光燃起的同時，我見到了──

牆上出現了一個一個的模糊人影，這些人影漸漸集中、成形，我也終於認出來。



　　那是媽媽的人影。

　　媽媽的人影隨燭光閃了閃，向門外跑去。

　　爸爸叫著媽媽的小名，忙追了出去；我跟著向外跑，卻怎也喚不醒他，只見著他

的背影離我越來越遠。我看見他消失在村子旁的樹林，我知道那個方向是哪兒──那

是村人一向不會去的、也是我最害怕的地方，那村邊的沼澤。那青綠色的火光在岸邊

停了一會，竟然又向著沼澤心移動了去。




　　「爸！不要去！」

　　當我到岸邊時已經來不及，爸爸身子一點一點沉入沼澤。




　　就像蠟燭燃燒後滴著蠟，我看見他哭喊著，隨著眼淚落下，他的身子漸漸融化，

很快地便消失在水中。我很害怕，忙跑回村子裡，想找些大人幫忙，但是沒有人理會

我；一直到天亮了，村長才總算答應，找了人到沼澤邊，卻沒打撈到人。




　　我捱了罵，但我知道我沒有騙人，爸爸也在這沼澤裡了。

　　一個月後，我在沼澤中挖起了爸爸的遺體──雖然爸爸已經成了一塊不規則形狀

的屍蠟。就像他之前所做的，我將他放在瓦盆中，燒了柴火，將他作成了蠟燭。我在

屋裡點起燭光，我也看見了。



　　爸的身影映在牆上，抽著他最愛的菸斗。

　　在映得青綠的房內，我彷彿還能感覺得到，爸爸菸斗裡漫出的陣陣薄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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