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嵐記得,那天晚上並沒有下雨。
那是一個星光遍佈,灑滿亮銀色光輝的美麗月夜。
「……還是不行嗎?」司徒薰的聲音聽起來很鬱悶。
女鬼黯然的搖了搖頭。
「糟糕……為什麼會這樣……」司徒薰呻吟了一聲,按著額頭。
「真的很抱歉……」女鬼的聲音充滿了歉意。
「不不、這百分之百不是妳的錯。」司徒薰對她擺了擺手,隨即再度陷入思索。
「為什麼會這樣?這是怎麼回事?」司徒薰不斷嘀咕著,最後索性抱著頭,發
出意義不明的喊叫:「啊啊啊啊!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女鬼也垂下頭,作出一副思索的樣子。
「……請問……有誰可以跟我說明一下現在是什麼情況嗎?」林嵐帶著點慍怒
的聲音響起,由於剛剛大哭過,她的嗓音顯得有些沙啞。
事實上、現在的情況也實在是詭異的緊。
林嵐在女鬼的懷裡解開了長久以來鬱積在心中的心結,終於從雙親逝去的痛苦
與枷鎖中解放。
等到林嵐終於釋放完了自己的情緒後,司徒薰開始了自己今晚的工作,順便解
決林嵐身上的狀況。
按照司徒薰的說法,迷途者在回歸輪迴的時候,是處於一種很特殊的狀態的。
之前說過,迷途者會因為執念而生成,同時也因執念而得到力量。
和人類無意識的執念不同,迷途者可以自由使用執念所造成的力量。而這同時
也是迷途者之所以危險的原因。
而回歸輪迴的迷途者,會從靈體這種半能量體的狀態轉換回來,消除執念,變
成純粹的能量體,進而被輪迴接受。
關鍵的地方,就在這裡。
林嵐身上的能力顯然是因為某種從生與死的界線經歷過,由於對生的
執念而產生的能力。
而回歸輪迴的迷途者,則可以把執念消除,變成純粹的能量而被輪迴吸收。
司徒薰打的就是這個算盤。他打算請女鬼在回歸的時候,幫個小忙,順便把林
嵐身上的奇怪執念給一起吸收掉,打包帶走。
如此一來,女鬼回歸輪迴、林嵐變回正常人、司徒薰工作完成有報酬可以拿,皆大
歡喜、大家都高興。
但現在,卻在林嵐這個環節出了問題。女鬼表示,她無法將林嵐身上的執念給
消除,因為那股執念遠比女鬼所能承受的極限還要大的多,硬來
對雙方都會造成無法估計的損害。
所以就卡在這裡了。
現在的情形是,司徒薰用七朵彼岸花在地上排出了一個圖案,而林嵐和女鬼則
站在圖案中央。
女鬼的一隻手按著林嵐的頭,而林嵐手裡則拿著那朵司徒薰給她的彼岸花。令
林嵐吃驚的是,當她一踏進去圖案中央,手裡的花就開始發出淡
淡的亮紅色光芒,隨即射出七道光帶,如同鑰匙般連接並起動了整個花陣。
整個圖案開始發出淡紅色光芒,然後隨著時間越來越亮,漸漸的,女鬼放在自
己頭上的那隻手傳來一股吸力。
林嵐感覺的到有某個東西要從自己身體裡被吸走,但奇怪的是,每當那東西即
將脫體而出時,往往有另一股力量將它給壓了回去。
就這樣折騰了好一會兒,司徒薰才用充滿絕望的語氣表示暫時停止。
然後?然後就搞成現在這樣了。
司徒薰一邊喃喃自語的抱頭思考,一邊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女鬼則是看了看司徒薰,又用滿是不捨的眼神看著自己躺在病床上的孩子,好
半晌都默不作聲。
與各有所思的一人一鬼不同,林嵐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晾在那裡,沒人理會。
林嵐眼見沒人理她,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了司徒薰的思考。
司徒薰停了下來,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打量著林嵐,滿臉懷疑:「該不會……」
「該不會什麼?」林嵐給他看的心理發毛,不由得退了一步,語氣裡滿是警戒。
司徒薰沒有理會她,快步走進花陣,一句話也不說的盯著林嵐不放,臉上表情
一變再變,煞是精采。
林嵐嚥了嚥喉,下意識的舉手護在自己胸前。
「夫人。」司徒薰突然偏過頭,向一旁的女鬼問道:「妳說,有另一股力量在
抗拒妳,使妳無法將執念給抽出來?」
「是的。」女鬼點了點頭。
「這樣啊……」司徒薰又回過頭看著林嵐:「小嵐、妳說妳可以看得到奇怪的
光帶,而且與光帶有某種聯繫對吧?」
「阿……恩……」雖然不知道司徒薰問這個早就知道的問題作啥,但林嵐還是
老實的點了點頭。
司徒薰平靜的看著她,似乎正思考著什麼,好一會才開口:「把手給我。」
「咦?」林嵐愣住。
「我說、把妳的手給我。」司徒薰伸出手,臉上罕有的嚴肅了起來:「別怕,不會
有事的。」
儘管心裡有些抗拒,林嵐還是乖乖把手放到了司徒薰寬大的手掌上。
但很快她就後悔了。
只見司徒薰閉上眼睛,接著手掌開始發出淡紅色的光,那道光隨著兩人的連接
漫過了林嵐的手,然後將林嵐給整個包覆了起來。
但這些、林嵐都沒看到。
當她的手疊上司徒薰的手那一剎那,林嵐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眼前所見的景
物全變成白茫茫的。
她可以清楚感覺到自己的感官像是被整個放大了好幾百倍,無論是自己的心跳、血
液的流動、微風擦過肌膚的觸感甚至窗外落葉的搖晃聲,所有空氣中
一草一木的細微變化,都被她放大的感官給完整捕捉,繼而傳達到大
腦中樞。
那些感覺是如此的清晰與真實,彷彿林嵐整個人都融入在那種感
覺裡,結合為一體。
然後,斷斷續續的、開始有些影像緩緩湧入她的大腦。
起初速度還稱的上是緩慢,林嵐可以一張張看完,然後再換下一輪。但漸漸、影像
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快到簡直像是爆發的山洪、快到林嵐無法去
負荷如此龐大的資訊。
她不由得呻吟一聲。
影像裡面的內容模模糊糊的,彷彿都罩上一層厚重的迷霧,即使偶有一兩張較
為清晰的圖片,也往往在林嵐看清楚前,就被後來的影像給取代而消失不見。
林嵐唯一能清楚感受到的,只有涵蓋在那些影像上的強烈情緒。
雖然她根本看不清楚影像上的內容,但她卻能清晰的聽到那一份份影像內人物
的對話、切身的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強烈情感。
有愉悅、有高興、有滿足、有生氣、有悲傷,影像包含著一切一切的情緒。
但其中,有一種情緒佔據了全部情緒的絕大部分,其他的情緒跟它比起來簡直
是微不足道。
那是一種、從內心深處發出,有如深淵般無窮無盡的,空虛。
林嵐彷彿可以看到自己眼前有一個巨大的黑洞,而自己,則正被那個黑洞給一
點一滴的給吞噬進去。
眼前是無止盡的黑,耳邊則是紛擾不斷的吵雜交談聲,林嵐喉嚨一緊,放
聲叫了出來。
瞬間,白光閃過,一切歸於平靜。
林嵐眨了眨眼,有點恍神的看著眼前的司徒薰,兩行清淚順著她的雙
頰無聲的流淌下來。
司徒薰嘆了口氣,放開了林嵐的手:「對不起,嚇到妳了對吧?」
「剛剛那是……」林嵐還沒有回過神,語氣迷迷糊糊的。
「我的記憶。」司徒薰無奈的泛起一個苦笑:「該死的,還真的給我猜中了。」
「你的記憶?」林嵐重複了一遍司徒薰的話。
「我們之間,似乎可以產生某種共鳴。那也就是說……」司徒薰頓了頓,聲音
聽起來很乾澀:「妳和我一樣,都是天賦者。」
「天賦者?那是什麼?」林嵐今晚已經接收到太多超越她常識的東西了,現在
知道自己也不是正常人,她反而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顧名思義就是與生俱來便擁有獨特體質的人。」司徒薰皺著眉頭:「所以妳
的執念才無法去除,甚至在遭逢重大事故後反而覺醒了。這
樣也對,與生帶來的東西本來就是無法去掉的,因為去
除它,等於就是否定妳的存在!」
「等等……你說這些……我真的聽不太懂……」林嵐按著額頭,頭痛的說著。
雖然她已經習慣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但顯然,她的邏輯理解能力
已經到達極限了。
「我本來還想說能不能讓你繼續當一個普通人類,但……」司徒薰又嘆了
口氣,喃喃囈語著:「果然命運……還是無法避免的嗎?」
「注定牽扯進這個世界啊……」司徒薰的聲音,無限悲涼。
林嵐看著司徒薰,心裡突然有點感觸。
雖然她聽不太懂司徒薰剛剛在說什麼,但按司徒薰說的,林嵐剛剛感受到
的那些,是司徒薰的記憶。
是什麼樣的人生,可以讓一個人的記憶充滿了空虛?
這個問題,林嵐回答不上來。
如果自己踏入了司徒薰的世界,那不久的將來,自己的記憶也會是充
滿了空虛與寂寞嗎?
林嵐不敢想,也拒絕去想。雖然不想承認,但自己不久前因為父母逝去所
產生的傷痛,跟司徒薰比起來,就好像是湖泊與海洋的差別。
林嵐無法想像司徒薰是怎麼承受這種寂寞的,更無法理解為什麼明明心裡
破了這麼大一個洞,司徒薰卻還能擁有那麼溫柔的笑容。
雖然司徒薰說她會被牽扯進他們的世界,但說也奇怪,林嵐的心裡卻沒有
太大的排斥或畏懼的情緒。
林嵐甚至覺得,要是這樣就可以繼續看見司徒薰的笑容的話,牽
扯進去好像也不是太壞。
因為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和司徒薰,在某些方面上有著共同的遭遇,甚至可
以粗略的說,他們是同一種人。
好像只要待在司徒薰身邊、自己就不會那麼寂寞,好像只要有他在、自己就不
會只是一個人,好像只要有他在、自己心裡的洞就能被填補起來。
林嵐很清楚,這並不是男女之間的情愫。自己只是單純的,想待在一個可以理
解自己的人身邊而已。雖然自己有朋友,但並不代表朋友能
夠百分之百理解自己。
但司徒薰可以。
沒錯、司徒薰就像是那道銀色的月光。沒有太陽的熾熱與光亮,卻能夠發出淡
淡的、能夠撫慰人心的溫柔光芒。
林嵐想跟隨這道光芒。
司徒薰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深吸口氣,轉過身
來:「我們來把今晚的工作完成吧!」
月光下,司徒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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