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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的人都傻住了。
立婷雖然聽不見，可是看見秀祺像活人一樣張開眼睛、雙唇也動了起來，也能預料到
接下來即將發生更可怕的事情。
離人頭最近的明達，方才飛出去的魂魄好向反倒被吸了回來，猛然清醒，接著又是一
陣又哭又叫。
「第一個，」秀祺的頭緩緩轉動，正對著明達，「就是你！」
「啊啊！」明達嚇得連滾帶爬的移動到朗雅身邊，又跪又拜道：「朗雅、朗雅小姐！
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可朗雅早就厭了他那張嘴臉，心裡想過千百回要將他大卸八塊，又怎麼可能替他說情
？
「你去死啦！」她用力對他咒罵一聲。
「呵呵。」
秀祺冷笑了起來，就在下一秒，明達只覺腦袋一脹，整個頭顱忽然炸裂，像一顆破掉
的西瓜碎了滿地，鮮血、皮肉、腦子和腦漿都混在了一塊，眼睛則不知滾到了哪裡去，
只剩下他的身體還完好如初，僵直地跪在原處，半晌才癱軟下來。
「下一個，輪到誰？」秀祺揚起了嘴角，然而他早已選定了目標，直接轉向阿升。
「不要！」朗雅想靠過去，可眼前盡是明達殘餘的肉末，擋住了她的路。她再怎麼大
膽，也被剛才那男人暴斃的景象給震撼了。她怎樣也沒想到，秀祺變得如此心狠手辣，
判若兩人。
她討厭阿升，恨他玩弄了秀祺的感情，可是修彥說得沒錯，既然是朋友，他就不能放
任秀祺變成這副模樣。
眼前這個她最熟悉的人，已然陌生，這不是她樂見的結果。
「秀祺，」朗雅的聲音顫抖著，「你也恨我嗎？你也希望我死？」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才回道：「朗雅，妳應該最清楚，我不是自願用這種方式重生的
。」
「對不起，」她潸然淚下，「我無意讓你這麼痛苦，可是我……」
「為什麼？」秀祺厲聲道：「我本來也不想怪妳，只是認為既然無法改變事實，那麼
我也有權利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人了解我？」
朗雅百口莫辯。她承認自己很自私，硬是要把秀祺留在自己身邊。
可是，一直以來，她總是全心全意地守護著秀祺，難道就不能這樣自私一次？
這時候，這房子的門忽然炸開來，讓剛才原本打算帶著立婷和修彥逃走的阿升，連一
步也不敢再跨出去。
他們清楚得看見，門外呈現的不是正常的景象，而一片詭異的鮮紅迷霧，好像隨時都
會把人給吞噬了、不留下一點痕跡。而屋裡的易碎物品在這一瞬間爆了開來，牆壁的舊
漆一片片脫落。
秀祺繼續恨恨地說道：「別人總是歧視我、欺負我，我也忍了，可是一旦發生了什麼
意外，卻又誣賴我！說一切都是我做的！真正壞心眼的人是誰？我倒底做錯了什麼？」
這村裡厭惡他的人有多少？人一生本來就充滿未知數，難道忽然出了什麼事，就一定
代表著什麼？再說，要他上哪去找一個真心待他好、卻又死於意外的人來證明他的清白
？
「所以你就將錯就錯？」朗雅反問。
「對。既然我無法改變命運，那就換我主導別人的命運！」
他對這個人世的責任已了。打從之前為阿升報復的時候，他嚐到了生前所有沒有的快
感。
那種主宰別人生死的快感。
他為阿升懲罰了那些可惡的人，又破戒幫這個男人賺了一大筆錢財，早已將生前那些
規矩拋諸腦後，而如今……阿升竟反過來背叛他，又豈有不動怒的道理？
秀祺用蒼白的眼瞳瞪了阿升一眼，阿升連動也來不及動，只覺全身如遭千刀萬剮，生
不如死，全身的力氣化為一陣陣慘叫，他兩隻手按著自己的頭、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修彥和立婷見狀，雖然著急卻也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阿升翻了白眼，口吐白
沫，不斷地打滾，直到一動也不動。
「接下來輪到妳了。」
秀祺的頭飄至半空中，用極快的速度來到立婷的面前。不知道是因為太過害怕，還是
秀祺的力量使然，立婷發現自己全身動彈不得，然後親眼目睹秀祺的身體浮現，瘦可見
骨的雙手往她的頭頂上伸了過來。接著，立婷只覺得一陣暈眩，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情。
可是朗雅和修彥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他們看到秀祺的手伸進了立婷的腦袋，硬生生的將她的靈魂給拉出來！修彥想要衝過
去阻止他，身體一動卻口吐鮮血，狂咳不止。
「還沒輪到你。」秀祺冷冷地說。
靈魂開始抽離身體的立婷，所有的思緒和記憶猶如被捲入漩渦一般，跟著魂魄一起傳
到了秀祺的手中。
立婷魂魄的上半身漸漸脫離了軀體，只是她沒有掙扎的意願，反而伸出雙手，輕輕捧
著秀祺的臉，似乎有話要說。
在靈魂互相碰觸的那一瞬間，兩人的思緒交流，立婷哭了，秀祺的眼睛也緩緩浮現了
黑瞳，露出了詫異的神情。他的動作忽然僵止，全身的力量漸漸消退……
※※※
少女一邊啃著餅乾，一邊提著筆，在簿子上撇了又撇。坐在身旁的少年，望著她早已
發育的青春軀體，豐滿的胸部，誘人的線條，他的心裡滿懷羨慕之情。
「怎麼了？」少女轉過頭來，笑盈盈地說。
少年搖搖頭，揪緊襯衫的領子，把喉結埋在白衣之下。
「真好。」他緩緩說，「妳的聲音，變得更好聽了。」
少女一愣，放下手上的所有東西，輕柔地撫著他的臉頰。
「是不是奶奶打的那一巴掌，還在疼？」
「疼……真的好疼。」他垂下頭，肩頸的烏髮跟著滑落。
「秀祺，今天又是誰說了你的閒話？告訴我，我去修理他！」少女豪邁地挽起了袖子
。
少年苦笑，「我不想再看見妳跟人打架。」
「打就打嘛，我哪次輸過了呀？」她摟住他，「你有什麼事呢，就儘管跟我說，好嗎
？」
「我想……」他的眉間鎖著憂鬱，「我想當個啞巴。」
「為什麼？」她眨眨眼睛，「他們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當作沒聽見便是了，幹
嘛為了那些人悶著自己呢？」
少年沉默了好一會兒。
少女的話總是讓他感覺暖暖的，可是……卻治不了他心裡的傷。她那溫柔的手，摸的
只是他的表皮，可是奶奶那一巴掌，還有眾人的惡語，是打在他心上的。
她是幸福的，讓他覺得慶幸，又有那麼一點寂寞，因為他的心事，連她也沒法懂得透
徹。
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需要的不是千言萬語，而是一個有過同樣傷痛的人借出肩膀。
但他很明白，不會有這樣的人，所以他要學會的，是漸漸將一切埋藏起來。
※※※
秀祺的頭髮輕輕揚起，隨後又緩緩散落下來。
朗雅能夠感覺到，那個「他」已經漸漸回來了。雖不明白所以，她卻也不放過這個機
會，連忙叫道：「秀祺！我拜託你！想想過世的奶奶啊！」
她這一喊，秀祺的手果然停下，立婷的靈魂回到了身體中，應聲倒地。
「我知道你也很恨奶奶，恨她那樣逼迫你，恨她擅自決定你的人生，所以當時才沒有
通知她去逃難。」朗雅繼續說：「可是……再怎麼說，她也是含辛茹苦將你養大的人啊
！你怎能就這樣不管她！她的靈魂每天晚上都在村裡徘徊，不斷地哭泣，求的不是要你
渡化，她只是想見你一面而已！」
秀祺躊躇了一會兒。沒錯，他敬愛奶奶，卻也對她有些畏懼和憎恨，這樣複雜的情緒
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通的。
片刻，他依舊沒有任何表示。
「是嗎？我明白了。沒關係，我再也不會勉強你。」朗雅低下頭，踩過地上的一片狼
藉，來到秀祺的面前，試著握住他那雙虛幻的手。
她穿透了他的身體，沒有搆著。秀祺注視了她好一會兒，反過來握住她手指。她幽幽
一笑，領著那蒼白的手觸碰自己的脖子。
「動手。」她語氣堅決。「如果你恨我，比恨那些人還要多，那就先殺了我。」
朗雅的眼神，此時變得比他瞳孔中的殺戮之氣還要強硬。
秀祺退縮了。即使他曾經有過恨她的念頭，但……他忽然發現自己下不了手。
看著這樣的他，朗雅心中一橫，做了個決定，又把秀祺的手帶到她的胸口，問道：「
你知道，我現在正著想什麼吧？」
這決定曾在她心中徘徊千百次，而今已沒有任何遲疑。就算自己再怎麼堅強，終究還
是會感到累了，倦了，尤其在知道自己鑄下大錯之後，她已經沒有辦法挽回一切了。
朗雅的話，令秀祺那股駭人的氣息驀然靜止。「妳……」
「我和你一樣，不喜歡受人擺佈。雖然能死在你手裡是幸福的，但有些事情……如果
我可以自己決定，那是最好的了。」朗雅緩緩說，「這輩子，我們都無法回頭了，陷得
太深，沒有人可以拉我們一把，包括我們自己。現在，我只想要你知道，就算全世界的
人都辜負了你，也請不要忘記，至少還有這麼一個我陪在你的身邊。」
「妳……真傻。」他輕聲嘆息。
她呀，這個他所認識的朗雅，一點都沒有變。真正禁錮她的人，是他自己，可是直到
最後他依然什麼也不能給她。
「來我這裡……暫時休息一下吧。」朗雅微笑，「你一直都想擺脫命運的，不是嗎？
那麼，這樣的你，還有你的心情，是不該受到這些臭男人支配的。」
秀祺閉上了眼睛。
是的，無論感到多麼疲倦，他至少還擁有休息的權利。
霎時，秀祺原本虛幻的身體如煙霧般消失，頭顱又如死屍般落在地上，安靜無聲。
朗雅捧起了他，如呵護雛鳥般小心翼翼，心疼地低喃：「你也是啊。看吧，我們最相
配了，是天生一對的傻瓜。」
一旁的修彥漸漸不再感到痛苦，連忙去關心立婷和阿升，不過最後只有立婷清醒過來
。
「現在又是什麼情形？我們得救了？」他問朗雅。
女子搖搖頭。「對一個人的恨，連死後都無法忘記，對這世間的恨，又怎麼可能輕易
的放棄？」
「那麼……」
朗雅沒有回答修彥，逕自走向立婷，露出疑惑的神色。
立婷知道對方想問什麼，但自己也不明白秀祺為何會忽然放過她。她試著回溯到當時
的感覺，忽然記起了一切。
這回，她直接向朗雅比手畫腳，指指自己的嘴巴，擠出了一點聲音，又指向朗雅，作
勢瑟縮、流淚。
「我、懂、的。」她說。
──因為害怕別人取笑，不想開口說話，總想一個躲在角落的那種感覺。
當她知道秀祺的故事時，是真的打從心裡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情感，而她也明白，秀祺
必定過得比她還要痛苦，因為她自己有疼愛她的家人，照顧她的朋友，還有鼓勵她勇敢
站起來的阿升，可是秀祺身邊只有朗雅一個人。
她的內心深處，一直悄悄為秀祺流淚。
立婷曾想把自己的心情告訴朗雅，但兩人才剛認識，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樣的資格
表達。直到剛才，她幾乎失去自主意是的靈魂，終於忍不住觸摸了秀祺。
那是她自從失聰之後，就很想找個擁有相同境遇的夥伴一起大哭一場的心情。
朗雅呆了半晌，終於懂了。或許，就是立婷這般心意使然，才能讓秀祺突然罷手。即
使自己和秀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但有些事情，就算她能夠明白，也不能體會得深刻。
積壓已久的情緒，有時只要一個關鍵的鑰匙便能解開。
立婷和秀祺有過一樣的苦惱，兩人也都是如此善良地面對一切，可是秀祺最後還是走
偏了。能把他拉回來的，只有能夠打開他心結的人。
大概沒有人能夠預料，秀祺一直想殺害的立婷，其實就是讓他得以解脫的關鍵。
「謝謝妳，我很高興自己的眼光還是這麼精準，沒有看錯人。妳的心腸真的很好。」
朗雅忍不住說，至於立婷能不能明白也不是那麼重要。不過，她也有些遺憾。「如果我
和秀祺，能早點遇到妳就好了。」
立婷讀著對方的唇語，不是很懂。
朗雅微笑，沒打算多作解釋，轉而對修彥說道：「對不起，給你們添了麻煩，我會遵
守承諾，帶秀祺離開。所以，趁秀祺還沒改變心意之前，你們快走吧，這裡就交給我收
拾。」
「妳要怎麼收拾？」修彥不解，「這房子現在變成這副模樣，要是別人看到了，到時
就是怎麼解釋也說不清。我看，妳還是跟著我們一起離開比較好。」
「我自有辦法。」朗雅看了阿升一眼，「你這個朋友，看起來好像還有救，你和立婷
趕快帶他走。記住，出了這個門，可千萬不要再折回來。」
「我知道了。」修彥是不清楚她想做什麼，但眼下的確是得趕快將阿升送到醫院去。
他背起阿升，要立婷一起離開，可是她已隱約察覺到不對勁，當下抓住了朗雅的手，不
肯放開。
朗雅輕輕撥開那份關心，反過來撫著立婷的手背，要她放心。對奶奶和秀祺以外的人
如此溫柔，這是她自己以前從未想過的。
如果秀祺對明達是一見鍾情的愛情，那麼她和立婷之間，或許就是一見如故的友情。
她曾經責怪秀祺傻，可如今她也對一個陌生人倏然產生了莫大的好感。
也許這世間……並沒有什麼絕對吧？朗雅心想。
在朗雅的堅持和修彥的催促之下，立婷最後也只得跟著修彥離開這裡。此時門外早已
恢復寧靜，朗雅目送他們離去之後，抱著秀祺的頭顱，在這房子裡繞了半圈，最後停留
在廚房。
「秀祺……」她又愛又憐地凝視著那張絕美的臉，將他的樣子一筆一畫地牢牢刻在心
上。她深情一吻，低喃道：「如果有來世，我做男人，你當女人，我還要保護你一輩子
。」
說完，朗雅彷彿看見她的心上人，給了一個最美的微笑。她將他的頭緊緊擁在懷中，
任那如瀑的長髮洩了一地。
現在，他們要一起實現心願，離開那個村子，離開這個惱人的世界，離開充滿矛盾與
衝突的時代，去尋找沒有束縛的自由。
另外一邊，那三個人才剛踏出這棟公寓的大門、來到了樓下，修彥就聽見一聲轟然巨
響，震天動地，回頭一看，只見五樓的某扇窗戶不斷地冒出濃煙，橘紅色的火舌也慢慢
地竄了出來，染上了原本蔚藍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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