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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苓！岑苓！」
我睜開眼，奶奶、大姑、二姑……還有甫新婚的表姐夫婦，一大家子全圍在我身旁，奶
奶眼眶紅紅地摟住我，嘴裡直唸：「阿彌佗佛！阿彌佗佛！」
我反射性地伸臂回抱奶奶，手肘撞到一旁箱子，原本空白的腦海記憶浮現，女人那白色
瞳孔歷歷在目。
「有鬼！」
我心有餘悸驚魂未定，卻沒人把我的話當一回事。
「這世上根本沒有鬼！」
「妳在自己家裡胡說什麼！」
「好了好了，讓她休息。」
「我有證據！」
我在箱堆裡東翻西找，找著了那老舊的木箱，但木箱蓋掩得?密實實，上頭積了厚厚一層
灰，從破洞處，還可以看出好端端地整齊擺放的白無垢，渾不似有人動過的模樣。
「就是這箱子，裡面那件和服上有鬼！」
聞言，氣氛頓時一靜。
「……小孩子不要拿祖先遺物亂講話。」
原先摟著我的奶奶，不悅地皺起眉頭訓斥。對每天準時收看大愛台的奶奶來說，唯一會引
她發怒的事情，起因都是神佛祖先。
表姐插嘴：「遺物？」
她接過箱子，拿出裡頭的白無垢仔細端詳，還下了句很漂亮的評語，這回風平浪靜，別說
女鬼，連蟑螂都沒出現一隻。
在白無垢被大家圍住欣賞的同時，只有我還記著剛剛遇鬼的事件，纏著奶奶追問：「那是
誰的遺物？」
「那是你爺爺親姊姊的東西，妳要叫她姑奶奶。說來也可憐，她年紀輕輕還沒結婚就死了
，原本連祖宗祠堂都進不去。」
「我怎麼從來沒聽過？她是怎麼過世的？」
奶奶嘆息。「在我嫁來之前，日本人要離開台灣的時候，意外跌到祖師廟旁的常福橋下淹
死了。你爺爺提起他那個就傷心，連祖師廟都不去，所以我也沒跟你們提。」
「都那麼久，早轉世投胎了吧。」
「岑苓，妳是不是身體太虛頭昏了？就算真是姑奶奶，她也沒必要嚇自家晚輩。」
眾人話題繞著早逝的姑奶奶打轉一陣，一致同意我是貧血頭昏，不斷催促我早早上床睡覺
，被他們這麼一說，我也有點懷疑那真是我的錯覺。
只是當夜，我睡得早，卻睡不安穩。
我睡到迷迷糊糊間，突然遍體發寒，伸手想拉被子，卻發覺棉被好端端地蓋著，從頭頂到
腳趾，沒有一吋肌膚露在外頭。
我不以為意繼續睡，卻逐漸覺得呼吸不暢，我用力吸氣，但那口氣卻進不了肺部，我忽然
想起學游泳時喝到水的感覺，但我在泳池畔站直就可呼吸到新鮮空氣，現在卻是被人拉下
無底深淵般越來越痛苦。
我奮力睜開眼，想從噩夢中醒來，但張開眼並沒有更好。
我在水裡，頭頂上陽光照來，我拚命掙扎，卻始終搆不著光線處，終於力氣用盡，眼前模
糊地闔上了眼。但耳邊接著響起一片哭聲，還有人伏在我的胸口哭泣，我想睜開眼，但怎
麼樣也打不開眼皮，只有一滴水珠從眼角流下。
那淚滴滑過臉頰的同時，眼前景物一變，我發現我站在家裡倉庫門口，但裡頭堆放整齊的
書架與書桌取代了雜物，日式拉門則散發出檀木清香而非潮濕霉味。
只有樂透能讓我家產生此變化，但頭獎號碼跟我手上彩卷數字的距離，向來比那美克星距
地球還遙遠。
溺斃的痛苦還存在我全身，我頭暈想吐，但更想用破奧運紀錄的神速轉身逃開，我甚至無
須動用我那小小的灰色腦細胞，就可以預測即到將會發生恐怖事件。
跑啊！快跑！
我如此命令我的腳，兩條腿卻偏偏不聽我使喚，緩緩地往反方向移動，我大驚下，努力用
意志想奪回四肢主導權，但只換得額頭流下的冷汗，連視線都被定住望向前方。
我像隻玩偶，一路被無形絲線拉扯到書桌前坐下，磨起硯台，拿起毛筆來寫字。直到我翻
開書桌上那本紅色冊子，寫下端正的平假名當下，我才第一次瞧見自己的手。
兩隻穿著白長袖的手臂。
「給我滾！」
物極必反，膽小鬼嚇著也抓狂。
我大吼，筆下冊子剎那間顫抖破碎，花蝴蝶般頁頁飛舞在空中，一張紙片飛近我眼前，可
以從紙張類別及油墨認出那是報紙碎片，以及它上頭的日期，民國九十八年七月十日。
然後我一驚而醒。
但發現自己穿著趴趴熊睡衣躺在倉庫地板上。
「靠！」
我赤腳朝神明廳祖先牌位直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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