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小小怪談 跡

[dollnora (傀儡那拉)]

    你一個人走路時都往哪看呢？



    我知道有人會盯著別人的臉，有人會到處搜尋美腿，有人

則會欣賞迎面而來的人衣服搭配，當然也有人東張西望什麼都瞧，

有人只會看路。我就是只看路的那種人，只不過我看的是路面，

也就是走路時我都低著頭向下，因為不敢抬頭。



    在我心裡總覺得抬起頭來會遇上可怕的東西，畢竟在路上你

會看到什麼人、什麼事都是未知的，我害怕那種未知。



    走路時我會數著人行道的磚格，有時候盯著無盡的斑馬線，

更常會凝視深灰色柏油路，路面上其實什麼都可能有，但往往是

靜止的，看到的瞬間，不會延伸出太多故事；路面上只有一樣東

西讓我害怕，那就是死屍。



    冰冷毫無生氣，即使靜止依然讓人害怕。不，正是因為那種

靜止令人害怕；馬路上的死屍又比想像中的屍體更可怕，其破碎

的方式總是讓人怵目驚心。



    我最早關於這種東西的印象，是一片麻雀，再重複一次，是

一片而非一隻。那是令人焦躁的乾熱午後，天上像是有九個太陽，

路邊的土都成了黃沙，柏油路路上有扭曲的熱浪，一片灰噗噗，

帶著褐色條紋的不明物體，正靜靜躺在路邊。



    那東西經過腳邊時我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什麼，走過之後，

影像在腦海如同墨跡滴在紙上暈開，一發不可收拾。



    褐色條紋是麻雀的毛，因為風沙而灰，那毛還是很整齊，像

黏在身體上，並非散亂的毛，所以地上擺著應該是隻麻雀。可是

那東西明明是一片的，很扁，極薄，而且乾，沒有血。



    車子來來去去，輪胎載著重量滾動，瞬間我瞭解，那是麻雀

沒錯，因為牠太小，來來回回的車沒有發現，所以就被一輪一輪

輾過，剛開始可能有噴出血，肉體帶著濕氣，還圓股股的。不久

之後，車子將牠輾成一片，血滲到柏油碎石間，太陽又曬乾了牠

的血肉，於是牠消失厚度，失去重量，最後牠的屍身會被風吹走，

只留下柏油路上蒸散的血，深深成為一片斑駁，證明牠曾經躺在

這裡。



    在路上，類似的事情無所不在，我看過身體已空，只剩毛皮

的老鼠斜躺在水溝蓋前，再新鮮一點的，還有腦漿噴出的小貓無

辜的睡臉。無論是一片的麻雀，還是帶著粉色汁液的小貓，出現

在家裡附近的必經大路邊，都讓我膽顫心驚。



    就算下次路過屍體時消失，他們依舊成為無可抹滅的痕跡，

我依稀能會看到他們的血與腦漿，點點滴滴滲進路面，讓路面深

灰變成黑，黑是死亡之跡。



    那天回家已經很晚，我在路上看到警車靜靜在旁閃爍著燈，

路面上有一大攤血跡，這次是有濕度的血，表示事情發生在不久

之前，那攤血隱約可辨識出人的輪廓，我彷彿看到那人躺在血跡

上抽搐，恐懼在我心裡蔓延，我只想要快快離開這，手腳卻不聽

使喚的虛軟起來。



    我想起自己為什麼走路時不願意抬頭，那時候我國小，母親

常會帶著我出去，走路時我會東張西望，興高采烈的和母親分享

自己發現了什麼。



    有天我對著母親說我看到了父親，隔著一條馬路，母親望過

去，看到父親手上抱著不認識的孩子，他身邊還有另一個女人，

父親沒察覺我們，就在我們面前和那女人摟摟抱抱，卿卿我我。



    在此之前，我的父親應該算是一個好父親，他雖然忙碌，但

讓我們衣食無缺，偶爾也會帶我們出去玩，偶爾也會摸摸我的頭，

向我表示關愛。在此之前，我對他並沒有什麼抱怨，也天真的以

為我與母親是他的最愛。不過那一瞬間，隔著一條馬路，在川流

不息的車輪下，壓死了多少東西。



    四周恍若無聲，之後路上我和母親沒有交談，沒多久母親提

出離婚，父親問母親為什麼。



    「為什麼？你問問你的孩子看到了什麼？」母親說。



    父親看向我，眼神無辜，我低下頭迴避了他的視線，告訴他

我看到了什麼，父親頹然答應了母親的要求。離婚後他曾經希望

我們不要斷了聯絡，我沒有作聲，只是搖頭。



    後來走在路上，我便不敢抬頭，畢竟在路上你會看到什麼人、

什麼事都是未知的。



    遠離了大馬路，我彎入小巷，不知怎麼，四周卻起了霧，第

一盞路燈照亮的路面下，浮出了黑色血跡，血跡慢慢擴大，成為

一片鳥形，鳥又漸漸鼓起，成為一隻麻雀，麻雀拍擊翅膀，飛入

了霧中。



    我穿越第一盞路燈。



    第二盞路燈下的路面，血跡浮現一小撮灰毛，毛又慢慢膨脹，

捲起細長尾巴成了老鼠，接著又浮現一隻貓，老鼠跑了，貓兒無

聲的追上去，雙雙消失在暗處。



    我穿越第二盞路燈，凝視著第三盞路燈，家門正在第三盞路

燈下。



    燈下持續浮現黑色痕跡，這次的範圍非常大，泊泊不停，隱

約成人形，有東西浮出了血泊。先是頭顱，然後手伸出來攀爬，

正對著我，我就這樣看他慢慢爬出來，逐漸變成完整人形，一步

一步向我走過來。



    我低下頭來迴避他的視線，這個人我認識，他是我一輩子都

不想看到的人。



    我希望著他就像那麻雀、老鼠與貓一樣快快離去，可是他卻

在我身邊停了下來。



    他沙啞的聲音叫著我的名字，我快步走向第三盞燈沒有理會，

他沒有追上來，可是聲音越來越悲哀，從血泊來的他，隨時都會

恢復成路上那一攤黑色的痕跡，但我心中沒有絲毫憐憫。



    對那隻麻雀、那隻老鼠、那隻貓，我多多少少祈禱牠們死後

能獲得安樂，只有對他，我不願意去祈禱。



    我站在家門前看著自己的影子，黑色的影子和殘留在路上的

血跡恍惚間如此相似；我終於下定決心，抬起頭來看著逐漸模糊

的他，開口說了兩個字。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你以為你可以擺弄一切嗎？

你以為我們就應該接受你的自私嗎？你以為做出抱歉的樣子就可

以抹去你作過那些事嗎？你不需要我們就快滾離我們生活，有些

人不介意這種事情可是我們介意啊！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霧散了，他消失的無影無縱，我一個人在黑夜裡拿出鑰匙，

開門進入家中。



    幾天之後，母親告訴我父親死了，死於車禍，在我們家外面

的大馬路上。



    「我知道了。」我說，我早就知道了。



    之後我依然是低著頭走路，看著路上遺留死屍的痕跡。快樂

的回憶，幸福的家庭，都因為我看到的那一眼全部破碎，為何他

想要兩全，卻不把謊言掩飾的更高明一點；對他的怨懟在時間反

覆的壓碾下，表面上看似消失，實際卻一點一滴滲到心裡，成為

抹不去的黑色痕跡，那樣的跡，叫做仇恨。



    比起死屍的血跡，面對至親產生怨懟，壓成仇恨，更讓我難

以承受，所以我不願意抬頭。



    我害怕那種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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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戮(大概是推理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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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落格  http://dollnora.pixnet.net/b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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