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妖曇魙 第六話 溺 (上)

作者egozentriker (林賾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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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創作] 妖曇魙第六話溺 (上)

時間Fri Jul 30 22:13:21 2010

宋星平告訴自己的那道黑暗兵法，說穿了只有四個字，「實話實說」。很簡單，但是小印剛聽到時卻愣住了，不是感動也不是激奮，她先是渾身一寒，覺得吃下肚的聖代在胃裡變成一大團泥巴。噁心。對家人說實話？小印試過，但後果慘到她這輩子不敢試第二次，人都只愛聽自己想聽的話，你覺得這句話很偏激？很抱歉那是事實。可是，即使愛聽「實話」的人，當話語的內容超過自己能接受的程度，也會變臉，人總是把自己的肚量估得很大，把別人的心思算得太小。宋星平獻的計策，精準地刺入小印的要害，所以他說那很難，連自己都不見得能做到。「然而，小印，說實話並不是最糟糕的情況，還有更糟的，那就是『姑息養奸』。一旦妳讓步，那些人就會有興趣妳會讓到什麼程度，在那之前他們是不會停下來的。」宋星平用銀匙挖起一塊蛋糕含入齒間，優美得像是在拍午茶廣告。「妳確定承受得起那些測試的動作？」小印知道，理智的態度是為了迴避讓彼此尷尬的勸慰，不得已才用理論口吻對談，才只有兩個臭皮匠而已，湊不出一個諸葛亮，有如天要塌下來一樣緊張尋找著出路，在汙濁乾涸的水池裡，像是把嘴伸出水面明知無法也想呼吸的魚。宋星平雖然沒有說得很白，但他的表情已經表達了對小印的擔憂，如果在那個不屬於安全領域的住處被覬覦自己的人逮到機會，下次只有抓手而已嗎？「利用他們吧！不要因為有血緣關係就傻傻期待他們會饒過妳，能夠理解妳。」他這句話表面上像是對小印說，但又像自言自語。「不過，說實話也是需要技巧的……」宋星平沉沉地看著小印，小印還是從他的眼神裡讀到了同情，即使是那樣單純的同情，仍讓自己對生為女性這件事感到憤恨，還有，為何那些橫行霸道的人可以被社會保護，光明正大的活動發聲？甚至，當兇手都好過當被害者。只要壞事沒被揭穿，壞人總是能夠穿上正常人的外衣，理直氣壯地活著，甚至堂而皇之教訓別人，不覺得自己有錯，到底有多少這種異形活在這個社會上？沉默了許久，聖代在玻璃杯中溶化，那些漂亮的裝飾沉入了黏稠物中，杯底積了一圈水漬。宋星平的聲音像是投入水裡的石子，激起一圈漣漪後，沉甸甸地躺在底層。小印已經走投無路了。事後回想起這段逃亡，小印覺得相當不可思議，自己竟然絕望到相信宋星平的怪主意，而且事情還真的解決了。那一日，小印仍舊是回到親戚家，卻是遲遲到了傍晚才回去，自然激起那些管理者的勃然大怒，小印也任由他們責備逼問，卻將自己當成石像在走神，不外乎是，責罵聽多了以後的確有些麻痺，發現那些言語刀子只是從壞掉的娃娃肚子裡流出來的無意義噪音。接著抓住了父母輪流扮黑白臉的機會，說要去上洗手間，暗示母親陪她去，包母以為她終於肯軟化吐實，殊不知，小印的確是吐實了，卻不是他們期待聽見的懺悔。「媽，我的手痛。」小印故意舉起她被包典閔扭傷的手腕，她去看過中醫，敷了藥包紮好並用網狀繃帶固定住患部才回到親戚家，但她手上白白的一大圈剛開始卻無人注意。包母這才有些擔憂地看著小印的手。「妳手怎麼了？」「……」「說啊！又是去做什麼事情才搞成這樣？」中年女人的聲音忍不住大起來。「……典閔他突然就抓住我的手不放。」小印放任自己流露真實的情緒，對那個堂弟的嫌惡與害怕，她知道，母親對自己被男人碰觸這種事如此歇斯底里，只要一句就夠了。「我沒有交男朋友，真的，可是我不喜歡住這裡，才去補習班念書，補習班那邊有老師和同學，那是很多人來來往往的公共場合，我不會落單。」補上追加效果。包母沉默了，眼珠轉動著，幾次欲言又止，臉色愈來愈難看，小印低頭沒有多說什麼，但她想自己的意思罕有地傳達到了。母親叫小印回她的房間讀書，踏著重重的腳步去找嬸嬸談話，隔著房門她能聽見大人們正激烈的交換意見，但是小印刻意放空心思，然後事情就結束了，在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過程中。唯獨有一件事讓小印少許感到意外，卻也是整個談判更為順利的原因之一。堂弟並沒有打她的小報告，事實上，包典閔一看到自己進門，愣了一下後就走回他的房間去了，結果，那些大人到了快晚上九點鐘終於吵出結論。一切照舊，當作這些事情都沒發生過。然而小印不得再無故不接手機和在外過夜，並且，成績必須提升若干名次之類，和過去的經驗相比，簡直是不可思議的輕微反應，對現在的小印來說幾乎是零處罰的結局。母親臨走前緊張兮兮地捏著她的手說，要是堂弟再有奇怪的行為，就要她立刻打電話回家裡報備，就這樣，小印保住她的考大學機會還有晚自習的權利。她至此終於理解宋星平的意思，既然親情是把雙面刃，乾脆就用它去反擊自己的敵人，效果居然好到讓她想哭，小印終於也利用了自己的父母，還有叔叔嬸嬸和包典閔，讓他們彼此滿足揮刃的爽快感，只要攻擊對象不是自己，她自然就安全了。小印趴在床上，終夜難以入眠。 ※※※ 在那之後的一星期過得異常順利，宋星平沒問起後續發展，小印也就閉口不言，起碼以他的聰明才智，知道自己好端端來補習應該就是解決了。麻痺在這種從未有過的普通平和中，宋星平也未再提起怪病的事，小印以為他之前只是不肯就醫胡思亂想，終於還是私下去治療了，見他好好的也未刻意提問，以免宋星平又鬧脾氣跟健康過不去。週末只有說要去大學圖書館自習，並沒說是和宋星平讀書的小印，還是在麥當勞和她不請自任的學伴見面，這一約卻讓小印大驚失色，才只是一天不見，週日宋星平現身時，白蠟臉色讓小印幾乎以為他是鬼。好不容易才看見他胸口還有微微的呼吸起伏，宋星平才放下包包就直喊著餓，但是卻連走下去點餐都欲振乏力，小印趕緊幫他叫食物。排隊途中小印不時焦躁地輕跺地面，好不容易匆匆點了飲料和薯條就急候著櫃檯將餐點拿給自己，然後盡快將散發熱氣的食物放在宋星平面前，他還是懶懶的，就像渾身冰涼的瀕死動物。「快吃啊！」小印催促他。宋星平這才拿起薯條無力地嚼了幾根，慢慢變成狼吞虎嚥，連小印覺得太甜的飲料宋星平都能大口喝下去，期間小印一直擔心地看著他。「你真的不舒服又何必勉強出來？」宋星平舔掉唇上的鹽粒，眼神閃過一絲驚慌，像是遲疑要逞強還是和盤托出，但更多的是不解迷惘。小印想起他說獨處和待在房間裡更嚴重的回答，於是跳過了這部分。「哪裡不舒服呢？還有沒有咳嗽？」「我像是體力透支，但是睡不著，也不想吃東西，喝水又會吐，直到剛剛妳叫我吃之前，我覺得自己快要死掉。」宋星平低聲說，他從沒想過會這樣沒有保留地把自己的情況和想法告訴一個女生。啊！原來他還是有危險，她居然這麼大意，只顧著自己好過就模糊了宋星平的遭遇疑點。「你昨天有遇到什麼異常情況或做其他事嗎？」「沒有，我只有去週末晚上的家教，不然這樣我就沒飯吃了。」宋星平趴在手臂上拉高視線看著小印。「就是那間你說種很多曇花的富翁？」小印說出某個關鍵字時，忽然覺得舌尖發麻，或許，她早就發現了，只是一直逃避去聯想。那只是小說、網路文章、都市傳奇裡的劇情，不可能就在你我身邊，就算有也是在國外某個不知名的角落，關於靈鬼或者妖怪的存在。「嗯。」「你去那裡時有不舒服嗎？」「普通。」宋星平想了想，這樣回答。「你的家教學生年紀多大？」「十五歲吧？不過我教她國二的課程，她很少上學，進度比較慢。」小印又咬唇不語，當局者迷，宋星平教會了她這個道理，也許這次換她幫他想明白問題出在哪了。那戶人家很可疑。說不定，因為那情況特殊的小女兒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溫室裡養了什麼怪物，還喜孜孜地帶領宋星平去參觀，而因為有那個資本雄厚加上不懂人事的家教學生的掩護照顧，某個東西 ……害宋星平生病的東西就利用這一點窩藏在溫室裡，然後就近找定期自動上門的獵物下手。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那宋星平沒有發現的花香，週期性的反覆病情，他提過的珍異百年老曇花……就是那個！小印倒抽一口冷氣，引起宋星平注意。「怎麼了？」「不是……我想起來剛剛只有幫你點餐，忘了點自己要吃的東西。」小印拿話搪塞過去，連那個冰雪聰明的宋星平都如此怕被人當成瘋子，何況家裡是那樣看待自己的小印，她要是連基本的正常形象都失去，未來就真的不見天日了。剛剛她本來衝動地想要將自己的懷疑脫口而出，問宋星平要不要先帶出他的家教學生再聯絡家長求援，通知他們家的溫室可能住著怪物，但是一轉眼小印就自己否定了這個念頭，連她聽起來都覺得荒謬，何況到現在還是半信半疑的宋星平。因為看不見、聽不到也聞不出，基本上宋星平雖然鬆口懷疑有奇怪的力量干擾自己，但仍然是不信邪的成分佔多數，而小印其實不能肯定自己的懷疑百分之百正確。所以她強自壓下和盤托出的慾望，打算採取比較迂迴的方式確定。「對喔，小印妳真的很迷糊。」宋星平這才反應到桌上只有一個空盤，裡面放著一份薯條的空紙盒，顯然是小印也低估了宋星平的食量，雖然是她認為宋星平沒有胃口，又急著要把速食拿上樓的緣故。「那順便幫我再點一個雞腿堡吧！我還有點餓。」見他能吃，小印總算鬆了口氣，這也是人類的求生本能吧？宋星平總是比小印想得要強很多，不是他一直都那麼強，而是不管再怎麼虛弱痛苦，他總是要站起來，能恢復力量的時候就不怯於去嘗試。男孩子都是這樣嗎？不怕受傷也要愈挫愈勇？小印想到自己的情況，覺得有點悲傷，只是低低應了聲，這次她下樓就走得很慢，同時在心裡琢磨著要怎麼和宋星平提起保護他的家教學生，更進一步保護他自己的方法，無論如何，那個家教絕對有問題，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但這偏偏是他賴以為生的收入，宋星平自然不可能輕易放棄。而小印也不能幫他解決貿然停止家教的經濟問題，就像宋星平當時也沒有一股腦兒熱血地鼓吹小印逃家一樣，他們考慮的都是很現實的問題，因為對將來的人生還有憧憬與明確的計畫，所以不想在現在就拋棄一切，那會使生活立刻陷入困難，然後就連累積力量再獨立的機會也喪失了。「宋星平，你說過要帶我去看那株百年曇花開花？大概在何時？」小印鼓起勇氣，決定背水一戰，如果真的能進到那棟高級公寓頂樓，確定那間溫室真的有問題，那樣就算強拉也先把那個小女生帶出來，宋星平也會相信自己的話。目前就只有她能聞到奇怪的花香而已，而且這到底代表什麼，小印也想不明白，如果是看到鬼影那還比較明確，可是宋星平的生命受到威脅卻是不爭的事實，所以小印不能再粉飾太平了。「下禮拜四，如果妳要去看，就要有外宿的心理準備，因為曇花半夜才開。」宋星平看小印一次沒回親戚家睡覺就鬧出那麼大的風波，自然不敢再邀她，但小印見他回答得如此不假思索，之前提起那間溫室的口吻又是如此感興趣，知他就算一個人也是要去觀察那株活文物的開花。但是小印又怎麼可能讓不怕死又根本搞不清楚狀況的宋星平這樣做？「我要去。」「喂，不太好吧？」那是小印好不容易才拿到的免死金牌，不到兩個禮拜又要丟掉嗎？宋星平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她那句話沒有任何遲疑，也不像好奇，若要宋星平形容，倒有八九分覺悟的感覺。「曇花盛開的那一天，你一定要帶我去，我會告訴你我在你身上發現了什麼。」宋星平那日反問小印關於花香的矛盾發言，小印來不及回答，但他後來也沒再追問，宋星平看著小印嚴肅的表情，緩緩地點了頭。 -- ＿＿＿＿＿＿＿＿＿＿＿＿＿＿＿＿＿＿＿＿｜｜｜風暴荒野 http://blog.yam.com/heide ｜｜｜ WORK BY 林賾流｜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37.217.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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