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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娃娃(後段補完) 把小瑜帶回家裡,房東阿姨不知道買菜買到哪個三姑六婆家去了,小瑜則是到我家偷個 閒,歡快的把戰利品通通拿了出來,一一檢視,也一一和我解釋這些器物可能的背 景。 老實說,我是一竅不通,什麼碗底的印章的,我越聽越糊塗,小瑜看我好像沒啥興趣,也 就不說了,只是慢慢的把那些東西用報紙包起,放入袋子中。也在此時,她手機響起。 「喂?媽妳回家啦?我剛剛找妳找好久喔,嗯好啦我也要回家了,等一下見囉。」喀的關 上手機,她對我笑了笑。「阿靜,我媽回來了,我要回家囉。」 我點點頭。「知道怎麼走嗎?」 她擺擺手。「拜託都住幾年了怎麼可能不知道。」 我失笑,目送她離去。轉過身,我才發現那尊瓷娃娃她忘了帶走,就這樣滾落在沙發上, 看著我。 我抖了一下,門被打開,早上那冒失的室友又走了出來。「阿靜你回來啦?午餐要吃啥? 」他又抓了抓頭髮,看起來和我出門前沒兩樣。 「你不會睡到現在吧?」 他很理所當然的點點頭。「今天禮拜六耶,欸,靜哥午餐要煮啥?」 我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你媽,你管我要煮啥。」我話說完,卻久久沒得到回覆,轉過 頭去看,只見阿正臉色白得可怕。 我臉色一變。「喂?怎麼了?」 他伸出手,指了那個沙發上的紅衣瓷娃。「哪、哪來的?」 我皺了皺眉。「小瑜忘記帶走的。」 「把她拿走!叫她把她帶走!」阿正尖叫的聲音,讓我想到車子緊急煞車的摩擦聲,尖銳 而悚然。他忽然不知道發什麼瘋,一把衝過去,抓起娃娃就往地上摔。「還來!妳還來! 」 砰的,娃娃摔在地上,滾啊滾,到了我的腳邊。沒有穿拖鞋的腳觸碰到瓷,泛起了一陣涼 氣。我愣愣看著阿正崩潰的樣子,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許久,他大口的喘著氣,衝回房內。 我低下頭,看著那正對著我的娃娃,那笑瞇瞇的模樣,怎麼看怎麼可愛。 當然我沒忘記,那彎彎的眼睜開時,有多可怕。 我很害怕,看阿正這個樣子我也知道這娃不單純,可是,可是我總不能把她就這樣扔在地 上吧。也不知道打哪來的勇氣,我彎下身,捧起了娃娃,安放在桌上。我打電話給房東, 小瑜接的,我說了娃娃的事情,請她過來拿。 她說暫時沒空,明天才要過來。 我看著那娃娃。客廳內明亮的陽光似乎泛了層死氣。 我苦笑,慢慢摸出了荼靡的電話。而他回答我,今天打工排滿了沒空,明天吧。 明天吧。 我只能默默把娃娃放到客廳的書櫃內,把毛玻璃給拉上,阻隔了看見她的可能。 沒多久,阿正又出來了,不過他拎了個包包,臉色仍然難看。「阿靜,我這兩天要去住朋 友家。」砰的,他關上了門,揚長而去。 我轉過臉看向另外的室友房門,那臭小子已經瘋好幾天沒回來了。很好,種種跡象顯示, 我今晚要和這娃娃單獨的共處一室了。 我把所有窗戶打開,讓陽光從四面八方滲進屋子內。回到房間,帶上房門,我開始整理房 間。 簡單的料理午餐,下午我把放了很久的小說給看完,晚上,天也黑了,這幾天有點冷,我 把窗戶都關上,或許是因為忙,我已經把書櫃內的那嬌客給忘了。 大概到了十一點,我有些睏,早早洗了澡上了床,蓋上棉被,意識逐漸矇矓,正當我要睡 著時,叩的一聲響起,像是人敲門那樣,我瞬間清醒了過來。 我睜大眼,那叩聲就這樣沒了。我想起了客廳書櫃內的娃娃,回想剛剛那聲,不像是骨頭 碰擊門板,反倒比較像是瓷具,那聲音比較響亮。 我抖了起來,又一聲,叩,像是在敲門。 我哪敢去應門啊,保持著鴕鳥心態,我用棉被把自己蓋了起來,敲門聲沒再響起,正當我 有些鬆懈時,悠悠的,宛若歎息的聲音從床頭櫃響起,我整個人都僵住了,我屏住呼吸, 也因此聽得更清楚。 那嘆息是歌聲,柔柔軟軟帶著無限的蒼涼,像是女孩子隨意的哼著歌,有點旋律,卻又聽 不真切是在唱些什麼。 我這下不是僵住,而是大大的抖了一下,歌聲持續著。 我很害怕,怕到腳都在發抖發軟,可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我掀開被子,瞪向床頭櫃,很 出乎我意料的我什麼都沒看到,我也注意到發出聲音的,是我的電子辭典。 頭皮一陣麻。 我的電子辭典的確可以灌mp3,可是我裡面只有一首音樂,而且是很high的音樂,絕對不 是這樣子的歌聲。 我深深深深的吸了口氣,捧起了電子辭典。歌聲嘎然而止。「那、那,那個妳好……呃我 不知道妳有什麼事情、可、可、可是很晚了,我我我要睡覺,妳可不可以回到客廳去?」 電子辭典沒有再發出聲音,門板也沒有被敲響了,可是我睜著眼睛到天亮。我神經很粗沒 錯,可是沒粗到這樣的狀況還能繼續睡覺的。 天一亮,我馬上起來,刷刷刷的把窗帘拉開,涼涼的陽光落了進來。我這才感到真正的安 心,大口的喘了口氣,真覺得這樣的狀況繼續下去我一定會早死,嚇都被嚇死了。 不過這娃娃人還不錯,用請的就請走了,沒有繼續騷擾。 說到這,又想起了綠水,她只是害了阿晉,可是對我倒是沒怎樣。起身,我想去買早餐, 忽然,手機響了起來。人緊繃的時候任何一點聲音都會造成壓力,我也不例外,手機一響 我整個人彈了起來,大罵了聲幹。 「喂、喂?」我的聲音有點顫抖。 「阿靜嗎?」 那聲音,是荼靡。「昨晚還好嗎?」 我瞥了眼電子辭典。「不好,我整晚都沒睡。」手機傳來低低的悶笑聲。 「但顯然還活著。」 「今天她的主人就要把她帶走,應該沒問題吧?」 「那也得她的主人帶得走她吧?」荼靡的聲音很低,低到讓我以為是從地心傳出來的,那 空洞洞的感覺,讓我莫名的恐慌起來。 「喂!」 「那煞氣很重,我光從電話就聽到她的聲音了。」他不說就算了,一說我覺得我背脊都發 冷了。 「你不要嚇我……」 「原來你知道我嚇你啊。」 幹! 「媽的今天小瑜就會把她帶走了!我就不信她還能回來!」啪的我把手機關掉,扔上床頭 。話雖然這樣講,我還是很怕,怕得不敢去客廳。 在廁所整理了一下自己,我也不能整天都窩在房間,只能惴惴不安的去廚房弄些吃的,經 過客廳時眼睛瞄都不敢瞄一下書櫃。 到了中午,小瑜打電話來說要拿娃娃,我樂得替她開門,指了指書櫃,假裝很忙要她自己 拿,書櫃一開,我耳旁忽然傳來很細微的宛如銀鈴般的笑聲。我知道我被挑釁了,我只能 擺著笑臉送小瑜離開。 同時我打了電話給荼靡。「你今天晚上,可以來住我家嗎?」 「嗯?我沒有這種服務喔。」 啥?我皺起眉頭,有些不解。「什麼服務?」 「陪睡的服務啊。」 我覺得我的臉一定充滿了不屑。「那個娃娃,我知道她會回來。」我只淡淡的這樣說。 荼靡安靜了下來,許久才開口。「我要吃王品牛排。」 幹!這是趁火打劫吧? 「好。」我咬著牙,答應。 ※※※ 荼靡來了,穿著白襯衫配牛仔褲,還有夾腳拖鞋,一如我在醫院看到的那樣。他進到屋子 內,吹了聲口哨。「房子不錯。」我笑了笑。 他目光忽然停到書櫃。「她昨晚就在那裡?」 我點點頭,帶了幾分的欽佩和不安。「欸你怎麼這麼厲害?」 他瞥了我一眼,哼了聲。「因為我道行夠高啊。」顯然他不願我繼續說下去,腳一放,跨 上了桌面,像個大老爺似的。「口渴了。」 我給他倒了杯蜂蜜水,他大口的喝了口,露出滿足的神情。 像個孩子。 我這才想起他本來就是個孩子。「我覺得那瓷娃娃還不錯啊,她昨天只是嚇嚇我而已。」 我原原本本把昨天發生的事說了出來,荼靡的表情很有意思,一下子笑一下子沉默,我說 完時,他只是拍拍我肩膀。 「你說綠水是個好鬼?」 我理所當然的點頭。 「要知道,你靈魂被吸入石頭內時,要是我晚一步拉你,綠水死,你也跟著死,你的靈魂 就會永遠被封閉在那石頭內,她是要你跟著她陪葬的。」 荼靡的表情很認真,認真到讓我想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 「天下的鬼,都是執著,人的執著何其強烈才能生成鬼,你以為鬼這麼好易與的嗎?」 我說不出話來。 夜晚,把錢包內的小朋友花了幾張後,我們回家,一打開門,暗暗的,我開了燈,要踏出 的腳步也硬生生的卡住。 「幹麻?」後面的荼靡問。 我瞪著桌面,一尊小小的,巴掌大的瓷娃娃端坐在那裡,像是個溫順的妻子。 我閉上眼睛,側過身讓荼靡看看裡邊情景。 荼靡推了我一把,進了屋子。他就像沒看見娃娃那樣的坐上了沙發,翹腿到桌子上,有一 下沒一下的點著,而我只好跟在他旁邊坐下,目光亂飄。 不多久,門被打開,我嚇了一跳。 「阿鏡我回來啦,咦?你朋友啊?」是阿正。他拎著他的小包包回來了。就在他目光轉移 到桌上時,砰的他包包落地,他轉身就要跑,碰的更大聲,外面的鐵門莫名奇妙的關上, 正好甩在阿正臉上,他尖叫一聲,鼻血噴了出來。 我緊張的站了起來,扶起了他。「還好吧你?」我問。 不止鼻血,阿正的臉上掛滿了淚水。「還、還在、她為什麼還在……?」 我無法回答,我沒辦法跟他講,原本被帶走了,只是她自己回來了。我相信我說了,阿正 會發瘋。 「小瑜姐說這兩天沒空,要過幾天才會來拿。」荼靡適時的解釋。「這娃娃很可愛啊,有 啥好怕的?」說完他還捧起娃娃端詳著。 阿正嚇得全身都抖了,他直指著荼靡,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替阿正止血,但或許是因為他太害怕了,血始終停不下來。我把他扶到椅子上,給他倒 了杯水。「阿正,你……為什麼這麼害怕?」 「你昨天沒發生什麼事情嗎?」阿正忽然問我。 「沒。」我回答。 「你騙人!」阿正激動的反駁。 「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在這邊嗎?」 阿正安靜下來,許久,他才開口。「我阿祖那代,這娃娃就在我家了。」他拿起桌上的水 ,咕嚕的喝了口。「原本我們家人丁很旺,每個人都有三四個孩子,可是自從這娃娃來了 以後,孩子一個個的死了,我阿祖的兄弟死了,爺爺輩的死到只剩我爺爺,我爺爺生了三 個孩子,也死了,死到剩我爸,我有兩個哥哥一個妹妹,也死到剩我一個。」他抬起頭看 我,苦澀的笑著。「他們都死得很慘。我大伯是開卡車的,半夜摔下了山,很怪他人沒卡 在車子內,是被旁邊的樹枝給穿過喉嚨死的,我二伯是做玻璃的,有一天他發現全身刺滿 了玻璃,被繩子吊在天花板上。」 我覺得有點冷,我不著痕跡的瞥了眼娃娃,她還是笑瞇瞇的,那笑現在看來是如此的森冷 。 「我老家有一個老倉庫,平常都鎖著,根本進不去,我八歲那年我大哥失蹤,我們家沒人 找到,半個月後在那倉庫內發現他被鐵鎚打死,鐵鎚就在他旁邊,可是倉庫的鎖好好的, 根本沒被打開過,一片鏽也沒掉……」 我想大喊閉嘴,可是我喊不出口,只能任由阿正一句一句的說。 「我二哥睡在床上,莫名奇妙就死了,他死的樣子很可怕眼睛都掉出來了,嘴巴也歪著的 ,像是被人用力的擠啊擠的……我的妹妹總跟我說,她看到一個穿紅和服的女生來找她玩 ,一個月後她也死了,死在屋頂上,鑰匙就卡在她的喉嚨裡。」 「這和娃娃有關係嗎?」我喉嚨很乾,喝了口水,卻又覺得太冷,冷到五臟六腑都打了個 顫。 「從這娃娃來後,我家就不安靜,無論扔出去多少次都會回來,拿去廟裡什麼的沒人敢收 ,想說燒了她,燒了三天,火滅了她還是好好的,用鐵鎚打用力摔,都沒用,她始終好好 的。」 阿正閉上眼,大力的吸口氣。「我覺得她找上我了,不然哪這麼巧的,我老家在高雄耶, 哪可能從高雄跑到台北來。」 換言之,這娃娃原本是在高雄?我驚訝的發現這點。轉過頭看向荼靡,他則撐著下巴,看 著那娃娃。 「你別想那麼多啦,不會有事的。」我乾笑著,站起身,拎起他的包包,不然你再去朋友 那邊借住幾晚?說完,我伸手要去開門,但說也奇怪無論我怎麼扯怎麼撞,鐵門始終文風 不動。 我停下動作,轉過頭,看見阿正比哭還難看的苦笑。「她是來找我的。」 我沒說話,只是把包包放到沙發上。 整間屋子,安靜得只剩下呼吸聲。 ※※※ 在房間內,我看著剛洗完澡出浴室的荼靡。「不要緊嗎?」我忍不住問。 他看了我一眼。「那不是你能插手的事情,人家的冤仇可不是你能管的。」 我可沒想要管。「可是阿正很無辜……無論他阿祖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娃娃的事情,那 和阿正一點關係也沒有啊!」 荼靡把毛巾扔到我臉上,哼了聲。「我問你,對中國人來說什麼事情是最慘烈的報復?」 我啊了聲?想了想。「死?」 「是絕子絕孫。」 我沉默著。 「那女娃恨他們家恨到要他們絕子絕孫,無論他阿祖幹了什麼事情,想必都是罪大惡極, 可惡到必須要絕子絕孫才能償還。」 我無法插話。在荼靡的陪同下,我那晚睡得很好。 隔天起床,我開了門,看見瓷娃娃遂在阿正門口,我感到不對勁,衝上去拚命的敲門。「 阿正!阿正!」我拉開嗓子瘋狂的大叫著。 荼靡緩緩的按住我肩膀,我深吸口氣,往門上撞了過去,喇叭鎖不牢靠,一下就撞開了, 阿正坐在床頭,他手握著一把美工刀,而美工刀刺在他的心臟。 我閉上眼,退了一步,如果不是荼靡撐著,我想我會倒下。 荼靡報了案,警察來了,這件案子被當作自殺案結束。 警察走了,我忽然感到腳底有點痛,看了眼,發現有塊瓷碎片紮在我的腳上,小心的拔了 出來,上面染了我的血,雖然很少,但雪白的瓷片染上鮮紅的血,看來有一份異樣的嬌豔 。 我抖了一下,把那碎片扔入垃圾桶。 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到很古早的台灣,那時候剛光復,大家都很窮,窮到只能挖蕃薯,稀飯只有湯沒有米 ,吃菜根,去菜市場撿人家要丟掉的菜葉。 有一家人,爸爸是賣菜的,媽媽給人家車衣服,他們有個可愛的小女孩。小女孩叫招弟。 這家人生活很苦,可是他們很快樂,因為三個人都在一起。有一天,爸爸收攤了,他在路 上看到一個賣雜貨的,雜貨攤子有個很可愛的瓷娃娃,要知道在那個時代,這種東西可是 有錢人家的玩具,普通人只能看看。 爸爸想到招弟總是吵著要玩具,又看那穿著和服的娃娃精緻可愛,就問那雜貨的怎麼賣, 雜貨的開了個天價。 爸爸很為難,今天賣菜的錢一半都不夠付,更何況今天的菜錢是明天的菜錢,他哪能隨便 花掉。 很為難啊。 爸爸搔了搔雪白的頭髮,嘆口氣要走,也在這時候,那賣雜貨的喊住了他,說這娃反正也 沒人要買了,他也是意外得來,要就給他吧。 爸爸很開心,又不好意思隨便收人家東西,硬是塞給了賣雜貨的一些錢,歡天喜地的帶著 娃娃回家。小女孩很愛那娃,每天都抱在懷裡,一起吃飯,一起玩耍,睡覺也在一起。 鎮上有兩戶有錢人家,一戶是鎮長,一戶是靠賣茶發達的商人,那商人的女兒被千疼萬寵 著,個性跋扈驕縱,一天她看見招弟手裡的娃娃,一看就喜歡,回家向她父親討。 她老爸是個吝嗇的商人,看那娃也知道所費不貲,就連同鎮長和街上一些流氓,壓住了招 弟的爸,一口咬定那是贓貨,定是偷來的,要扭送警察局。 本來,把娃娃給商人,事情也就沒了,可是招弟的爸老實,怎麼樣也不肯認這莫名奇妙的 罪,被警局的人狠狠打了一頓,就這樣活活打死了。 而招弟的媽媽也讓人押著,說和人通姦,浸了豬籠。 娃娃被奪走了,招弟沒了爸媽,她也沒其他親戚,只能在路上當小乞丐,那時候窮,誰理 這小乞丐,在一年冬天,活活凍死了。 我夢醒,流了滿臉的淚。 離開床,出了房門,看著垃圾桶內閃著紅色的白瓷片。 那幾天夢裡,我總聽見女孩子的哭聲。我不知道那哭聲是招弟的哭聲,還是瓷娃娃悲傷的 哭聲。 夜天女 自從阿正自殺後已經過了三個月了,這件事情在週遭鬧得沸沸騰騰,連帶的空下來房間沒 半個人敢租,連來看的人都沒有,只要一打聽到死了人還是自殺,就馬上笑著推託不必了 。 為了這件事情房東阿姨和我唉嘆了好一陣子,說什麼正青春美好,找什麼死什麼事情不能 解決。哩哩雜雜唸個沒完,最終還是導到了房間租不出去的事情上。 這世界,我原本也以為沒啥好解決不了的,除非世界末日或者外星人攻打地球,不然應該 沒啥真的辦不到的,可是自從出了車禍以後,我知道很多事情真的是辦不到,只能一死了 之。 綠水是。 那怨念沖天的瓷娃娃也是。 開了門,我看了眼阿正的房門口,回到自己房間。原先是沒什麼的,可是最近我睡到半夜 ,開始有美工刀片被推出的喀喀聲,我大概知道那是什麼,卻無能為力。民間信仰認為自 殺的人因為陽壽未盡不能到冥府去,只能滯留陽間,不停重複死前的動作。 當然還有情境。 我可以想見那是如何絕望悲哀的事情,對阿正此刻的魂魄感到不捨,他是個好孩子……但 我什麼也做不到,正如同瓷娃娃要取他性命時一樣,我無能為力。荼靡說干涉人家的因果 是會造成更大的報應的,可能他這輩子死了下輩子重新開始,若你破壞了這個環,他下輩 子恐怕會更慘。 就像滾雪球那樣,撞到了牆雪球自然就垮了,若讓他恆久滾下去,到時候玉皇大帝來也沒 法子。 對於半夜傳來的異聲,我只能當作沒聽見。 洗完澡換上睡衣,我打開筆記型電腦,開始準備工作,忽然,黑色的開機畫面閃過了一個 影子,我一驚,轉過頭,三秒後我驚慌的摔下了椅子,指著莫名奇妙出現在我房間的人影 。 「阿、阿婆?!」我瞪大了眼睛,連嘴都合不起來了。 那阿婆看著我,忽然嗚嗚的哭了起來。那使我很無措,一時也不知道是要先害怕還是要先 安慰她,只能張開嘴卻半個字也吐不出來,最後還是阿婆哭夠了,舉起她的柺杖指著我。 「你這騙子!你不是說要幫我找孫子嗎!都、都那麼多天了,老婆子等你這麼多天了,孫 子沒來,你個臭小子也沒出現,你看老太婆老了好欺負好誆騙是不?怎麼有你這樣不守信 用的壞孩子!」說完,老太婆舉起拐杖就要打。 而我愣愣的看著她。「阿、阿婆,所以妳是來找我討孫子的?」 阿婆抹了抹眼淚。「你答應我的啊!老婆子央了好多人,只有你看得見我聽得到我,我當 然找你討人啊!」 我鼻子無意識的發出哼哼的聲音。所以這阿婆是鬼? 我前兩天是幹了什麼? 那天,加班到八點多,回到家都九點了,這時間夜市正熱鬧,我買了點宵夜,想說到公園 去吃,不想把食物帶回來製造髒亂。 那時踏進公園我還納悶怎麼人這麼多,哪時候這街坊鄰居有這樣的夜半休閒活動了,可仔 細看看那些人又不認識,最後也就算了,乖乖吃我的滷味。 沒想到吃著吃著,一個拄著柺杖的婆婆走了過來,對自己唉聲歎氣,基於敬老尊賢的心情 ,我開口問。「阿婆妳怎麼啦?很晚了,怎麼不回家睡覺?」 那老婆婆眼睛瞬間放亮,就這樣抓著我喋喋不休的說著她兒子怎樣怎樣她孫子怎樣怎樣, 兒子死啦,剩下孫子可是她已經好久找不到孫子啦,她很心急很難過,一直要找,就拜託 我務必要幫她找找孫子。 我那時以為這阿婆可能神經有點問題,就應允了,想說大不了看到婆婆就閃人,哪想到… … 居然找上門來了? 我鼻子的哼聲變成了苦笑的聲音。「阿婆妳不是人喔?」我冒著被阿婆狠打的風險,啞著 聲音問。 「當然老太婆難道連自己死的活的都搞不清楚?」老婆婆忽然沉默下來。「不是吧小子, 你連老婆子是鬼還是人都分不清楚?」 「我哪知道……」我把頭埋到膝蓋內,萬分苦楚也說不出。倒好,這下是自己主動去惹鬼 了,很好很好,這下要怎麼辦? 老婆婆看了他,咚咚的叩著柺杖到了床邊,坐下。「我可不理你,你一天沒找著我孫子, 我一天在這兒賴你。」 不是這樣的吧?「不、不是有門神?」 聽我這樣說,老太婆嗖的站了起來,指著我大罵。「難不成你要趕老婆子?」 我臉頰有點抽搐。「我只是覺得奇怪而已……」 「你家門神被之前的冤厲給沖跑啦,現在誰都能進來呢!」老太婆哼了聲,又回到床尾坐 下。「我不管啊,你可得給我找孫子,不然我讓你這輩子都不得安生!」 哪來這麼潑皮的老婆子!我內心惡狠狠的咒罵著,但面上我還是只能掛著笑。「可是婆婆 ,我哪知道你孫子是生是死。」 「呔!你這烏鴉嘴可別亂咒!老婆子和那些鬼差有些交情打聽到他還活著,你只管找!活 著就是!」 我閉上眼,揉壓著我的太陽穴。「婆婆,再跟我說一次你孫子的名字吧。」 隔天,我打去了市公所詢問申曜是不是還住在這個市區之中,市公所說早就遷移了,遷到 哪不能說。 我晚上回來告訴了婆婆。 「難怪我找不到他。」老婆婆嘆了口氣。「要在這地區內,老婆子照理是會知道的。」 我覺得有些奇怪。「婆婆神通廣大?」 老太婆笑著揮揮手。「在這片土地待久啦總是有些感應,更何況老太婆可不比那些新死的 ,有了點歲數當然也有了些道行。」 我明白的點點頭。「那婆婆,妳告訴我,遇到妳那天,公園內的那些人……」 「哦,那都不是人,你這孩子說聰明真聰明說憨傻還真的一點都不錯,居然人和鬼都分不 出來,你是發生什麼事了?應該是後來才看得見我們的吧?」 我原原本本的把發生的事情說了,婆婆一邊聽一邊點頭。「的確是飛來橫禍。也罷也罷, 有這機緣是福是禍還不可知呢。」 哪可能是福啊……光是嚇我這條小命就要被嚇掉了。 我只能敷衍的應著。接著我去了老婆婆的舊家,應該說是申曜的舊家,他把房子賣了就走 了,也不知道遠走到哪兒去了,我只能寄望買家留有他的聯絡方式。 趁著一天晚上不加班,我和婆婆趕到了一個舊社區,裡頭的都是三、四十年的老公寓,因 為老,讓人感到些微的奇怪。 我以前看到老房子沒什麼感覺,現在看到就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空幽幽的,也不知道是不 舒服還是怎地。 上了樓梯,我比對了住址,就這樣按了門鈴。來應門的是個五十多歲的婦人,她一見我先 是疑惑的皺起眉頭,而後小心翼翼的問我要做什麼。 「小姐妳好,抱歉打擾了,是這樣的我有些事情要找這房子的原屋主,我知道你們是在三 年前買下這兒的,我是要找之前那賣家,我和他有些事情要連絡,不知道小姐妳還有沒有 申先生的聯絡方式呢?」 那婦人懷疑的看著我,似乎是在思考我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就在這當下,我背後傳來了詢 問的聲音。 「先生有事情嗎?」是個約六十歲的男人聲音。 我趕忙回頭,把來意再次複述一次。 男人沉吟數聲。「我不能隨便把電話給你,畢竟不知道你來意是不是真的……」 果然那男人是這裡的一家之主,也是婦人的丈夫。 我陪上笑臉。「我是真的有急事要找他,他有個家人好久都找不到他了,很緊張,希望我 幫忙尋找。」 屋主哦了聲。「什麼家人?」 「奶奶,他奶奶一人孤苦無依的想找孫子,可是申先生房子賣了人也跑了,他奶奶所剩日 子無多,希望把他找回來好辦妥後事,當然還有遺產那些的。」 或許是我的表情萬分誠懇,也可能是旁邊的婆婆用了些什麼法子,那男人點點頭,就把電 話號碼給了我,還千交代萬囑咐要我不能說是他給的。 我自然是答應了。 回到家後,老婆婆一直催促著我打。可是什麼關係都沒有要我拿什麼名目打電話去?我把 這話說了,婆婆很著急,卻也明白我說的沒錯。 老婆婆啊了聲。「阿靜你裝做律師不就得了?說老婆子還留了些東西要給他,讓他回來一 趟,不然你帶老婆子去一趟就得了。」 我看著她。「婆婆妳能離開這裡?」 老婆婆點點頭。「你拿個東西給老婆子附著,用黑布包起來不見陽光就沒事了。」 我想了想,似乎也沒什麼更好的方法了。可是我錯了,當我這麼說時,申曜把電話掛了, 掛之前還對我說你以為我是白痴嗎?詐騙集團技巧也沒這麼差的。婆婆光聽見聲音就開心 得不得了,直說著是阿曜沒錯。 「那婆婆,妳知道他還活得很好是不是就夠了?」 老太婆板起臉。「不成!我得見到他。」她有些不開心的側過身,不看我。 我有些無奈。忽然我靈光一閃,想到一個在電信公司上班的同事,看申曜的號碼似乎就是 他們公司的門號,我趕緊打了電話給他,問他能不能查查這支電話現在都在哪裡活動。 他很為難,可是熬不過我的千拜託萬拜託,勉強答應了,隔天中午我就收到了他的電話, 他說是在台南市。 我馬上打電話到台南市市公所去詢問是不是有這號人物,很讓人開心的,有,可是更詳細 的地址我就問不出來了。 回到家我和婆婆說,她也很開心,但更多也就沒了。 事至此糾結了很久,婆婆還是不死心的住了下來,她老人家就睡客廳,不過她很安分沒驚 擾到剩下的那位房客,而關於阿正,她只是嘆口氣搖搖頭,也沒多說些什麼。 這件事情或許我可以打電話去問荼靡,可是因為老婆婆真的不壞,所以我也打消了強制請 走婆婆的念頭,除了叨念著孫子和我一些不好的作息習慣外,她其實挺好的。 會看頭看尾,我瓦斯窗戶沒關,她都會提點我一聲,還會教我做幾樣她的私房菜。 日子就這樣過了要半個月,忽然一通電話打來,是一通意料之外的電話。「喂?」坐在辦 公室內,我一邊打字一邊聽回應。 「阿、阿靜?我是許媽媽……你、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 我當然記得,是阿晉的媽,那個狠心的媽。 我的心有點冷。 ※※※ 我不是個好人,我不敢說全世界的業務都是壞人,但起碼心臟對剖有一半是黑的。我冷冷 的哼了幾聲。「阿姨這件事情阿晉知道了嗎?」 話筒那頭支支吾吾的。 「妳現在還在瑞芳嗎?阿晉應該也有工作了吧,怎麼會讓妳連日子都過不下去?」 「我、我現在在台南,阿晉的大哥這裡……他……」 「許大哥不讓您住了?太過分了啦!那回瑞芳啊,阿晉這麼孝順,不會丟下您不管的。」 我嘴邊的笑好像越咧越開了。 「你、你不知道,阿晉生了怪病!我們怕會傳染沒人敢和他住在一起,他現在也沒辦法工 作,你說我回去不是更慘?要養他還要怕被傳染怪病……阿靜,以前阿姨對你很好啊,你 ……」 我強忍下心頭的怒火,維持著平穩的聲調。「阿姨,我現在一個人住外面什麼開銷都自己 來,我薪水和生活費都打平,實在沒多餘的錢可以借妳。」 「要不我打電話問阿晉?」 「不不不,我自己想辦法我自己想辦法,你不要找他……」 很顯然她對阿晉有著幾分的畏懼和愧疚,不然她不會已經走投無路到找我借錢了,也不願 意回去面對兒子。 「阿姨,勸妳一聲,就別賭了,千金萬金妳真當以為可以還復來?」 電話那頭沒聲音。「好了沒事了,我要掛電話了。」 我知道我的勸她沒聽進去。嘆了口氣,我撥了電話給阿晉,說了這情形,他沒說什麼。「 欸,你該不會要打電話叫你媽回來吧?你媽屁股後面那堆債你還到死也還不完。」沒了綠 水的幫助,可以想像許媽媽輸得多慘,已經養成豪賭的習慣了,神威不再,自然輸得精光 ,輸得比贏時還快。 「總是自己的媽的,我打電話去吧。」 「只怕你打電話去她還不敢接呢,她還是覺得你那怪毛病會傳染。」 阿晉苦笑一聲。「我還是打電話去吧,要不要接受是她的問題,總不好我這兒子知道了卻 不聞不問。」 我聳聳肩,說了你開心就好,我們約了下次要約出來聚聚,也就收線了。 回到家已經十一點了,洗了個澡,我看見婆婆坐在客廳內,不知道想些什麼。「婆婆?」 「噯,你回來啦,今天比較晚啊。」 「公司忙,妳在想什麼?」 「想我孫子啊,想他怎麼就這麼遠走他鄉去了,家裡的神主牌都沒請過去,難不成真棄我 們這些老祖宗不顧了?」 我搔了搔臉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婆婆,現在年輕人的確是不太愛拜神主牌那些的, 也或許妳孫子改信耶穌基督,就不拜了。」 老婆婆苦笑。「那也該說一聲啊,老太婆什麼都不知道就這樣傻傻的找傻傻的等……」 「那如果你孫子真的不拜了,婆婆妳?」 「我就成了無主的孤魂啦……要等到時間到才能入陰間去投胎,一開始啊我就放不下他那 孩子,年幼多病,又不像其他孩子那樣有神靈照護著,他自小容易沖煞,也容易生病,我 好不容易有這個金孫,哪捨得下,就不要了那輪投胎,捱著捱著要看他長大,到現在也四 十幾年過去,若他不供奉我,我也只能是個孤魂野鬼,等十來年後的才能入陰間去輪迴。 」 「如果妳孫子真找不到,大不了這十幾年我給妳燒香拜水果,不至於讓妳做個孤魂野鬼? 」 老婆婆忙搖手。「不成不成,又不是有應公什麼的,哪能隨便接受別人香火。」她搖著頭 。「算了不過十來年,眼一眨就過了,到時候就重新開始了。」 我看著她,聳了聳肩。 時間很快,又過了一個禮拜,禮拜六我正窩在房間內看電視,婆婆就坐在我旁邊。「喂? 」手機響了起來。 「呃你好……你之前說有我奶奶的遺物?」 我愣了愣。「申曜先生?」 「是。」 我餘光看見婆婆打直的身體。 「我很清楚我奶奶沒其他的遺物,你……」 既然知道,幹麻還打過來?我內心疑惑著。 「說來你不信,我現在遇到一些麻煩,我師傅要我打給你,說你是我的一線生機。」 啥? 我想我的眉頭應該打了一百個死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不給我其他思考的空間或問話的空間,報了地址後只說明天見,就掛了電話。我傻傻的 看著手機,完全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還是婆婆打了我一下才讓我清醒。我東西收一收, 連夜搭了客運下去台南。當然我有打給荼靡,他沒說什麼,只要我小心一點。 我懷著忐忑的心情下到台南,在車上我也想了很多,想該不會那申曜是騙我的,可是想來 想去,也不知道這怎麼回事,索性不想了,就這樣一覺到台南。 醒來,天還沒亮,但已經四點多了,我找了個早餐店慢吞吞的吃著早餐,想著該怎麼辦才 好,最後我還是打給荼靡,電話中他很不開心,因為現在才五點。 「欸要是我三天後你打電話沒接,要幫我報警。」 「報你個頭……」彼端的聲音聽來喑啞,可以感覺得出來說話的人根本還沒清醒。 「我很認真,你記著喔地址是……」 「拜託,你不要鬧了,你是發什麼神經……」聽見悉悉蘇蘇的聲音,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總覺得應該交代一下後事。「你現在在哪?」 「台南。」 「我今天晚上會下去,這樣你開心了吧?」 「我沒要你下來。」 「閉嘴,現在讓我睡,晚上我到了再打給你。」說完,荼靡氣勢萬鈞的把電話給掛了,還 關了機。 我嘖嘖有聲,然後把手機扔到包包內,看天也差不多亮了,攔了計程車,就往申曜他家去 了。台南很大是真的,車子開了很久才到。下了車,我看見就站在門口的男人。我感應到 包包的輕微震動,是婆婆在顫抖著。 「你連我什麼時候到都知道?」 「我等你一整晚了。」申曜說。 申曜約莫四十五歲左右,看起來保養得很好,容光煥發,雙眼有神,可是怎麼看就怎麼怪 ……我想人家說的印堂發黑就是這樣子吧,可是印堂發黑怎麼可能容光煥發又雙目有神? 這奇妙的平衡到底在哪? 「請進。」我跟著他的腳步進去,注意婆婆也跟著進來我才安下心來。一進屋子我就覺得 壓降而來的氣勢讓我喘不過氣,申曜家的廳堂擺了好幾尊神像,而且都是武將,有三太子 、關公還有一些我喊不出名字的。 「你有什麼問題?」我問完,就見申曜臉色有些難看,他臉上那似有若無的黑氣似乎更濃 了一點。 「你找我做什麼?」他反問。 我斟酌了一下,考慮要不要說真話。不過還沒等我猶豫完,婆婆先忍不住了,她現了身, 指著申曜。「臭小子!天道朗朗你修這什麼鬼道!」 我傻了眼,申曜彷彿也沒想到奶奶會忽然跳出來,也傻在當場不知道做何反應。 「你、你棄家背祖,就來修這玩意兒?」 我仍然聽不懂婆婆在喊些什麼,只見申曜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不遠處,雞鳴不已,婆婆回 到了我的包包內,我隱約聽見她嗚咽的哭聲。看了眼申曜,他也看著我,許久才嘆了口氣 說: 「我在三年前,拜一個道長為師,我們是正統的道宗人物,可是我不小心走岔了路,修了 不該修的法門,抓了不該抓的妖魔,現在鎮不住了,那妖魔吃食我的元氣,要一點一點的 殺了我。」 我不明白申曜為什麼會和我說這個,我其實幫不了他什麼,可是他還是繼續說著,我想他 也知道我幫不上忙,只是心緒到了,就想找人一吐為快吧。 「本來我及早放了就沒事了,可我捨不下那妖魔的本領和可以為我帶來的好處,就這樣一 天磨過一天,自以為兩相鬥法自己會贏,沒想到我一天天的衰弱,連我自己都沒察覺,等 發現了為時已晚。」 他對我微笑。 我笑不出來。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師傅說,你是我唯一的救星。」 放屁,我怎麼可能是你唯一救星!我翻了個白眼,冷冷看著他。「難道你要抓我去血祭那 個妖魔?」 我看他愣了愣,心上的火忽然冒了出來。「喂!你這算什麼正統道宗啊?」 他連忙擺手。「當然不是,詳情我師傅沒說我也不知道,只是、只是……他說萬物自有緣 法,一物剋一物,你來了,我就有機會了。」 我來了沒用,荼靡來可能有用點。我心裡哼笑著。等等……荼靡晚上就會來了吧?所以這 叫緣法? 我看了申曜,他萬分誠懇的凝視著我。「先生,你且留住一天吧。」 幹誰知道這一天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又不是白痴。」說完,我轉身就走,也不看申曜 的臉色,只是隱約覺得包包內的婆婆有點不安分。我知道她捨不下這寶貝孫子,可是我可 是很惜命的,哪可能為這莫名奇妙的傢伙賠上小命。 趁著天還亮,我到處溜搭著,本來想直接回台北的,可是想說下來都下來了,也只好到處 晃晃,搭上遊園公車,我把延平郡王祠、孔廟都繞了一趟。 太陽越來越大,我考慮要不要回家時,申曜的電話又打來了。電話中他聲淚俱下的請我回 去,說我是唯一的機會,請我幫幫他,我當然不想答應,可是包包內的婆婆也開始哭了, 說那是她唯一的孫子,要我幫幫他。 看著頂上的日頭,正午時分,料想妖魔鬼怪也不會太囂張吧?抱持這樣的想法,我搭了計 程車回到申曜他家,一到我就覺得我錯了,妖魔是不會因為太陽而消滅的,頂多衰弱了些 ,我看著申曜的房子,一層厚厚的黑氣密嚴嚴的捲住了屋子。 我看了就想跑,包包內的婆婆更是怕得發抖。我電話打了進去,卻怎麼也打不通,看著那 建築,我開始考慮要不要逃命。不過這件事情不容我多想,黑氣猛地往我一撲,我ㄧ暈眩 ,等定下心來我已經在屋子內了。 申曜正躲在牆角發顫著,在我包包內的婆婆不知道什麼時候衝了出來,靠著她孫子一邊哭 一邊罵。 而我,恍惚的看著眼前兩人高的黑霧騰飛。 靠杯,為什麼會這樣? 問我怕不怕,其實不知道怎的也不怎麼怕,可是我一動也沒辦法動,只能傻傻的瞪著那黑 霧。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黑霧越來越濃,我也越來越萎頓,我猛然發現它可能在吸食我的精氣 ,不然怎麼越來越睏? 我用力的想動,卻還是動也不動。張開嘴,卻發現嘴是自由的,我趕緊叫喊。「申曜!你 、你想想辦法啊!」 「我已經克制不了他啦!」 幹!這什麼不負責任的態度?! 「冤有頭債有主,您就饒了小的我吧……」我對那團黑霧說。 黑霧抖動了幾下,刷的往我衝了過來。我閉上眼,卻意外沒有任何不舒服,睜開眼,只見 黑霧消失面前,我背後傳來燃燒的聲音。 我轉過頭,發現自己可以動作了,黑霧往申曜衝了過去,而婆婆擋了下來,我詫異的瞪著 這一幕,婆婆的身體逐漸的透明,透明中卻散發著些微的光。我喉嚨一緊,也不知道發什 麼瘋,忽然衝到神桌去,抓住一尊神明,就往那黑霧砸了過去。 說也怪,黑霧騰地散了一小塊,很快又聚合起來。我看著手上的神明,是三太子。我內心 不斷向哪吒公道歉,一面拿著祂的神像往黑霧打。 可黑霧很快就不怕了,它往我一撲,我手一凍,神像就碎了。我瞪著黑霧,也不知道怎麼 辦才好, 很顯然我剛剛的舉動惹火了它,它開始對我攻擊,我東閃西閃,逼不得已閃到了神明桌下 ,可它似乎毫無忌憚的跟著竄了進來。 「幹!」我隨便把手邊能拿的東西都摔了出去,忽然手上一陣痛,也不管是什麼,也砸了 出去,乓一聲,是玻璃碎掉的聲音。我一看,幹那是骨灰罈嗎? 黑霧更旺了,它發出憤怒的嘶吼聲,而我只能更害怕的往內縮,可惜牆壁是硬的沒有彈性 ,我躲也躲不到哪去,也就在我覺得完蛋了的時候,婆婆又衝了上來,一邊哭一邊喊著阿 靜快跑。 她往黑霧迎了過去,很快什麼也沒了。 我錯愕極了,想跑,卻也來不及,黑霧席捲而來,我手在地上撐著,忽然摸到了一個什麼 東西,隨便拿起來就擋,說來也怪,那黑霧忽然退開了好幾尺,我這才鬆了口氣。 看了眼我手上的東西,那是一幅畫,畫很怪,亂七八糟的不知道是在鬼畫什麼東西,最怪 的是上面還貼了一張符。 而那符經過黑霧的撞擊,忽然飄飄的掉了下來。 我來不及錯愕黑霧又湧了上來,我趕忙把手上的畫拿起來擋,不多時,黑霧忽然奇怪的扭 動起來,我瞇起眼看,只見黑霧上方好像一張人臉,正痛苦的變形著,那噁心的感覺讓我 閉上眼不敢再看。 黑霧逃也似的躲到了牆角去,我才發現我拿著的畫裡頭,伸出了一支手。我不怕黑霧,可 是我怕這個……我抖著想把畫扔開,可是我手好像被黏住一樣,怎麼樣也拔不開一隻手指 。 黑霧頂多就是黑霧,它長得就是黑霧,或許它很兇惡會吃人,可是比起長得像人又會吃人 的,我覺得黑霧實在親切多了。 我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張畫裡頭有個貞子嗎? 我瞇著眼又看了那隻手一眼,那手很漂亮,散發著珍珠色的光輝,重點美麗如蔥的手指還 握著一團漂亮的光球。 『手』把光球放開,瞬間光球化為了婆婆的樣貌,只是顯得非常的薄弱透明,我才知道這 『手』把婆婆扯了出來。 我看向那團黑霧,它不規則的扭動著,讓人感到幾絲的猶豫,顯然它考慮是要繼續攻擊還 是要乾脆逃跑,真看不出來我前面這隻手這麼厲害……看她細柔漂亮的。 結果,黑霧決定撤退,我發現四周漸漸變得亮了,而且呼吸順暢很多,黑霧凝結成一顆小 黑球,刷的要往窗外衝出去,就在我鬆口氣時,碰的小黑球被彈了回來,它瞬間又脹成了 那兩人高的黑霧。 我覺得我的心臟經不起這樣劇烈的情緒起伏,開始抽痛起來。我的全身都好像失調那樣的 抽痛著,眼睛尤其痛得厲害,我想我是要哭了。 我手上的畫開始輕微的振動著,像是微風吹拂衣服那樣的細微,接著手越來越長,整隻手 臂都露了出來,光芒向月光那樣籠罩著我和手,光芒猛的四射,我一驚往後退,畫順帶的 也往後拖,感覺像是把衣服從別人身上脫掉那樣…… 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個身穿紅衣的女人,那是正統古裝,不是什麼袍子的,是真的開襟 寬水袖的宮服。 女人一頭黑髮長至垂地,上頭鬆鬆散散的以紫玉釵綰著。最讓人不可忽略的,是那美麗的 手,竟握著一把和她等高的關刀。 我又退了退,因為關刀的刀刃正朝著我的脖子。 刷的,關刀轉了半圈,刀刃正對黑霧。那女子聲音清越,有如劍鳴。「妖孽,事隔百年, 你我終能一戰。」女子聲音聽來,竟是無比凜然。 黑霧奇妙的緊縮著。 我微微側過身子,看向女子的面容,她眼睛下頭有著特殊的淺紅花紋,頗有花開藤蔓姿態 ,她連臉上都罩著微光,全身就像精靈那樣柔和,撇除她關刀的殺意和眼中的怒意。 黑霧彷彿下定決心,惡狠狠的衝了過來,我縮了縮,眼前女子水袖一甩,關刀青芒乍現, 彷若一把光刀,黑霧狡猾,它像蛇那樣滑縮而過,莫名奇妙的往我衝了過來,女子也轉過 身來,關刀一擋,挑開了黑霧,只是黑霧不屈不撓繼續往我攻來。 我睜大眼,不明白這究竟怎麼回事,一部份黑霧震開關刀,一部分已經觸碰到我,於此同 時女人的手也觸碰到了我的腦袋,我感到身體一震,兩股冷熱的氣流開始在我身上衝撞。 很痛很痛,痛到我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 忽然我聽見一聲驚呼。 「梓螢!」那女子忽然這樣喊著。 我不明所以,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有身體越來越熱,那冷流被逼了出去,而不久,熱 浪變得溫潤,像溫泉水那樣,我睜開眼睛,才發現黑霧已經散去,那美麗的女人正懷抱著 我。 我暈眩得不得了,可是我還是能清楚的感知到這女人很美,她的臉像陶瓷那樣細膩,整個 五官組合就像娃娃那樣,我說不出口,這是人間找不到的容貌。 就在這奇妙的時刻,大門被打了開來,逆著光,我看見人影站在那兒,許久,人影走了過 來,我才看清楚是荼靡。 荼靡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旁邊的申曜和老婆婆,接著對抱著我的女人行了個大禮,一揖到 地。「見過夜天女。」 我腦袋轟隆隆響,理不出個頭緒來。 「你又跟來了。」 「是。」 「莫逆了天,你倆都沒好果子吃。」 「荼靡明白。」 他們說著我無法理解的話,可惜我越來越暈,很快就沒了知覺。 ※※※ 等我清醒過來,我已經回了台北,荼靡坐在我床邊,他看我一醒來就對我說他替我請了兩 天假,我這兩天別出門了,他會照顧我。 我還覺得渾渾噩噩的,不明白到底發生什麼事情。我皺著眉,問他:「欸你在怎麼會在這 裡?」 他瞥了我一眼,繼續看他的電視。「你是撞壞腦袋了嗎?你在台南昏倒了。」他一說我就 全想了起來。 啊了聲,我想坐起身,可是一陣抽痛,我只好乖乖躺平。「那、那個女的到底是誰啊?」 「不可無禮,天女是……」他話還沒說完,清越的女聲響了起來。 「讓我自己說吧。」我眼珠一轉,看見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她對我點頭示意。「抱歉是我 太過魯莽,誤傷了你。」 我嘿嘿笑著,忙說沒關係…… 「我夜天女,侍奉著韋馱菩薩,是菩薩座下武將。」她微微一笑。「稱我朱燕即可。」 靠杯我哪那麼大的福氣可以直呼天女名諱啊,會折壽的吧? 我趕緊搖搖手,叫了她一聲天女,就見她輕柔的笑著。 「一百多年前,我奉菩薩命令降拿修練入魔的飛天錦,這魔忒是狡猾,我追捕了若干年, 終於在幾年前找到了它,正當我兩酣戰之際,有兩個不知好歹的人類闖了進來……」 天女美眸微斂。「二人封住了我也抓了那魔孽,欲將其煉成式神好供使喚,今日若非你, 飛天錦恐將為禍蒼生。」 我內心疑禍,這天女看起來強得嚇嚇叫,怎麼可能那麼簡單就被人類抓住了? 天女好像洞悉了我的內心,她微微一笑。「那時我和飛天錦已戰至最後,都是氣枯力盡之 刻,只需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兼具,誰都可以輕易封印收服。」 我點點頭。「啊!」我忽然想到很重要的事情。「婆婆呢?」 「寬心,那慈悲的靈讓我收到身旁修練了。」 我才放下心來。 「孩子,我因怠了使命,菩薩貶我在人間十年思過,我且留在你身邊,你說可好?」 什麼? 在旁邊的荼靡惡狠狠拍了我的腦袋。「還不快謝恩。」 謝什麼恩啦? 「這、在我身邊做什麼?」 天女指了指我扔在架子上的小鏡子,那雙耳鏡是我在古董市場上買回來的。「我欲入魔天 鏡修行。」 我緊緊的皺起眉頭,實在不明白是什麼意思。「我這地方不會辱沒了天女嗎?天女怎麼不 找個什麼大廟的?」 「你只需同意,其餘不必顧忌。」 這話,我聽來有點恐怖,因為像是命令那樣。「如果天女不嫌棄,那我也沒關係。」 說完,夜天女起了身,她化作淺紅色的光球,慢悠悠的進入了那面小小的鏡子內。 看天女消失的光影,我把視線轉回了荼靡。「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他看著我,目光深幽,是我從沒見過的。「天女在側,是你的福氣。」 「欸你還好吧?」 他對我微笑,只是那笑看來有點苦澀。「給魔天鏡找個撐架,然後放到客廳陽光最強的地 方吧,天女屬烈,陽光對她修行是最有幫助的。」 我看著他,忽然想起他好像已經認識天女了。「你為什麼會認識天女?」 他沒說話。 「喂!」 「以前打過照面啦。」他踢了我一腳,要我閉嘴。 我撇撇嘴,懶得理他,實在還暈得緊,閉上眼,可是腦中忽然閃過一些畫面。「欸荼靡, 我剛剛做了一個夢。」 「嗯?」 我夢到你。 「夢到什麼?」 「我夢到一隻貓。」 「哦?」 「路邊那種野貓,黑色的虎斑貓,看起來很肥。」 他目光從電視移開,注視著我。「然後呢?」 「我夢到那隻貓把我的午餐給吃了。」 荼靡哼了聲,轉過頭繼續看電視。 「那夢很奇怪耶,我的午餐居然是一個很香的水滴,你說怪不怪?」 電視被關上,荼靡冷冷的瞥了我一眼。「你想吃什麼?」 「我說真的啦!我沒肚子餓,那真的是我的夢啦。」 他撇撇嘴。「然後呢?」 「然後我很傷心的死了。」 我覺得荼靡的臉呈現了囧這個字。「放心,我會補償你的。」 「嗯?我就跟你說我不是肚子餓。」 他聳聳肩,沒多說些什麼。 那實在是一個怪夢,夢裡面我站在一個空曠的山頂,然後我捧著水滴,很開心的要吃了, 可是莫名奇妙跑來了一支肥貓,肥貓可憐兮兮的看著我,我於心不忍就把水滴讓給了他。 我莫名奇妙的,覺得那隻貓就是荼靡。 然後我死了,心裡交雜著奇怪的情緒,有哀傷、有喜悅、有寂寞、有無奈,很多很多,最 後凝結成了苦。 然後夢醒了。 從那天過後,我開始分得出來哪個是人哪個是鬼,就有種莫名的直覺知道。荼靡看我恢復 得很好,就回去打他的工了。 而住在我家的天女,我給她那面小鏡子用厚紙板作了個鏡托,把它放在之前放瓷娃娃的地 方,只是毛玻璃再沒關起來,那鏡子所在的地方正好是陽光最強烈的地方。 說來也怪,自從我把天女的鏡子擺上去後,阿正的房間再沒傳來美工刀的推動聲,一靠近 門板那冷冰冰的感覺也沒了,我想是被天女收去或者渡化了。 雖然天女在讓我多少有點不安,可是家有一神總比有很多鬼好,有天女在,門神跑了也沒 關係。我這樣告訴自己。 鏡子一放上去的半個月後,有個女孩子來看房子,房東可殷勤呢,直說乾淨沒問題,自殺 後沒鬧過什麼事情,要女孩子安心。 那女孩子我看,才二十吧,面容普通,可是神色蕭索,看起來無比的滄桑。她看房子那天 我也在,只見她目光直勾勾的看著鏡子,然後說她要租了,就算有兩個男生在也沒關係。 房東阿姨可開心了,因為房子租不出去,她房租降了一半,她開心得說第一個月房租就免 了,算阿姨給她的優惠。 那女孩子笑著說謝謝。 女孩子看著我,沒說什麼,我看著她,卻想說些什麼。我知道這女孩不得了,她身上繞著 淡黃色泛著紅的光,我想那是修道者的氣。 什麼時候我連這個都看得到了?我納悶著。 最重要的是,女孩子的背後跟著一隻黑狗。直挺挺的,普通人看不見的黑狗。 女孩叫游天穎,在附近唸大學,我發現她早上起來晚上睡覺都會對小鏡子頂禮,不過她很 少和我們打招呼。連另一間房的男室友也偷偷跟我講他覺得天穎很難相處。 我笑了笑。「又不是要當你老婆,你管人家好不好相處。」 「話不能這麼說……」男室友皺了皺鼻子,施施然的回他房去。 風波平,日子其實還蠻簡單的。 某個假日,我和阿晉約了出來,其實是我回了瑞芳。我們一路走一路聊天,爬上了個陡坡 ,見到了莊嚴的佛寺。 「綠、我是說那顆石頭就在這裡?」 阿晉點點頭。 「欸那你媽那邊呢?」我看著阿晉,已經完全恢復二十歲少年郎的樣子,甚至比我看起來 還年輕,而且氣色很好。 阿晉聳聳肩。「我一打電話去她嚇得要死,就說沒我的事情要我不要管,就把電話掛了, 我再打她設了拒接。」 我無言。 「也好啦,她那樣對你,現在也算報應吧。」 阿晉嘆了口氣。「執迷不悟,我也沒辦法。」 我們倆又談了些許媽許爸的事情,才又扯到以前國中的白痴事情。進到廟裡面,我看見一 個女孩子拿著掃把在掃地,她一見我,對我大大的行了個禮。 靠杯這不是綠水嗎? 我發現阿晉看不到她。綠水對我微笑,很輕很輕告訴我她現在替神明做些雜務,剛剛有不 乾淨的東西過來,她要掃掉。 我很開心,顯然她過得很好,就算沒有進入輪迴,可是她已經放掉那份仇恨,而且在神明 身邊,這樣也很好啊……或許對綠水來說,這樣的平靜無妄無恨,才是一種解脫吧? 我記得佛家是不是有說過什麼……擺脫無明才能出三界得真正涅盤這樣的話? 嗯算了。我和阿晉把水果洗一洗,擺上了案,給如來佛祖上了香,他帶我到一個小偏房, 看見土地公旁邊的綠、綠石頭,石頭裂了個縫,阿晉給土地公和石頭各上了香和一些餅乾 水果。 我見到綠水在旁邊,對阿晉露出感謝的笑容。 「我覺得那個石頭會有這麼神奇的能力,一定有靈附著在上面。」阿晉和我到了外面,忽 然這樣說。「而且不是好東西。」 「那你還拜她?」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嘛……這麼狠一定代表有什麼痛苦的過去,我燒個香如果能讓它 安慰一點也沒啥不好,而且拿來佛寺了,跟著神明也很好啊,總比害到其他人好。」 阿晉是個好人。「她會感激你的。」 阿晉搔搔頭,笑了笑。「那就免了啦。」 我們又聊了一些,才把水果收好下山,當晚我住在阿晉家,不過我想到綠水解決了,那個 蜘蛛女孩還沒,打死我都要和許晉擠那張破床。 禮拜一,我去上班,我看到公告欄上貼了一張超大張的公告。 寫著恭賀林方靜同事,雀屏中選,董事長委以重任,至雲林分公司任業務經理一職。 我臉色都青了。 這是怎樣? 這是怎樣? 這是怎樣? 穿著囂張的Teresa拍拍我肩膀。「好好幹啊經理!」 幹!這是明升暗貶吧?!也不看老子每個月都給公司進帳多少,還給我遠調? 每個人都跑了過來拍拍我肩膀,對我說:「好好幹啊經理!」然後大笑跑走。午休的時候 ,我被老總叫去辦公室詳談。 「薪水是現在的兩倍,你不想去?而且新公司版圖大,更適合你發揮啊!阿靜你一直都是 公司內最優秀的業務員。」 我看著老總。「總經理,分公司為什麼會開在雲林?」 老總撫摸著他的鬍漬。「這是董事長的決定我也不明白,老實說我非常不看好,不過又不 想讓董事長知道,所以決定派你這個高手去,讓董事長刮目相看一下。」 我想我的臉一定充滿不屑。 老總陪著笑,要我下個月就可以到雲林去任職了,還說什麼雲林空氣好天氣好,薪水又多 ,對我一定是個好的選擇,然後不給我任何選擇機會,就把我轟出去了。 我一直都知道我們公司很摳,就算分公司在雲林也不會有員工宿舍,不過就算有也一定破 爛到我不敢住。我嘆口氣,回家認命開始找房子,我還問了夜天女要不要跟我去雲林,天 女馬上顯靈說要去。 對面的游天穎一知道我要去雲林,還要把鏡子帶走,臉色比我看到公布的時候還難看。 「不能把鏡子留下來嗎?」 我為難的看著她。「鏡子說要和我一起走。」 她臉色更難看了。 而男室友知道我要走了,馬上開始找房子,他說才不要和那個怪癖女住在一起。我們兩人 造成了房東阿姨的困擾,雖然出事的房間不是我們那兩間,可是是同個單位,要租出去很 不容易。 我看著男室友為了搬家而哀嘆,看著女室友為了鏡子要搬家而哀嘆,看著房東阿姨因為我 要搬家而哀嘆。 我也不禁哀嘆,為我安適的生活。 月醉 在離開台北的前兩個禮拜,我和荼靡約好時間一起下到雲林去。 「欸你為什麼不用唸書?」我難忍好奇的問。雖然我知道不該探問太多隱私,對荼靡這樣 的人也不該太深究,可是我真的忍不住這個最基本的問題。 他喝了口紅茶,悠哉看著他的報紙。「我念完了。」 嗯?「你幾歲?」 火車轟隆隆的聲音在耳邊響著,水田的景致快速往後刷動,我看著荼靡,他淡淡的看向我 ,哼笑一聲。 「我都二十四歲了。」 我相信我眼睛一定瞪得很大,因為荼靡近乎茶色的眼睛映照出了我的一臉呆樣。 他輕聲笑了出來。「有必要這麼訝異嗎?」他淺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我,讓我覺得有幾 分的不自在。 我轉過頭,把自己放鬆在椅背上。「你看起來只有十八九歲耶。」 「大家都這麼說。」 「都這年紀了怎麼不去找個正職工作?」 「我不喜歡被限制著的感覺,像現在我要走就可以走,不必擔憂什麼,反正日子能過就好 。」 他的灑脫很不符合他的長相,我一直覺得荼靡很奇特,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以外表來 說他大概是時下女孩子最喜歡的俊俏少年,個性也不錯只是嘴巴有點壞。 可是他給我一種冷漠的感覺,好像全世界都離開他,他也無所謂的感覺。我一直無法搞清 楚這樣的感受來自何方,可是那份孤高始終圍繞著他。 「爸媽呢?」我忍不住的又問。 他翻動報紙,發出沙沙聲。「不知道。」 「喔。」我沒多問,對於這個敏感的問題,我自己都難以解釋啟齒了,對於不知道這樣的 答案,我明白自己不該多問。 「怎麼會忽然想和我一起來雲林?老實說我覺得我們才認識不久耶,交情好像也普普…… 」的確是,除了幾次靈異的經驗外,我和這小子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從沒深談過。 我甚至不知道為什麼他要這麼熱心的幫我。我不想用他人好這個答案來敷衍自己,我隱約 覺得我和他之間有著什麼因緣,或許說是牽扯比較好。 「台北住膩了想換個地方住,你人還不錯,住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你現在變得這麼奇怪 ,走到哪怪事就發生到哪,我跟著也不錯,總比遠水救不了近火好。」 我嘴角抽了幾下。「不要詛咒我。」 「呵。」他輕聲笑著。「我是實話實說好唄。」 「為什麼要幫我?」我淡淡的問。 他沉默了,把報紙收了起來,轉過頭看向我。「你相信因果嗎?」 本來不信,可是經歷幾件事情後,我不得不信。我點點頭。 「那就是了,這一切都是因果,你不必要知道太多,反正你這輩子要是發生什麼怪事,我 都會幫你。」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我覺得你和天女……嗯……」我搔了搔臉頰。「你和天女是一樣的 ,是嗎?」 他看我的目光變得異樣的犀利。「為什麼這麼說?」 「第一次看到你,你手上拿了一條繡花的布,那塊布我在夢中見過,是一個叫夜殊的女人 拿著的。」我第一次看到荼靡驚愕的表情,也因為是第一次看到,更讓我覺得那夢不尋常 。 「我覺得夜殊不是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那個夜殊,可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我 只能簡單草率的做個結論。「反正我覺得你和天女很像。」 「差得可遠了,天女是神將,我不是。」 所以他現在對我坦承了?他不是人? 「夜殊……夜殊是那條布的主人,我只是湊巧和她認識。」 我緊緊看著他。 他轉頭看向我,淡淡的對我說。「我的確不是人類。」 火車隆隆聲變得更大,有人打開了車廂的門,外面的聲音灌了進來,讓我一時耳鳴,甚至 懷疑起剛才聽到的其實是錯覺。 他看著我,很坦率。 大大的陽光曬在他的臉上讓他的臉看起來有幾分如夢似幻,我蹙起眉頭,轉過頭不再看他 。 幹麻啊,不是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我無法對自己說,我以後要和個不知道是什麼的 東西住在一起,不是人,不是鬼,難不成是妖怪? 想到這裡,我又轉過頭去看荼靡,他很悠哉的閉上眼睛養神。 這瞬間,我明白為什麼以前會覺得他孤高,因為什麼事情都撼動不了他,哪怕因為我對他 的疏遠害怕,他都不當一回事。 他靠近我,只是要全了彼此的因果。 我明白了這個事實。 我用手肘撞了撞他。「欸,那你是什麼?」我問。 他眼皮動也沒動一下。「以後就知道了,這麼好奇做什麼?」 「你是我的新室友,我當然要多關心一些。」 他稍微的抬起了眼皮,瞄了我一眼。「你不知道神秘能讓人保有幾分的美感嗎?」 我嗤了聲,換來了報紙攻擊。 ※※※ 下了火車,我們倆都坐車坐到腰酸背痛,一下車就閃開人潮大大的伸個懶腰,隨便找個小 攤販吃過午飯,我們搭上計程車,開始和聯絡好的房東看房子。 老實說我覺得雲林的房子好又便宜,空間大又舒適,每一間看下來我都覺得很不賴,可是 不是荼靡不喜歡,就是天女不喜歡。 他們兩個像是聯手在整我,一個說太陽照的角度不對,這間不要,一個說太陽不夠大,不 要,一整天看下來,還好房子都是在附近,不然要是都搭計程車,我這個月薪水就乾了。 「大老爺大小姐,你們倆個到底要我怎麼樣?網路上查的都看完了你們還不滿意?」 荼靡瞥了我一眼。「剛剛有幾家不乾淨,地基主不安分還有幾個一看就方位不對,住進去 不會旺。」 天女也悠悠的說。「的確是,本以為這地方應當風靈水靜,沒想到要找間舒適的房子也不 容易。」 我翻了個白眼。「那現在呢?房子都看完了。」我踢了踢走到酸痛的腳,忽然荼靡扯了扯 我衣服。「幹麻?」 他指了旁邊的二樓透天厝。「這個好。」 包包內的天女安靜了一陣子,也說:「這間不錯。」 我搔了搔臉,上前探看,的確是要租的,不過這地方……這別墅外面就是一大片荒地,長 滿了野草,而且相較下偏僻多了,雖然別墅前面的小空地可以停車烤肉什麼的很好……「 嗯我打個電話問一下吧。」正當我掏出手機要撥打的時候,一位騎腳踏車的大嬸停了下來 ,她大聲的對我吆喝著。 「少年仔,你要租房子嗎?」 我愣了愣。「是,妳是房東嗎?」我指了指後面的房子。 那大嬸連忙搖手。「不是啦,少年仔那間不要啦,鬧鬼捏。」 我的笑臉馬上垮了下來,轉過頭看向荼靡,他一臉無辜的看向我。「連天女也說這房子很 好喔。」 可惡。 我轉過頭,對大嬸笑了笑。「沒關係,我不怕。」 大嬸看了我ㄧ眼,搖搖頭。「你開心就好啦。」說完又踏著腳踏車走了。 打了電話,房東很快就來了,他笑得可樂著呢,就像之前房東阿姨對游天穎那樣的笑。我 當下就知道這房子有問題,可是荼靡和天女都顯得很自在,我也不好說什麼,就跟著房東 進屋子去。 出乎我意料的,這房子很好,太陽把客廳照得亮晃晃的,很亮,感覺得出來整間屋子都是 重新裝潢,磁磚地板,不錯的沙發,還有電視,客廳過去又是個小飯廳,飯廳後是個廚房 。 上了二樓,有個很小的和室,和室緊鄰落地窗,落地窗外有一個栱型的陽台,不小,陽台 上有一盆開得正美的月季,我一看那花就覺得可愛喜歡,可是房東顯然不,他一看就要我 去看房間,不讓我多看幾眼。 我覺得奇怪,可是也沒說什麼,這裡的確很符合我和荼靡的要求,恰恰兩間房,衛浴在兩 間房間中間,而且還是乾濕分離,隔離的玻璃也是不透明的,如果有人洗澡,另外的人也 可以上廁所,並不衝突。 怎麼看我都覺得這房子很好,當然荼靡也這樣認為,我們倆問了價錢,那房東一聽,更樂 了,他說一個月租我們六千就好,水電瓦斯自理。 我傻眼。「這麼便宜?」 聽我這一問,他緊張了。「這、這裡偏僻嘛!我房間少,租得人少,所以大家都不怎麼喜 歡,嗯你嫌便宜啊?」 「不不不,六千就六千。」我乾笑著。 一旁的荼靡忽然開口。「先生,你這裡是不是不太乾淨。」我看見房東刷白的臉。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剛剛看到有人在跑。」] 那房東先生開始抖了起來。 亂講我根本什麼也沒看到,而且大白天的哪可能有什麼在跑……就算有,也都是很畏畏縮 縮的,哪可能正大光明跑在你面前。 「真、真的嗎?」 我瞇起了眼,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 「我們六千塊租也不是沒問題,你這地方好沒人租一定有問題,那房東先生,你想想這房 子放在這裡也不是辦法,我們住進來有個人氣對你這房子也好,不然這樣好了,你六千包 水電瓦斯,我們就住好不好?」 我就知道。我堆上了笑容。「而且房東你想,我們要是住得好好的,大家看了也會說你這 房子根本沒問題,久了那些風聲淡了,我們搬出去後自然就有人願意租啦,是吧?」 房東先生吞了口口水,想了想。「包就包!但我租金要收兩萬四,契約打一年,要住不滿 你們這租金我可不還你們。」 還真是狡猾。我哼笑。「好,沒問題,那現在就打契約吧。」 出乎意料的,我們房子找到了。打完契約後房東先生把鑰匙給了我們,說即日生效,今天 就可以住了。我和荼靡對看一眼,笑了出來。 把夜天女安置到客廳的櫃子上,正對著陽光,她非常的滿意。我和荼靡各選定了房間後, 就把簡單的行李收拾一下,輪流洗了澡。 本來就沒打算一天就能找到房子的,我們連民宿都找好了,這下很好,房子找到了,也很 乾脆的可以住進來了。 「不過這地方這麼偏僻,你們分公司開在這裡?」荼靡問。 我聳聳肩。「我哪知道,我也有種被耍了的感覺,我也還沒看過分公司呢。」 荼靡哼笑了聲。「你們分公司該不會是賣雞排還是賣稀飯的吧?」 「嗯……不過我們總公司是賣運動器材的耶,這兩個有點落差喔。」 「難不成是賣健康食品?可是雲林感覺就很健康不太需要弱雞食品吧。」 喂……什麼弱雞食品,這話也太過份了吧。「等半個月後就知道啦,最好是開個民宿什麼 的,那就舒坦了。」 「我隨便說說你還真的做起美夢來啦?」我隨手把全新的才剛從櫃子內拿出來拆封的椅墊 扔到荼靡臉上,想當然耳,被閃過去了。 「外面的月季,很美吧?」他這一說,我才把目光放回那半人高的月季花上。我怎麼看怎 麼覺得可愛。 「靈氣逼人。」我說。 「還記得你的圓葉紅莧嗎?」 「嗯?」 「她也是喔,所以才沒人敢租。這裡的靈氣盛,滋養了她,可惜她還小不懂得收斂,所以 嚇跑了很多人。」 這是第一次荼靡這麼坦白的和我述說這些事情,沒有我問,沒有發生什麼,事先的告知我 。 我看向那株正開著花的月季,月亮露了出來,我伸了個懶腰,扯過外套,蓋上,微風徐徐 ,睡意漸濃,終是難以抵擋。 啪的,我腦袋關機。 我有點意識,是被歌聲和笑聲叫醒的。 我張開眼睛,月光亮得讓我不得不瞇起眼。耳旁傳來低柔的歌聲,仔細一聽,那聲音好像 是荼靡的,我往旁邊一看,只見和室桌上站了個身穿粉紅色宮服的女孩,粉色的紗隨著女 孩的舞姿飄動著,女孩的手上拿著兩柄嫩黃扇子,扇子下結著紅色的紗絹,翩翩起舞著。 我瞪大眼睛,女孩子咯咯笑著。我從桌子底下看見荼靡的腳,更確定唱歌的是荼靡。轉過 頭繼續看女孩,女孩旋轉著,然後像喝醉那樣的歪歪斜斜走路,可不知道是不是天生所致 ,這樣的醉態反而成了一種嬌態,勾惹無限風情。 可是,這房子內有酒嗎?哪來的小醉鬼?我疑惑著。我的不解風情沒有持續太久,女孩的 舞姿太曼妙,我終究是被她吸引,看她又笑要跳的,月光灑在她身上,像天然的聚光燈。 也當月光罩在她身上時,她笑得特別張狂,可或許是那細膩精緻的臉龐,那樣的笑讓人看 了也只覺得嬌憨。 咚的,她從桌子上摔了下去,她就這麼倒在荼靡身上,一邊拍手一邊笑。我悄悄爬起來, 以眼神詢問荼靡,只見荼靡微笑著。 「她醉了。」 月亮漸漸的弱下去,女孩咕噥幾聲,自己爬了起來,搖搖晃晃的穿過了紗窗,往月季花走 去,漸漸的她粉色的身影和那盆栽融合為一,我忽然明白荼靡所說的太小不懂事,是什麼 意思。 「她怎麼會醉成那樣啊?」荼靡似笑非笑的看著我,看得我起了滿身雞皮疙瘩。「她被月 亮灌醉了。」 啊? 「有的妖精,尤其是花精,只要被滿月照到,都會像喝醉酒那樣,我們稱為月醉。」 我哦了聲。 「我……有個朋友,也是這個樣子。」他對我微笑。「她醉起來就吵著要去哪玩要去哪玩 ,一邊笑一邊跳舞,又一邊吵著說要去哪個湖哪個山,要把全世界都踏過一次才甘願。」 我跟著他笑了起來。「很天真浪漫的朋友。」 「嗯,天真得過頭就有點蠢了。」荼靡聳聳肩,喝了口便利商店買的茶裡王 「那以後只要滿月她都會這樣嗎?」 「嗯,不好嗎?」 「不會啊,嗯等她酒醒了,再和她自我介紹好了。」 荼靡看了我ㄧ眼,轉過身去。「白痴。」他斜臥著。 我把椅墊又扔了過去,理所當然的,沒砸到。 打傘 雲林的天氣和台北,就像北極和赤道,msn上,同事說台北正下著傾盆大雨,而雲林…… 我看了眼落地窗外頭,是烈日當空。抹了抹汗,看向倒在磁磚上睡午覺的荼靡。本來這幾 天我已經要到分公司報到了,可是分公司部分裝潢還沒完成,造成我只能待在家裡過無薪 假。 再瞥了眼睡得香甜的傢伙,我忍著踹他幾腳的衝動,真不知道是不是該說他未卜先知,分 公司的產品,是粥的精華包。因為還是試賣,所以在國內先看看國人接受的程度,如果成 績好,就會外銷,一開始我對這產品嗤之以鼻,但看在標榜著養生、方便,也就勉勉強強 覺得有幾分賣點。 這幾天沒事幹,我剛好和荼靡認識環境,他說他有三不原則:不在花店工作、不在寵物店 工作、不在餐飲業工作。看他那悠哉的樣子,我還真有幾分羨慕,不受這世界現制、隨心 所欲……我想,他是無視人類社會的種種規範。 伸出腳,我踢了踢他的肚子,他不滿的半瞇起眼睛。「幹麻?」 「吃午飯了,要吃啥?」 他翻了個身。「不要,太陽好大。」 「欸,工作找得怎麼樣了?」 「找到了啊,附近有個便利商店找假日工讀生,我應徵上了。」 「你還真好意思去找工讀生的工作啊?」 「你管我。」他滾滾滾,滾到陰影處去。 「我還挺羨慕你的,這麼放得開。」 他看了我一眼,哼笑了聲。「你還是好好當業務員吧!人類是很需要自我存在肯定的生物 ,你要像我這樣,三個月就受不了了。」 這倒是。我點點頭。「看不出來你這麼了解我。」他瞇著眼笑了笑,我始終看不明他那些 笑背後的涵義。 「昨天有買菜,去煮。」他說。 「你當我瑪麗亞嗎?」 「你貶低全世界叫瑪利亞的女性了。」他咧嘴對我一笑。 「要吃啥?」我沒好氣的問。 「我要魚片湯,老樣子不調味。」 我睇了他一眼,走到廚房去。這幾天我發現荼靡的口味異常清淡,他只吃魚和雞,而且完 全不調味,他也不吃巧克力和牛奶,挑食得很。當我這麼說,他還不服氣的瞪我一眼。 兩個鍋子,一個他的一個我的。我把東西端上桌,招呼他過來,他坐上了椅子,一臉饞相 ,可是動也沒動一口。 「怎麼了?」我疑惑。 「貓舌頭,吃不得燙。」他笑笑的回答。 我偏頭看向他。「其實你就是貓吧?不吃巧克力不調味,個性奇怪,就和貓一樣……」我 撇撇嘴。 他嘿嘿的笑著,笑得我毛骨悚然,他轉過頭,沒說些什麼,只是等著他的午餐涼,我只能 乖乖吃我的湯麵。 「最近,還有做什麼夢嗎?」他忽然問。這問題讓我愣了愣。 「嗯……其實我不記得。」戳著著湯麵,我回答。 「那就算了,吃午餐吧。」他一邊催促我,一邊用湯匙攪拌著魚湯。 ※※※ 雲林少下雨,可是在距離我家二十分鐘路程的路口,我不分日夜的,已經第二十三次看到 一對打著花傘的夫婦。我不敢上前詢問,也不好意思去問荼靡。 停下機車,我靠在那路口不遠處,荼靡到便利商店打工,我是來接他下班的,他的機車還 沒運下來。後座一沉,我還是忍不住。「他們……」 「噓,會跟來的。」 我連忙閉嘴,催了油門,看了眼後照鏡後,馬上呼嘯離開。到了家,我才喘出一口大氣來 。「他們到底是?」我問正拿著安全帽的荼靡。 他聳聳肩,撥撥到了肩膀的長髮。「應該是出車禍,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才會留 在原地做著死前正在進行的動作。」 我想我的臉色有點難看。進到屋子,我腦中總是那二人殷殷盼盼的樣子,看著荼靡上二樓 去,我深呼吸。荼靡一向禁止我主動去接觸那類東西,可是…… 我抓了鑰匙,跨上機車,回到那個路口。他們果然還在那裡,我熄了火,直接進入便利商 店。 「歡迎光臨。」店長的聲音響了起來,是敦厚而令人感到實在的聲音。 我和他打了招呼。「嗨!店長,最近還好嗎?」 「不錯啊,怎麼了剛剛不是才接走查理?」 聽到那假名,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是沒錯,不過有件事情想和你打聽一下。」我看他點 點頭,才繼續說。「是這樣的,我想問你外面那個路口,是不是出過車禍?」 店長愣了愣。「是有,說來也可憐喔……」他往外頭望去。「不久前吧,大概四個月前, 有對夫婦在路口那邊等他們的孩子,那天雨很大,天也黑了,視線很差,你也知道的,我 們這邊路很大條車很少,所以往來的車輛都像在飆車那樣,就那一天啊,晚上七點,有輛 卡車不知道是眼瞎了還是真的衝太快,撞擊到那對夫婦,當場斃命。」 「那他們的孩子呢?」我問。 「好像奶奶接走了吧……」他摸了摸下巴。「你問這個幹麻?」 我笑了笑。「沒,之前聽隔壁阿婆在講,好奇問一下,啊我都快忘了自己來幹麻的。」走 到零食櫃,我隨手抓了幾包餅乾和泡麵,結了帳,和店長告別。 我看向那對夫婦,鼓起勇氣,我走上前。「呃……你們好。」我先打了個招呼,他們慢慢 的轉過頭來,我感到頭皮一陣發麻。不是說他們被撞爛了很噁心什麼的,而是那個緩慢的 動作,無神的雙眼,一看就讓人毛骨悚然。「你們……」 「你有看到我的兒子嗎?」婦人緩緩的問,那空洞的聲音讓我抖了一抖。 「呃,你們在這裡站很久了……你們的兒子……」我還想說些什麼,身後突然傳來轟隆隆 的聲響,我大驚,這時間讓我連轉頭都不行,更遑論逃跑,就在我以為完蛋了的時候,腰 一痛,我整個人被扯上了安全島,那輛卡車呼嘯而過。 簡直像沒看到我一樣。媽的不會是瞎了眼吧!我很不爽。 「嘖嘖,你幹麻不安分點。」耳旁傳來不悅的聲音,我抬起頭,撞進一雙燦金的眼睛,在 微弱的燈光下,我發現荼靡似乎有點不同。「差點就被抓交替了。」他把我推開,站了起 來。 我愣了愣,拍拍草屑跟著站起來。「嗯……可是我覺得不能就這樣放著他們在這裡等啊… …」 荼靡翻了個白眼。「所以才說天真過頭。」他嘟囔著,我卻沒聽清楚。 「什麼?」 「我說你少管閒事,以為自己是九命怪貓嗎?」 我嘆口氣。「荼靡,你說人因為執著而成了鬼。」我指了指那對夫婦。「他們會在這裡, 是他們放不下孩子,眾生有情,這不是閒事不閒事。」 他瞥了我一眼。 「荼靡,你有過那種就算死,也一定要保護呵護的人嗎?」我輕聲的問。「綠水也好、瓷 娃娃也好,我的確無能為力,可是他們只是在等孩子啊,如果讓他們見了孩子他們就能離 開,那幫幫他們也無所謂啊。」 他哼了聲。「所以你要去找他們的兒子就是了。」 我露出微笑。 ※※※ 四處打聽下,我們很快找到孩子的奶奶。我和荼靡老早就想好一套說詞,一見到老奶奶, 我立即說:「劉太太妳好。」 老奶奶嚇了一跳,疑惑的看著我和荼靡。「噯,兩位有事嗎?」那一口外省腔,我聽不太 懂。 「請問劉官夫婦是妳兒子媳婦嗎?」我問,劉奶奶垂下眼,嘆了口氣,滿臉哀悽。 「是,怎麼了嗎?」 「劉太太,前兩天劉官夫婦給我託夢,說要見兒子,他們還在路口那裡等兒子,我想這夢 怪,一打聽才知道真有其事,就來找妳了。」劉奶奶一聽,哇的哭了出來。 「我可憐的兒子媳婦啊!」佈滿皺紋的臉哭起來,明明有些嚇人,但莫名的使人悲從中來 。我連忙哄她,當天她就帶著孫子和我們回到那路口。 荼靡推了把那孩子。「說爸媽我回來了。」他口氣淡漠,而那孩子茫然的看看奶奶,又看 看前面一團什麼也沒有的空氣。 「說啊!」奶奶催促著,他才惴惴不安的轉過頭,怯怯的說了聲: 「爸、媽,我回來了。」莫名的,他像感應到了什麼似的,放聲大哭起來。「爸爸,媽媽 !」見他如此,劉奶奶也嗚嗚的哭了起來。 我拍拍她,安撫著她的情緒。我抬起頭,看著那打傘的夫婦,他們垂著淚,婦人伸出手想 摸摸孩子,但卻穿過了孩子的髮梢,她撲進男人懷裡,痛哭失聲。 「放下吧,塵歸塵土歸土,你們親子緣盡,莫強求。」荼靡淡淡的說。 夫婦戀戀不捨的望了眼孩子,對我和荼靡行了個禮,給劉奶奶叩了幾個首,緩緩的收起了 傘,月光透過他們,照了滿地清輝,他們身影逐漸淡薄,直至沒有。 天地蒼蒼,世間多情。 看向那孩子,我苦笑。 ※※※ 「欸荼靡,這世界上有人會讓你甘心等一輩子,也要撐傘等著的嗎?」 「嗯?有啊。」他看了我一眼。 我興致昂然的彈了起來。「是誰是誰?」 他似笑非笑的瞥了我一眼。「干你屁事。」抓起搖控,他深情款款的凝視著。「親愛的, 如果有人和我搶你,我一定為你拚命到底。」 我冷冷的看著他。「你真的沒救了。」 他哼了聲。「干你屁事。」 正式到分公司上班已經兩個禮拜了,一切的營運都還不錯,有幾個以前相處得不錯的同事 自願調下來,一方面是薪資比較優渥,一方面是覺得中南部物資便宜,可以存更多錢。 在這些有經驗的同事幫忙下,事情還蠻上軌道的。對我來說,現在的生活除了更忙碌外, 其實還不錯,辦公室變得更大了,有自己的私人空間,重點沒人會來和我說:「鞠躬盡瘁 ,死而後已。」。 老實說我還蠻想念Teresa那機車的臉孔。 「對了歐哥,Teresa是不是結婚了?」 「對啊,小孩都兩個了咧。」 我一口水差點噴出來。Teresa一直給人犀利女強人的形象,我實在沒辦法想像她在家相夫 教子的樣子。「都沒聽她說耶。」 「很正常啦,她老公開飛機的,一天到晚不在家,大女兒十歲小兒子五歲,這種辛酸的生 活她這麼好強,哪可能說啊。」 我愣了一下。「看她光鮮亮麗的,還真看不出來……」 「可不是,我之前聽Lina說,有一次好像大女兒頂撞她吧,Teresa還躲在廁所哭呢,想想 她真的很辛苦啊,位高職重,家庭又不怎麼合諧。」 「嗯……的確是,她那麼要面子又這麼好強,也不可能換工作。」 「說到這個,你明天是不是要北上開會?開業務會議?」 他不說我沒想到,我想我的臉應該變得像苦瓜那樣苦。「我從來沒開過經理級的業務會議 耶。」 「安啦,Teresa會提點你的啦。」 他這樣說,我只能苦笑。Teresa一直很提拔我,我之所以可以這麼快就被調過來當經理, 除了自己勤奮以外,有部份也是她願意把一些重要的案子轉給我,不過……那女人的機車 指數……大概和她的努力成正比吧。 就這樣,今天把明後天該做的事情處理好,我知會了荼靡,收拾收拾東西,就要北上,當 我到了車站時,荼靡竟然也跟過來了,我瞪著他,還有他簡便的包包。 「你幹麻?」 「回台北啊。」他回答。 「回台北幹麻?」 他奇怪的看我一眼。「你可以回台北我不可以?」 話不是這樣講的啦。「是覺得有點怪啊,好端端的回台北幹麻?」 他喝了口綠茶。「我想回去而已啦,想得也太多了吧你。」他把我推上火車,自己也上來 了。說來也怪,明明是分開時段買的票,我們位置卻在一起,這讓我更加的懷疑根本就是 有陰謀。 知道我的想法後,荼靡只是哼了聲。「對你需要用到陰謀?」 喂! 火車一路駛回台北,下了車,在陰森的台北車站,人群絲毫不能帶動一點熱絡的氛圍。我 始終覺得台北車站讓人很不舒服,看了眼荼靡,他倒是很無謂的打著哈欠。 牆壁上的時鐘寫著晚上十一點。我推了把荼靡。「我是有找飯店,你呢?」 「白痴,去住我那邊就好,找什麼飯店。」說完,我們一起把票繳了,他拉著我搭上淡水 線的捷運,一路到了淡水去。 「所以你在台北是有自己的房子不是租的?」 「不是啊,在台北租房子還那樣工作,我早晚要餓死。」這話倒是中肯。 「去,不早講。」我打了個電話,取消訂房。 荼靡的家不大,就是小套房,可是有廚房,不大就是了,他的床在小閣樓,雖然整個看起 來有點擁擠,不過一個人住也綽綽有餘了。 睡了一晚,早上起來我就直赴總公司。 到了公司,看見熟悉的同事,我們忍不住熱絡的聊了起來。知道辦公室第一美人小柳嫁給 了某個小開,現在正在扮演稱職的貴夫人。 欸才幾個禮拜不是嗎?怎麼我覺得好像是兩年了,而且大家都沒跟我講,連紅帖也沒發給 我,正當我這樣抱怨時,Teresa哼了聲。 「他們婚禮是在日本辦的,你有錢去嗎你?」 我撇撇嘴,當作沒聽見。 就這樣聊了半個小時,直到大頭們都到了,我們才魚貫進入大會議室,在進入前Teresa提 醒我千萬不要多嘴,上面的愛怎麼罵就給他們罵,這次是檢討會議,所以不必發言。 我的確是不用發言,才到分公司去幾天,是能發什麼言。 我依循著Teresa的教誨,整個會都閉著嘴巴不講,當然我很努力撐起自己的眼皮。 到了下午三點,我們才結束這我根本不知道內容的會議,一出來我就躲到旁邊去打了個哈 欠,Teresa笑著推了我ㄧ把。 「欸經理,今天晚上有空嗎?」 我疑惑的看著她。 「你有地方住嗎?要不要來我家住一晚?」 是我太糟糕想歪嗎?硍她都兩個孩子的媽了我到底在想啥!把腦中不太對勁的想法趕出去 ,我陪上笑臉。「我要住朋友家,今天晚上也約好要一起吃飯了,抱歉啦。」 Teresa姣好的臉龐掠過一絲失落,那讓我開始冒起了冷汗。 「那下班陪我一下好嗎?」 欸靠是怎樣? 「那、那我找我朋友一起去怎麼樣?大家一起吃飯比較熱鬧啊。」 她猶豫了一下,才點點頭。「約我家怎麼樣?我下廚。」 我瞪大了眼。「妳會下廚?!」我驚呼,當然下場是被揍了幾拳。 因為我只是來開會的,所以會議結束,我只能溜出去等下班,打了通電話給荼靡,說明了 來龍去脈,他很豪爽的答應了,我忽然想起來之前在悠子家,小任煮的菜他都有吃,辣的 甜的鹹的他都吃。 「欸結果你到別人家還是會吃一般調味的食物啊。」 「難道到人家作客還要指名說我不吃鹽巴嗎?」 我笑了。「你現在在幹麻?」 「餵貓。」 我喔了聲,細碎的聊了些雜事,就收線了。我晃到公司附近的書店看著書,等著Teresa下 班。時間過得飛快,我看完一本書,壓了壓酸痛的脖子,看了眼手錶,居然已經五點五十 幾分了。我趕忙把書放回去,回到公司樓下等著。 不多時,Teresa蹬著超高的紅跟高跟鞋出來,一見我她露出燦爛的笑容,可是我硬生生打 了個冷顫。我不是白痴,也不是沒交過女朋友,那個笑容對同事來說,實在燦爛得太超過 。 那是看到男朋友的表情吧? 我回以僵硬的笑容,搭上計程車,往她家而去。在車上她講了她兩個小寶貝的事情,說大 的比較懂事,小的很調皮。 我ㄧ邊聽一邊笑,小孩子的趣事總是很多,我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悠子,還有她那小不隆咚 的寶貝,想起她嘴邊的那溫柔而甜蜜的笑,我輕輕的笑嘆了聲。 計程車很快就到了,Teresa爽快付了錢,我們下了車,走沒多久,就看見荼靡站在旁邊。 「荼靡!」我叫。 他看了我ㄧ眼,微笑。我這才發現他今天穿得不太一樣,還蠻正式的,不是平常那樣白襯 衫配牛仔褲,腳上一雙夾腳拖鞋。 起碼他知道要穿球鞋來。 我趕緊幫他們倆介紹,只見Teresa盯著荼靡看,忽然說:「阿靜,你一直都沒交女朋友, 該不會……」她狐疑的望著我。 我沉默了一秒。「媽的妳不要亂講!」我覺得我的毛都豎起來了。和荼靡?我看了他一眼 ,他正用好像看到發霉的爛橘子那樣厭惡的眼神看著我。 他媽的我是發霉的爛橘子嗎? 荼靡很討厭橘子。 Teresa開始大笑,笑得有點誇張。「噯唷你們反應好好笑,啊哈哈──」 哈哈個鬼。我瞪了她一眼,而後上了樓。 她家住在八樓,要不是有電梯,我可能會爬到氣喘發作。上了樓,我已經聽到了小孩子的 笑鬧聲,Teresa嘴邊凝著無奈的笑,那笑,和悠子的一樣。或許這就是母親吧?無奈中又 帶著無限的包容溫柔。 打開了門,孩子的喧囂有如海浪那樣鋪天蓋地的衝了過來,我覺得耳朵有點痛。 「媽咪!妳今天好早喔!」十歲的孩子嬌嫩嫩的聲音這樣喊著,然後把她小弟推到旁邊去 ,給她媽咪一個很大的香吻。 Teresa笑得很甜蜜。 「今天媽咪帶兩個朋友來唷,來叫叔叔。」 叔叔?叫哥哥不可以嗎?我內心喊著。 兩個小孩子嘴甜蜜蜜的喊著叔叔,喊得我覺得心都要化開了。和荼靡一同進入,兩個孩子 顯然對荼靡比較有興趣,也或許是荼靡本身就很會哄小孩,很快兩個小屁孩就和他玩在一 起了,Teresa看那情景,表情黯了黯。 我明白她感傷著。 我拍拍她肩膀。「廚房需要幫忙嗎?」 她笑著點點頭,我以眼神示意了荼靡,就和她進到廚房去,幫忙切菜洗菜什麼的。 「看不出來你這麼伶俐。」Teresa說。 我聳聳肩。「我習慣自己煮,除非回家太晚,不然我都自己帶便當啊。」 「啊?那不是女朋友幫忙準備的?」 我斜眼看了她一眼。「妳不是知道我沒女朋友?」 她摸了摸下巴,煞有其事的思考了一下。「我以為你是害羞所以說沒有,剛剛是有以為是 男朋友啦……」 「喂,少亂說,我們只是朋友啦。」 「我知道啦,你看起來就喜歡女生的樣子。」 妳的意思是荼靡看起來不像喜歡女孩子的樣子嗎?我內心疑問著。 「你那朋友真不錯,對小孩子好有一套。我啊……」她沉默了一陣子。「其實我對小孩子 很沒輒,又哭又鬧的,我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打也不是罵也不是……」她苦苦的嘆 口氣。 這我就插不上話了,對小孩子我是一點皮條也沒有。 「安安是女孩子,從小就愛撒嬌,可是我又忙,總不能夠照顧到她,我先生又在外面飛, 現在小雍也要上小學了,我們一家人真的能聚在一起的時間真的不多,我總是很愧疚。」 我不明白她和我說這些作什麼,她是個很堅強的女人,總不輕易讓人看見她的傷痕,我不 明白她怎麼會突然把傷口攤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們只是同事,甚至沒一起吃過飯。 「是你,就好了……」那似有若無的低嘆聲,準確無比的傳到了我的耳中,我只能假裝什 麼都沒聽到的切菜。 正當食材都準備得差不多時,外面的小雍忽然放聲大哭起來,Teresa一驚,放下了鍋鏟趕 忙到了客廳。 「怎麼了怎麼了?哭成這樣?」她抱起了哭得亂七八糟的孩子,低聲哄著。 「姊姊啦,把我的小鳥拿走了!」我看了眼安安,只見她滿臉憤怒的抱著一隻銅質的鳥, 那鳥看來古色古香,我想應該是古董吧。Teresa對古董一直有種莫名的熱忱,剛剛進到房 子,荼靡就對我說牆上的畫不得了,也說電視上的玉蟾蜍年代久遠。 我視線重新回到安安身上,那隻小鳥不大,大概我兩個手掌大,翅膀高高的張著,好像隨 時都要飛去,寶紅色的石頭鑲嵌在眼睛那裡,看來氣勢非凡,頗有一飛沖天的氣勢。 「安安啊,妳是姊姊……」看哄不停小雍,Teresa改勸起女兒,只見安安撇過頭。 「不管啦!這是把拔買給我的,又不是給他的!」 我看了眼荼靡,卻見他雙眼放直的瞪著那個銅鳥。 「安安……」 「我不要!」 「安安!」Teresa的口氣變得嚴厲,安安的嘴一癟,看起來就要哭了,Teresa的表情也變 得萬分的不耐煩。 我想開口緩和狀況,就見安安氣憤的舉起了銅鳥,往地上狠狠一摔。「都不要好了!壞掉 大家都沒有!」她惡狠狠的把銅鳥踢了出去。 我看見荼靡緊張的站了起來,眼神始終沒離開那隻銅鳥。 「安安誰教妳這樣的!」 「是妳!妳每次都對弟弟好!我什麼都沒有,我為什麼要讓給他!把拔也喜歡弟弟妳也喜 歡弟弟,我最討厭你們了!」碰的,她跑回房間摔上了門,留下臉色蒼白的Teresa。 我上前撿起那隻鳥,遞給了小雍,也拍拍Teresa的肩膀。 「小孩子,不要緊的,發發脾氣而已。」 她含著淚看著我,我想如果不是荼靡在場,她恐怕就要撲進我懷裡了。 小雍接過了銅鳥,他驀然也把鳥給摔出去,發出好大的聲響,嚇到了Teresa。「小雍?」 「姊姊不要的,我才不要!」他撇過頭,滿臉淚水的臉旁看來滿是倔強。 這兩個孩子,其實和Teresa很像。 「你……」Teresa還想說什麼,就見小雍衝過去撿起銅鳥又往外摔,一次一次,直到 Teresa忍無可忍的打了他一巴掌。 小雍瞪著母親,又撿起了銅鳥,往窗外扔了出去,我看見荼靡刷的往外面衝了出去。 「荼靡!」 Teresa哭了起來,小雍坐在沙發上哭著,我頭大如斗,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才好。最後把 顯得凌亂的客廳整理了一下,把面紙整包放在Teresa面前,然後回到廚房煮菜。 不多時,我聽到荼靡的聲音,他對Teresa說東西他帶回來了,沒想到Teresa卻對他發起脾 氣。 「撿回來做什麼!扔掉啊!沒人要就扔掉啊!」 我聽到乓的摔物聲,感到幾分的無奈,也有幾分的怒意。我不知道為什麼Teresa要對荼靡 發脾氣,都多大的人了還對客人發脾氣? 忽然覺得對荼靡很抱歉。 我又聽到了門鈴聲,荼靡去應的門,聲音很模糊我聽不真切,好像是Teresa的老公回來了 。 他一進來看到一大一小都在哭,一個客人在做飯一個客人在幫忙整理房子,勃然大怒。 又吵了起來。 我忽然覺得頭很痛。 忽然,聲音都停止了,我皺起眉頭,於此同時,尖叫聲傳了出來,恐懼到極點的聲音,我 手抖了一下,關上火衝出來,只見那被摔來摔去的銅鳥掉了一個眼睛,而眼睛那地方開始 冒出奇怪的黑煙。 我想到了台南時候的妖魔,不自覺得往廚房又退了過去。 看向荼靡,他臉色也異樣的蒼白。我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安莎、小雍!」Teresa的丈夫衝過去把妻兒拉了過去,他瞪著那黑煙,忽然把妻兒往外 推。「走!這什麼怪東西!我們走!」 黑煙開始呈不規則形扭動,那觸動我深處的恐懼和噁心,扶著牆壁,我強忍嘔吐的欲望。 「老公!安安還在房間!」我才注意到不知何時開了門走出來的安安,她滿臉驚慌的瞪著 那黑煙,然後放聲尖叫。 黑煙像簾幕一樣把我和荼靡分了開來,Teresa他們在另外一邊,我和安安在一邊。 只見Teresa的丈夫深吸口氣,忽然衝了過來,倒也衝散了一點黑煙,可那黑煙很快又密合 了,變得更濃更稠。 我聽見Teresa的哭聲和呼喊丈夫的聲音,又看見那男人衝了出去,然後一家子就這樣逃走 了。 欸那我們呢? 我看向荼靡,他只冷冷的看著那銅鳥。 「折戟沈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銷二喬。」 那銅鳥忽然發出了咯咯的嬌笑聲。「把我倆比作二喬,莫不是折煞了我們。」黑煙散盡, 只見兩名娉婷的女子,女子身穿奇異的薄紗,若隱若現。 荼靡瞇起了眼。「倒是好運氣,天君製了玄天銅雀,也鎖不住兩位娘子。」 女子笑開來。「好說好說,許久不見了。」 荼靡聳聳肩。「不如不見。」 女子呵呵的直笑,忽然她們像感應到了什麼,雙雙的看向了我。 那是豔麗至極的臉,但看得我直發冷。 「奴家還覺得奇怪,貓兒好好神將不當怎麼跑到人間來了,原來是梓螢娘子在此,貓兒好 癡情。」 她們的話我半句也聽不懂。 「盧苑、盧蓁,別打他主意。」荼靡的聲音,是我沒聽過的森冷,彷彿風暴將至。 「笑話!長夢花人人可採,怎麼上頭做了你的記號?只有你能靠近?我呸!」穿著紫色薄 紗的女人身形一轉,已經到了我的身邊,我想退,可是半秒鐘也不可能,女人鮮紅的指爪 摳著我的喉結,又輕輕的笑著。 「怎麼怎麼?不動手了?貓兒不是神威赫赫?」 我看向荼靡,只見他冷冷的看了我一眼,然後說:「動了他,妳倆今日別想出這大門。」 「唷,奴家怕你不成!」說完,我身邊的女人伸出了舌頭,舔了舔我的耳朵。沒有半點調 情的感覺,我只覺得無限寒冷,那舌頭居然是冷的。 她停下了動作,該這麼說,那女人整個往後飛了出去,轉眼間我已經被荼靡扯到身旁,他 力氣很大,我手痛得要死。 穿著暗綠色薄紗的女人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握著一把刀,轉過頭紫紗女子也拿著紅色長鞭 。 這兩個不是鬼,我很確定,可是我不知道她們是什麼。 荼靡在我身上畫了幾個奇怪的形狀,然後把我推到一旁去。穿紫紗的女人又笑起來,但聲 音聽起來異樣的可怕。「說寫了名字還真寫上去,貓兒好不要臉,怎麼梓螢娘子是不是受 不了你討厭你了,不然怎麼轉世投胎了?神仙眷侶不好麼?」 荼靡沒有說話。 「哼!當年你助天君擒捉我二人,今日風水輪流轉,換我二人殺你了!」嬌喝,女人提起 鞭子就往荼靡攻了過去,她身上的衣服極薄極少,一動,不該看的就全看見了,我趕緊移 開視線。 可我沒比較好過,那拿刀的女人衝了上來,就往我一刀砍下,只是刀子停在我身上一寸之 餘的地方,就被彈開來。 荼靡和那女人鬥在一起,眼前這綠衣服的冷冷看著我,她始終沒有說話,忽然對我露出扭 曲的微笑,慢慢的靠近我,張開那張粉紅色的嘴,對我呵了口氣。 一陣噁心的濃臭湧了過來,我閉氣,也在這時候荼靡震開了她,守在我的前面,腦子越來 越暈,荼靡不知道在我嘴裡塞了什麼,香氣四溢,但我終究難敵那陣暈眩,哪怕滿心的不 安擔憂,仍是不知不覺的昏了過去。 「梓螢,輪迴千年,妳……」   「沒事的,我會回來的。」   「千年十世,一世一劫,梓瑩……別去了,如果妳願意,我甘捨神將之職,陪妳作妖。」   「你……」 你什麼?朦朦朧朧的,我耳旁好像傳來了對話的聲音,可是我聽不真切,我緩緩的睜開眼 ,入目一片殘破,眼球艱難的轉動,看見那兩個女人身上滿是傷痕,我緊張的搜尋起荼靡 ,卻看見我不遠處的挺拔身姿。 和荼靡那顯得有點瘦弱的不同,男人身上淡淡的散發著微光,那珍珠色的光芒和天女的一 樣。 「哼!倒是神氣!」穿紫紗的女人說。「貓兒,為了那娘們值得嗎?」 我再次看向那男人,我知道女人口中的貓兒是荼靡,所以……我驀然瞪大眼,這個男的是 荼靡? 不是這樣的吧…… 男人最少有 一百九十公分 ,身形精健,身披銀甲,手上一把長劍,冷冷發光。 這怎麼看怎麼像是天上來的神將,哪可能是荼靡。 男人好像發現我醒了過來,轉過頭來瞥了我一眼。 我認得那雙眼睛,燦金色的,彷彿會勾人似的眼睛。我屏住了呼吸,仔細的看著男人的臉 ,細膩如玉,和他身形不同,那張臉細緻得匪夷所思,眼睛、嘴唇,都像拿小楷細細的勾 出來的。 兩者搭配,卻絲毫違和感也沒有。 天人,都這樣的嗎?我疑問著。 那男人知道我醒了,只是握緊了劍,身形一晃又到了兩個女人身邊,他的動作很快,像風 那樣,女人要閃避,卻是不及,她們身上又多了兩道血痕。 女人像發狠一樣攻擊,男人手一勾不知何時,那銅雀又到了他手上,女人們一驚要退,但 男人更快,他捧著銅雀,喃喃念著,女人憤怒的瞪著他。 「夜殊,我們不會放過你的!」 我愣了愣,夜殊……? 夜殊? 刷的,女人被吸進了那銅雀內,男人的手攤開,銅雀缺失的眼睛又回復了,他輕輕的撫摸 著那銅雀。「辛苦你了黃雀,待梓螢圓滿,我便請天女帶你上天,還你自由之身。」他的 聲音很低,可是我什麼都有聽見。 「荼靡?」我試探的叫了聲。 他轉過身,對我微笑。 我知道他是荼靡,只有荼靡會這麼笑。 魔天鏡 回到了雲林,荼靡把那隻銅雀放到了包包內,無視我的抗議帶回家來。這路上我們沒有人 談到不久前驚險的遭遇,可是到了家,鬆懈下來,我惡狠狠的瞪著他。 「這是怎麼回事?」 荼靡聳聳肩。 「那個女人叫你夜殊?欸你到底是誰?」 荼靡還是聳聳肩。 「荼靡!」 他推了我ㄧ下,讓我坐上了沙發。「很多事情,不知道比較好。」他淡淡的說。 我怎麼可能就讓他這樣敷衍過去。「事關我,怎麼可能就這樣不知道。」 「那,我跟你說一個故事吧。」我凝視著他,把沙發讓一半給他。 在遠古,海底沉著一塊九天玄冰,這塊冰和普通的冰不同,無論扔到多烈多熱的火燄中, 它都不會融化,許多的妖魔知道了,紛紛想以這冰作為兵器。 可惜這冰埋得太深,沒有任何妖怪有辦法下潛到那樣的深度去,所以這塊冰始終都沉在海 底直至共工祝融惡戰,撞垮了不周山,那時候天搖地動,海水翻騰,陸地沉到了海內,原 本是海的地方也浮上了地面。 這九天玄冰也才現了世,甫出海面,玄冰四射光芒,天地為之燦攔,七彩華光繽紛,猶如 彩鳳飛天、金龍耀日。 所有的妖魔鬼怪當然不會錯失這個機會,一場惡戰再度展開,就算女媧煉石補天,平穩了 天地的動盪,仍無法使這場鏖戰止息,四方妖魔傾巢而出,那時候天地的確是變色,地被 血染紅了,天被烏煙給遮蔽了。 上神得知,氣憤不已,下令日神和月神下凡,務必將玄冰帶回。 這下好了,地上的妖魔鬼怪搶不夠,連天上的神仙也來參一腳,妖魔們氣炸了,頓時組織 起來,成了龐大的集團,對抗九重天。 九重天就是九個境界,一重天是最高的,絕大部分的下仙都居住在第九重,菩薩們在第七 重,佛祖則是在第一重,唯佛祖出三界,得涅盤。 頓時人世劍拔弩張,人類幾乎死絕,仙人覺得這樣不是辦法,發了狠決定毀去玄冰,眾妖 魔自然不願意,在短短三天,開了三十九個戰場,場場死傷慘重。仙人知道這樣不是辦法 ,就和妖魔們協商。 妖魔本身也遭重創,認為為了這一塊冰,死傷如此慘重實在不合算,再者就算真的從仙人 手中搶到了,己方也不免要展開一場內鬥,屆時仙界若從中插手,那就真是賠了夫人又折 兵,什麼都沒了。 仙魔二方,在枯風嶺協議,一人一半,仙界得一半的玄冰,妖魔得一半玄冰,但玄冰如此 堅硬,無人可催,怎麼辦? 最後,由伏羲和燧人合力,將玄冰破開,只是這玄冰質殊,破開之時並非碎成兩塊,而是 碎成許多細塊,大家一看,萬念俱灰。 打了這麼久,死了這麼多人,結果大家都沒份。 妖魔把矛頭指向了伏羲和燧人,又展開了一場大戰,但這場戰沒多久就散了,畢竟東西都 沒了,再怎麼打也沒意思。 那玄冰碎塊,就全由仙界帶走,仙界有個女仙,手十分巧,她看了那碎塊,便像天君央了 來,她用那巧手,把碎塊縫補起來,成了一塊晶瑩溫潤的鏡子,她將鏡子鑲在千年梧桐木 落枝所雕刻的鏡架內,將雲霓織成的流蘇結在上頭。 這鏡子小巧可愛,女仙愛不釋手。 但有一天,地上有個天魔衝上天去,原來天魔是為了愛人欲奪玥天蕭,好像是那女人說只 要能用玥天蕭吹個曲子給她聽,她就嫁給他。 天魔藝高膽大,說來也是英雄人物,就這樣單槍匹馬的殺上了一重天,奪得了玥天蕭,可 就在他要離開時,他撞見那女仙。 原本是要殺女仙滅口的,卻瞥見她腰上的小鏡子,看了可愛,決定搶了來給愛人做禮物, 沒想到他手一碰到,人就讓小鏡子吸了進去 女仙詫異極了,她拿起小鏡子,以天眼觀看,方知這鏡子不是俗物。 玄冰由她巧手織就,吸收了天地靈氣,又加上在人間時吸收了無盡的慾望惡氣,竟兩相融 合,有如太極,達到一種平衡。 舉凡進入魔天鏡之人,會身處一片虛妄,任何起心動念皆化而成形,成為無數心魔孽障, 若道行高深者,自能成就修行,若有絲毫貪慾妄念,則無限墮落,直至成魔。 這就是魔天鏡的由來。 我靜靜的聽著。「這和你有關係嗎?」我皺起眉頭。 荼靡聳聳肩。「沒有啊。」 「那你說幹麻?」 他拍拍我肩膀。「欸,十二點囉,你明天還要上班早點睡覺吧!」他笑得好愉快。 幹!被陰了! -- 貼貼小說的說頻~歡迎來踩踩 http://ppt.cc/6_Ax 嚴重懶惰貼小說的部落格~ http://ppt.cc/Wfru 假面-新星文創(臉書社團) http://www.facebook.com/kerorostar5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1.185.68.127 ※ 編輯: tzueike 來自: 111.185.68.127 (10/22 18:37)
marimbagou:我的鋼鐵加魯魯呢(伸) 10/22 19:59
今天重陽他去登高了~
faxuan:男男戀> < 10/22 20:18
啊???(原諒已經搞不清楚劇情的沒用作者吧...
emmita:推推推!好好看! 10/22 22:49
謝謝推推(開心收下)
TequilaRain:好萌(?),大推!!! 10/23 11:12
謝謝^Q^
bonnilyangel:好看~堆~ 10/23 15:12
謝謝~~~~ ※ 編輯: tzueike 來自: 111.185.68.127 (10/23 16:40)
body:我也想為了沒有狩法者而哀嘆~ 不過這系列也很有趣! 10/24 05:28
m800117:月醉那篇的兩萬四 應該是押金吧? 10/24 12:31
mrsdsn:[打傘]那篇,我看了眼眶都溼了。 10/24 1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