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完美秀髮(上)

[sogfried (波西米鴨)]

一根根柔軟的細絲從我指間溜過，
我細細地感受那光滑無瑕又充滿彈性的觸感，
這些美麗的髮絲如此令人著迷……

「小姐，妳髮質很好呢！」
我一面稱讚著躺在面前穿著襯衫、皮膚白皙的年輕女子，
一面將洗髮精的泡沫均勻地抹上她烏黑秀麗的長髮。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對於頭髮就有著異樣的感情與敏銳。
很小的時候就立志當一名理髮師，
不過家人卻覺得男人這樣太沒出息了，
最後還是讓我唸了職校的化工科。

「這樣的水溫可以嗎？」
對於我的制式的問題她只是輕輕點頭回應。

幸好即使唸我沒啥興趣的學科
，還是可以利用課餘來理髮店打工。
雖然洗頭小弟在父母眼裡也不是好差事，
不過對我來說卻是個難得的良機，
可以和厲害的髮型設計師接觸和學習。

這間理髮店雖然不新也不大，
但是技術以及服務都算是一等一的，
幫客人洗頭的洗髮精和潤髮乳也相當講究。

長髮上的泡沫已經完全沖洗乾淨了，
我接著開始輕輕地幫她塗上潤髮乳。
「現在幫妳用的是本店的頂級潤髮乳……」

打工的日子中我每天都會摸到各種頭髮，
有的粗、有的細、有的因為反覆染燙滿是坑疤、
有的因為營養不良分岔斷裂……
只要我輕輕一摸，就可以明瞭這個人的髮質。

男人的髮絲一般來說比女人粗，
年紀越大的人會比較稀疏而且缺乏彈性；
而從事勞力工作的人風吹日曬下頭髮的損傷狀況會比較多，
反之如果是衣食無缺又從事室內工作的人髮質相對損傷會較少。
不過無論是對頭髮如何謹慎又奢華地呵護，
以一個成年人來說頭髮不可能完全沒有損傷，
而這些髮絲上最細微的傷痕配合上頭髮的粗細與彈性，
可以推測一個人的年齡、家境、工作環境，
甚至像是指紋一樣可以從細小的差異判斷出是不是同一個人。
我也是過了好一段時間才知道，
這樣的能力即便是最專業的理髮師也未必擁有的。

「好，小姐可以起來了，我來幫妳把頭髮吹乾。」

也因為摸過了無數的頭髮，所以更訝異於這位小姐髮質的完美。
即使她看起來大約二十出頭，算是很年輕，
但是這樣毫無損傷的髮質是小朋友都未必能夠擁有的。
更何況這襲長髮的長度及腰，營養難以抵達的髮尾還能細緻如髮根，
毫無分岔，真的是相當不容易啊！

「小姐，妳頭髮真的保養很好呢！」我忍不住再次稱讚。

店長訓練我們要在讚美以後，緊接地建議顧客多做些修剪或保養。
「不過妳確定只要洗就好嗎？要不要請設計師幫妳稍微修剪一下……
或者要不要考慮燙著波浪？」

她依然相當有氣質地不發一語，只是輕輕搖頭。
在我幫她吹乾梳理好這頭可以當做模範的長直髮以後，
就到櫃檯付款，優雅地走出門口。

「嘿，阿諸，晚安啊！」
同時一個帶著響亮嗓音的老伯和長髮女子擦身而過，大步走進店裡。

「陳伯伯，今天要剪頭髮嗎？」
他是我們店裡的常客，雖然頭上沒幾根毛，卻每個月都準時光臨本店。

「對對，老樣子！」陳伯伯爽朗地笑著。

他總是指名店裡叫Monica的設計師，她雖然不是技術最好的，
但是毫無疑問是本店最年輕漂亮的設計師。
從陳伯伯頻繁地光顧，以及總是愛跟Monica聊個沒完，
很難不猜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陳伯伯，我先來幫你洗頭。」
陳伯伯稀疏的頭髮更顯得珍貴，我在洗頭時也特別小心，
我發覺他的髮絲又更細了，頭皮也比以往油膩了些。

「陳伯伯，最近吃比較好吼？」

「咦，你怎麼知道？」

「不要吃太油啦，不然頭髮會更容易掉落喔！」我好心提醒他。

「好，遵命。小諸你真是了得啊，這樣看頭髮也知道，
最近真是應酬太多了……以後都指定給你洗頭好了！」
陳伯伯開心地大笑。

洗好以後，我幫他帶位，Monica熟練地幫他披上圍兜。

「摸妮卡，好久不見啦！」陳伯伯開心地打招呼。

「陳伯伯，今天還是一樣嗎？」Monica保持笑容地迅速準備好刀具。

「當然囉，只要是妳剪的就絕對沒問題。」

「別這麼說。」Monica轉頭對我說：
「小諸，幫我拿鏡子和小梳子過來。」

「好。」我趕緊把東西遞給Monica。

「現在社會喔，真是糟糕啊！」
陳伯伯拿起桌上的報紙，誇張地搖頭說：
「附近又有人失蹤了，不是上個月才發生過，還請警察加強巡邏的嗎？」

「喔，你說那個失蹤案啊！我記得已經是第四個了吧？」
Monica一面修剪著頭髮，一面應和。我倒是從來不知道這些事情。

「有那麼多喔？」陳伯伯也很訝異。

「對啊，報紙寫得比較保守，週刊雜誌已經在炒作了，
因為這四個月來，每個月第一天正好都有一個人失蹤。
本來沒有人覺得有異樣，偶爾有個少女逃家之類的也不稀奇，
直到前兩個月大家才發覺不對勁，這幾個失蹤的狀況似乎有所關聯。」
Monica剪刀在陳伯伯耳邊喀嚓作響。

「原來是這樣啊，喔，報紙也有寫……」
陳伯伯一面讀著，「因為每次都發生在每個月的第一天，
而且都是年輕女孩子，而且都是毫無徵兆與線索……
格老子地，到現在第一個失蹤的人也都還沒發現，
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這樣誰敢安心出門啊！」

「是啊，與其說是色狼，我覺得搞不好是人口販子。」
Monica換成用剃刀修著陳伯伯的鬢角。

「人口販子為什麼不一口氣抓夠人就好了，還要每個月抓一個？」
陳伯伯反問。

「說得也是呢！」Monica用刷子清理陳伯伯的髮屑，「好了，這樣OK嗎？」

「當然，妳剪得一定好的啊！」陳伯伯從鏡子中端詳著，「謝謝啦……」

「我才要謝謝你，路上小心囉！」Monica笑著送陳伯伯走到門口。

「確實要小心呢，這社會亂糟糟的，搞不好她們是被鬼抓走也說不定……」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失蹤案件，正好是當月的二號，
前一天的失蹤開始引起媒體的關注和報導。
但是誰也不知道這幾起失蹤是否有關聯，更不知道是誰幹的。

※

每天下課以後，就要趕到理髮店打工忙到深夜，對我來說確實相當辛苦。
但是我都把觸摸和感受客人的頭髮當作一種休閒娛樂，
如果碰上絕佳的髮質那又更是一種享受了。

我發現自己開始期待著上次有著一頭完美長髮的女人光顧，
或者能夠出現可以和她匹敵的優質秀髮。
這種期盼已經成為我捱過辛苦工作的最大動力了。

當我再次碰到一頭絕佳的秀髮已經過了一個月了。
更令人吃驚的是擁有這頭完美長髮的是一個已經至少有三四十歲的婦人，
雖然上著又厚又艷麗的濃妝，穿著也相當時尚，
但是庸俗的氣質感覺也只像是個酒店老鴇。
可是當我觸及她的長髮時，
那種觸感和幾乎沒有損傷的髮質與她的樣貌完全不搭，
我感覺像是摸到一個幼小的孩童秀髮一般。

「妳的髮質好好喔，都怎麼保養的啊？」我忍不住問著。

「天生的。」簡短又不帶感情的回應讓我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嘿，阿諸，你還在忙啊，真可惜啊。」
陳伯伯響亮的聲音忽然在我身後響起。

「不好意思，如果你願意等的話我幫小姐服務完就換你。」
我知道陳伯伯想找我洗頭。

「沒關係啦，看起來還要一下子，我找別人沒關係。」

「真不好意思囉。」雖然這麼說，
但是其實我還是比較想多享受現在手上的髮絲。
心理忍不住想著要是自己每天都能摸到這種髮質就好了……
也許我該找一個有著這樣完美髮質的女朋友吧？

「真是恐怖啊！」陳伯伯和幫他洗頭的小妹大聲地聊天，
「上個月失蹤的女孩竟然已經找到屍體了……」

「啊，真的嗎？」

「妳沒看今天早上的報紙嗎？就陳屍在風化區附近的廢棄工廠，
樣子很慘呢，整個像是木乃伊一樣被榨乾，
更奇怪的是頭髮全部被乾乾淨淨地剃掉了……」
陳伯伯誇張的語氣說著，我心頭忽然一驚。

「真的嗎？」我忍不住加入話題。

「當然啊，所以現在警方也全面動員，
根據現場遺留的線索在尋找犯人。
據說最重要的線索也是頭髮，現場有遺留不少非被害人的髮絲，
懷疑就是兇手在昨晚打鬥之中被拔落的……」

「昨晚？可是被害人不是失蹤一個月了嗎？
而且又變那種恐怖的樣子，應該是陳屍很久了吧？」
洗頭小妹問著陳伯伯。

「喔，這點報紙上也寫說有許多疑點，
屍體那怪異的狀況很難判別死亡時間，
但是發現屍體的人每天凌晨都經過那邊，但卻是今早才發現屍體……
此外就是在兩天前還有目擊者指出曾經看到過被害者，
所以雖然說失蹤一個月，但是顯然是這兩天才慘遭毒手。」

「好奇怪喔……」我忍不住揪起眉頭，
隨即我轉向對躺在我面前的婦人。「要不要修剪一下頭髮？」

「不要。」一樣簡潔的回答。

「好，謝謝光臨。」

回家以後我心裡一直掛念著陳伯伯說的奇怪案子，特地找出了報導……

「啊！」我驚訝又困惑地看著報紙上那張被害人生前的照片，
那白皙的皮膚和溫柔的氣質，
我一瞬間想到了上個月光顧的那位年輕女子。
不過對於一個月前只見過一次的人來說，
我不可能確實地記住她的長相，所以我不確定是否是同一個人。

「應該不是吧，沒那麼巧的事情吧？」我笑著搖搖頭。

隨著我詳細閱讀報導，我發現我幫她洗頭正好是失蹤的隔天，
而發現屍體是一個月後……

※

在這一個月警方的加強搜索下，率續發現了之前失蹤者的屍體，
每一個都一樣變成了詭異恐怖的乾屍，
而且頭髮全部都被一根不留地剔除了。

我想著兇手會是什麼樣的人，難道會是和我一樣對頭髮有特殊感情，
但是又更加瘋狂的戀髮癖嗎？想到兇手可能和我有共通點，
就渾身不舒服，甚至想著自己會不會有一天走火入魔，
尋找有著完美頭髮的人，把他們一一殺害奪走長髮……

「怎麼可能？太愚蠢了……」我用力甩掉這種恐怖又愚蠢的想法，
不過我不得不承認我確實好想能再觸碰到那樣完美的長髮，
但是這一整個月來卻都沒有再遇過。

就在我覺得應該要放棄這樣的期待，
畢竟這種髮質是百中無一，能讓我這三個月遇到兩次已經是萬幸了。
然而當我手上再次傳來相似的完美髮質觸感時，我幾乎感動到落淚。

這次是一個穿著中學制服的國中女生，
這樣的年紀有著如此完美的髮質算是合理多了。
只是國中就能把頭髮留到已經到腿的長度，
這我確實是第一次看到。
此外我倒是對於一個國中生就來我們這所費不貲的理髮店來洗頭，
感到有一點意外，不過現在小孩有錢的也很多，大概只是我少見多怪啦。

「妹妹，妳髮質很好耶，怎麼想到留那麼長啊？」

「管我！」小妹妹一點都不可愛。

「妳要不要順便剪頭髮？」

「不要，好不容易長那麼長的。」

「好吧……」

就在這時候，店門口傳來一些爭執聲。

「請問有人看到我女兒嗎？她從昨晚就沒回家了，拜託幫我注意一下……」

「沒有沒有，哪會有國中生來這裡，別在門口干擾我們生意了。」

國中生？我低頭看著眼前的女孩，她似乎也聽到了，往門口的方向偷瞄……

「那不會是妳媽吧？」我問著。

「你少管閒事！」女孩忽然用著非常嚴厲恐怖的眼神瞪著我，
丟下鈔票以後，連忙從後門溜走。

「果然是啊……翹家少女？」
我忽然想到失蹤事件第一個被發現的被害者，
如果真的是那個很有氣質長髮女子，
來店裡洗頭正好也是失蹤的隔天。
「咦，這會有什麼關係嗎？只是巧合嗎？」

我忽然擔心起來，因為那個氣質美女在一個月後就遭到了不測……

「嘿，阿諸！」陳伯伯正好在此時踏進店裡。

我一度有個衝動想趕快去追上那個國中女孩，
然後把她帶到警察局或家裡，以免遭到不幸。
雖然根本沒有任何合邏輯的理由相信她會和其他失蹤者有一樣下場，
畢竟她不是被惡人綁架，而是自己逃家吧？

不過我還在上班中，加上陳伯伯熱切的攀談，
讓我沒去追逐國中生，也暫時忘卻了腦中恐怖的設想。

「這次可以給你洗頭囉！」陳伯伯笑得很開心。

「沒問題啊。」

當我開始細心地清洗他稀疏的頭髮，
陳伯伯一如往常開始談著最近讓人心惶惶的事件。

「聽說又有屍體被發現了呢。」

「咦，真的嗎？」我吃驚地停下動作。

「是啊，今天早上的事情，一樣變成沒有頭髮的木乃伊啊！
每個月一次，這樣下去還得了……警方還是抓不到兇手啊。
真沒用……上個月說可疑的頭髮後來發現是這次死者的……」

「咦？」我越聽越困惑，「不是兇手的？」

「看來不是，這次的死者雖然沒有報失蹤，
但是她的同事也說是一個月前就沒消息了……
所以搞不好那時就已經被壞人抓住……
比如像是兇手正在棄屍上一個女生時就被這次這個婦人看到，
所以就把她抓住了，頭髮就是爭執時拔掉的。」

「然後隔一個月再棄屍？」
我覺得這樣的說法太不牽強理了，
但是一點也想不出其他合理的可能性。
「等等……你剛剛說這次的死者是……婦人？」

「是啊，年紀四十歲，比之前的都大一點……怎麼了？」

一個可怕的假設湧進腦海……我放下了正洗頭到一半的陳伯伯，
忽然衝到報紙架翻閱今天的晚報。

「啊，果然！」我傻眼地看著被害者生前的照片，
那確實是一個月前曾經來洗過頭，一樣有著完美長髮的婦人。

「怎麼了，小諸，頭髮洗一半耶！」陳伯伯抱怨著。

「不……不對啊？」我發現有一個地方大有問題……
那個婦人生前的照片，是一頭已經開始斑白的短卷髮，
並不是我看到的烏黑又長直的完美秀髮！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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