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青燈 之三 燈橋(完)

[obscurenight (日京川)]

妖仙。

妖怪修行到一個程度之後窺得了天道，自此踏入仙籍者就稱為妖仙，難怪我會有違和感，
難怪我怎麼也無法認同面前的女子為妖怪，因為她根本已經不能算是『妖怪』了。

但，踏入仙籍之後應該就是長生不死，就算因為意外而殞落也應該是以仙的身分死去，且
不提眼前這位看起來完好如初的妖仙為何會在一小時之後死去，既然對方身為妖仙，死後
怎麼會是由青燈來領？

『你看起來似乎很疑惑？』沒有正面回應青燈的驚訝，漂浮於空的她抬手用那青蔥的指抬
起我的下巴，『哎呀？臉紅了呢，真可愛。』

嗚……被這麼一個比花還嬌妍的女性這樣抬下巴，我害羞是很正常的反應好嗎！

『在生命的終末能有兩位青燈於身側相伴，哀家真是備感榮幸，』她收回了自己的手，然
後提問，『人子啊，你可知妖是如何誕生的？』

啊？幹麻突然問我這個？

我是知道妖怪是由世間萬物『醞釀』而來，但是切確的誕生法……老實說我並不是很了解
，如果硬要我用自己可以理解的話來解釋，大概就是：拿個東西擺在那裡曬太陽然後某天
妖怪就會自己蹦出來了……

這種話我講不出口，真的。（掩面）

『呵呵……』突然，妖仙笑了起來，她本就美，這樣一笑起來更是……我突然理解什麼叫
做傾國傾城了，『人子，你很有趣，妖之初，雖不中亦不遠矣啊。』

「咦？」她在說什麼？我有些莫名奇妙，然後青燈拉了拉我的袖子，道。

『真的妖仙，是能洞悉人心的。』

！！
我的臉應該熟透了。
天啊好丟臉，所以說我現在不管想什麼她都會知道嗎？

『妖的誕生需要一點時間，一點運氣，還有一點知遇，』妖仙說，伸手撫著一旁的花葉，
『然而現世的環境卻很難同時擁有這些，所以妖的誕生減少了……人子啊，你可知妖是如
何成長的？』

她看著我問，可我這次不敢再亂想免得出糗，只好努力搖頭。

『妖的成長仰賴時間跟天地靈氣，而在初期最重要的是要維繫住本命的存在，』纖指輕點
，一朵洛神在她掌中盛開，『然而，現世的環境對新生之妖來說實在太過苛刻，太過苛刻
了……』

對有點修行的妖者而言，本命被毀雖然是嚴重的大事，卻還不至於到一定會喪命的地步，
只要能即時尋求其他的依附與幫助，經過一定時間的調息後就不會有問題了，但對剛誕生
的妖來說，失去本命就完了。

『哀家來到這座島至今約有五百餘年，這段期間哀家見證了七位後輩的誕生，卻也同時見
證了她們因失去本命而被迫消亡的命運，』她掌中的洛神迅速凋零，只留下如紅寶石般的
花萼，『曾幾何時，人子們已經不再尊重山野林間了呢……』

宛若嘆息般的語調，這話堵的我什麼回應都說不出口，因為，我明白這段話是什麼意思，
在現在這個時代，即使山林順利孕育出妖來，新生的妖也會間接地死在人們的開發跟建設
上，儘管人們沒有特意去除妖，卻無意間除去了初生者的本命。

新生的妖哪來的修行去承受這樣的傷害呢？於是只能消失，只能滅亡。

轉頭看向青燈，她平靜的臉中透出了類似的哀傷。

啊、是了。

花妖所說的後輩，應該是由她親手接引的，加上本身是妖怪的關係，她的感受肯定比我還
要深刻許多。

『雖有新生，卻無新成者，如此下去，吾輩恐怕就要消逝於現世了……』鮮紅的花萼化成
了風沙散去，妖仙說，然後帶著淺笑看著我，『人子啊，你在為吾輩傷懷嗎？』

「我……」我說不出話來，但是妖仙那深刻的無奈與悲傷感染了我，身為人，留有妖血的
人，在這種時刻我無法替人類辯解什麼，也辯解不了什麼，但至少……「對不起……」我
還能道歉。

語出，妖仙跟青燈同時盯著我看，這讓我有點不知所措，可是，「雖然這句話聽起來太過
矯情，可是我希望妳們能明白，不是所有的人類都是那樣的……也、也是有不少人喜歡與
妳們和平共處的……」

『……哀家很幸運，』聽著我說的話，妖仙微笑，『在最後能由你這樣的人子來引渡，哀
家沒有什麼遺憾了。』

『妖仙大人，您……』

『也許你們會覺得哀家是在做無謂的掙扎吧，但哀家只是想替吾輩留下一點希望……』她
輕輕地說，然後柔和的淡紅光點開始從她身上飄散而出，洛神花香頓時濃郁了起來，淡紅
的光點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散到了整片山野，甚至散到山的另一邊，莫入天際宛如淡緋色星辰。

看著這些光點散漫於空，青燈跪伏下來，朝著妖仙行了一個大禮，『奴家代替所有未來的
新生，在此謝過妖仙大人的恩德。』

這、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想問青燈，但是青燈現在這個模樣我根本不好意思去拉她，想問紙妖，可紙妖……

我第一次看到紙妖這麼正經又慎重的樣子。

雖然一張紙可能看不出來有多莊重，可是它此時散發出來的氛圍，竟是讓我在一時之間沒
辦法出聲打斷。

我惶惶然地看著妖仙身上的光不停地散往四周，腦海中，有一種莫名的感覺湧現：妖仙正
在一步步的靠近死亡，花葉無風而動，沙沙作響著。

我感覺到周遭有一種沉重又哀傷的敬意，被這樣的意念包圍，我忽然明白了妖仙身上那些
光點的意義。

那是『道』。

是妖仙修行了漫長歲月後，累積而得的『道』，而她將它盡數散給了原野跟大地，為的是
讓往後誕生於這片土地的妖能夠避免夭折的命運。

妖仙所贈與的『道』將幫助之後新生的妖築基，有了根基在，即使本命遭到摧毀也還有一
絲存活的機會，可散盡自身的『道』就是變相的自殺，她僅僅是為了這不知道能有多大功
效的機會就……

「……為什麼……」我不自覺的跟著跪了下來，萬物的情緒染上了我，我的心頭像是被壓
了一塊沉重的大石，難受且令人屏息。

『哀家不是說了嘛……』她輕笑，被光點環繞的她宛若夢幻，『只是想替後輩留下一點希
望……而且，哀家希望能以妖的身分亡去。』所以她捨去了仙籍，在此等待青燈來引。

我哭了，不明所以的，眼淚就這樣掉了下來。

『人子啊……你在為哀家流淚麼？』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突然這樣，好像是天地之間有什麼聚
集在我身邊，希望我代替他們流出淚水一樣。

妖仙沉默了一下，信步朝我飄行而來，這時我才發現那些散出來的光點並不只是妖仙的『
道』而已，還是她的本體，隨著緋光的散去，妖仙自膝蓋以下的部位已經不見了。

化成了光。

『也許，哀家可以拜託你，』她若有所思的看著我，輕道，『過去，哀家的一位老朋友在
離去之時特地前來，讓哀家照看他的孫女兒，哀家答應了，於是在此滯留數百年，這段期
間哀家也算是不負所托，如今，哀家要去了……』

她降下身子與跪下來的我平視，腰際以下已經散光，『人子啊，你可願幫哀家一個忙？』

我？

聽到這樣的請求，我傻了一下，難道是要我幫忙照看那個什麼『孫女兒』嗎？「可我、我
並沒有任何的能力，可能沒辦法幫到什麼忙……」而且到時若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我也沒
輒啊。

『人子，你誤會了，』她淺笑著搖頭，『哀家只是希望你幫忙帶個口信，免得讓那孩子在
今年洛神花開之時空等一場，哀家每年洛神花季時都會過去看她的，想來今年是不成了…
…』

原來是要拜託這個。

我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雖然不想招惹麻煩事乃是人之常情，但一想到我剛才居然只想著如
何推辭婉拒，就覺得這樣的自己實在丟臉。

「沒問題，我一定幫妳傳話，」所以我很用力的點頭答應了，「她在哪裡？」

『就在你與那紙失去本命的妖結緣的地方，那孩子就待在那裡，』她說，抓緊身體完全消
失之前的最後時間，『那孩子的本體是鏡子，你的同伴會找得到的，還有……』有些欲言
又止，妖仙頓了頓：

『還有……如果可以的話，請幫忙將哀家留下的殘體埋在梔子花樹下，雖然只是個可有可
無的形式，但哀家……實在很喜歡梔子花……』

梔子花？

「嗯，我明白了，我會做到的。」我說，然後看著只剩下絕美面容於空的妖仙對我露出了
美麗的笑。

『謝謝，啊啊……』她的笑裡帶著滿足，『這樣就沒有遺憾也再無罣礙了，我也無須再自
稱哀家……如此甚好……甚好……』

然後，緋色的光點散盡，只剩下淡淡的螢光在我面前，地上，出現了一株枯萎的洛神，鮮
紅欲滴的花萼靜靜躺在地上。

我知道這是什麼，也知道這代表什麼。

『安慈公……』一直跪伏在地的青燈抬起了頭，然後將燈杖朝我遞來，這讓我有些困惑的
看著她，『跟在一旁指路相比，奴家以為……您會比較希望親自送妖仙大人一程……』

我沉默了，看著眼前的螢光點點，看著那株枯萎的洛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只
曉得我拾起了地上那宛如寶石般的花萼，然後接過了燈杖。

「我該怎麼做？」我站起身，對青燈伸出了手。

『讓奴家助安慈公一臂之力。』她說，將手覆在我的掌心上，而後只見一道青光乍現，青
燈憑空消失，而我的眼前突然清明了起來。

我知道這是什麼，這是真正的『青燈』的視線。

「……青燈？」

『奴家在，』我的腦海中傳來了回應，『奴家與安慈公一道，走吧，該出發了……』

「嗯……」

我想，這樣的情況應該是被附身吧？但我並不是很在意，看著自眼前延伸出去的清晰光線
，我踏出了步伐。

人死幽行渡奈何，妖死直過青火燈。

亡妖要過的橋是飄渺不定的，隨時隨地都在改變位置，而『青燈』所看到的光線，不但是
領妖前去渡橋的光線，也是吸引燈橋前來的光線。

我拿著燈杖，順著這道光途走下去，偶爾回頭確認妖仙的螢光有沒有跟上，在走了好長一
段路之後，一道由燈火排列而成的『橋』出現在我們面前。

橋並沒有橋身，嚴格說起來只是由兩行燈火排出一條道路而已，這就是妖的終點，這就是
妖最後要走的路。

握緊手中的鮮紅花萼，我目送妖仙的螢光朝那燈橋飄去，青色的火光在亡妖的螢光經過之
後就會熄滅，燈橋在妖仙的前行之下慢慢消失。

而當所有的燈全數熄滅，妖仙那點點螢光也徹底消失在我眼前，這時，我才發現我的臉上
掛滿了淚。

這淚水是我的？還是青燈的？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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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燈翩然一方盡　引渡橋頭望眾生
燈行於此　送君渡橋

(燈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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