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青燈 之五 蜃(完)

[obscurenight (日京川)]

等等、哥哥我不是壞人啊！

看著那個可愛的小女孩逃命似的鑽進了一旁的樹叢堆裡，我的內心不禁如此哀號，奇怪，
難道是我長得很兇惡嗎？應該沒有吧？那為什麼只是視線對上而已就要尖叫著逃走呢？


「那個，不好意思──」

『──不要啊、你你你不要過來！』樹叢沙沙顫抖著，裡頭傳出倉惶的聲音，『我我我會
把你丟出去的，真的會把你丟出去的喔！』


冏。


聽到這種叫法，我囧到連下巴都掉了，天地良心喔，我真的沒有要對妳怎樣啊，而且一開
始是妳把我拉進這裡來的耶，現在看到人就尖叫成這樣是要我情何以堪啦！


繼續在心底哀號遍野，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目前的心情，想問問看紙妖現在究竟
是啥情況，但是在看到那傢伙在旗子上寫的東西之後，我放棄要求助它的想法了，因為上
頭大喇喇的寫著：


『安慈公很NICE的，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舉著這樣的大旗，紙妖在空中快樂的飛來飛去。


冷眼看著那面旗幟，我沒多說什麼，只是很乾脆的一掌把它巴進樹叢裡，緊接著下一秒，
紙妖就跟女孩一起滾了出來。


或者該說，女孩被突然鑽進去的紙妖給嚇到整個人彈了出來，一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這
個一直蹲坐在地的孩子似乎……沒有腳？


看著女孩那塌癟的裙子，再看她那狼狽彈出的樣子，我在覺得她很可愛的同時，也覺得她
好像有一點可憐，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惻隱之心吧，想到我得轉告她關於花仙消亡的事情，
這份莫名的心疼又更重了些。


女孩趴倒在地上，我上前伸手想要扶她起來，但手才剛靠過去，女孩就像是看見什麼毒蛇
猛獸般向後彈開了好幾步，然後連滾帶爬的又退出一段距離。


『不要哇～為什麼你會跑進來！這裡明明只有妖者才進得來的！為什麼會有人類跑進來呢
？』邊哭邊叫著，女孩哭的淅瀝嘩啦，抖得有如秋風落葉，老實說，這樣讓我很尷尬。


在這個尷尬當頭，有張紙朝著女孩的方向爬了過去。

『娃娃，好久不見。』舉著大旗，西裝筆挺的紙妖寫道。


『咦？』看到紙妖的出現，女孩的水龍頭頓時停住，她眨著一雙錯愕的水亮大眼，滿臉的
不可思議，『紙爺？怎麼會是你？』


紙爺？

這個稱謂讓我的神經抽搐了兩下。


是怎樣，難道妖怪們在稱呼對方時一定都要在後頭加個『爺』字嗎？我怎麼看都不覺得紙
妖這傢伙會需要被這樣敬稱啊。


兩隻妖就這樣開始了對談，氣氛和樂融融的，讓人看著胸悶加氣悶。

因為我終於知道，在妖怪的世界裡，像我這樣的傢伙遠比一張會動外加白目的紙要可疑得
多，哪怕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微笑也一樣，這個事實真讓人高興不起來。

站在一旁，我靜靜的看紙妖努力說服那個小女孩，紙上寫滿了一堆讓我哭笑不得的文字。


『安慈公是好人！』少在那裡亂發卡。

『安慈公會壽山昇龍霸！』並不會好嗎，還有要我說多少次啊，這個絕招不是那座山！

『安慈公很正！是正咩！』


靠！


「不要在那裡亂講啦！」忍無可忍，我彎下身子迅速揮手把紙妖給整張捏起，「你是在幫
我解釋還是來吐槽我的啊？」


『當然是在幫安慈公說話來的……』委屈，紙妖舉著旗子伸到鏡妖面前，『相信我，我沒
有騙妳，安慈公是跟我一起進來的，不是壞人。』


『可是……』女孩的面容有些遲疑，她怯怯地看著我，『就算是這樣好了，為什麼人類進
得來呢？』


『因為安慈公是半妖！』


『咦？半妖？』她瞪大了眼，小嘴因為驚訝而微開，『真的嗎？』


「呃嗯，算是啦，」考慮到站著跟她說話可能會帶給她壓迫感，我直接在草地上坐下，順
便把紙妖扔到一邊去，「我有一半是妖，嚴格說起來不完全算是人類。」用另一個角度來
說，也不能算是妖怪就是了。


『一半啊……』聽到我這麼說，她挪動身子稍稍靠近了我一點，歪過頭看了半晌後，訥訥
的問道：『那，是左半還是右半呢？』


啊？左半右半？

「呃、」這要我怎麼回答啊？「那個，我想應該不是這麼分的……」


『娃娃，這妳就有所不知了，』被我扔到旁邊的紙妖爬了回來，興致勃勃地在它的小旗子
上寫著：『這個問題啊，應該是要分上半還是下半才──』


「──才不是這樣！」我一秒把紙妖的旗子拍下去，「你不要在那邊灌輸錯誤觀念啦！」

『可是書上都寫著人類男性是用下半身在思考的啊……』

下半……「你平常到底都在看些什麼書啊你！去看點有營養的啦！」

『有啊，我有看台灣美食雜誌，裡面超營養的喔！』


「不是那方面的營養！」怒吼，我覺得我快爆走了！「我指的是能豐富你內涵的東西！內
涵啊懂不懂？」


『懂啊。』紙妖點點頭，然後旗面上顯現出一整串辭典裡會出現的那種關於『內涵』的官
方注釋，甚至還附上了注音跟照樣造句的範例。


深呼吸、吐氣。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看著那幾行注釋，我欲哭無淚的開始在腦內默背孟子他老人家的教誨，試著讓自己的血壓
降回正常值免得到時候爆血管。


是我要求太多了嗎？真的是我要求太多了嗎？蒼天啊！你讓這張紙跟在我身邊到底是想要
逼死誰啦……（痛哭流涕）


『噗！』


就在我深刻的對紙妖感到絕望的這個時候，我聽到了一個嬌俏的噗嗤聲，是那個小女孩。


『半妖先生跟紙爺的感情好像很好呢，好好玩的樣子，』她說，臉上的笑顏比花還嬌豔，
雙手爬啊爬的又往我身邊靠近了一點，『該怎麼稱呼呢，嗯……安慈公嗎？』


「不，叫我安慈就好。」


『好的，安慈公。』燦爛，女孩的回答跟當初的青燈一模一樣。


「……唉，隨便妳啦……」掩面，我真的無法理解妖怪們的稱呼習慣，為什麼非要在名字
後頭加個『爺』啊『公』啊不可呢？啊！等等，所以說這種時候我該慶幸自己被稱為安慈
公而不是安慈爺嗎？


有沒有這麼悲傷啊，我今年才大二耶，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學生被這種稱呼法叫來叫去的
，人還沒老心都先被叫老了。


『唉呀？』突然，小女孩湊到我身邊像是小貓似的嗅了嗅，這個動作讓我想起第一次見到
青燈時她也是這個樣子，奇怪，妖怪的鼻子構造難道跟人不一樣嗎？我怎麼就聞不出自己
哪裡有味道啊？


渾身僵硬的讓女孩聞聞嗅嗅，聞完之後，她看著我發出了困惑的疑問，『真的是宓姬奶奶
呢，安慈公身上除了一點點妖的味道之外，還有宓姬奶奶的味道，安慈公見過宓姬奶奶嗎
？』


宓姬奶奶？誰？


『這裡，有宓姬奶奶的味道。』指著我的包包，女孩說。


我馬上聯想到她口中說的宓姬奶奶是誰，因為包包裡頭，有妖仙的殘骸，「嗯啊，昨晚的
時候見到的，她讓我給妳傳話。」


『傳話？是什麼話呢？』眼底映出了純然的單純，女孩盯著我瞧。


看著這樣的目光，講真的，我有點說不出口，可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在躊躇了半晌之後
，我還是硬著頭皮開口了：「那個，妖仙她……今年不會過來了……」


『咦？』愣，女孩大大的錯愕了，『今年不來了嗎？』


「嗯。」


『這樣啊……也是，宓姬奶奶是妖仙嘛，應該有很多事要忙的……』小小聲地猜測著，她
的臉上閃過一陣落寞，但是很快又拾回了笑容，『沒關係，等明年就是了。』


痛。

聽見這樣的說法，我的心底如遭針刺，痛得我幾乎無法面對鏡妖的微笑。


「明年……她也不會來了，」咬緊牙關，我搭上她的肩膀，「後年、大後年也不會，她不
會再來了！」


不會再來了。


『……什麼意思？』鏡妖的眼神有些空洞，她茫然地看著我，清冷的微風在此時伴隨著洛
神花香飄過，順著這陣風，一顆殘留著微弱氣息的鮮紅花萼從我的包包裡緩緩騰空，向著
鏡妖飄去。


看到那枚艷紅，鏡妖的雙眸倏地瞪大。


不忍心看到她悲傷的神情，我只能用力閉上眼睛，耳邊傳來枝葉搖曳的沙沙聲響，週遭迎
來一陣充滿了洛神氣息的香風。


風輕輕地吹過，彷若低語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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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來，讓哀家看妳這最後一眼……』


（青燈　之五　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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