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月葬（13）城東之隅

[yasachi (明明)]

文／明明

第十三回  城東之隅


    「頭兒，我們就這樣把小李扔著，真的沒關係嗎？」坐在滋嘎作響的竹椅子上，

小山搓了搓手，縮著肩膀微微發抖，他並非因為冷而抖著身子，而是因為害怕。


    「又不是去玩，這麼危險的事情你帶病人湊什麼熱鬧？」旁邊的竹子響得更加

厲害，頭兒坐在上頭說，聲音亦不自覺有些顫抖，看他的神情，倒比小山來的鎮定許多。




    原來小山被頭兒強行擄去找林老爺子，將小李留在房內給周大娘照顧。一開始小

山隨頭兒往城東走去，對要去找林家人沒啥特殊感覺，他想這玄機石為仙物，守護玄

機石之人應該是仙人一輩的吧，何況從之前綠水村的事情當中，也能猜出金雲仙子與

石頭應是石在仙在，這樣推來，石頭、林老爺子跟金雲仙子同在之處必是世外桃源、

雅致愜意的人間仙境，但這樣的想法一到林老爺子的住所，馬上就被推翻了。



    小山沒想過大城附近還有這麼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陽光到了此處似乎讓人一把從半空中抹去，大晴天的，這地方竟有些陰寒。眼前是

低矮傾頹的小茅屋，附近土地連雜草都生得斑黃枯朽，近些瞧得一口破井，井旁放著一

張缺了腳的矮板凳，一個二十八九的英俊男子衣衫襤褸，正拿著髒兮兮的水桶打水，這

人不是誰，正是頭兒口中的林老爺子。而頭兒跟小山因這男子突如其來的熱情擁抱與

招呼莫名其妙進了屋子，現在，他們兩人正襟危坐在一張小桌子前，等著男子泡茶出來。




    『林老爺子至少也上百歲的人了，怎地今天瞧他，簡直比頭兒年輕，而且俊的不像話

了？』讓男子糊里糊塗邀請進屋的小山不敢隨意說話，他心裡邊嘀咕，眼睛邊環視小屋。


    嗯，屋內比從外面看起來乾淨整齊多了，雖然還是有種陰森森的感覺。


    而坐在他旁邊的頭兒也不自在，看他握僅雙拳微冒冷汗，小山有點懷疑之前頭兒說他

與老爺子投緣一事是不是匡他的。



    「小兄弟，沒想到你會來看我，來，喝茶。」年輕的老爺子端來三個杯子，笑吟吟地

說，而杯子裡頭裝的不是茶，只是普通的熱水。


    「呃，不，沒什麼，謝謝。」一向能言善道的頭兒似乎讓男子一句「小兄弟」

講得彆扭，笑也不是坐也不是，尷尬地拿起水杯，低頭啜飲。他偷瞄男子一眼，戰戰

兢兢說道：「你真的是林老爺子？」


    一聞此句，小山幾乎跳了起來，他訝異地看著頭兒，試圖用快掉出來的眼珠子

抗議：『你就這樣拉著我進了他媽的陌生人的鬼屋裡？』但他這個眼神的詢問只換

來頭兒無奈的笑聲，小山差點沒氣暈過去。


    「你甭懷疑了，周老弟。我這招叫『返老還童換仙骨，上天遁地任我遊』，你還

記得那塊石頭吧？某天晚上我摸著它忽然靈光一現，說什麼吞日食月斷俗糧，我照著

它講的方法試了一試，喏，就現在這副模樣了。」林老爺子說得高昂興奮，手舞足蹈

淘氣未脫。這孩子般的模樣看在小山眼裡，實在很難跟他原本想像的仙風道骨結合在

一起。


    而林老爺子看兩人似乎不懂，更看頭兒滿臉疑惑，哈哈大笑了起來，邊笑邊拍桌，

手指指著頭兒道：「周老弟，你不信？」


    「不信。」頭兒堅決地回答，小山也大大點頭附議。


    「不信是嗎？哈哈。」這下，林老爺子更拍起手笑，笑彎了眼，賊兮兮的瞅著

頭兒：「你還記得十幾二十年前我讓你去了幾趟綠水村探消息那事吧？」頭兒點頭，

但仍無法取信於二人。


    「你還記得我後來不讓你去是為什麼嗎？」林老爺臉貼向頭兒，小山忍不住看

向自己的老闆，卻意外發現頭兒露出少見的慌張表情。


    『頭兒確實有說過他去過，卻沒說為何後來沒去了，難道其中有什麼隱情？』小山想

著，想一探究竟的心情掩蓋了害怕，他瞧著頭兒，充滿好奇。


    林老爺子笑道：「呵呵，我特別交代過你，每逢月圓之夜，就是山魑下山之時，

必定要在月亮東昇以前離開村子，耽誤不得。但你那天沒遵守這個鐵則，讓山魑發現，

逼得蘋兒跟小翠為了護你出村，一個讓山魑奪去眼睛，一個沒了嗓音，更糟的是那件

事之後，山魑築鬼牆建鬼道，偶然入村的旅人再也走不出去，這事兒，想必你不會忘

記吧？」


    小山聽著，捏了把冷汗。他不敢相信這男人說自己女兒的慘事竟能如此輕鬆談笑，

彷彿事不關己，更不敢相信頭兒以前遇到這等事情。他看著頭兒緊皺眉頭閉上雙眼，

兩手握拳迸出了青筋，似乎，讓心情折磨的相當難受。


    「我還知道，那天我質問你為何晚歸，你竟然跟我說，是想要帶走姍蘋，只因為

你愛上……」


    「夠了！」頭兒倏然站起，一掌紮紮實實拍向小桌子，碰的一聲巨響打斷林老爺

子的話。




    此時，林老爺子卸下一派輕鬆的表情，雙手交叉於胸前，一雙精目直盯著頭兒，

臉上全無笑意，散出嚴肅威厲的氣勢，懾得小山縮起身子、頭兒說不出話。小山大驚，

現在充滿威嚴的林老爺子與方才的淘氣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怎麼，現在相信我了？」林老爺子講得小聲卻清楚，字字如鐵般砸向頭兒，

冰冷嚴峻。


    頭兒抿著嘴，不回話，小山知道他是默認了。


    「這也沒什麼，我突然變成這模樣，也難怪你認不出來。」男子緩緩說道，一手

端起杯子，一手揮了揮：「坐下吧，你這小子還是一樣毛毛躁躁的。」


    小山沒想到頭兒竟有讓人說毛躁小子的一天，有些想笑地望向頭兒，只見他乖乖

的坐了下來，柔順地像隻小貓。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大叔在一個二十幾歲的青年面前

聽話成這樣，看在小山眼裡，真是挺滑稽的。


    然就在林老爺子的一個命令，頭兒的一個順從，緊繃嚴肅的氣氛也緩和了不少。

林老爺子看看兩人，放下水杯，淡淡笑著問：「你們來找我除了確認身份，應該還有

什麼事吧？」


    「是是，」小山看頭兒讓剛才搞得失魂落魄，發揮了店小二的本能趕緊替老闆

接話：「是這樣的，頭兒的餐館本來要來一位二廚子，但這人三月沒有音訊，似乎半路

失蹤，我們想他搞不好是困在九葬……那個，綠水村裡了。我們左思右想，身邊盡是

凡夫俗子，沒個法子，但後來，我們想到這世上還有的高人，必定能幫助我們，那就是

宅心仁厚、德高望重的您老了，所以，請您務必幫幫忙，救命救命啊。」


    林老爺子聽小山講，越聽笑意越深，到最後還大笑起來，馬上露出了一臉淘氣，

瞇起眼睛盯著小山，看得小山渾身不自在，七上八下的。


    『這這這……他他他……看那眼神准沒好事……』小山心裡碎念，佯裝鎮定，

可額頭已經忍不住冒出幾滴斗大的汗。


    「你們喚我那美好溫暖的家鄉叫什麼？九葬村是吧？」林老爺子問得興奮，讓小

山緊張得半死。


    林老爺子更問：「你剛剛說『您老』，是覺得我很老是吧？」


    小山支支吾吾，答不上話，看他好奇的模樣，連想到剛才林老爺子充滿興致的說

頭兒的往事，而後馬上變了臉的樣子，小山兩腿抖得跟風中的樹枝一樣，差點沒嚇出

尿來。


    「不不，我……我是說您年輕俊美，花容月貌，可比潘安……」小山嚇暈了頭，

講完才發現說錯話，兩腿抖得更厲害，他可不想讓這怪人笑裡飛出來的利刃給扎中啊！


    「哈哈，別怕別怕，我只是問問，」林老爺子笑聲暫歇，接著說：「所以你們是

想找回廚子？」


    「是、是。」小山唯唯諾諾。

    「那就去吧，一路順風。」林老爺子站起身，感覺像準備離去。


    「這不成啊，」小山急著說，「您剛剛也說過進了村就出不來了，雖然有您祝福

一路順風，可沒您指點肯定失蹤的。請您務必幫個忙，讓我們能順利將二廚接回來，

到時必定少不了答謝。」


    「答謝？」林老爺子讓這兩字吸引了去，他回過頭，眼睛老大看著頭兒：「我記得

周老弟你有道山鍋燴菜燉野菇，湯汁甘美甜純，想了我就口齒生津。還有還有，醬滷

肥啼子、脆燒嫩雞，光看色澤就覺得好吃，一聞香氣撲鼻，一嚐甜鹹適中，醬汁溶在

料裡完美搭配，特殊滑溜彈牙口感更是一絕，對了，還有道不能不吃的……」



    「芙蓉蛋，」一直沈默的頭兒終於放鬆微笑，與林老爺子相視，「你最喜歡吃的。」



    「沒錯沒錯，你的家常芙蓉蛋是我吃過最棒的。」林老爺子越加歡喜，原本離去

的腳步又回到桌子前，跟頭兒之間的尷尬氣氛一消而散。


    「要是您告訴我們如何平安歸來，不只頭兒會做一桌好菜當謝禮，我們那困在村

裡的二廚也一定做幾道佳餚來謝您的救命之恩。」小山見林老爺子對吃的如此有興趣，

趕緊補上兩句。


    「好好，」林老爺子笑容不退，坐下來喝了口水後，看著小山說：「我告訴你們，

九葬村有去無回，不過你們可以試試。」


    說了那麼多，到頭來還是有去無回四個字，林老爺子又說可以試試，難道是叫

他們去送死？小山想著，無法理解這人的思維，他嘆了口氣，苦不敢言。


    「進去村子很容易，重點在出來。我也曾經試著請玄機石告訴我答案，但無論如何就

只得到一個線索。」林老爺子不疾不徐說。


    「什麼？」小山與頭兒豎起耳朵。



    「要出村，只有一條路：往山裡走。」林老爺說得認真，小山和頭兒卻面面相覷。



    「沒開玩笑吧？」小山鼓起勇氣問，那座黑山，可是住了一大堆妖魔鬼怪啊。



    「沒開玩笑，」林老爺子微笑，「你想想，山魑要擋路人，牆不會砌到自個兒家

裡去，一進黑山就像羊入虎口，用不著切啥牆。不過如何走我就不知道了，怎麼問也

問不出所以然。」


    小山苦笑，雖然此話聽來有道理，但自己都說這樣做是羊入虎口了，真不知道該

說他腦筋轉的快還是慢，只能說他的思考跟情緒轉變都相當異於常人。



    小山轉向頭兒，希望跟他取得共識，卻只見頭兒一抹勝券在握的笑容，看得他

心裡也發汗。



    「頭兒，我覺得這還是太……」



    「就這麼決定。」無視小山震驚的臉，頭兒毅然起身，「我們就從黑山摸回來，

有希望就不能放棄。」而後，頭兒向林老爺子鞠躬道：「林老爺子，謝謝你，到時一

定帶幾壺美酒跟一桌好菜，再帶上我兩個徒弟，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很好很好。」林老爺子喜答。




    「不！聽我說……」

    「走快點，太陽不等人的。」

    「不要，你聽我說啦……」




    頭兒拉著錯愕當中的小山離開，兩人越走越遠，終於從林老爺子的住所聽不見

頭兒的叫罵跟小山的哭喊，太陽也漸漸下山了。






    頭兒跟小山離開後，屋內一名女子從屋頂翩然而降，身旁籠著一層薄雲，沁涼

而迷濛。



    「看你提到你女兒瞎了盲了，還是挺生氣的。既然放不下她們怎不自己去救？」

金雲懶懶說道，悠然斜躺在半空。


    「修仙不談妻兒，得道休言紅塵。」林老爺子淡道，他走到屋外，望向夕陽，

地上看不見他的影子。


    「是嗎？」金雲打了個呵欠，「你可一點都不像修行人，那麼愛吃。」說著，金雲飛

轉到林老爺子身邊，將臉靠在他的肩膀，兩手搭在他的雙臂，朱唇於他的耳邊輕語：「吃

那麼多，會變老喔。」


    「你介意？」林老爺子薄唇微翹，轉頭凝視著金雲，由老回春的俊容散發出歲月

淬煉而出的滄桑穩重。


    「誰介意。」金雲冷哼一聲迅速飛離，嘴角卻噙著笑意。


    「呵呵，能與故友把酒言歡，老了幾歲又何妨？」林老爺子走回屋內，嘆道：

「他們的人生如此短暫，能與之相聚，又有幾回？」


    「難怪你知了天機卻成不了仙，太濫情了。」早一步進屋的金雲窩在桌上蜷成

一團，眼睛半瞇：「所以，你才在那個叫小山的孩子身上放了回兒草帶路，就說你

放不下你女兒還不承認……」



    「呵，隨你說了，」林老爺子看著金雲慢慢睡去，輕撫著她的頭髮，「希望他

們真的可以……叫醒我那兩個女兒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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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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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離世界的方法    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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