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這麼誇張吧……」司徒薰頗為無奈的看著林嵐，搖了搖頭。
司徒薰看了看牆上掛著的時鐘，指針指著十，時間是十一點三十分，再三十分
鐘就午夜了。
「夫人……」白癡都知道這樣打擾人家很不識相，但司徒薰仍硬著頭皮，又叫了一聲。
「唉……」伴隨著一聲很長很長，充滿了無奈的嘆息，年輕女子緩緩站起，轉
身對著司徒薰兩人。
「我知道妳放不下妳的孩子，我真的知道。」司徒薰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乾
澀：「但相信妳也很清楚，繼續這樣，對孩子一點好處也沒有。」
躲在司徒薰身後的林嵐，身體突然劇烈顫抖了起來。
她本來因為害怕而將頭垂下，不敢與女子對望，但此刻聽到司徒薰所說的話，卻不
由得抬起頭，看著這個所謂的「鬼」。
令她驚訝的是，印象裡預估會出現的恐怖面容或森森鬼氣、以及一切關於鬼怪
的可怕謠言，竟然一個也沒出現。但她卻看到，遠比那些鬼扯蛋
的謠言，更要憾動她的東西。
那個在林嵐印象裡無限恐怖的「鬼」，正留著淚。
鬼不是應該既可怕又恐怖嗎？那誰來告訴她，為什麼眼前這個年輕的媽媽，除
了身體有點透明之外，看起來完全像一個普通母親？一個普
通、卻對自己孩子無限牽掛與關懷，而且無怨付出的偉大母親？
年輕女子美麗的面容上，正不斷滴落著淚珠。那麼的美麗、卻又那麼
的悲傷和無奈。
林嵐不禁愣住了。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但是……」女子沒有去制止，任憑淚水在臉上縱
橫：「就算知道……我還是放不下啊！」
林嵐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正飛快跳動著。
她靜靜看著眼前一切。
司徒薰也嘆了口很長的氣：「世上永遠不會有放得下自己孩子的母親，但
夫人，妳也知道令公子明天就要動最關鍵的手術了……他能不能
恢復，可以說完全取決於手術的結果啊！」
他頓了頓，似乎在考慮是否要把下句話給說出來。然後、司徒薰猛一
咬牙：「妳繼續這樣守在他身邊，不但幫不了他，甚至還會
讓他生與死的交界越來越模糊！甚至會把他給一併帶走！難道妳想這樣？」
司徒薰很清楚自己這些話對一個母親來說是多麼殘忍，他低下頭，良
久不發一語。
或許，司徒薰之所以這次工作時間拖那麼久，並不完全是因為他跟霧亞說
的，想讓迷途者走的了無牽掛。
之所以會拖到期限最後一天，司徒薰自己清楚，是因為他不擅長，而且也厭惡
去做這種拆散骨肉的工作。
「所以我說我最討厭麻煩了……」司徒薰如此想著，握拳的雙手卻因為過
度出力而發白。
年輕女子全身劇震，垂下頭，捂著臉無聲的哭泣著。然而抖動的肩膀與抽泣聲
卻顯示出她心裡是多麼的掙扎。
看著女子這副模樣，林嵐只覺得腦袋一片混亂，嘴唇乾澀，想大叫卻又發不出聲音。
一樣……一樣……自己和那個孩子……都是一樣的……
我們……都是被留下來的的人……
為什麼我們就要如此孤單的被丟下？為什麼你們說走就走？
林嵐的視線、慢慢模糊起來。
現場一片難堪的沉默。
良久，年輕女子才漸漸止住哭聲，歸於平靜。
司徒薰面無表情的看著她，一動也不動。
女子抬起頭，臉上猶佈滿淚痕：「很抱歉，因為我的任性，造成二位困擾了。」
司徒薰僵硬的點了點頭：「不會。」
「其實我比誰都清楚，已經死亡的人就應該去自己該去的地方，不能死纏著活
下來的人不放……」她的聲音低了下來：「那場火災……如果不是那
場該詛咒的火災……」
女子露出一個很勉強的笑容：「您說的很對，我的任性只會造成孩子的困
擾。不能因為自己，就連孩子也要拖下水。」
司徒薰靜靜的看著她。
「所以……我離開……才是最好的……」女子回過頭看著熟睡的男孩，眼睛裡
又濛起水霧：「我離開……孩子就可以得救……」
「明明是這麼簡單的事情……為什麼我就是看不破……」女子努力忍住眼
淚，卻又哽咽了起來。
司徒薰努力裝出來的撲克臉宣告破功。他又是一聲長嘆，將女子摟進懷裡，有
點笨拙的輕輕拍著她的背。
「謝謝你……」她無力的靠著司徒薰，話語有點模糊：「謝謝……真的……」
「妳是個好母親。」司徒薰甕聲甕氣的說：「但就是因為這樣，請妳離開孩子。」
「我知道……」女子將頭埋在司徒薰懷裡：「但在我走之前，可以讓我再跟他
做一次道別嗎？」
「當然可以。」司徒薰放開雙手。
女子離開了司徒薰，緩步走到床前，看著熟睡的男孩。
「寶貝，媽咪要走了。」她的聲音，憂傷、無奈以及不捨：「媽咪要去一個……一
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可能不會再回來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媽咪可能沒辦法帶你出去玩……也沒辦法陪你躲貓貓……也不能煮好吃的東
西給你吃……媽咪有好多事情想和你一起完成……有好多地方想
和你一起探險……但……可能都做不到了……」她深深吸了
口氣，將即將決提的淚水給堵回去：「但就是這樣沒用的媽咪…
…卻可以自豪的說……她保護了自己的兒子……保護他
能健健康康的長大！媽咪可以說……自己沒有後悔過！」
她終究還是又哭了出來：「寶貝……你要堅強……要勇敢……即使遇到再多再
多挫折或沮喪……也不能被打倒！媽咪……媽咪會在那個地方……永
遠永遠守護著你！」
女子猛地垂下頭，用力把淚水暫時止住，換上一個美麗又慈祥的笑容。
她伸出手，輕柔的撫摸著男孩的睡臉，彷彿那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一用力
便會捏壞：「對不起……還有……希望你幸福……」
司徒薰走了過來，朝女子遞出一隻手。
「謝謝你。」她搭上司徒薰，緩緩拭去淚珠：「我們走吧。」
「不公平……這不公平！」一旁許久沒出聲的林嵐，突然發出刺耳的尖叫。
司徒薰兩人登時愣住，齊齊看著林嵐。
「為什麼……說走就走？為什麼……丟下我一個人？」林嵐抬起頭，卻是早已
泣不成聲：「為什麼……妳還笑的出來！」
她無力的坐倒地上，垂首放聲哭泣。
「這……？」年輕女子不解的看向司徒薰。
司徒薰苦笑著，將林嵐的遭遇簡單的與女子說了一遍。
女子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走了過去，將林嵐摟進自己懷裡。
「放開我！」林嵐憤怒的想推開她。
「我不放。」女子臉色平靜，卻用力抱緊了林嵐。
「放開我！你們都一樣！都只會不負責任的丟下自己孩子！」林嵐聲嘶力竭的
吼著：「沒有父母的孩子，怎麼會有幸福可言！」
「誰說的！」女子突然喝道，彷彿一個正教訓頑皮女兒的母親，林嵐不由得呆
了呆，閉上嘴吧。
「或許我們已經不在……或許留下來的人真的比較寂寞……」她的語氣緩和了
下來：「但幸福這種東西，絕對不會因為這樣就從此跟你們無關！就算難
走了些……但只要肯追求，一定會得到！」
林嵐嗚嗚的哭著：「騙人……你們……就只會騙人……」
「我沒有騙人。」女子的語氣很溫柔，彷彿正哄著嬰兒睡覺：「但要是一開始
就說得不到，那就真的得不到了。」
林嵐沒有回答，只是反手死死抱住她纖細的腰，不斷哭泣著。
「換作是你父母，也一定是這麼想的。」她的語氣宛如流淌過夜晚的微風，那
麼的纖細卻溫柔：「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妳父母留在你身
上的思念是不會騙我的。」
「爸爸？媽媽？」林嵐抬起頭看著女子，眼淚卻依然不斷留下。
「不要以為他們真的不在了。」女子笑了笑，抱緊林嵐：「只要妳相信他們仍
活在妳心中，他們就會永遠存在。」
「當父母的……也不過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幸福罷了……」
她的笑容，帶著種落寞。
林嵐征征的看著她那美麗卻寂寞的側臉，然後抱緊她，再次放聲大哭了起來。
而女子則不斷輕拍著林嵐的背，臉上帶著笑容。
非常寂寞，卻也充滿母愛光輝的笑容。
司徒薰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兩人。
他的臉上再次浮現平常那種微笑。溫柔、卻又懶洋洋的笑容，就好像
撫慰人心的海風。
窗外銀白色的月光，靜靜的灑滿整間房間，將房間點綴成充滿一種迷濛、卻又
另人心安的舒適感。
不知不覺間，盤據在天上的烏雲都散開了。
夜空，星光點點。
＜第二章．希望你幸福 完＞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63.18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