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文字姬 七 父愛 (下)

從前從前，其實也不是那麼久遠的過去，有位父親和獨女相依為命。


可惜女兒一出生就得了嚴重的遺傳性疾病，她見不到陽光、不能離開無菌的溫室，外
面被汙染的空氣和水都能夠輕易地殺死她。


父親在東京工作，是位非常傑出的電子以及機械工程學家，即使又去修了生物工程的
學位，卻對她的病一籌莫展。


他便只能將她養在空氣相對乾淨的京都鄉下，盡量每週末從東京的公司趕回京都陪她
。


「爸爸，可以不要那麼快回去嗎？」


每次離開前，女兒總是這麼渴望地問他。


「不行喔，爸爸要努力工作，才能找到治療玲子的方法喔！」他心疼地摸著女兒的秀
髮，試圖忽略掉她眼底的寂寞。


「那爸爸，可以在走前說個故事給我聽嗎？」


「那我說月亮少女的故事？」


「不要，那個聽過了。」


「狐狸結親的故事？還是灰姑娘的故事？」


「不要，玲子要聽爸爸沒有說過的故事。」她抱著父親的手臂不放。


男人很為難，這些年裡他將聽過的、讀過的故事都說給女兒聽了，而且她對於故事很
挑，故事一重複她便會纏著他不讓他走，每次從東京到京都的路上他總得先準備好新
鮮的故事。


但這晚他實在太累了，便隨便找個藉口掙開女兒小手離開了，但女兒受傷的神情卻讓
他接下來的一整周都食不知味。


他站在研究室裡，看著中央培養槽中沉睡的小女孩許久，看著和女兒如出一轍的可愛
小臉，心裡有著暖意。


這是他所負責的研究項目。


他所在的部門負責的是生化人的研發。一開始投入這項目，他就是私心想製造出一個
能和她女兒心靈相通的生化人，能讓她女兒控制著在溫室外行走，替她觀看外頭的世
界。


於是他公器私用地使用自己女兒的細胞來製造這個生化人，生化人被命名為「零」（
ゼロ），零號是公司生化人技術的最初原型。


他和幾位非常厲害的同事突破很多難關，最後零果然被創造出來了，卻仍是無法達到
他的需求。


究竟哪個環節出了錯？他恨恨地擊向玻璃，培養槽裡的女孩始終都做不到跟他女兒的
腦波同步，或許他一開始就提出了不可能做的到的要求。


「其實不是不可能的，」他的同事，一位頂尖的腦科專家推了推金框眼鏡：「但你太
寶貝你的女兒了，如果你敢賭上一睹，幫你的女兒裝上腦晶片來加強腦波，說不定是
可以辦的到的。」


他怎麼可能拿他那脆弱的小花來冒險？他瞪了同事一眼，同事無所謂地聳聳肩便離開
了。


他看著培養槽裡女孩的蘋果小臉許久，突然有了其他的想法。


如果，他先從基本的開始，以創造出可以陪伴女兒的同伴為目地，為女兒做出個可以
在溫室裡陪她說話解悶、說故事給她聽的姊妹，這樣事情不是簡單多了？


「零，從現在起你就是玲子的姐姐喔，玲子會是你最重要的人。」


「你要陪伴她，滿足她所有的願望。她要你說故事，你就要說故事給她聽，而且是不
會重複的新鮮故事，這樣玲子才會高興。」


「所以啊，零也是我的女兒了呢！零也要叫我爸爸喔！多了個女兒真是高興。」


於是他全心全力地投入工作中，為了早點讓零能夠成為玲子的小同伴，他近乎燃燒生
命地將自己投入這項研發裡。


一開始並不很順利，零時常因為系統負荷過大而高燒不退，他緊張地在實驗室裡監測
生化人的狀態，因此他一整個月都沒有回家，從早工作到晚，睡覺的時間被壓到最小
。


他參考了眾多網路上的小說產生器，將程式升級後灌到零的系統內，又增加了讓零能
夠自行增加詞彙與句型的資料庫功能。書裡的故事遲早有說完的一天，所以他要創造
出一個能夠自行創造故事的機器人，她的故事永遠都說不完。


工作的壓力很大，他時常累的時候就將頭靠在冰冷的玻璃上，零的面容和記憶中女兒
的模樣重疊。


「玲子，爸爸最愛妳了，爸爸要給妳一個很大的驚喜。」


從此女兒便不會再寂寞，就算他總是回不了家，女兒也不會再露出那麼寂寞的神情。


等零終於從退燒，情況穩定下來後一切便都進行得很順利，他將零的程式都準備好剛
上線時，還在測試階段，家裡卻傳來了噩耗。


玲子死了。


過度哀傷的父親將身體還未發育完全、骨頭還軟如橡膠的生化人從培養槽裡拖了出來
，抓著她的髮將那張令他傷心的面孔用力慣上地面。


「為什麼不是你？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他聽說在零高燒的時候玲子也同時發起高熱，結果零撐了過來，最重要的玲子卻撐不
過去而痛苦地離開了，這世界怎麼可以這麼不公平？


他恨自己在玲子發高燒的時候，卻是待在這個昂貴的玩具身旁照顧她，放下最重要的
人，玲子最痛苦的時候卻不在她身邊，他永遠都無法原諒這個生化人。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為什麼你還活著？」


「還我的玲子！將我的玲子還回來。」


零血肉模糊地抬眼看他，伸手想要碰觸他，他厭惡地將它扔在地上轉身便離開，實驗
室的電子牆上跑著生化人系統故障的訊息。


本來就還只是在測試階段，而且還沒等生化人的身體和電子腦同步就被人從培養槽拖
出來，看著生化人在地上抽蓄掙扎的模樣，所有研究員都知道這個原型已經壞掉了。


反正實驗就是這麼一回事，至少他們有了需要的數據，這樣的生化人想要作幾個就有
幾個。


研究員便向上級的金主們報告說是生化人零號失敗已經報廢，但沒有人注意到，本來
應該要按照正常程序報廢的零號卻被其中一位研究員偷偷撿回家。


■ ■


她是負責監測零成長狀況的基因工程學家。每一天、每一天，她看著零慢慢長大，內
心也對她產生了情感，尤其是多年和先生無法育有後代的她，更對培養槽裡的小女孩
投射母親般的感情。


所以當零被批上報廢，將要被送到回收室時，她主動接下回收的工作，用了點障眼法
將女孩偷偷帶回家。


回到家，她告訴不知情的先生這是個身世可憐的親戚孩子，因為沒有親戚肯要她，所
以她便主動收養了這孩子。


先生是個長年在家的soho族，工作是漫畫家的助手，見到孩子亦心疼女孩被繃帶包著
的臉。


「可憐的孩子，本來漂亮的臉出了車禍被毀掉了嗎？」消瘦的男人緊緊地抱住小女孩
：「人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因為工作忙碌的關係，她總是待在實驗室的時間多過在家裡。但先生和女孩卻處得很
好，她看著先生像是養起小動物開懷多了，一樣生活也漸漸有了規律，這才知道先生
平常有多麼寂寞。


而零，她的養女，大腦的傷害卻始終沒有恢復。


她癡癡呆呆地不會說話，平常會乖巧地讓人幫她洗澡穿衣，但她實在離開實驗室的太
早，實驗員還沒有將能夠自我學習的程式灌進她的系統中，所以她永遠都學不會這些
生活中的小事，就連綁鞋帶教了幾百遍也怎麼都學不會。


還好對於這些她的先生都不在意，他總笑著說：「女兒嘛，再怎樣都是我們的女孩兒
呢。」


她很感動，果然有了孩子會讓一個男人長大，她的丈夫終於有了顆懂得對現實生活負
責的心。


她愛著他那像個孩子一樣的丈夫，卻時常氣他和現實嚴重脫節，平常連自己都照顧不
好，也從來都不顧及她的感受。但有了這個孩子之後，她發現丈夫像是生命裡找到新
的光芒，他起居有常，會開始上市場買菜，注意兒童需要什麼營養，按照時間煮東西
喂零吃飯。會幫她洗澡替她穿衣，會帶她出門散步，晚上睡前還會唸書給她聽。


有時候她會忌妒自己的先生愛零比自己還多，但大部分的時候她都因丈夫的笑顏而開
懷。她覺得啊，她這個長不大的小男人真像個喜歡玩扮家家酒的小女生，成天抱著自
己最喜愛的娃娃，將她擺弄成自己喜歡的模樣。


零該慶幸，她撿了她，還遇上她丈夫那麼好的男人。


「欸，我們的女兒好奇怪，她今天拿起我的書讀耶，而且讀了一整天喔。」


有天她丈夫這麼告訴她，末了還抱怨了幾聲：「結果我跟她玩的時候她都不專心，害
我好難過。」


「看書是好事啊。」她笑著安慰露出小狗般哀怨神情的先生，一面奇怪什麼時候她被
添加了讀書的功能？


日子一天天過去，生活如此平靜而溫馨，她希望一家三口的日子永遠都不要結束。


直到某一天，她先前連續在實驗室裡不停地工作了大半個月沒有回家，趁著工作到一
個段落結束的時候請了幾天的假打算陪陪家人。


回家後，她發現養女瘦了好多，丈夫告訴她當她不在的時候她生了一場病。


她心疼地抱著輕得像是會飛走的小女孩，一遍遍地告訴她爸爸媽媽都很愛她，小女孩
無機的黑眼映出她的愧疚。


因為她的臉扭曲得太嚴重，平時她先生都會幫她纏上繃帶或是帶著面具。


這天她帶的是一個狐狸的面具，配上一身蘿莉塔的裝扮真是可愛極了，女人歡喜地黏
著她一整天，讓她先生連連抱怨她將兩人的女兒獨佔。


傍晚的時候，女孩卻從她懷裡掙出，她的樣子很不對勁。


「零，怎麼了？」她感到有些不安。


女孩只是安靜地拾起桌上的原子筆，直接就著潔白的餐桌面寫了起來。她寫了一個不
長也不短，剛剛好佔滿一個桌面的故事。


女人讀著讀著，臉色越來越難看，一掌將女孩打倒在地上，用抹布拼命地擦著桌子。


「妳這個狐狸精，都是妳的錯，我的先生才不會作出這種事情！」


「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將妳打扮成他漫畫裡筆下人物的模樣，對妳……對妳作
出那種事情……」


見桌上的筆跡怎麼也擦不乾淨，一擦便將桌子越抹越黑，她只得放棄徒勞的行為，拿
起流理臺上的桿麵棍就往女孩身上打去。


「妳這個不知好歹，不懂得感恩的賤人！」


她見女孩不哭也不躲，如具木頭般不動地讓她發洩，想到當男人侵犯她時也是這副模
樣，更是氣得將桿麵棍打到折斷，同時也打斷了女孩的手臂。


「我不該相信一個沒有靈魂的東西，我不該將一個沒有心的玩具當成自己的女兒。」


她看到自己的先生正躲在角落偷看他們，眼中竟然隱隱有著不正常的興奮。


於是她將女孩的狐狸面具一把扯斷，丟在地上踩得爛碎。她決定明天就將零送回回收
場，重新將這不該活在人世的失敗生化人按照原有程序處理掉。


但當晚女孩卻逃了。


混混沌沌當中，女孩的腦中一直有個聲音在呼喚她。


那是道好孤單、好孤單的聲音，那道聲音在西方，不間斷地呼喚著不會出現的父親，
希望有人能夠聽得到她，能夠陪伴著身體很痛苦的她。


「爸爸，說個故事給我聽，再多陪我一下就好……」她一直聽到這聲音在腦海中呼喚
，一遍又一遍，好像是壞掉的留聲機般重複相同的話。


聲音的方向從西方傳來。於是她知道在西方的城市裡，有個對她很重要的人正等著她
。


她之後便開始流浪，途中遇見很多將她撿回家養的好人。可惜人類的愛心付出得太廉
價，一發現事情和自己想得不一樣便會惱羞成怒，對著她大喊大叫怪罪她不懂得感恩
。


永遠都沒有反應的女孩如同鏡子一樣，反映出人性最真實的模樣，她看得太多，對於
這些人的一切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記得，每次一寫完這些人的故事便會強制自己將記
憶庫格式化，直到這行為成為慣用程序。


等她終於輾轉來到京都，那道小小的聲音卻不見了。她茫然不知所措，直到某個夜在
百目的巷子前被車子撞倒後，她才總算停止飄零，她才總算有了自己的家。


■ ■


「生、生化人？」秋茗不可思議地重複道。


穿著土色風衣的男人淡淡地說道：「C.O.是『Cybernetic Organism』的縮寫，或者
簡稱『cyborg』，也就是所謂的半人半機器的生化人，是我們部門開發的產品。」


「可是文姬餓的時候會吃，割到手的時候會流血……」


「它的身體是利用生物科技製造出來的，所以和人類的身體構造一樣，也需要食物來
維持身體機能。但她的大腦是微型電腦，所以她的生理反應完全都是由電腦程序掌控
。」


「因為沒有必要弄得太複雜，我只給它加了最基本的程序，只夠維持身體運作即可。
它會吃東西，但是吃不出味道，也對於食物沒有任何喜好。它也有視覺觸覺和味覺，
但是它不會有任何的感覺，紅色和黑色對它來說都沒有差別，它一開始便沒有擁有喜
惡反應的程式在。」


「騙人，文姬會高興也會難過……」


「笨蛋，那是我寫的程式所做出的反射反應，就像是妳的膝反應一樣，沒有什麼意義
，只不過我的程式寫得特別精細。」


「文姬、文姬她是喜歡我的，她還叫我媽媽……」


「我說過了，它不會喜歡也不會討厭，它只是個機器人罷了。是妳自己投射的情感認
為它對妳有依賴，但我早就說過了，它有自行增加詞彙的功能，妳就是要它稱呼妳為
女王也沒有問題。」


「可是、可是……」秋茗大受打擊地背靠門滑落地面，一時想不到該說些什麼。


男人續道：「這是我利用公司資源製造出來的機器人，公司知道她的存在了，我得回
收她。」


秋茗受到動搖，過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可是，文姬的故事很棒，我、我喜歡她的故事，非常喜歡。」


「就說那只是妳自己投射的情感，它不管是說出來或是寫出的故事都只是用電腦程式
跑出來的產物，這樣的東西根本就沒有靈魂。妳可以去找找看，網路上就可以找到一
些小說產生器，只要妳輸入關鍵字，就會跑出一篇文情俱茂的故事來，但那樣的東西
有價值嗎？零只是個更高級的故事產生器，我不懂妳這個女人在糾結些什麼？」


秋茗大受打擊，平時文姬的一切都在腦海中被細細的審視，她竟然發現自己無法推翻
這男人的說法。原來，她所相信的一切是個騙局，她花了那麼多心血集結成書的，竟
然只是由電腦跑出的產物。


「我早該知道的，玲子並不是要我一定得說個她從來沒聽過的故事，她只是想要撒嬌
，想要我多留點時間陪她。」男人落寞地看著她：「可是現在已經太晚了，我竟然花
了那麼多時間就是為了要創造出一台人型的小說產生器，這種就算能說出一千一萬個
不同故事的東西，說出來的故事沒有靈魂又有什麼用？」


「我竟然以為那樣的東西可以陪伴玲子，我真是太天真了。我是個沒有用的父親。」


男人站起身，將一個牛皮紙袋遞給她。


「如果妳還不相信的話，這是部份關於零號的企劃以及設計圖，切記不要外流……」
他自嘲地笑了笑：「外流也無所謂，這已經都是老骨董的型號了，滿是破綻，拿出去
賣也沒有人要的。」


「轉達那個男人吧，要他別繼續將感情浪費在機器人身上，他所投射的感情不會有回
收的一天，最後只會將自己弄得精疲力竭，他會用剩下的大半輩子仇恨這個零號的。
」


「讓我們回收，從此忘了有這個瑕疵品的存在……」他像是想到什麼地停在門口：「
對了，雖然還是個秘密，但如果他想要更新更好的型號歡迎預定，我們公司目前生產
的人造人已經被各大企業私下訂購一空，如果他想要我可以打個折扣。」


■ ■


文姬看著百目慢慢地讀著她的故事。


這一次，她寫下的故事不像是小說卻像是劇本，這是她人生至今的劇本。


她腦子裡空蕩蕩的，沒有傷心也不會難過，但從過去的經驗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事情，百目會和其他人一樣將她丟掉，或是想將她送到焚燒爐燒掉，她至今身上還殘
留著兩次從焚化爐裡逃出的傷。


可是她不想逃了，就算是百目要將她丟掉或是殺掉也沒有關係，這樣或許可以讓他好
過一點吧。


她從來都沒有騙人，可是所有的人都指責被她欺騙，將一切的問題都歸咎在她身上。
路上遇到的人都是這樣、在育幼院裡遇到的人也是這樣、警察局裡的那些警察也是如
此。


可是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後來她想了很久很久，她才懂了，原來什麼都不說、什麼
都不做就是她的錯。所以這一次她跟百目說了，這樣總比讓百目自己發現的好，她是
如此認為的。


百目讀完將紙放下，臉上卻是看不出表情。


她等著，男人伸手將她抱起。她閉上了眼，她要被丟掉了嗎？


「答應我，以後千萬、千萬不准格式化，好嗎？」卻是百目在她耳邊輕聲道。


她睜眼，撞上百目的黑瞳，裡面有著他一貫的溫度。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鬆了口氣，
也不懂自己為什麼會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感覺。


「不管文姬怎麼樣都是我的女兒。」百目抱緊了她：「所以文姬要答應我，不可以關
機、不可以格式化，文姬比任何人都還要像人，千望不要忘了爸爸的這句話。」


「是的，」她終於這麼叫了：「爸爸。」


她不再害怕父親這個名詞，因為有百目這樣的父親，她才覺得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
僅管他們沒有血緣關係的牽連，但連繫這兩人的是就算血緣父女間也少有的愛與包容
。


「走吧，」他將那疊紙珍而重之地收在櫃子裡：「夜深了，文姬該睡覺了。」


話才剛完，一隻蜘蛛悄悄地落在小女孩的肩膀上。


「等一下！」雪姬插手腰間：「氣死我了，為什麼沒幾天又瘦成這樣，這麼一來我剛
做好的衣服就太寬鬆了！」


「吃！給我多吃一點！」她氣呼呼地指著百目：「餵！給我將她餵得像隻小豬一樣才
行！你這父親怎麼當的。」


百目忍著笑：「是是是，妳還真像文姬的後媽……」


「這是什麼話！」


「文姬能有這麼好的後媽，真的很幸福，不是嗎？」


「這才像話。」雪姬跳到地面，很快又爬回自己的繡房裡頭。


■ ■


秋茗已經三天三夜都沒有睡。


地上堆滿被撕下的書頁，桌上則是一團團被蹂爛的廢紙。


她一面壓著紙本一面將紙上的句子打進網路搜尋引擎裡，有時候是短短一句，有時候
卻能找到一大段相似的文句。她將書上的字句一行行一段段地用黑筆劃掉，直到整張
紙上的字句都被黑線截斷，她便將那張紙撕掉丟到一旁，繼續在下一頁上劃上一條條
的黑線。


她已經將五本書都找過，裡面確實一句原創字句都沒有，而使用的梗也都能在其他的
書中找到。最後連手中的這本書都只剩下書皮，她恨恨地將書皮撕成碎屑丟得滿地。


實在是她咬牙切齒的模樣太恐怖，清掃的打掃阿姨探頭進來看了一眼這個如災後廢墟
般的辦公室，又默默地轉身繼續打掃其他地方。


秋茗好恨，恨她自己不長眼，被一個小說產生器的程式騙了這麼多年。她竟然會被這
樣的故事所感動，甚至還將這些滿滿都是抄襲來的老梗的小說推廣出去成為暢銷作品
，她真的很想打自己的耳光。


她終於受不了了，將桌上的一疊書全部摔到地上，抓起桌上的牛皮紙袋便往外跑。


等她到了百目家，百目父女正打算要出門。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談。」她開門見山，將那個牛皮紙袋交給他。


「出門的時間到了，我回來再看。」


「不行，現在。」


「好吧。」百目奇怪於她今日異常的強硬，便將紙袋打開慢慢地讀了下去。


他很快瀏覽完文件，將之放回紙袋丟給女人。


「所以呢？」


秋茗看他的神情一點也不意外，這才知道這個男人早就知道這個祕密。


「你、你……」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們騙了我。」


「我們哪裡騙妳了？」百目奇問。


「我不能再當文姬的責編，她以前的作品也不會再版。當然你們的事情我不會拆穿，
還有文姬不是人的事情我也不會說出去。」她頓了頓：「但是，如果你找上新的編輯
要繼續騙人，我會用各種方式阻止你們的，訴諸輿論也不惜。」


「妳口口聲聲說著騙人，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的小說不是她寫出來的，是做出來的、抄出來的，全部都是假的，是騙人的！」


「妳錯了。妳有聽過鳳凰的故事吧？」百目溫聲道：「鳳凰本來只是隻不起眼的小鳥
，牠幫助了其他的小鳥，為了感謝她，這些小鳥將身上的羽毛贈與牠，一百支不同鳥
的羽毛將牠變成了最亮麗的鳥兒。」


「所以妳怎麼能責怪鳳凰身上的羽毛不是自己長出來的……」


「可是這些羽毛是她偷來的！全部都是偷來的！」秋茗指著女孩尖叫。


她看著安靜端坐著的小女孩，女孩的臉上一點羞愧或是懺悔的樣子都沒有，她更是氣
得哭了出來。她怎麼可以這樣？為什麼可以做了錯事，可以像個永遠都不需要負責的
小孩子一樣，將爛攤子留給她來收？怎麼可以，永遠都不需要長大，將所有的過錯都
由成熟的大人來擔？


接下來是很長一段沉默，直到秋茗的啜泣聲越來越大聲，百目才嘆了口氣。


「如果妳非得這麼認為，我也沒辦法。」他牽起文姬走到她身前：「大家結識一場，
就這樣好聚好散吧，以後我們不再是朋友。」


秋茗沒有說話。


「最後一次，妳就再抱一抱文姬吧，這孩子很喜歡妳的擁抱。」


文姬向她伸出小手，就在小女孩的手將要碰到她的時候，秋茗下意識地退了一步讓她
的小手撲空。


「走吧！我以為妳和他們都不一樣。」百目冷冷地看著她，抱起文姬轉身離開。


「誰稀罕！」秋茗趕在他前頭跑出門外，一路落下許多不知是生氣還是傷心的淚。


淚水一旦入了地，便如已經付出過的感情，覆水難收。


【父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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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imi06 轉錄至 [story]                                           06/26 08:09
推 shih:推
推 LayerZ:哭
→ LayerZ:百鬼你要換幾個老婆阿!
推 icyqq:哭哭了..
推 w310754:文學本就是從模仿開始啊...再說了，字可以抄、詞可以抄、
→ w310754:句可以抄，但是織姬和小桂花妖不是抄得來的ˊˋ
→ Evam06:說的好，樓上要讓我哭了 QQ
推 apple323:推w大..文字運用在怎麼相似..情感是屬於作者的
→ apple323:秋茗真讓人失望..身為不屬於人的種族卻盲目相信只有血肉
→ apple323:之軀才能產生感情??不就像那些說動物不會說話就沒有情感
→ apple323:的人一樣
推 dilemmaegg:血肉做出來的程式看起來也只比機器做出來的複雜點罷了
→ dilemmaegg:誰知道人啊妖啊不是什麼更虛無縹緲的存在做出來的程式
推 cockatiel123:突然想到，Evam0大這個點子是不是取材自黃庭堅?
→ cockatiel123:黃詩多半都是根據前人詩意變化詩句跟內容
→ cockatiel123:像：家居徒四壁立→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蘄三折肱
→ Evam06:謝謝蘋果大和dilemmaegg大，dilemmaegg大說的我非常認同~
→ Evam06:cockatie大說的好有意思，我去找了點資料這才知道的 ^^
→ Evam06:好有趣，來這裡連載最大的收穫就是能從各位的推文裡學到新
→ Evam06:觀點，謝謝大家!
推 dollnora:百目>////<
推 jingyi620:推~對秋茗有點失望...
推 physheepy:好讓人震憾的大轉折！ 秋茗的反應讓人很傷心 可是她的心
→ physheepy:情是可以理解的
推 e1230alice:很好看~~百目好帥
推 iamiischoc:推
推 monianna:對秋茗真的很失望...
推 sss76854881:所有的字都是被發明出來...照這樣說豈不是都是抄襲?
推 m800117:哭哭 怎麼會這樣
推 success0409:文學本來自幾個原創之後就會不斷化用呀  只不過化用的
→ success0409:手法與新意足夠與否
→ Evam06:謝謝大家的回應，覺得很感動 >////<!
推 blueflowerho:推
推 skyfly25:好憂傷
推 iforlove:推
推 c0s:身為一個編輯不出版這些書的考量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這跟肯定小
→ c0s:女孩的存在可以分開來啊... 連文姬本身都否定就太腦充血了（喂
→ c0s:奈良小鹿好像認為文姬的價值完全在於她的故事 這令人覺得有點
→ c0s:不舒服阿 所以從頭到尾都是編輯崇拜作者這樣嗎（嘆氣
推 angelluna:傷心....
推 zara1048:文姬馬麻這位置人選真是千迴百轉阿(變成雪姬了@@)
推 c0s:看來百目要試試另外一個方向了 幫文姬找另外一個把拔吧（拖走
→ Evam06:謝謝大家 ^^
→ Evam06:c0s大，感謝回應 ^^ 其實我想鹿編輯對情感比較遲鈍，其實她
→ Evam06:本來就對文姬的情感不太確定，之前也有想測試她，她是那種
→ Evam06:如果沒有收到回應，就會怕自己一廂情願的遲鈍傢伙，我是這
→ Evam06:想的，而且她對文姬的雖然感情很深，卻缺少了同理感，
→ Evam06:所以...
推 juicecola:好大的轉折哦 不過生化人可以有陰陽眼阿 @@
→ Evam06:這個...其實有個伏筆在 XD 感謝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