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不像浴廁的浴廁,馬桶已經拆除,糞水管線早已封死,擺著一只鐵架,鐵架子上
和牆邊角落是一瓶瓶的玻璃罐子,裡頭裝著混濁液體,液體裡漂浮著類似藥材之類的不明
異物。
洗手台和鏡櫃還是有的,揭開鏡櫃之後裡頭同樣也擺放著許多小瓶罐,瓶罐上都有手寫標
籤,標記著一些古怪的名字。
「紅色跟青色那瓶,對,就是那兩瓶,拿給我。」小非的聲音清脆如鈴,她身子微彎,站
在浴缸前,那浴缸半邊擺了一只寬大木板作為桌面,木板上則有一團染血紅布,和一只大
鐵盆。
鏡櫃關上,鏡面映著又離茫然的臉,又離將那兩瓶古怪小瓶遞給小非,小非旋開瓶蓋,小
心翼翼地將那兩只瓶子裡頭的液體和粉末,各自倒了一些在鐵盆子裡,跟著她又揭開一只
藥包,將裡頭大約超過五十樣的古怪植物和乾枯藥材全倒入鐵盆中,然後她又將一瓶容量
約兩公升的大玻璃瓶揭開了瓶蓋,將裡頭的液體和不明雜物全部倒入鐵盆中,再伸手進盆
子裡攪了攪。
「好了,把皮皮放進去吧。」小非洗了個手,對著又離的臉彈了些水。
「嗯!」又離遲疑了半晌,這才緩緩上前,用顫抖的手捏住了染血白布的布角,輕輕地揭
開,他見到一小處污紅皮毛,身子猛一顫抖,趕緊將頭撇過。
「不行喲,怎麼可以害怕自己的守護聖魔呀!」小非鼓起了嘴,來到又離身後,兩隻手按
著又離臉頰,將他的臉扳回原位,又離緩緩睜開眼睛,繼續揭開白布,他怎麼也無法將眼
前這團血紅色的四足死屍跟以往那個溫馴的老皮聯想在一塊兒。
他強忍著心中的驚懼和腹裡的翻騰,將老皮慘不忍睹的屍身,抱入了鐵盆中,看著盆中液
體淹過老皮的屍體。
「這樣就好了,皮皮的魂魄被封在原本的身體裡,魂魄無法離體,在藥湯的作用下,會漸
漸地跟屍身融合,大約三天之後,皮皮就會重生了。」小非這麼說。
「咦?這麼快,老皮只要三天就能變成我的守護聖魔嗎?」又離有些驚喜。
「嗯,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小非解釋:「三天之後皮皮就能動了,但比較像是
一具會動的屍體,你要餵牠養牠,時常鍛鍊,牠會越來越強壯,大概半年左右,他才可以
參與一些戰鬥之類的任務。要真正修煉到魔化,做一個稱職的守護聖魔,可能要三、五年
,這已經很快了,一般動物靈自然魔化,起碼也要花個八十年、一百年耶。」小非一邊說
,邊捧起裝著老皮的鐵盆子,出了浴室,是一間六坪大的主臥格局房間,當然此時這主臥
室自然沒有床也沒有衣櫃,只有數個大小不一的鐵盆子,裡頭自然都是煉魔用的狗屍。
這六坪大的房間,聞不到一絲臭味,反而瀰漫著一種奇異藥香,又離無心去細看其他煉魔
屍的模樣,他費力讓自己的茫然腦袋盡可能地轉動,去想像一個月後的老皮,搖尾和他玩
耍的模樣,他這麼安慰自己:「再過三天,我就可以跟以前一樣陪牠玩了……」
『少來,以前你根本就很少陪牠玩,等他變成怪物,你還會想跟牠玩?』
那怪異的聲音陡然閃過又離的腦袋,令他感到一種強烈的心虛,他和小非出了這主臥格局
的房間,另外幾間房裡有些籠子,裡頭趴伏著狗,模樣大都兇狠慘烈,不是缺眼就是斷手
斷腳,全都是魂魄被封在屍體裡的煉魔狗屍,那些狗屍有的在籠中繞圈,有的不停扒地,
顯得憤怒焦躁卻不知如何發洩。
這兒是黑摩組基地大樓第十三樓第四戶,又離先前待的宿舍是第十一樓,他今天第一次上
來十三樓,這十三樓六戶住宅同樣以人工打穿,成為一個大型的煉魔工廠和俘虜囚牢。
小非和又離走到第三戶用作囚牢的幾間房外,蕃茄正氣呼呼地和阿君爭辯著,他指著某間
房喊:「我也要拷問人質!」
阿君叉著手,倚著房門側欄,抬腳踩著另一側欄,不讓蕃茄進入,她吊眼睨視著蕃茄說:
「這些人質要等安迪來了之後,讓他決定怎麼用。」阿君守著的房間,裡頭囚著的是老江
帶領的三個年輕隨從,他們除了負傷之外,另外也被施下層層的禁錮法術,一動也不能動
地坐在裡頭三張椅子上,兩個男孩神情悲憤,滿額冷汗;女孩則已驚恐得流了滿臉眼淚,
臉色蒼白,不停發著抖。
「那為什麼鴉片就可以拷問,為什麼我就不行?」蕃茄憤然吼著,指向另一邊的房間,那
房間傳出一聲又一聲的擊打聲和悶吭聲,以及鴉片不時發出的歡愉冷笑聲。
「他經驗豐富,知道什麼時候該住手,安迪晚上有重要的客人,這些人質都是我們的資產
,玩死了,你賠得起嗎?」阿君不屑地說,回頭朝裡頭那女孩笑了笑,說:「別怕,妹妹
,有我在,這個南瓜不敢對妳怎樣的。」
「什麼南瓜,我是蕃茄!」蕃茄大聲抗議,他喊:「那妳賴在這幹嘛,妳還不是想要玩另
兩個!」
阿君皺了皺眉說:「別傻了,安迪交代我別讓你亂來,如果我要玩,街上多的是。倒是你
,除了躲在房間裡面看色情片之外,你能玩誰?」
「哼!哼!」蕃茄鬥嘴鬥不過阿君,打架當然更是遠遠不及,他見到阿君開始不悅,便也
只好將無處發洩的慾火硬是憋了回去,看著裡頭那個年輕女子乾吞了幾口口水,憤然地轉
身下樓。
「哈哈……這就對了,快回房間看把電腦打開,裡面的三千佳麗在等你呢。」阿君笑得合
不攏嘴,她的嘴角還遺有先前咬斷老江手指後的血跡。
又離遠遠朝鴉片那間房望去,那間房的格局是主臥室,空間稍大,同樣是有三張椅子,但
其中一張已是碎得七零八落,老江和忠哥身上也被施以禁錮法術,坐在角落椅上,一動也
不能動,他們頭臉都鼻青臉腫,老江的斷指處的血已止住,神情漠然地垂著頭。
而在房間中央立著的兩個人,則是鴉片和奕翰,鴉片雙手扠腰,昂著頭看著彎腰喘氣的奕
翰,奕翰身上並沒有禁錮法術,但他負傷嚴重,臉上的瘀腫更是令兩人的數倍,他的肋骨
斷了數根,都是讓鴉片揍的。
「我本來以為你們都是一群娘娘腔,像你這種還會鍛鍊身體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了……」
鴉片嘿嘿笑著,伸手拍了拍奕翰的腦袋。
奕翰低聲一吼,突地前衝,要去擒抱鴉片的腰,但鴉片反應極快,側身勒住奕翰脖子,他
的胳臂異常健壯,施力時猶如石柱那般堅硬,將奕翰的頸子和頭臉都勒得疼痛欲裂,鴉片
哼地一聲,抬膝撞在奕翰的小腹上,跟著放手,奕翰像是一攤爛泥般地趴下。
「喂,你在外面看什麼看,你進來。」鴉片瞥見外頭的又離,便指著他喝罵。
又離楞了楞,直到鴉片吼叫:「你沒聽見我叫你?」又離這才三步趕入房中,趴在地上的
奕翰虛弱撐起身子,鴉片退到牆邊,抹了抹身上的汗,對奕翰說:「你跟他打,你能打贏
他,我就不打你,怎樣。」
奕翰喘著氣,看著茫然的又離,哼了一聲:「嘿……你找個娘們跟我打,太小看我了吧…
…」
「你放心,這娘們會偷看小非的奶子,他對男人沒興趣。」鴉片哈哈大笑。
「我知道啊,對男人有興趣的是你吧……滿身大汗硬要跟我拉拉扯扯,不過我對你沒興趣
……你死心吧……」奕翰也哈哈地笑了,這一笑牽動了胸腹斷骨傷處,痛得他嗆咳起來,
他只咳半聲,鴉片的鞋底就已經撞在他的臉上,跟著是奕翰的腦袋誇張地向後甩去,轟摔
仰倒。
又離駭然,他還得仔細瞧了瞧成大字形貪躺的奕翰的脖子,這才能確定他的腦袋並沒有和
身子分家。
「喂,你要死啦,安迪馬上就要到了,我已經跟他說有六個,要是少了一兩個,你負責賠
喔!」小非在門外聽見裡頭的巨響,急得向裡頭喊。
「哼……」鴉片的臉上還冒著猙獰的青筋,他大步出房,還用肩頭撞了又離一下,說:「
給他吃點藥,死了你賠。」
又離只好急奔下樓,向宋醫師要了些「藥」,回到這囚牢裡,他低身蹲下,見到奕翰尚有
氣息,這才安心了些,將一罐藥水灌入了奕翰的口中,又揭開藥膏盒子,取出裡頭一些蠕
動的蛆蟲,擰碎抹在奕翰身上那些較嚴重的瘀傷上。
又離此時的情緒茫然而無措,一種莫名的「不對勁」感無端端地塞滿了他的腦袋,這是一
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就好像當一個人感到瓷碗中的濃湯有些許餿味,但同桌上的大美食家
們卻個個豎起拇指大讚濃湯美味,那麼這時那人或許便會覺得是自己的鼻子或是舌頭出了
什麼問題,而非湯或是大美食家們有問題──尤其對一向沒有主見的又離這類人而言,他
對煉魔的方法感到有些「不對勁」,他對煉魔的目的感到有些「不對勁」,他對眼前奕翰
的慘樣感到些許「不對勁」,他對即將要登場的血祭儀式感到「不對勁」,但他卻無意去
質疑些什麼,就如同他從未質疑爸媽替他安排的人生道路一般。
他人生中最反叛的時刻似乎只有數天前向老爸提出要出外遠行的那一刻而已,此時的他依
然是那樣的沒有主見,乖乖地扮演著一個聽話嘍囉,身為嘍囉的他當然不敢向鴉片提出是
否出手過重的質疑,鴉片的個性本來就是如此兇暴,如同安迪、小非等人一直叮囑他的,
這是一場戰爭,而不是童子軍的兒戲,又離看過戰爭電影,大概能夠揣摩所謂的戰爭場面
上會出現的血腥情況,即便是如此,他還是有些同情眼前的「敵人」,這個被打歪了嘴巴
的年輕人,儘管這傢伙先前在騷擾他的幾天當中,實在是討厭到家了。
五分鐘後,奕翰悠悠醒轉,但劇痛的身子仍然無法動彈,又離見他睜開眼睛,連忙起身後
退兩步,緊張地出墨畫咒,變出一根粗樹枝拿在手上,在門邊認真地扮演一個嘍囉的角色
。
『爛人,你不配用墨繪!』
「你到底是誰?」又離再次讓突如其來的奇異聲音嚇著,他低下頭,心虛地左顧右盼,細
聲回應那怪聲。
『你殺了老皮,你這沒血沒淚的臭小子。』
「……」又離感到胸口像是被打了一記重拳般地透不過氣來,他轉身背著房中三人,低聲
試圖想要解釋些什麼:「不,老皮本來就快死了,我們這麼做,是讓牠可以重生……」
「媽的……」奕翰身上雖沒有禁咒,但他傷重無力起身,只能靜靜躺著,偶而仰起頭瞧瞧
又離,見他神情慌亂,便哼哼地問:「喂!娘們你一個人在自言自語個什麼勁?你跟吸血
喬是什麼關係……他怎麼會把他獨門秘法血畫咒教給你?」
「……」又離回頭看了看奕翰,並不想回應他什麼。
『什麼血畫咒,難聽死了!』
「回答我,娘們!」奕翰勉強抬起手,向又離比了個中指。
『我不承認那個混蛋取的爛名字!』
「回答我,娘們,喂,娘們,我在跟你說話!」奕翰咳著說:「你是他愛人,所以他才教
你血畫咒,對不對?」
「閉嘴!」又離讓兩個聲音弄得心浮氣躁,他憤而轉頭上前,拿著他以墨繪變出的樹枝,
對著奕翰的雙腿戳了兩下,說:「我的法術叫墨繪術,不叫血畫咒!」
「娘們打人真是不痛不癢……」奕翰呵呵笑了兩句,扯動了胸腹間斷骨處,疼得他不停咳
嗽。
又離焦惱不安,雖然讓奕翰幾句話擾得火上心頭,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對付眼前這個傢伙,
罵自然是罵不過他,打又怕打死了他,他只好將那樹枝重重砸在奕翰身旁,吼叫:「閉嘴
──」
「哈哈哈,娘們罵起人來也是一副娘樣!」奕翰笑得咳個不停。
「墨繪……墨繪……」本來垂著頭的老江突然抬起了頭,呢喃地問:「周志文是你什麼人
?」
又離楞了楞,反問:「誰是周志文?」
『就是老周啊,笨蛋!』那聲音突然這麼說。
「嗯?」又離愕然,看著老江,不知該作何反應。
「小離啊,別跟他們鬥氣啦,那些傢伙仗著自己一時間死不了,早就豁出去啦。我們下樓
,安迪來了。」小非進來,拉著又離的手,將他帶出房。
「阿君姐,帶兩個人下來。」小非向守在三個靈能者協會隨從房中的阿君喊了喊。
阿君本來倚在門邊塗著指甲油,聽了小非叫喚,應了一聲,看向房中三人,她笑說:「嘖
嘖,你們聽到了,今天的血祭只要兩個人耶,你們說,選哪兩個比較好呢?」
三人同時一抖,互相瞧了瞧對方,都說不出話來,其中一個年輕男子突然開口,說:「小
克,我們兩個去,讓美鳳多活一會兒。」
另一個叫做小克的年輕男子渾身哆嗦著,眼神茫然,答不上話。
「好啊,成全你。」阿君上前,一把將那先開口的年輕男人提起,摸了摸他的胸膛,說:
「可惜了,你體格不錯,你叫什麼名字?」
「妖怪,我的名字妳不配知道。」那年輕男人朝著阿君吐了一口口水。
阿君垮下了臉,手一鬆,任那年輕男人摔在地上,她跨過他的身子,將另一個叫做小克的
男人提起,跟著又提起了那叫做美鳳的女孩,漠然步出房門。
「等等!妖怪,放了美鳳,我替她死──混蛋!醜妖怪!」那年輕男人失聲大吼。
「你那麼別急,你是我的。」阿君出門之後略頓了頓,回頭對那年輕男人這麼說,然後笑
著離去。
又離和小非走在前頭,隱約聽見了阿君他們的對話,又離感到透身冰冷,他點了點小非的
肩頭,說:「血祭儀式……到底是什麼樣子?」
小非神秘地笑了笑說:「呵,到時候你就知道啦,告訴你喔,你要仔細觀摩喔,安迪很看
重你,他跟我說啊,你比蕃茄和宋醫師能幹很多,很快就可以成為黑摩組的中流砥柱喔,
到時候你會有自己的分部,你就是頭兒囉。」
「是真的嗎?」又離有些受寵若驚,他說:「我……我沒幫上什麼忙……」
□
十二樓第三戶客廳,天花板上那垂掛著盞華水晶裝飾的大型吊燈組,只有幾盞小燈微微發
亮,光芒是黯淡的紅。
客廳角落有些矮櫃,上頭擺放著燭台,在一張紅色絨布上,擺放著一些不知名的器具,在
燭火的照映下,那些器具顯得「美麗而駭人」──這是又離隨著小非經過那矮櫃時,見到
那些器具的第一個印象,是一種古怪的矛盾感,他無法理解為何美麗和駭人能夠同時並存
,但是當他聽見背後那兩個靈能者協會俘虜因恐懼而發出的低沈喘氣聲時,他很快地領悟
──那些器具的美麗來自於銀亮色澤和一些裝飾珠寶;而那駭人銳氣,則來自那些器具的
某些結構特別地尖銳或是鋒利,且還有更多比尖銳跟鋒利還要古怪的結構,又離無法理解
那些奇異結構的用途,但他非常同意──當這些奇異結構,在肉體上施力時,會讓一個人
承受極大的痛苦。
安迪和一個又離不曾見過的中年男人坐在一旁的柔軟沙發上優雅地閒聊,他們見到小非等
人押著俘虜前來,便停下了原本的對話,看向這方。
「嘿!人來了。強爺,他就是我跟你提到的老周的姪子。」安迪向身旁一個身穿黑袍、面
無表情的中年男人這麼說,那中年男人把玩著手上一只像是念珠一般的東西,不發一語地
看著又離。
蕃茄和宋醫師則已換上一身白袍,楞楞地站在客廳中央一張檀木桌前,他們的臉上混雜著
緊張和期待,他的的手上各自持著一柄閃亮的匕首,顯然是矮櫃上紅絨布上的同套器具。
「小離,來,給你介紹,這是四指的強爺。」安迪招來了又離,向他介紹著這位留著平頭
、神情冷峻的強爺,又離見到強爺的手腕上那串「念珠」上的珠子十分巨大,珠身通體透
紅,晶透的紅球當中還有一小圈暗紅──眼珠子。
「呃!」又離駭然地向後一退,強爺像是見慣了又離此時反應,便也沒多說什麼,反倒是
安迪先開口:「小離,強爺人稱『神眼』,他是四指裡最德高望重的前輩之一。」
「別這麼恭維我,你知道我最討厭別人阿諛奉承我。」強爺斜了安迪一眼。
「實話實說和阿諛奉承是不同的,強爺。」安迪扠手大笑,他指了指宋醫師和蕃茄,說:
「你們來向強爺磕個頭,他是你們入會的見證人。」
「是,安迪哥。」宋醫師恭敬地來到強爺面前跪下,碰碰碰地磕了三個頭,起身時,額頭
紅腫一片,蕃茄也跟著來到強爺腳邊跪下磕頭,但磕頭力道卻小了許多。
強爺沒說什麼,卻在蕃茄想要起身時伸壓在蕃茄腦袋上,讓他起不了身,蕃茄又驚又惱,
卻也不敢將強爺的腳撥開,只能用眼神向安迪求助。
「你得磕大力點。」安迪哈哈笑說。
蕃茄只得再誠心誠意地磕了三個頭,但強爺仍踏著他的後腦,逼著他又多磕了十幾個頭,
這才將腳挪開,仍然不發一語地盯著蕃茄。
即便蕃茄心中羞惱憤怒倒了極點,卻也不敢表示些什麼,只能低著頭唯唯諾諾地退回原先
的位置上。
「開始吧。」安迪起身,來到那張檀木桌後,檀木桌空空如也,但只見安迪從褲袋裡取出
一包紙袋,揭開後灑上桌,是一堆墨黑色細沙,安迪用手將黑沙抹成平薄一片,跟著伸指
在黑沙上頭寫劃起來,同時口中也吟唸起如詩歌一般的經文。
室內燭火幽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張本來什麼也沒有的檀木桌上,又離咦了一聲,
他見到那檀木桌上隱隱浮現出一隻大手,那大手有安迪的上半身那麼大。
那隻有如幻影般的大手,只有拇指、食指、中指、小指──
四指。
大手無名指根部斷痕骨肉參差不齊,像是被硬生生折斷扯下一般,安迪將右手放在胸前,
無名指向後曲著,另四指伸直,做出和大手相似的手勢,他低下頭,低聲唸了一句話。
又離注意到強爺、小非、鴉片和阿君,也在大手出現時,以同樣的手勢擺在胸前,且低頭
喃唸,如同行禮一般。
「將你的肉體和靈魂獻與四指。」安迪突然抬頭,看著宋醫師和蕃茄。
「我願將我的靈魂和肉體獻與四指。」宋醫師和蕃茄同時答話,跟著他們不約而同地互相
看了看對方,蕃茄猶自遲疑著,宋醫師先倒了檀木桌邊,將左手放上桌面,五指張得極開
,他臉上仍然掛著微笑,但笑容有些僵硬,他緩緩舉起利刃,深深吸了口氣,在胸膛鼓漲
到頂點時屏住了氣息,然後刀落下。
利刃精準地切過無名指,前端刺進檀木桌中,宋醫師發出了一聲悶吭,但神情很快轉為輕
鬆,像是卸下心中大石。
「看不出你這麼會用刀。」安迪瞅著宋醫師笑了笑。
「練習過,安迪哥。」宋醫師額上淌下大汗。
接著蕃茄卻沒那麼順利,他不像宋醫師那樣熟悉割肉切骨,加上膽量也差了許多,他在檀
木桌前僵持了許久,哼哼低聲叫著,直到聽見身後強爺不耐的咳嗽聲,這才胡亂下了刀,
一刀沒能將指骨切斷,他只好一面哀嚎著,一面下第二刀,第二刀卻沒能切進第一刀的切
口裡,仍然沒能將手指切斷。
又離將視線挪開,但卻無法把耳朵摀上,蕃茄的痛苦叫聲讓他意識到不久之後,自己即將
也要面臨這樣的慘況,他開始感到一種嚴重的怪異感了。
他本來只是抱著逃離那個冰冷的家的心態,追尋一個似乎很有趣的遊戲嗎?怎麼會要到殺
人和自殘的地步呢?
他看著那兩個俘虜的慘白面貌,阿君將他們提了過去,兩人受制於身上的禁錮法術,動彈
不得。
蕃茄吼叫著,終於將無名指摘了下來,他甚至不等安迪下令,就憤怒地轉身伏低身子,他
的雙手九指,化出了漆黑滑長的蛇狀物,纏上女孩的身子,撕裂了她的上衣。
宋醫師則持著利刃,緩緩在那男俘虜身邊蹲下,開始對男孩下刀。
兩個俘虜的年紀比又離大不了幾歲,他們發出來的呼救聲音彷彿將又離拉進一個恐怖惡夢
裡。
血祭──加入四指的儀式,除了自斷無名指以外,還得殘殺一人,再將無名指放入慘虐而
死的人屍口中,施法以吸取其怨念惡魄,將這死靈封印在斷指中,最後在用奇異法術將斷
指接回手上,戴上禁魂戒指經年修煉,無名指裡的怨魂惡魄就會日漸強大,一個資深的四
指成員的無名指裡,可能包藏著數十或者更多的惡靈怨念,在必要的時候摘下禁魂戒指,
便可以使用這些受盡苦楚的惡魂力量。
又離聽著身旁小非的低聲解釋,心中打著一個又一個的冷顫。
蕃茄像是瘋了似地殘虐著那靈能者協會的女孩,眾目睽睽之下,他無法發洩他的性慾,只
好轉換成怒氣,以暴虐的方式像是對待狗兒的手段,使那女孩的身軀,漸漸地遠離人形。
那男俘虜也好不到哪去,宋醫師雖然不若蕃茄那樣激動,但他也想要獲得一個強大的怨靈
指節,因此他持刀的手一刻也不曾停歇。
「這就是叔叔不惜拋下我們,全心所追求的東西?」又離用只有他自己聽得見的音量呢喃
著。
『哼,當然不是,蠢蛋!』奇異聲音再次鑽入又離耳中。
又離楞了楞,他這才發現這聲音似乎知道許多他不知道,卻亟欲想要知道的事,他後退了
幾步,低頭望著自己胸口,他覺得那聲音似乎來自他的體內,在兩個俘虜的慘嚎聲之下,
他用極低的聲音問:「你到底是誰?」
那聲音並未回答,又離看看一旁的小非等人,小非等人倒是興味饒富地討論著宋醫師和蕃
茄的施刑手法。
「你回答啊……」又離再低頭問,但他陡然閉口,他發現安迪在檀木桌前望著他,他趕緊
動了動身子,想舉手抓抓頭髮什麼地來化解他稍微詭異的舉動,但他的手還沒觸及頭髮,
以給一隻戴著眼球念珠的手一把抓住。
「……」強爺站在又離身後,一手握住又離手腕,一手掐住又離後頸,他仔細凝看又離的
手,再將臉湊近又離頭頸,像隻獵狗一般地聞嗅,從又離後頸聞至後背。
『做什麼!』這聲音突地一喝,又離的身子猛地一震,強爺反應快絕,他那戴著眼球念珠
的手像是鐵銬一般,緊緊扣住又離左腕,又離的左掌泛出黑氣,黑墨迅速滲出,而又離的
左手手指不自主地彎曲,竟做出和安迪當時相似的單手沾墨動作,但強爺反應更快,突出
拇指,抵住了又離試圖沾墨的左手手指。
「強……強爺?」又離尚未反應這瞬間諸多動作,後腦已經重重給強爺拍了一掌,他像是
突遭雷劈般地癱軟倒地,強爺單膝一跪,壓在又離背心上,又以左手緊緊握住又離左手,
使他無法畫咒。
「怎麼了?」小非、阿君等都沒料到強爺會突然對又離出手,即便是一向不給又離好臉色
看的鴉片,也不免露出驚愕神色。
「強爺,你──」安迪匆匆趕來,宋醫師和蕃茄也停下了動作,一齊望向這方。
「你沒發現他身上的東西?」強爺捏著又離頸椎,冷冷地抬頭看向安迪。
「……」安迪皺了皺眉,蹲低身子,看了看又離,問:「你身上有什麼?」安迪一面問,
一面也伸手碰著又離後背,他起初搖搖頭,像是沒有察覺出什麼,但跟著他的手指觸及又
離背脊時,突地震動,望著強爺說:「真在他身體裡……這是『養魂術』!」
「哼。」強爺感到又離的身子激烈掙動起來,便加重掐住又離頸椎的力道,同時向小非等
人喊著:「拿釘魂針給我!」
「喔!」小非聽了強爺叱喝,終於有所動作,他們四處翻箱倒櫃地翻找,阿君總算從櫃中
翻出一捆用灰紙包裹。
「喝──」又離無法自主地喝叫、四肢掙動,好幾次要將強爺從後背掙開,安迪見又離突
然這麼大力氣,也趕忙出手幫忙,他手一甩便是一掌紅,且俐落地單手畫咒,紅光符陣中
伸出一隻黑色骷髏手臂,跟著是一整副的骷髏骨架穿出紅光符陣,攀在安迪背後,那骷髏
骨架猶如一副裝甲,在關節處都隱隱依附著安迪各處關節。
安迪按住又離的雙肩,又離感到一股巨大力量壓住了他,他知道這一招,在墨繪裡也有同
樣一則法術──『力骨』,當大力身的骷髏骨架影附上身時,全身的速度與力量都會增加
,然而「力骨」的符籙十分難畫,且要配合複雜的咒語,又離曾在空閒時試練過數次,都
沒有成功。
而鴉片則在後頭按住又離雙腿,三人合力,這才將不停掙動的又離壓得動彈不得強爺接過
了阿君揭開灰紙包裹後取出的一支粗長尖針,說是「針」,卻更像支鋼釘,約略五吋長,
比筷子稍細。
強爺捏著那釘魂針,一面吟喃唸咒,一面在又離後背上摸索,然後捏著針刺下,刺得不深
,僅刺穿皮肉不到一公分,沿著又離後背脊椎骨刺了八個小洞,跟著又扳開又離左手,將
釘魂針刺入那不斷湧現黑墨的掌心中,這次可不像刺背那般淺,釘魂針貫穿又離手掌,自
手背穿出,又離的手掌除了黑墨之外,還湧出了紅血。
「你運氣真不錯,要是再晚幾個月碰上這小子,就鎮不住裡頭那傢伙了。那傢伙養得差不
多了。」此時的強爺和剛剛那副冷酷傲慢的樣子有些不同,顯得興奮許多。
「是你老人家運氣好,強爺。」安迪神情則複雜許多,驚喜中夾雜著些許可惜。
「我運氣好,就是你運氣好。」強爺緩緩起身,把玩著手上那眼球念珠,回到沙發坐下,
又恢復了剛才從容神態,指了指宋醫師和蕃茄,說:「你們兩個發什麼楞,還不把事情做
完?」
宋醫師和蕃茄這才將注意力放回他們各自負責的俘虜身上,兩個俘虜已經死去,鮮血染紅
了他們背下好大一片地板。
「帶他下去休息。」又離昏沈沈地聽見安迪這麼吩咐小非和阿君。
□
「別想太多喔,安迪和強爺沒有惡意,是你身體裡有個怪東西,他們是在幫你。」小非在
又離後背上那些針扎傷口上塗抹蛆藥,又離感到後背一陣冰涼,背上的傷口漸漸麻木,但
他的掌心仍然貫穿著那支釘魂針,發出一陣陣難熬劇痛。
「釘魂針要三天後才能拔掉,你要忍耐喔。」小非一面說,一面在又離左手上那貫穿手掌
的釘魂針周圍抹上些許蛆藥,跟著再包裹上層層紗布,使釘魂針不至於被日常動作輕易牽
動,以避免許多不必要的疼痛。
「我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又離感到一陣陣的暈眩衝擊著他的腦袋,心跳時快時慢、
呼吸紊亂,他的身體有時冰涼、有時發燙,他勉力抬起手,想要叫喚準備離去的小非。
「你身體裡,住著那隻大狐的孩子。」回答的是安迪。
「我想我需要喝兩杯。」安迪步入房裡,向小非這麼說,小非嘻嘻一笑,輕快跳躍著出房
。
「安迪哥……」又離背倚著牆,抬頭望向安迪,安迪苦笑著攤手,來到他身旁坐下,提起
他的手,看了看他手上的釘魂針。
「還記得之前跟你講過我和老周在山上遇見那隻狐狸的往事嗎?」安迪說完,見又離點了
點頭,便繼續說下去:「起初我和老周遇見千雪時,她的住處附近有著許多山中動物,光
是狐狸,就有幾十隻,其中一隻是她的孩子,樣子和一般狐狸沒有太大不同,千雪一直沒
有和我們提起這件事,直到靈能者協會包圍了整座山時,千雪才將那孩子的身世告訴了我
們,那孩子在靈能者協會的第一波突襲時受了重傷,千雪將那孩子託付給我和老周,而她
則殿後死戰。當時我和老周逃離那座山時,那孩子早已沒了氣息,魂魄也開始化散,我和
老周分頭逃跑,之後只知道他搶先赴死尋仇,卻沒想到他在報仇之前,還將那狐狸孩子的
魂魄,封印在你的體內。」
「什麼……」又離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在他的身體裡,住了一隻狐狸的魂魄。
「這是『養魂術』。」安迪解釋:「肉體死亡之後,魂魄會慢慢離體,那孩子中了靈能者
協會的法術,魄體也慢慢損壞,老周將那孩子的魂魄封在你的身體裡,借用你的肉體和魄
,來養那孩子的魂,你一天天長大,那孩子也在你的身體裡漸漸復原,你們共用同一副肉
體和一部份的魄體。」
「這……」又離大概明白這過程,同時總算也醒悟這些年來,他每天早晨醒來,總是覺得
像是和人說過話,但卻一點也不記得,現在想來,是那狐狸孩子,在他的夢中和他說話?
「你叔叔會這麼做,是因為他太愛千雪,千雪犧牲了生命掩護我們逃跑,你叔叔或許覺得
無論如何,得讓這孩子的魂魄能存活下去。」安迪說到這時,小非已經端著一盤子飲料上
來,她遞給安迪一杯威士忌,再將一杯開水遞給又離。
「等等,來,把嘴巴張開──」小非捏起餐盤白紙巾上一紅一黑的膠囊,向又離的嘴巴遞
去。
「這是……?」又離看著那兩粒黑色膠囊,緩緩張開嘴。
「一顆是鎮痛解熱,一顆有精神安定的功能,讓你一覺到天明,不然到了半夜,你會痛得
想要把手剁掉喔。」安迪指了指又離的左手。
「其實我現在就痛得想要把手剁掉了。」又離無奈地搖頭,張開嘴巴,配著開水將藥吞下
,他手掌創處雖然抹上蛆藥,但仍然發出一陣一陣的痛楚。
小非拉了一張椅子退到了牆角,一手拿著她自己的紅酒,一手端著水晶高腳杯,自斟自飲
,她也想聽安迪說故事。
「那……」又離看了看自己包著繃帶的手,再看向安迪,眼神中滿是疑問。
安迪先是啜飲一口杯中烈酒,苦笑說:「養魂是四指一門高級法術,當時我和老周可沒那
麼大的本事,你叔叔的養魂術還不到家,他不會不知道這一點,只是他那時確實無計可施
了。」
「養魂術修煉至最後,會出現不同的結果,一是兩個魂魄永遠共用一副身體;二是被養的
魂魄到了成熟時期,會脫離飼養它的肉體,成為獨立鬼魂;三是兩個魂魄會互相排擠,有
可能是被養的魂魄逐漸凋零,也有可能,是被養的魂魄日益壯大,喧賓奪主,消滅了肉身
主人魂魄,接收整副身體。」安迪正色說著。
「唔!」又離這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那就是他有可能會被消滅,他的肉體會被那個狐狸
搶走,他有些著急地問:「住……住在我身體裡的那個,有這麼壞嗎?」
「這並非是壞是好的問題,第三種情況會發生,跟施術者的能力有關,倘若由強爺來施展
養魂,那麼他可以控制被養的魂魄,在經過多少年、多少個月,甚至是多少天以後才會甦
醒,而在那時候,需要另一次施術,將魂魄安然引離體外。」安迪解釋著:「老周當時可
沒這種本事,那狐狸孩子應該甦醒依段時間了,假若那孩子排斥你這副身體,那麼遲早會
出事。」
又離默然,若是前幾天,他只是覺得有個聲音偶而出現煩他罷了,但這兩天,那傢伙顯然
對他大有意見。
「釘魂針能夠讓那孩子沈睡一段時間,我們會再找時間,將那孩子引離你的身體,從那時
到現在,差不多十年了,那孩子的魄體,應該已經長得很健壯了。」安迪將杯中烈酒飲盡
,突而哈哈笑了,重重拍了又離一下,說:「難怪你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學會千雪的法術
,她的孩子在你身體裡,你的魄體本來就比一般人更加強壯。」
又離茫然地點著頭,他的暈眩感更重了,身體四肢,都有種怪異的不適感,有種虛幻的麻
木感。
「別擔心,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很快就會過去,你先休息吧。」安迪說完,起身牽了小非,
準備離去,小非朝又離做了個俏皮鬼臉,說:「乖乖睡吧,明天記得要去餵你的皮皮。」
「安迪哥……」又離強撐著身子,虛弱地問:「加入四指……一定要血祭?一定要……那
樣……?」
跨出房門半步的安迪轉頭看了看又離,並沒有回答,而是淡淡一笑。
小非則是攤著手說:「傻瓜,敵人兇,我們要比他更兇,你以後就會懂了。」
又離不再接話,他的視線逐漸模糊,他的腦袋轟隆隆響著,他側著身子漸漸軟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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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teensy(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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