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 巡狩人 第二部 創神魔魘 卷之一‧翦翦夢影浮懸 (3)
作者：游素蘭
出處：http://heathtasia.pixnet.net/blog/category/list/1383992
三‧清冷處的虛邈高閣──
有時候，回憶只是為了向前走
山嵐於風中輕移，天光遠遠退去。
遠山之下，青色的嵐氣向迢遠的遠方展開，一碧千頃。
蒸騰的雲氣一會兒上、一會兒下，景色飄搖，變化萬千。
望著花格窗外頭，迷離如幻的美景恰巧與諸湘玉手邊茶水所冒出的熱氣融成一片
。
他依舊是一脈俐落的打扮──長長的直黑髮整齊地束於頸後，只餘幾綹不受管束
的青絲。
博物館很少對外公開活動，如果有些時代性或周期性的展覽，也都是指派至下屬
或分館處理執行，因此諸湘玉鮮少在大眾面前露臉。
『我們家館長要是在螢光幕前晃一下，包準世界美人的票選排行全面洗牌！』
整理著倉庫的博物館工作人員如斯說。
『但是……想也知道，我們家館長不可能出現在螢光幕前啊！』
另一個整理著古物的工作人員這麼回答。
可不是嘛？
他們是一群在人界處理著人類無法處理的疑難雜症、荒誕怪事的人，也算是遁了
世的一群世間邊緣人，怎麼可能幹下此等沽名釣譽的事？
『……可是，說起來──我不怕你聽了覺得怪；我還挺期待我們家館長上電視的
哩！』
『哇哈哈！不瞞你說──我也是耶！』
兩人一拍即合，另一個接著說：
『我想……我是好奇著那些透過電視看到他的觀眾們會有什麼反應，你不覺得這
才是最令人期待的地方嗎？』
『這一點我已經好奇很久啦！看吧！我敢打賭只要我們的館長肯在鏡頭前露個臉
，屆時那些個什麼甜心主播美女主播的，為了採訪我們的美人館長，豈不是都會湧入
我們這個山清水淨的博物館來了？』
工作人員的這些對話，諸湘玉本人也無從得知。
雖然很多事情他都知道，並且是『透入骨髓深處』般的知道，如他對於茶在什麼
天氣時該泡多久、水溫多少度最是芬芳這一點，那麼的透徹。
但是，仍舊有很多的事他無從得知。
飲著茶，想著連日來處理過的事──
日本分館出了點麻煩：展出物的保險有點問題？
英國分館收藏的一幅畫裡頭的人物逃走了：得抓回來再丟進畫裡，否則那幅畫就
等於是垃圾一樣。
希臘分館最近所進的一批貨有點問題：贓物？中途被掉包？誰敢動他們博物館的
腦筋？
宙斯的雷杖下落不明、雅典娜的勝利女神不翼而飛……
希臘那邊到底是出了什麼狀況啊？
這些疑難雜症，也在方才傳訊請能夠處理的人抽空前往處理了……
好了，今天一天，博物館的事已經分配完畢，麻煩事都找得到人辦，所以他能夠
輕鬆的喝茶品茗。
此時此刻正是他這個館長悠閒的個人時刻。
突然地，門外有人輕輕地敲門。
這是諸湘玉的私人時間，正常的狀況之下不會有公事來打擾，但敲門聲顯而易見
是博物館的工作人員慣有的形式。
若是諸湘玉的精靈朋友到訪，通常不興敲門這一套繁文縟節。
『館長，抱歉這個時候前來打擾，有急事。』
『進來吧！』
身穿著銀色長袍的工作人員進來，向諸湘玉行個小禮，便說：
『館長，是關於前一陣子送到日本分館去的王羲之真跡墨寶的事。』
諸湘玉點點頭，在腦海之中的一小片紙條上翻出了這個資訊。
『嗯？我聽說他們要辦一場中國書法展，不知道後續如何了？』
工作人員則接著說：
『是的！那一場在東京的展覽轟動一時，就連歐洲的漢學家皆趨之若鶩，當然，
經過了歐洲媒體的揭露，我們這邊的電視臺才得知那墨寶是來自我們館內的，所以…
…』
微蹙著眉，諸湘玉無意義地擺動一下頸部，看起來似乎在搖頭，卻又不像，因為
他就擺了那麼一下而已。
──怎麼？
本地的媒體還是在人家國外繞了一圈，他們才知道本地有寶物嗎？
而且，再大的事，博物館的工作人員都有應變能力，除非是在他們的職權之下無
法決定的事才會交由他來分配或處理。
媒體？此等小事怎麼還來勞駕尊貴的館長呢？
還是說這類的事對博物館的專業人士來說，是預期之外的事件，無法定奪？
見諸湘玉一直沒有回話，工作人員接著說：
『方才，有七家電視臺提出專訪的要求，另外兩家想要做館內的專輯報導。』
看著手上的電視臺名單小抄，工作人員有點忸怩。
聽完報告，諸湘玉這才笑著起身，說：
『看來，我們的媒體除了官場文化（政治）、風月話題（政客、名人的緋聞）與
金錢現象（股市）之外，終於想起「文化」這回事了嗎？只不過，往往他們所認定的
文化，卻又膚淺表面得令人不忍看上一眼……』
工作人員有些詫異，因為，他們親愛又可怕的館長從未發表過比錐子更尖銳的話
語，今天是怎麼啦？
『我們的媒體』這其中的『我們的』三字，只不過是一種戲謔之詞，諸湘玉當然
不覺得那是同一國的人。
聽見館長笑了一聲，彎腰作鞠躬貌的工作人員微微挺身抬頭，瞥見了諸湘玉那張
堪稱絕世美人的容顏，趕緊又低下頭去佯裝什麼事也沒有。
『接著說吧！』
『是、是的。因為他們都在展出資料上頭得知王羲之墨寶的借出方是我們，因此
……方才有七家電視台想採訪博物館的負責人──館長您。』
『呵！很好，看來有人想一睹甜心主播美女主播的心願可能達成囉？』
『呃？什麼……？甜心……美女主播？』
沒接著解釋，諸湘玉只以微笑與輕微優雅的動作調整一下姿勢，說：
『……只是，我也可以選擇不接受採訪吧？──現在的記者啊，耳朵都不太好，
理解力也很差。你明明告訴他東，他偏偏可以寫成西！好了，謝謝你，我會定奪。』
他示意工作人員退下，待工作人員退出後，細心地幫館長關了門。
一會兒過去，諸湘玉這才不解地喃喃自語道：
『──奇怪了，甜心主播……這是什麼？為什麼我要說那些話呢？』
工作人員退出去後，寬敞的書房便靜了下來，靜得耳朵低鳴起來，只聽得見思考
自腦裡飄過的聲音。
隨著太陽西移，室內外皆沒入山影中。
兩盞十分靠近他的油燈亮了起來，他卻只是眨動一下令女人都嫉妒的睫毛，沒有
什麼特別的表情，彷彿凝凍的月。
左手無意識地撥弄著額前垂落的長髮，右手正端起聞香杯，享受著茶的清香。
也不知道哪一個點不對，思緒一個轉向，心底思索著亙古不解的紊亂之線，潮如
激湧波濤，表面卻不動聲色。
在人前，他一向自若自在，絕少人能夠真的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他並非刻意的對任何人隱藏這些。
這些防衛般的堡壘所架築出來的意定情閒，只不過是一種習慣罷了。
思維瞬間飄得遠了，飄得空際無邊。
他看見了、聽見了別的世界、別的時間的故事，那是來自與此空間完全不同的世
界大地、時間。
瞬間，他覺得寂寞。
往事需要有人一同玩味，並且要找對的人才對味，是吧？
──蒼月嗎？
不，時刻不對。
不同於造出來的太陽，蒼月遠離塵囂，獨自在寒空綻放青冷之光，以無盡的心眼
冷然地監督著靈幻界……
每一個世界都看得見月光，然而，卻觸摸不到它。
就人界來說，物質化之後的月，與地球的距離也遠比遠古時代要遠上幾十倍，今
後是否……它會越來越遠，成為完全的觀察者呢？
偶爾──僅是偶爾，他也感覺到『寂寞』那種微微震動的脈搏。
緩慢、震動、熾熱、熟悉又陌生……
像個失蹤了許久許久，突然登門造訪的老友一般賴著不走，與回憶相關的脈絡一
來便不肯離去了──
賴定了他。
任由思緒接引到那條破碎的線上去，是他自己的錯。挑起記憶容易，抽拔出來卻
很難，也因此，在回憶時最好有位朋友於一旁伴著自己。
好幾次，他都告訴自己必須學會如何與那些鬼魅般的過往和平共處，若不想個安
全對策、與那些回憶保持安全距離，苦的人是自己！
──無從抵抗地被那回憶之光籠罩，好半天都離不開那些悽苦。
啊……
原來他自己並不如自己以為的那樣甘於孤獨啊……
隨口想吟個詩句，卻於下一秒意興闌珊，打消這突如其來的念頭。
『不行！』
緊急地在心裡踩了煞車，那支離破碎的聲音刺痛他的知覺神經，諸湘玉站起身來
，決定去尋訪老友。
但是，他的老友們都到哪裡去了呢？
業務上往來者算是老友嗎？
不……因公事而謀合的人，或許只能算是極為普通的點頭之交吧？見面了微笑打
招呼，然而彼此對彼此絲毫不關心，也不會過問情緒與私事……
『沒想到，我也會有今日啊……？』
諸湘玉嘲笑自己。
站起身來走至三折大屏風後，自後頭木櫃內搬出了那只黑檀木製的手提盒。
逐一將自己喜歡的茶具放進去，倒了一點不知道哪裡拿來的春茶至隨身用的小茶
罐去……
熟練的張羅了這些野外品茗用的茶具之後，諸湘玉換上以往很少穿的淺色長袍──
原來，他也跟凡人一樣，以為換了衣服就等於也換了心情？
低頭顰眉微笑。
提起手提盒，在長廊上還偷看了一下是否有工作人員經過。
諸湘玉並沒有遵循一般出入的方法從正門離開，而是經由城堡後頭一座直接連在
館長室後廊的拱橋，走到山裡頭去。
博物館裡的人不會知道他出門了，反正，他盡量在明天晚上之前回來便是，沒有
特別的事件的話，這段時間都屬於他的休憩時間。
『當人類有些方便，也有些不便啊！』
走在山路上，他喃喃自語。
雲霧緩緩移動，走在石塊舖成的路上，得小心石上青苔。
路的兩旁時而冷峭苦澀，時而綠鬱蒼蒼。霎時，卻不知自己正在移動腳步，亦或
是景物飄移？
當人類比較頭痛的地方，便是交通問題。
沒錯，人類有腳可以走路，但心思過於廣大，嶙峋的腳總是跟不上。
明明想的已經是千里之外的景與物，身體卻依然緩緩地在這裡慢慢的爬──除非
有交通工具。
標的如此清晰地印在心中，那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就算濃霧已經瀰漫了整座山又如何？有了標的，就不會迷路，不是嗎？
只要心定，誰也不會迷路，即便是他──諸湘玉──
不是嗎？
(卷之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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